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魔法師VS煉金術師! 第一章 魔法師的遺產

親愛的樹: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你已經放暑假了吧?

雖然我也想出席結業典禮,但是那個可恨(協會)的手續,恐怕讓我沒辦法這麼做。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文件!雖然知道(協會)辦事就像公家機關一樣,但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誇張!

這個嘛雖然我知道上次的(夜)和投標都是例外,所以會很麻煩,可是那些手續處理之遲緩,實在太過怠慢了!身為(蓋提亞)首領的我得到了一個教訓,那就是過于龐大的組織有多麼腐敗。

總之,因為上次的事件而被(協會)盯上的部分,我大致都已經處理完畢了,所以寫信向你報告。你也告訴那個貪婪的貓癡陰陽師一聲吧!

然後,還有——

我想要告訴樹一件事。

多虧了(協會)分部把文件轉來轉去的關系,我現在人在巴黎。日本的夏天好像很悶熱,因此能在舒適的法國度過,這一點倒是讓我滿高興的。我在(協會)的書庫調查東西時,順便找到一個與你有關的名字。

那就是

不,現在還是暫且不提吧!

我下星期應該就能回到日本,到時候再好好的告訴你。在我回去之前,樹就一點一點地修行吧!反正沒有才能的你,在魔法上的研修也不會有多少進展吧?穗波一個人敦也應付不過來,不然的話等我回國之後,要我稍微奉陪一下也沒關系。恩,不過,我當然要收取相對的報酬啦!

那麼,祝你有個美好的魔法。

安緹莉西亞.雷.梅劄斯

「——真像安緹莉西亞小姐的風格啊。」早上,在事務所玄關的信箱之前.

似乎很困地伸個小小的懶腰後,伊庭樹不禁露出苦笑。

他是個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小一點的少年。一頭柔軟的黑發剪得短短的,在那張文靜的臉龐上,右眼卻戴著像海盜般的黑色眼罩。但是戴在這個少年身上,就連那樣的眼罩都變得帶有一股滑稽感。

「美好的魔法嗎?」

他再度俯視信紙。

在署名尾端閃耀著印出獅鷺與魔法圓象征的印記。那個印記不是用印泥印出來的,而是跟信封封口一樣用蠟壓印出來的。信紙本身也透著淡淡的薔薇浮水印,還帶著些微的花香。

樹總覺得在信紙彼端看見了那位模樣傲慢,仿佛說出:「想讀這信的話,就自己拿去讀吧!」的寄信人。樹輕輕撫摸眼罩,然後把信紙塞入口袋中。

()

他做個深呼吸,好將心情切換過來。

「好、好了,不逃不行」

繃起松懈的表情,樹這麼說服自己——

雖然因為意料之外的來信而分心,不過他的作戰計劃才剛剛開始。

「」

他屏住呼吸,將背靠在通往大門的門扉上。樹感受著古老木頭的觸感,悄悄觸碰門把。

清爽的夏日陽光照著樹的眼皮。

(啊,現在是暑假!)

看著這片晨光,樹總算理解這點了。剛才的信上明明也有寫到「放暑假」這三個字,但他卻還缺乏真實的感覺。

沒錯!既然是暑假,那非得玩樂不可。可是這個暑假,樹還沒到過海邊、還沒去過山上,就連每年和山田他們一起舉辦的通宵打電動合宿,以及要和堂妹勇花一起到加州釣魚的約定,全都還沒有實現。

他當然應該這麼做了。

應該說,這已經是至高無上的課題了。

唧哪的蟬鳴聲自某處傳來。雖然(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是棟好像有哪邊搞錯,而建築在大樓之間的洋房,不過相對之下綠地還算多。正確說來,其實是他們把一旁那塊,由于種種因素而被放置不管的空地擅自當成庭院了。

樹躲進其中一叢灌木之間。

眼睛骨碌碌地環顧四周。

好,沒問題!

