59.4 岳陽的仇人

繞著生命之海走了大半天,眼前美景不斷變化,生命之海的邊緣不是沙地,全是堅硬的岩石.但這里的岩石和別處不同,放眼望去,整片岩石群的地表被水洗得干淨平整,但每隔數米,必定有一道深而窄的溝,筆直地延伸開去,不見盡頭.橫著有,豎著也有,整個光滑的岩面,就好像被天斧劈出一道道整齊的線條,縱橫交錯,走在里面,好像走在由天地構成的巨大棋盤之中.而在這天地大棋盤中,無數突兀高起的岩石林立海邊,更像一枚枚形態各異的棋子,它們的形狀千奇百怪,像菌菇,像麋鹿,像人頭,像樹,像鳥……每一根石柱就是一顆棋子,每一顆棋子都是那麼的不同,這全是大自然的手筆,沒有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石柱間也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坑,坑內有積水,甚至可以看見小魚在里面暢游.牙朱說,那些小坑看起來不是很大,其實它們深不可測,很多都是直接與生命之海相連通的,漲潮時,很多小坑都會像噴泉一樣汩汩湧水.看來這生命之海,應該是那銀色的天之落幕千萬年來對這片紅岩不斷洗禮的結果,是水和風,造就了地質上的奇觀.

離錯日越來越近了,岳陽忍不住問道:"法師,為什麼你看起來很有把握的樣子?我們連戈巴大迪烏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啊."

亞拉法師道:"要知道,請也分做文請和武請."

巴桑將手槍掏出來輕輕擦拭,心道:"果然和我想的一樣."

岳陽看了牙朱一眼,心知法師是說給牙朱聽的.

卓木強巴問道:"錯日還有多遠?"

牙朱道:"就在前面不遠了,那塊巨石就是錯日的標志."

沒走幾步,就聽到石林旁的紅樹林里傳來可怕的嚎叫聲,卓木強巴道:"怎麼回事?"

牙朱道:"一定有人踩到了陷阱,錯日周圍的陷阱是按上戈巴族留下的圖樣設計的.我們過去看看."

岳陽心道:"踩到陷阱的一定是不熟悉錯日的人,那一定就是那些人了!"

張立也想:"戈巴族留下的機關,可以看一看."

剛奔行數十步,又聽到一聲震天巨吼,像那垂死的猛獸,聲波傳遍了整個紅樹林,走獸四竄鳥驚飛.牙朱手一攔,道:"停下."

看他一臉嚴肅,岳陽忙問:"怎麼了?"

牙朱從身後摸出一卷羊皮道:"我們已經進入機關陣了,沖太快會踩到機關的."

張立從牙朱身後看一眼那張布陣圖,只見彎彎曲曲的道路兩旁全是紅點,整張圖上面畫得密密麻麻,就像一個龐大的地雷陣.張立駭然道:"這是什麼?這麼多機關?"

牙朱指了指從沼澤里生長出來的紅樹根系道:"那些不是小樹苗,那是大樹的根,它們紮入沼澤,然後再從沼澤里長出來,那些枝條和根莖具有極強的韌性.上戈巴族人教我們把紅樹的枝條埋入沼澤中,暗線和綁釘都紮在沼澤下面,經過一段時間的掩埋,那些繩索和木釘就會腐朽,但是紅樹的枝丫不會受任何影響,在沼澤里長得很好.如今這些腐朽的繩索和木釘都變得極不穩定,稍不注意踩到它們,就會變成這樣……"

說著,牙朱俯身將手伸入沼澤,拗下一截紅樹根,很隨意地扔到了身前約十米左右的地方.紅樹根插入沼澤中,"咕嚕"冒了一個泡,沉了下去.卓木強巴等人凝神屏氣,等了約半分鍾,沒任何反應,張立和岳陽都已將頭望向了牙朱.牙朱平舉右掌道:"再等等."

