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再遇灰狼三兄弟:第三節絕路

絕路

莫金露齒一笑,心道:"強巴少爺,還真是不離不棄啊,咿?那一臉憤然的樣子,難道,呂競男死了?"見馬索和柯夫都有上前捉拿的想法,莫金打了個響指,制止二人,自己迎身上前,笑道:"喲,這不是強巴少爺嗎?怎麼,考慮好了,要加入我們嗎?"

卓木強巴遏制住一腔怒火,冷聲道:"呂競男在哪里?"

莫金把手一揮,指了指身後的大部隊,似笑非笑道:"你說呢?"

卓木強巴全身冰涼,顫聲道:"她……她死了嗎?"

莫金笑而不語,面有得色.卓木強巴那早已習慣的獨特呼吸瞬間亂了,他大喘幾口氣,死死瞪了岳陽一眼,不怒反笑,手指莫金,岳陽,和他們身後的大部隊,恨聲道:"好!好!我會回來的!你們記住!你們做下的一切!你們准備好承受後果吧!"說著,向後急退,眨眼就消失在霧中.

岳陽被卓木強巴瞪得抬不起頭來,馬索此時斗志昂揚地邀功請戰,忙對莫金道:"老板,我帶人去追他!太囂張了!簡直不把我們放在眼里!"莫金想了想,微微一點頭,馬索興沖沖地找人找裝備去了.岳陽來到莫金身側道:"你答應過我的……"

莫金笑道;"放心,我會留他一條性命,不過,我還是不放心他在暗處與我們作對.我打算,把他請來,與我們一同前進."說著,莫金斜視了岳陽一眼,道:"這樣,你就不欠他什麼了."

一旁馬索拿著新武器,大笑,柯夫點了十幾名傭兵跟著他.索瑞斯一聲長嘯,兩頭狼聞聲而至,索瑞斯指了指卓木強巴逃走的方向,兩頭狼吠聲不止,跟了上去.馬索大聲道:"跟我來,跟著狼走,快,跟上!撕了他!"莫金笑吟吟地在一旁看著,卻沒做任何指示.

見馬索等人離去,莫金似乎忘記了約定,岳陽平靜地走到莫金面前,道:"我跟上去看看."莫金既沒同意,也不反對,直接轉過身,向柯夫走去.岳陽知道莫金會怎麼想,可是強巴少爺那淒厲的笑容在腦海中怎麼也揮之不去,他咬咬牙,仍朝著馬索的方向跟了上去.

那雪,似乎越下越大了,卓木強巴在紛亂的雪霧中一路狂奔,那顆不安跳動的心冰涼,如那飄零的雪,被飛馳而過的厚重靴子踏碎,反複地碾壓,發出"吱嘎"的掙紮.呂競男死了,岳陽是內奸?那亞拉法師和敏敏呢?他們是在一起的!就算法師功夫高強,誰能保證他能避開自己人在背後下手?要是亞拉法師遇害,敏敏絕難幸免!

身後的狼吠聲和喧囂的人喊聲越來越近,不知道有幾百還是幾千人在追趕自己,他們竟然有如此多的人!而自己呢--只剩下自己一個!卓木強巴的心髒開始沒有規律地跳動,他毫無察覺,他的呼吸如重症患者般紊亂急促,他毫不在意,他只想奔跑,跑遠一些,離開這個噩夢叢生的地方.在極度的混亂迷惘中,他依稀能看見呂競男那充滿希冀的目光,他沒有擇路返回,而是繞過莫金他們的地方,繼續向前,只是身後追趕的聲音,更加近了,四面八方全是敵人,草叢,枯樹,巨岩之後,都有狼蹤.

久奔力竭,卓木強巴腳下一滑,重重地跌在岩石地面上,又滑出去好幾米遠,這一停下來不要緊,他卻突然感覺到心髒狂亂得似乎要跳出胸腔,他想奮力撐起身體,心髒卻猛地一陣激顫,身體如遭雷擊,半邊身子都麻木了!卓木強巴痛苦地按住了胸口,又跌倒在地,卓木強巴勃然大怒,猛地當胸捶了自己一拳:"連你也要背叛我嗎!為什麼?為什麼--"洋洋灑灑的雪花,冰冷地無情回應著他的詢問.