右眼也不會痛。

之前,他曾在這里被逮到過。樹曾因為一瞬間的大意慘遭女巫發現,結果被她不由分說地押回事務所里。

在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星期,樹不斷演練著逃脫的計劃。在軟禁狀態中,他查遍從窗外能看見的景色,以及網路上找到的地理資訊;又從全體社員的行程表中,看准了監視薄弱的時間,也用右眼確認過咒力警報的效果范圍。

(這次一定要!)

決心與期待讓他心急難耐。

他躡手躡腳地朝大廈間的夾縫踏出步伐。再怎麼說,那只魔犬可是還留駐在這里。要是不小心吵醒了它,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樹一步、一步確實地前進。

每前進一步,就離暑假近了一點。

(就差一點)

冷汗涔涔而下,就連這些冷汗都令人感覺美好。

(就差一點)

抵達大街為止還有十公尺八公尺六公尺

(只要再一點點)

「樹?你怎麼了?」

透過眼罩,只有樹的右眼看到了.

從前方大廈的牆壁上,一個女孩的臉龐軟綿綿地冒了出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放聲大喊著朝後方跌倒。他一屁股用力跌坐在柏油路上,又因為緊接著襲來的尾椎疼痛而跳了起來。

「好、好痛痛痛痛痛痛——!」

「樹、樹?」

少女穿過牆壁,奔向痛苦掙紮的少年。

那是個長發的少女。

她的年紀大概是十四、五歲,那滴溜溜的靈動眼眸與活潑的氣氛,讓人印象深刻——她是那種:只要有她在班上,在場的大家一定都能一團和樂相處的女孩子。

但是這個女生的情況卻不太一樣,她的身體是半透明、能透過去的。

「黑、黑羽小姐」

「對、對不起。我以為事到如今,你應該不會再嚇到了」

幽靈少女——黑羽真奈美以有點鬧別扭的聲音低頭道歉。

「沒、沒有啦,看、看情況而定」

「情況?」

「恩、恩。那個、這個,有很多理由啦』

樹忍住疼痛,帶著發青的臉揮舞雙手。下管怎樣,他都得把這件事蒙混過去才行。

黑羽不是「敵人]。

倒不如說,她是這問事務所里唯一完全站在他這邊的人。與其他的社員們不同,她是樹擔任社長之後,親自邀請進來的實習生。現在發現白己的人是她,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樹?」

「啊,那個」

樹拚命運轉腦袋,同時尷尬地點點頭。如果是黑羽,說不定只要說出實情她就能夠理解。

「其實」

話還沒說完:——

「社~長~你在做什麼~?]

一只冰冷的手突然用力抓住了樹的肩膀。

「!」

樹被用力拉過去,視野也跟著回轉了半圈。

當樹注意到時,那名青年已經在他眼前展開扇子了。

青年身披平安風外褂,肩膀、頭上與懷里都抱著貓咪,有著一頭熏灰色的頭發。

「貓貓屋敷先生」

「哎呀,本來想說你一大早就在散步啊~可是樣子又怪怪的。檢查還沒有結束喔,怎麼了嗎,社長?」

「喵?」

「喵!」

「咪嗚~」

「喵嗚~」

剛好四只毛色各是黑、白、斑點、三色的貓咪,有如贊同般地喵喵叫著。

「啊啊啊啊~今天的叫聲也很美妙呢~響徹三干大干世界啊~只園精舍的鍾聲聽到也要臉色發青,連在五十六億年彼方的彌勒菩薩也會傾耳聆聽。不論是叫聲也好、肉球也好、毛色也好,貓咪是如此超絕群倫!這個萬物之靈長是多麼地出色啊!」

樹叫過神來,對陶醉地贊美貓咪的貓屋敷蓮提出反駁:

「那比起這個,檢查已經夠了吧?因、因為我可是從三天前開始,就通宵住在這里進行檢查了欽!」

「您在說什麼啊?社長。我們好~不容易才從倉庫里把器具搬了出來,不趁這個機會全部完成,不就浪費了難得的暑假嗎?」

樹很想呐喊:才不是這樣!

暑假應該不是這樣過的吧?

