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樓豢心(四)



他的眸色清淡,目光似有似無落在她手臂的傷痕上,語調聽不出端倪:“怎麼弄的?”

蘇嬈沒有想到裴希衍是為了看自己身上的傷,但是一轉念,又是心口一緊: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上有傷的,莫非當時,他就在門外?

蘇嬈決定坦白從寬:“我原本打算用苦肉計,逼阿衍救我。”

她喊他阿衍,尾音流出時唇角是上揚的,便有了說不清道不明笑意,只是再細看,只剩下惶恐不安。

裴希衍覺得心尖被羽毛拂過,之後就有說不出憐惜生出。

原本想要說出口的重話轉了個彎,柔軟到不像話:“以後不許這樣,你什麼都不做,本王也會救你。”

蘇嬈笑意漫上眉眼,唇角微揚:“阿衍,你怎麼能這麼好?”

裴希衍無法回答。

深愛臨頭,他避無可避,心動到連自己都覺得沒有半分道理可講。

他歎了一口氣,從一旁的暗格里拿出金瘡藥,替蘇嬈一點點塗上,期間動作細致溫柔,豈止一句專注可言。

蘇嬈覺得喉間像是堵了什麼東西,暖融融的往心尖淌,一時,她生出些許貪戀來。

若能一直如此,未嘗不好。

裴希衍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他拿起沉木制的古樸小盤里的紗巾,替她細細包紮好患處,之後才拿起床榻上的衣裳,替她穿好。

他的手指生的過分漂亮了一些,修長白皙,指骨分明,將這麼簡單的整理衣裳的動作,都做得賞心悅目。

“禮部侍郎畢竟才剛剛死,顧念你清譽,本王同你的婚事,一切從簡可好?”他在沉默中開口,嗓音溫潤清澈,像是冬日落在冰雪上的陽光,不是太過炙烈的溫度,可是也足夠溫暖。

蘇嬈怎麼會覺得不好,攝政王娶妻從簡,折的是他自己的名聲。他明明是替她著想,才說出這樣一番話。

“都聽阿衍的...”蘇嬈仰起頭看他,眼底笑盈盈的,眉睫彎成動人的弧度。

裴希衍眼底的柔和更甚,他傾身蹲下,握住蘇嬈的手,帶著幾分歉疚:“只是如此一來,便是委屈你了。你放心,等戶部侍郎家的事風聲過了,本王必定重新給你辦一場婚事。”

“不委屈,只要能和阿衍在一起,怎麼樣都不委屈。”蘇嬈一貫會說話,若是有心讓一個人心悅,便能將話語說到滴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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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曾問過,你從前是哪里人?”裴希衍再度開口,話語中溫切絮絮,皆是關切。

蘇嬈回憶了一下原主的身份,“我原本是桃溪嶼人,那日禮部侍郎派人來了我家,說是我八字極好,便問我哥哥將我買了去,說是沖喜。”

她將話說到這里,裴希衍便知道不必問下去了。

不過是些這個世道常有的民間疾苦,只是他原本以為,他就算聽到了,也不會有太多的觸動。

可是這一刻,他還是覺得心被人狠狠揪緊,不自知的放輕了聲音。

蘇嬈聽見他說:“不怕,以後本王護著你。”

當天夜里,禮部侍郎府邸的白帆還沒有撤下,攝政王府的紅綢便已經掛上了。

裴希衍雖然是說了一切從簡,可是他的身份地位擺在那里,就算是從簡,該有的禮數還是一件不能少。

京城一眾官員兩處奔徙,一邊是朝廷老臣王攀貴,戶部侍郎這個位子迎來送往極多,眾人或多或少同其打過交道,不能不去;一邊是攝政王,哪怕如今已經放權給陛下,眾人皆是被他余威震懾,不敢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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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這紅白二事下來,苦得還是京城中的官員。

唯獨大將軍府,司徒權閉門不出。

“夫君今日,似乎想要將那蘇氏女,臣妾是說...攝政王妃,您似乎想要將她帶回來?”

說話的人是司徒權的發妻南枯芸兒。

書房里燈火輝映,司徒權正在伏案寫著公文,字字鋒芒畢露,力透紙背。

南枯芸兒站在他的身側替他研磨,目光溫柔如水。

南枯芸兒的姐姐南枯璿乃當朝皇後,父親乃兵部尚書,出身尊貴不說,偏偏還沒有一點嬌縱之氣,自從嫁給司徒權以來,把將軍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妾室們都很服她的管教。

賢妻如此,當真羨煞旁人。

此時,司徒權聽著南枯芸兒的問話,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拿起了手中剛剛攥寫好的文章,細細舒展紙張晾干墨跡。

等到墨跡差不多不帶水跡,他才緩緩道:“裴希衍不過是強弩之末,過不了兩年便風光不再,到那時他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離京。你看看從古至今,有哪個攝政王能在天子穩坐寶位後,還能功成身退的。”

“屆時,”司徒權笑了笑:“這蘇氏女,依舊是我的。”

南枯芸兒聞言正想笑著恭維兩句,卻在司徒權的後半句話中變了臉色。

他聽見司徒權說:“裴希衍讓她為妻,本將軍也能叫她做平妻。”

更深露重,外面的雪下得又急又快。

南枯芸兒從書房出來,因為憂思郁結,差一點跌倒。

侍女連忙過去扶她,語氣擔憂:“夫人,您這是怎麼了?”

可南枯芸兒只是搖頭,一句話說不出來,唇色慘白。

平妻?

他竟要讓一個二嫁之女同自己平起平坐,這蘇氏女若是當了平妻,那麼往後,她的兒子靈彥怎麼辦?

這將軍府的一切,可還是她的靈彥的?

要知道,平妻若是誕下子嗣,也同樣是嫡出!

南枯芸兒眼中劃過一絲狠意,不行,她絕對、絕對不能讓這一切成真!

這蘇氏女,絕對不能進府!屆時若司徒權執意如此,她只能去找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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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嬈沒有想過她會在同一天,先是穿喪服,再是穿吉服。

她坐在灑滿桂圓紅棗花生蓮子的婚床上,視線被紅色的蓋頭遮擋,入目可及皆是紅色,看不真切周遭的一切。

可事實上,蘇嬈此時此刻也是無心去看。

今日發生的一切,未免太過跌宕起伏,叫人心神難定。

裴希衍說一切從簡,可是該給她的體面,半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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