那一拳之後,卓木強巴總算覺得心跳似乎漸漸平息下來,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那密修的呼吸,豈容他說亂就亂.卓木強巴掙紮著雙手撐地跪了起來,只感到百骸乏力,四肢發顫,這一日不停地奔襲,透支了體力,怒意沖昏了頭腦,他早就是憑著一股意念在奔跑,這一停下來,就再也沒有繼續奔跑的力量了.


狼聲瞬息即至,那批傭兵果然訓練有素,卓木強巴發力狂奔,竟然沒將他們落下.馬索氣喘如牛地沖上前來,嘴里怒罵道:"跑啊,怎麼不跑了?趴在地上像條狗一樣!"

就在馬索持槍走進卓木強巴身後一米的范圍之內時,卓木強巴猛然直立起身,轉體揮刀,彎刀如一道閃電.沒有想到,氣喘籲籲的馬索突然變得處亂不驚,將槍管一橫,擋住了卓木強巴這一刀.卓木強巴已借那一刀之勢站了起來,再度反向轉體,出腿,連槍帶人一起踢,他將那勃然的怒意,轉換成他最後一分戰斗的力量.馬索不慌不忙地架起右臂護耳,身體微斜,化解掉卓木強巴那一踢的力量,同時將槍交換到左手,單手持槍射擊.卓木強巴那一套動作原本就是連環進行,先是左轉,然後右轉,接著又是左轉,馬索的子彈,盡數打在背包上.

卓木強巴刀光霍霍,馬索有招接招,後面的傭兵圍上來,卻因兩人纏斗得太緊,反不便開槍.馬索有心在新來的傭兵面前展示自己的實力,那一拳一腳,都使得有模有樣.槍管當胸對著卓木強巴,槍響,卓木強巴卻是一拳砸開槍口,火線紛紛向外側掃,有幾名傭兵趕緊後退.跟著卓木強巴的刀光便至,馬索突然松開一只手,單手持槍,另一只手迅雷般拔出軍匕,以刀架刀,同時右手一翻,沖鋒槍繞著他手掌旋了半圈,槍口變成了槍托,馬索用它當棍使,朝卓木強巴手腕砸下.卓木強巴縮手,那槍又旋了半圈,槍托又變成了槍口,馬索繼續射擊.卓木強巴猝不及防,險些中彈,百忙之中還算有些運道,只覺手心一震,卻是用刀別開了一顆子彈.

兩人拳來腳往數回合後,馬索軍匕脫手,卻握住了卓木強巴拿刀的手腕,卓木強巴也捉住了馬索的槍口,兩相一掙,卻是誰也不能掙脫誰.馬索笑道:"本能近戰射擊術,你以為就你會啊?"

卓木強巴蓄氣發力,一側身,准備將馬索像扔沙包一樣摔出去.馬索槍一松,一手按上卓木強巴腰部,卓木強巴氣力一滯,竟然扛不住馬索,反被馬索趁機一腳踢在腳彎處,摔倒在地.那槍卓木強巴也沒握穩,反拋向天空,馬索一手拖拽著卓木強巴,另一只手向天空一捉,卓木強巴正待掙紮站起,馬索用槍口抵著他的額頭,把他壓在地上.

卓木強巴心灰意冷,沒想到連這個虛偽,卑鄙的小人,自己也打不過,以前的一切仿佛是鏡花水月,萬事休矣,他閉上眼睛,然後聽到一聲大叫:"馬索!"

馬索的手指扣著扳機,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一瞬間連變數次,一雙眼睛狐疑地轉動著,終于還是松了扳機,朝發喊的那人望去,同時道:"岳陽?你怎麼來了?"

岳陽喘得彎下腰去,卻一氣不停地道:"老板說了,放他走!"

馬索看看卓木強巴,又看看岳陽,質疑道:"是嗎?我出發的時候,老板沒有這樣說啊?"

岳陽直立起身,拿出一個通信器,對馬索道:"你要不要親自和老板說?"

馬索遲疑著,他當然清楚,他的老板常常變化莫測,誰也摸不透他的心思,當下收了槍,訕訕道:"這就不用了,我還信不過你嗎?"又用槍托拍了拍卓木強巴的臉,譏諷道:"強巴少爺,你運氣好,我的老板大發善心,饒你一條性命,要是你敢再和我們作對,我把你打得連狗都不如.哼,自不量力."