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是更加自由、更加快樂的吧?特別是,說到高中一年級的暑假

「咦?」

「——啊!找到了,貓屋敷先生~」

這次,另一個背著大紅書包的女孩子嚏嚏嚏地跑了過來.

「美貫?」

如同那個書包所代表的意義,她大概八歲左右。

不只如此,連她身上的服飾也像是要搭配書包一般,穿著紅白相間的干早與紅褲裙——那是貨真價實的巫女裝束。

「貓屋敷先生!」

葛城美貫連連揮舞著衣袖,一邊指名青年喊著。

「啊?我嗎?」

「沒錯!貓屋敷先生,你讓青龍和白虎跑進我的庭園里對吧!」

「咦?這個是這樣嗎?」

貓屋敷慌忙看向自己的懷里。

這時,其中兩只貓像是要逃避鼓起腮幫子的美貫似地——白貓與三色貓鑽進外褂內側。

「啊,喂!白虎、青龍。」

「喵、喵!」

「喵嗚~」

兩只貓發出明顯變得微弱的叫聲,垂下頭。

「真是的!我不是告訴過你,我要做牽牛花的自由研究作業,叫你別讓白虎和青龍跑進花圃里嗎?盆栽都被它們翻得亂七八糟!身為主人的你,要讓它們好好聽話才行啦!」

美貫雙手插腰開始說教。明明正在放暑假,美貫卻還是背著書包,似乎就是因為自由研究作業的關系。

她順便轉向樹的方向開口說:

「啊,社長哥哥早安。哪,社長哥哥也說點什麼嘛!」

「恩、恩,那個、說得也是」

啊哈哈哈哈,樹發出干笑聲。

()

看准了還是無法釋懷的美貫再度望向貓屋敷的時機,樹一點一點的沿著牆壁往後退。

即使到了這個地步,樹還是沒放棄逃脫。

計劃還可以進行,暑假不會消失!

樹的心中抱著悲壯的念頭,偷偷踏出腳步:-與黑羽目光相對。

「啊!」

「啊!」

微微張開嘴巴之後,黑羽向他點點頭。

(沒關系,快趁現在)

她粉色的唇辮如此示意。也許是從樹一連串的動作察覺了他的意圖,黑羽偷偷替他開路。

(謝、謝謝)

樹在心巾流著淚感謝黑羽。這一次,真的要邁向暑假了。

他沖了出去。

刹那間——

樹在眼罩底下的右眼,視線一晃扭曲了。

「咦——!?」

「我在力之圓錐下祈求。亦即藉著風與槲寄生之守護,阻擋西南方的災厄。』

蘊含力量的語言在早晨的空氣中響起。

同時,有什麼東西從斜前方劈開了小巷。

樹腳邊的柏油碎裂,正前方的路面橫向龜裂開來,阻擋了樹前進的方向.

灰蒙蒙的粉塵落下之後,在中心處冒出了一只極其可愛的槲寄生飛鏢。

「啊、啊、啊!」

樹帶著絕望仰視天空。

對于這個咒力的波形,他已經熟「視」到厭惡的地步了。不如說,正因為今天是那個女巫不在的日子,樹才會選擇今天作為逃脫計劃的實行日。

「——一大早就吵吵鬧鬧的,怎麼了嗎?」

少女悠然地騎著掃帚飄浮在半空中。

她橫坐在刻著歐甘文字的掃帚柄上,栗色的及肩短發隨著晨風搖曳。少女挺直的鼻梁給人冷漠的感覺,細框眼鏡下的眼眸宛如凍結的湖面般蒼藍澄澈。在暑假之前的學期中,她的斗篷底下總是穿著水手服,但現在換成了高雅的洋裝。

[穗波小姐。』

「啊,歡迎回來,穗波姊姊!」

女巫以微笑回應黑羽和美貫。

「我回來了。黑羽小姐、美貫,還有貓屋敷先生。」

穗波.高瀨.安布勒——(阿斯特拉爾)居爾特魔法.女巫巫術課的正式社員,從空中行

了個禮。她在倫敦留學時習得的敬禮姿勢,不管從什麼角度來看都優美無比。

接著——

「那麼,你是怎麼了——社長?」

穗波轉過頭,瞥了一眼貼在大廈牆壁上的少年。

[』

然而,現在少年眼睛牢牢盯住的對象,既不是剛剛的魔法、也不是少女——

而是掃帚的尾端。

穗波乘坐的掃帚尾端,垂吊著四個巨大的行李箱。

樹不禁按住胸口。與其說是預感,一種更像確信的感受令他心髒直跳.不,倒不如說是明

顯的恐懼吧?