又過了近一分鍾,才聽到"嘶……"的一聲,沼澤內出現了變化.起初像是有蛇在水底游動,跟著泥水翻湧起來,好像有無數的魚兒在泥水下掙紮,隨著"啪啪"的樹枝折斷聲,一根根紅樹根系突然離開沼澤,好像利劍一般朝天飛射.紅樹都像成了精一般,一根根紅樹枝條如活蛇般扭動著,無數泥漿如雨點般灑落.卓木強巴等人暗自心驚地看著發生在他們眼前的一幕,那如飛蝗般亂竄的枝條,自己又有幾層把握能避開?


等到機關陣完全停下來,卓木強巴等人驚愕地發現,眼前這片紅樹林,外形,路徑都發生了令人難以置信的改變,那泥水還在嘀嗒嘀嗒地掉落,提醒他們這機關陣的可怕.牙朱收起地圖,道:"好了,現在這條路暫時安全,我們走."

在陰冷的紅樹林中,他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達傑.渾身泥濘的達傑靠在一株巨大的紅樹上,雙手無力地垂在腿邊,左肩那個巨大的洞已停止滲血,肌肉和白骨糾結在一起,血水和泥水相互摻雜.看到這一幕的人,簡直不敢相信那人還能活著.

岳陽的眼部肌肉收縮著,雖然那人披頭散發,泥臉被遮掩著,但那雙透過發際的凶狠眼睛,讓岳陽想起那個人來.而達傑的目光也在岳陽臉上停留了片刻,很快露出一個輕蔑的笑容.

"是達傑!"最先叫出來的卻是張立.岳陽並非沒有認出來,只是一時間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在這里遇到達傑.達傑竟然傷成這樣,老天有眼!

"陳文傑!"岳陽的眼睛都紅了,冷冷地道.

"哼,岳陽啊."達傑低著頭,冷笑.

岳陽與陳文傑的事,卓木強巴等人已知一二,皆不作聲,靜待岳陽自己解決.

"你沒想到,你會落得這樣的結局吧?"岳陽走上前去.

"是嗎?"達傑抬起頭來,只見他披頭散發,滿臉血汙,嘴角上揚,眼露凶光,哪有一絲悔意,眼中反而閃爍著一種瘋狂,興奮.他用一種誘導的語氣道,"殺了我!"

岳陽原本已經舉起了槍,見達傑這副表情,反而怔了怔,搖搖頭,又放下槍,道:"不."

達傑艱難地舉起手,比做槍形,對著腦門,道:"朝這里開槍,子彈鑽進去,就像轟爛一個西瓜,紅的,白的,黑的,什麼顏色都有,哈……哈哈……來呀,開槍啊!你是膽小鬼?咳,咳……你,你只會告密嗎?噢,我忘了你是最優秀的臥底,你現在也是在臥底對吧?"

達傑一邊說,一邊看著岳陽身後那些人的反應,雖然那些人不動聲色,但他看得出來,這句話起作用了.

岳陽面色平靜,轉過身去,似乎放下了心中一個大結,吐氣道:"我們走吧."

張立急道:"你不報仇了?"

岳陽道:"我想,我叔叔嬸嬸,也不希望我朝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人開槍吧!盡管他惡貫滿盈.他們常常告訴我,不要做違法的事情,不要走不能回頭的路.多行不義必自斃,讓他在此自生自滅好了."

達傑那狂亂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懼意,罵道:"膽小鬼,反骨仔,殺了我!"不知從哪里湧出的力氣,他突然從泥塘里一躍而起,向岳陽撲來!

"啪!""啪啪!"


岳陽正在往回走,其他人卻都萬分警惕,唯恐他出意外,一時間,巴桑,張立,呂競男的子彈先後擊中了達傑.達傑撲倒在沼澤里,艱難地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依然又凶又狠,那齜牙咧嘴的神情仿佛要咬上岳陽一口.達傑嘴里念念有詞,但聲音越來越弱.