卓木強巴渾身發抖,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偏生一身上下肌肉僵硬,想要翻身而起都做不到.馬索得意非凡,將槍扛在肩上,向那批傭兵走去."剛才那幾式怎麼樣?""唉,我們就是相互探討探討,談不上學習,談不上談不上……" "都是老板教我的,是這樣……這樣……"

岳陽看著連比畫帶哄笑的傭兵,又看了看在雪地上獨自掙紮欲起的卓木強巴,毅然向著強巴少爺走去.馬索和一個傭兵虛晃一招後,偏頭冷笑看著岳陽.

岳陽來到卓木強巴身邊,伸出手去,道:"強巴少爺……"卻愕然發現,卓木強巴根本沒看自己,那空洞的眼神凝視著遠處蒼穹,從他的牙縫里蹦出兩個字來:"滾開."岳陽心頭一驚,他從未聽過強巴少爺發出如此可怕的聲音,嘶啞如獸,冰冷似雪,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魔王,平淡得沒有一絲人類的情感,讓人聽了,心驚膽寒.


岳陽的手僵硬在半空,任雪花飄落,融人手心,再難前進半分.馬索等人看熱鬧似的,都注目過來.岳陽縮手,兀自保持著微笑,輕輕道:"你放下包袱,就能再站起來了."

卓木強巴心中一愣:"放下包袱,就能再站起來?岳陽這樣說是什麼意思?他想說什麼?"

馬索耳尖,恰好又能聽懂這句中文,趕緊道:"噢,對!放你走可以,背包你得留下!"

"岳陽,你考慮得還真是周全,呵……"卓木強巴心中明白了,一拉系帶,解開了背包,掙紮著站了起來,踉蹌地晃了兩步,站穩了身形,看著岳陽,他又冷冷地笑了.

岳陽被卓木強巴用那樣的笑容瞧著,不禁駭得小退了半步,正准備轉過身去,卻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影,馬索從後面欺了上來,正好抵在岳陽身後,讓他後退不得.卓木強巴看著與岳陽並肩站在一起的馬索和那群傭兵,轉身欲走,卻聽馬索道:"等會兒,衣服也留下."

岳陽失聲道:"馬索,你--"

馬索笑吟吟地看著岳陽,道:"老板只是說放他走嘛,可沒說連人帶衣服一起放走啊.我想,老板也不希望這個人留下短槍,小刀什麼的,在暗處破壞我們的行動吧?你說是不是啊,岳陽?"

岳陽還待說什麼,卻見卓木強巴怔住,開始解開衣扣,每解開一件,就遠遠地拋飛出去,似乎帶著無窮的恨意.岳陽的手指貼著褲腿,不禁輕顫,就那麼看著卓木強巴,一件一件地解開,拋走,直到只剩短褲內衫,如塑像般屹立在落雪迷霧中.

"夠了吧,馬索!"岳陽的聲音有些變調.馬索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樂道:"身材不錯啊,那件內衣挺別致的,像是女人穿的呢."周圍的傭兵齊聲哄笑,馬索揮動槍道:"拿好東西,回去啦!"

見有傭兵上去拾卓木強巴的背包,岳陽冷聲喝止道:"讓開,我來拿!"他小心地,將卓木強巴拋落的衣物,一件一件整齊地收攏,抬頭時,卓木強巴那高大的身影已經開動,以赤膊之軀,迎著寒風落雪,向遠處前進.馬索在身後催促:"走啦,岳陽,他死不了,你沒瞧見他長得那麼壯嗎?"

岳陽回憶起踏入軍營時,呂競男給他們上的第一堂課,曾這樣訓示他們:"記住,你們將要做的,是常人不會理解的;你們將要容忍的,是常人無法容忍的;你們將要面臨的,是常人難以想象的;你們將要合棄的,是尊嚴!你們將和魔鬼簽訂契約,必要時將會出賣除了靈魂之外的一切,還要在橫流的物欲前,克制住本心.你們的許多前輩,因此墮落了,沒有人責備他們,同樣,我也不會責備你們,我只希望你們能保留住一顆正義的心.當你不得不沉溺于酒池肉林之時,當你吸食毒品陷入幻覺之時,當你橫刀當街,血肉四濺之時,我希望你不要忘記,你--曾經是一個正直的人!永遠,不要忘記!"