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著行李箱。

「那個、穗波,那個是?」

「魔法書與社長業務的參考書。我從(協會)那兒先借了約一百本出來.如果都用買的,(阿斯特拉爾)的金庫可付不起這種開銷。」

「一百本?」

啪嚓!在樹的腦髓里,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響起。

啊啊,這是致命傷!是最後一擊,人類身體無法承受的必殺一擊。

「難道」

「這些當然都是用來強化社長學習的課程。既然是難得的長假,我可是打算從今天開始正式進行唷?」

在大家的默契之下,穗波兼任的兩個工作是這樣的——

(阿斯特拉爾)[社長秘書」兼「社長教育指導者]


「」

隨著絕望的一擊,樹雙膝落地。

在樹身軀滑落的背後,大廈牆壁上鑲著一面陳舊的銅質看板,上面如浮雕般刻著這樣一段文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2

這個世界上的魔法,比起人們所認為的還多一些。

這個世界上的神秘,比起人們所認為的還鄉一些。

大約三個月前的春天,樹被迫得知了這一點。

而同樣在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失蹤的父親在這種業界經營公司——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這是一問偽裝成占卜師與超自然作家的派遣公司,事實上卻是從世界各地集結了真正的魔法師,即使在「業界」之中也算得上是特異的魔法集團.但是在父親消失之後,社員們也三三兩兩地散去,現在只不過是間即將倒閉的破爛公司罷了.

然而,樹卻被拉上這間公司的社長之位.

當時的樹甚至無法想像,運用「魔法師」的「社長」是個多麼嚴酷的職業。更不用說全班最沒用的膽小鬼,要成長到能擔任那樣的職位,會有怎麼樣的地獄在等待著他——

其中,特別惡質又糟糕透頂的陷阱,正在這個暑假磨利了獠牙。

『——咦,樹哥暑假不過來嗎?』

「對、對不起。我打工的時間正好排得很滿」

明明是透過電話交談,樹卻不禁低頭致歉。他原本就在這個堂妹面前抬不起頭來,不過這下子,理由似乎又多了一個。樹仿佛看見勇花在加州的別墅里把嘴角抿成八字形的模樣。

堂妹啪地一彈手指。

『對了!像打工什麼的,你在這邊做不就好了?美國的時薪絕對比日本還好,而且不用說英文也沒關系。』

「不,這樣太亂來了吧?」

『沒問題的。只要挑日本料理餐廳之類的,那光用日文就行了。還有,如果樹哥真的在打工,那也很奇怪啊!媽媽應該都有好好地把生活費送過去吧?』

「我是收到了不過有很多因素」

勇花停頓了一會兒。

『——哥哥,你該不會被人欺負勒索了吧?』

哇,這答案非常接近事實呢!雖然那些當事者們並不覺得他們在欺負樹。

「這、這個嘛。恩,我、我沒問題的。」

『真的嗎?因為哥哥從來不曾食言的』

她的聲調轉低了。樹就快要被勇花那仿佛十分寂寞的影子拉了過去。

就在這時——

「社長~還沒好嗎?」

呼喚聲從旁邊傳來。

「啊,是、是的,現在就要講完了。」

『哥哥?剛剛我聽到社長]