"小心!"巴桑警覺到那危險的氣息.

"統統給我……陪葬吧!"達傑卻是最後獰笑一聲,沒了氣息.

但巴桑卻發現,那種危機感沒有解除,反而更深了,為什麼會這樣?陡然,他發現達傑的背心,泥漿似乎包裹著一個圓形凸起,像枚硬幣!

"趴下!黑色颶風!"隨著巴桑一聲巨吼,先將最前面的岳陽拉翻在地,跟著撞了一下張立.這時呂競男和卓木強巴已經做出反應了,亞拉法師一個後空翻拽倒了牙朱和紮魯,但其余的護衛還傻乎乎地站著.

"轟"的一聲驚天巨響,牙朱還以為是第二層平台整個坍塌了.待他抬起頭來,只見原本冰涼濕冷的紅樹林平添了幾分熱浪,原本應該有幾株碩大紅樹的地方要麼空了,要麼變成了數截樹樁,離那人最近的幾名護衛面色焦黑,其余的護衛被遠遠地推了出去,正艱難地要爬起來.遠處紅樹林中傳來"呼啦啦"的枝搖樹晃聲,似乎別的機關陣也被那爆炸的巨響觸發了.

岳陽翻身爬起,達傑已消失不見了,自己身上那斑駁的紅色印記,應該是達傑留下的.達傑變成了一堆碎肉,就像他曾拆卸過的其他尸體一樣."如果我化成灰,你絕對認不出我!"達傑那猙獰可怖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周圍焦黑的尸體,被炸碎的肉末,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一幕幕再現,岳陽再也忍不住,扶著身體,張嘴"哇"地噴嘔起來.

張立過去安慰他道:"好了,都過去了,那個噩夢以後再也不會出現了."

岳陽傷心地抬頭道:"你看到沒有?你看到沒有?他的眼睛!他根本就沒有後悔,他一點都不覺得他所做的一切是個錯誤.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

張立為之語塞,呂競男道:"事實上的確有些人,當他們犯下第一次錯誤之後,他們的道德和倫理底線就會完全崩潰破裂,他們不再有是非對錯的觀念,把所謂的人性良知統統都拋棄了,行為有悖常理,犯罪手段極端殘忍.他們仇恨正常人,也無法在正常人群中生活.不過,這些窮凶極惡的罪犯,他們自己也過著過街老鼠一般的生活,最後也不會有好下場的."

牙朱和其余護衛們相互攙扶著,他聽了聽遠處傳來的機栝響動,對卓木強巴等人道:"剛才的爆炸已經讓機關陣變得極不穩定,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趕到錯日就安全了.走吧,跟著我們."

紮魯悲憫道:"那,其余的人怎麼辦?"他說的是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了行動能力的重傷護衛.

"其余的人?紅樹林就是他們安息的地方."牙朱冷冷地答道.只見那些被炸死的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都在漸漸下沉,紅樹林中的沼澤就像巨大的蠕動生物,將他們慢慢地吞噬.

抵達錯日時,天已經黃昏,那條七彩的霞帶顏色更加絢爛.

錯日這座臨海重鎮,孤鹜地聳立在海邊平台上.平台距海面約有二十米高,下面暗礁突兀,波濤洶湧,高高的哨塔就像荒原上的巨人,全副武裝地眺望著海面.錯日守備森嚴,身穿鎧甲的武士分做小隊來回巡邏.牙朱告訴卓木強巴,那個打傷他們大迪烏的人,曾跑到這里,搶走了一條船,去了雅加,所以現在加強了防備.

牙朱將卓木強巴等人向錯日的守軍介紹後,對卓木強巴道:"我的任務完成了,今晚就帶著士兵返回.你們在這里休息一晚,他們會為你們准備好船只,紮魯會為你們指路.明天一早起航的話,中午就能抵達日馬加松."卓木強巴等人表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