岳陽默然,最後望了一眼那個快要消失在霧雪深處的身影,告誡自己:"不要掉眼淚,不要紅眼圈,你能做到,你必須做到."仿佛有一種實質性的情感,自心底深處翻湧上來,直抵喉部,岳陽用牙咬碎,和著唾沫,將它吞咽下去,只靜靜地看著卓木強巴消失的背影,心中祈禱:"強巴少爺,一路,走好."

馬索帶著卓木強巴的背包凱旋,興致勃勃地向眾人吹噓自己如何三拳兩腳,就打得卓木強巴跪地求饒,岳陽則來到了莫金的帳篷.


莫金似乎正和柯夫討論那些傭兵的人手安排和布置,見岳陽進帳,只淡淡問道:"放走啦?"

岳陽點點頭.莫金又道:"那麼現在,你和他,應該沒有什麼關系了?"

岳陽又點點頭.莫金再問:"如果強巴少爺又跟上來,找我們麻煩,你怎麼辦?"

岳陽一怔,原本以為發生了這樣的事,自己絕難幸免,忽然聽到莫金問出這樣的問題,他馬上反應過來,答道:"我會親手,擒殺他."

"好!"莫金長笑而起,拍著岳陽的肩道:"我就喜歡你這種重情重義的熱血男兒,你肯這麼幫強巴少爺,想必將來,你也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說著又換了口吻道:"其實荒郊無人區,探險求生存,尋寶找遺跡,哪有什麼國家,民族之分,和則兩利,分則兩敗,強巴少爺,實在不該站在與我敵對的位置上啊."

接著莫金又問了這次行動的細節,岳陽不敢隱瞞,盡數告知,只是沒有提起卓木強巴內衣衫里有夾層口袋的事.莫金聽聞卓木強巴背包衣服都被拿回來了,趕緊道:"你去,把那背包衣服都給我拿進來,記住,一件也不能少,還有……告訴那些傭兵,不管是什麼東西,只要是卓木強巴背包衣服里的,統統交出來."

岳陽出營,見馬索還在那里唾沫橫飛地演講,忽聽索瑞斯在一旁道:"馬索,我的狼朋友呢?"

"呃……"馬索突然張大嘴發不出聲音,他們的確是循著狼聲追趕過去的,可是到了那里之後……那兩頭狼呢?被卓木強巴殺了?好像沒有注意到它們和卓木強巴有搏斗啊!事後只顧著高興,他以為那兩頭狼早回來了,現在聽索瑞斯問起,難道狼失蹤了?馬索想找當時同去的傭兵詢問,可是那些傭兵都戴著頭盔,一混人人群,再也分不出誰是誰,馬索急出了一頭冷汗.

岳陽把東西拿進帳篷,莫金馬上翻找起來,只見他將卓木強巴的背包衣服翻了個底朝天,卻似乎沒找到他想找的東西,他手摁著胸口位置,喃喃道:"沒有?不可能啊!我明明記得他有的.難道說……"

莫金抬起頭來,指著那堆東西道:"沒事了,你可以拿走了."

岳陽就那麼出得營帳,還不相信莫金就這麼放過了自己,他心中對莫金重新做了結論:"這個莫金,要麼,他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邪惡;要麼,他超乎自己想象的邪惡."

霧雪之中,一片茫茫,無論紅褐山岩,還是枯黃斷木,都鍍上了一層銀白,雪飄飛絮裝點著整個世界,刺骨的寒風也在迷霧中肆意地穿梭.卓木強巴全身半裸,頂著風雪木然前行,那風,真的很冷,但更冷的地方,卻是他的心.呂競男死了嗎?連尸骨都被狼吃掉了嗎?岳陽,我們是如此信任你,為什麼偏偏是你?你的心也被狼吃掉了嗎?難怪沒有發現內奸,去查找內奸的人自己就是內奸,哈……真是絕妙的諷刺,我是全天下最蠢的人?巴桑也死了,張立也死了,胡楊隊長,塔西法師,都死了……亞拉法師和敏敏,他們還活著嗎?為什麼我還活著?為什麼偏偏還剩下我一個?我一個人,又能去哪里?能做什麼?莫金帶來了成千上萬的軍隊,自己呢,我已經一無所有,僅剩血肉之軀,在這酷寒之地,還能走多遠?又為什麼,還要繼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