「是、是我打工地點的社長來了!我晚點再打給你!」

樹慌忙把黑色的話筒喀嚓一聲掛上。

「呼啊」

樹歎了口氣。好險啊!只差一步,他就要說出真相了。

他砰地一聲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環顧四周——

洋房。

這里是(阿斯特拉爾)事務所內,陳舊的桌椅排在一起。天花板上,傾斜的吊扇正攪動著潮濕的空氣。冷氣之類的便利物品,在(阿斯特拉爾)的財政狀況下是不可能出現的。現有情況下,那台吊扇就是唯一的空調。

「好了,社長。既然電話講完了,那就點上那瓶眼藥水,過來這里吧!」

在房間一角,貓屋敷正愉快地揚著扇子。

在扇子的延長線上,放著一瓶該說是淤泥色還是什麼——總之,就是呈現非常恐怖顏色的眼藥水,樹的表情當場為難地扭曲了。

「那個藥,點起來超痛的欽。」

「這麼說也是啦,因為那是水銀啊。」

「那、那不是毒藥嗎!」

哈哈哈,貓屋敷以輕快的笑聲回應臉色大變的樹.

「不不,除此之外還加入了許多成分喔!像是砒霜啦、毒芹啦、蛇發女妖的毒血之類。」

「這個沒有毒藥之外的東西嗎!」

「如果加入半吊子的弱效藥劑,那就真的會變成毒藥了。藉由毒物與毒物之間的較勁找出些微的藥效,這就是女巫巫術的秘訣。」

穗波依然不高興地把頭轉向一旁,冷冷地如此補充。

她把一大疊書本堆在入口旁的桌子上,正在挑選給樹用的教科書。

順便一提,在上星期——放暑假之前,調制出這種眼藥水的人也是她。從她攪拌著那個非

常像女巫用的大釜開始,樹就有種討厭的預感,而他果然猜中了.

這些事再加上學校生活,就是伊庭樹已經持續一個學期的日常生活景象。

「唉。」

樹再度發出充滿遺憾的歎息,望向貓屋敷佇立的角落。

平常總是散落著護符、杯皿或塔羅牌一類物品的地方,放著一台巨大的機械。

那是裝著幾十種之多,大小不一的鏡頭、鏡子與金屬的集合體。就像是眼科里常見的視力

檢測機退化個數百年,再把一切合體變形後的機械。

那種怪物盤據在光是平常走路,就會嘎嘎作響的地板上,也難怪得栘開桌子或沙發之類的

東西讓出空間來。該怎麼說呢,這一幕景象令人有種格外的緊張感。

「那是從倉庫里搬出來的檢查機嗎?」

一恩,它一直放在倉庫里積灰塵。舊是很舊,不過品質很好喔!鏡頭是從有三百年曆史的彩

繪玻璃與琥珀上削割出來的,鏡子也是由工匠磨制而成的一流銅鏡。咒力反射率高達八十五%

以上,修正聚合度數從十八度到七十六度,是精心制造的成品喔!」

貓屋敷用鼻子哼著歌,一面上下左右扳動著把手。

也許是在回應主人的喜悅,連貓咪們都開始跳舞。

這個怪異陰陽師不只喜歡貓,甚至還擁有瘋狂科學家,不,是瘋狂魔術師般的興趣。

「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呢。」

「恩,真是高興得不得了——啊,不過這其實不太適合我就是了。」

「咦?」

「之前我也有提過,陰陽道咒力的波長比較適合詛咒與占卜、役使這些方面吧。雖然有純粹研究學問的一面,也會使用像這樣的器具,不過無法否認,效率的確是差了一些。」

貓屋敷所說的話,正是魔法的真理。

一切的魔法系統,都有各自擅長、不擅長的部分。個人差異的影響當然很大,也有一定程度的捷徑可走,但原則上還是受到屬性的束縛。

將那種屬性鑽研到底時,就能擁有僅限于某一種類型的登峰造極.

「魔法特性」——

好比說,神道施行的「禊」——絕對結界。

好比說,利用陰陽道的「陰陽五行之式」——完全咒波控制。

好比說,以所羅門王的魔法為榮的「王命之喚起」——血脈強制召喚。

以樹的情況而言,就是指他的右眼。

只要是魔法師,誰都有辦法用視覺認知到像黑羽這樣的靈體。但是,樹的右眼就連眼罩都能穿透,能夠看到魔法之源的咒力。

那只眼睛,叫做妖精眼。

好像是這樣。

(雖然這麼說,我還是搞不太清楚欽!)

樹皺起眉頭撫摸眼罩。

這既不是他修行得來的東西,也不是他所盼望的事物.

他只是——看得到而已。

如果他有心想做,就連牆壁的另一頭,他都能大喊一聲:「啊,在那里!」的加以辨識。即使闔上眼皮,或是把手放在眼罩上面也一樣。這種情況與其說是靈感,更像是一種缺陷。說到樹反過來被怪物盯上,結果被追得到處逃的經驗,那也不只兩、三次了。

拜此所賜,造成他極端膽小的性格,甚至遺得到了「看哆啦A夢會昏倒的男生」這不名譽的別稱

「——所以,我們想趁現在掌握社長眼睛的特性——您有在聽嗎,社長?」

「啊,是的。我有在聽、有在聽。」

樹慌忙連點好幾次頭。

貓屋敷一動也不動地注視著他,然後喃喃地說:「恩,那就好。」開始啟動機械的鏡頭。

「那麼,請點上眼藥水坐在那里好嗎?不會痛的!」

龐大的鎖鏈與手銬、腳鏢自機械延伸而出,就像科學怪人的實驗一樣。貓屋敷延伸著鎖鏈稱心快意地笑了。那個笑容,正訴說著他剛剛的話是個漫天大謊。

「好了好了,快、快,快一點!」

「啊哇哇啊哇哇啊哇!」

貓屋敷拿著手銬在樹的頭上喀嚓喀嚓地交擊著,他的臉湊了過來,異樣的魄力讓樹一邊往後退,一邊突然想到別的可能性。

「那、那個那也有操縱這種器具的魔法師存在羅?」

「啊?當然有啊。因為一切咒物都是隸屬于某種魔法的東西。在我認識的人里頭,就有一個是處理這類解析系咒物的專家。不過,那個人也不需要用眼藥水固定咒力這種小技倆吧!」

「那那麼,如果拜托那個人檢查怎麼樣?總之,今天就先取消了。」

「社~長~?」

貓屋敷以極近的距離俯視著樹。

「我們要從哪邊弄出那麼多錢啊;?別看我這樣,其實我也很想買新器具,卻還是忍耐著從倉庫里翻出舊東西來用耶?」

不知是出于物欲還是私怨,青年的肩上仿佛猛然竄起了巨大的火焰。

然而——那叢火焰突然平息了。

「而且,那個人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音信全無了。」

貓屋敷將臉轉開,輕聲地說。

[音信全無?」

「魔法師就是這樣的生物。啊,只要他還活著——或者說就算死了,也會在某個地方和我走在同一條道路上吧。」

(咦?)

樹皺起眉頭。因為他覺得貓屋敷的眼神看來像是在懷念著什麼。那個完全不同的沉靜表情,讓他平常亂七八糟的舉動看起來都好像假的一樣。

「那個」

「可以打擾一下嗎?」

穗波突然插話。

剛才這名少女還一副不感興趣的堆疊著要給樹使用的參考書,然而現在卻不知不覺地站在他們身旁。

「咦?」

[這是什麼?社長。」

穗波的柔軟手指之間,夾著一張優雅美麗的信。

「啊——」

「哦,這是安緹寄來的信?」

她藍色的眼眸瞥了一眼蓋在信封背面的蠟印。剛剛退後的時候,樹把信掉在地上了。

「——」

不知為何,樹感到非常尷尬。

「啊,啊、恩。」

樹無法正視穗波的細框眼鏡,將目光轉向腳邊點點頭。

「哎,這是無所謂啦。還有,這讓我想起來,我也收到了(協會)寄給社長的信。」

穗波把那封信放在桌上,從斗篷里拿出另一封信。

那是與安緹莉西亞的信形成對比般的——漆黑信封。

漆黑的紙上,蓋著如血般鮮紅的印章。如果安緹莉西亞用的是以獅驚與魔法圓為象征的典雅印章,這印章就是脫胎自劍與天秤,給人不祥感受的圖樣。

「——(協會)寄來的?」

樹眨眨眼睛。

那是彙整魔法師們的總管理組織之名.全世界的魔法集團中有七到八成都登錄在(協會)中,是個隱隱握有影響力的集團。也是那個一切表情全被削除的男人——影崎所屬的組織。

「沒錯,估上說要把(阿斯特拉爾)的前任社長.伊庭司寄放的東西移交給繼任者,希望你辦理繼承手續。」

「!」

霎那問。

空氣變得冷冽。

不只是樹,就連貓屋敷的表情都僵住了。但那也只有一瞬間而已。在馬上恢複放松表情的陰陽師面前,少年到現在都還瞪大著眼睛。

他自然地伸出右手去碰觸眼罩。

接著——

「爸爸要交給我的東西?」

樹的口中逸出如此話語。

沉默,大約持續了數秒之久.

這句意外的話,使他們的思考徹底停止了一段時間。

非常冰冷的手指碰觸著他怔楞而張大成O字形的唇。

「——社長。」

「啊穗波?」

「你在發什麼呆?我說了那麼奇怪的話嗎?」

「不,不是這麼回事——手指、你的手指啦!」

樹的臉紅到耳根,慌忙地挪開下巴。

穗波本人卻一副若無其事的收回手指,用手梳著栗色的半短發。

:這樣就好。如果社長在發呆,那我也沒辦法工作了——總之,先拆開來讀讀看吧?」

「啊恩。」

樹打開漆黑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紙。

紙上寫著極為簡短的問候與辦理手續的日期。信封明明是古典樣式,里面的信紙卻是極為平凡的影印用紙與列印文字。這反而醞釀出更加難以言諭的恐怖感,以及無機質的氣息。

「信上沒有寫要我繼承什麼東西。」

「看來是根據契約,直到繼承時間點到來為止都得保密吧?真是慎重的做法。」

穗波探頭看著信紙,眯起眼睛說出感想。

這種說法讓樹很在意,他試著問道:

「那個,穗波認識我爸爸嗎?」

「不認識。」

「是嗎」

樹摸摸眼罩,眼窩深處抽痛了一下。仿佛被這種痛楚壓迫著,他接著又開口說道:

「恩,我要接受這個繼承手續。」

「喔?」

穗波很意外似地歪著頭。

「什、什麼?」


「沒什麼,我還以為你會很討厭這種事情。」

「不,因為我也算是社長嘛。」

不知道她對于這句小聲說出的答案有什麼想法,少女的嘴角微微露出笑容,轉過身去。

「好吧!那麼,我明天帶你到(協會)分部去.西裝我會准備好,社長就先做該做的事吧。」

「該做的事?」

樹吃了一驚回過頭。

他的手腕上喀嚓一聲銬上了鐵制的手銬。

「貓、貓屋敷先生!」

「是!的,請協助我進行檢查吧!眼藥水也由我來替你點~然後是魔法的學習羅!貓咪們也會和你在一起喔~很高興吧~」

青年笑咪咪地把宛如囚犯的少年拖行過去。

「啊——啊——啊——!]

「」

穗波沒有看到最後就走出事務所了。

數分鍾後——

全世界最恐怖的尖叫聲,在(阿斯特拉爾)的洋房里回蕩。

*

時間已過中午,穗波一個人走向書庫。

她打開一扇以拉丁文寫著「汝,不可碰觸」的門扉,古老紙張與發黴的臭味湧了過來。

室內十分昏暗。

盡管這是設置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外側的書庫,遮光這點卻做得很完善。雖說直射的

陽光是書本大敵,但原因不僅是如此。因為所謂的陽光,無論如何都是與魔法相反的概念。

所以現在明明是下午,房間里卻點著油燈。穗波從淹沒四周的古書中,精心挑出幾本放在桌上攤開,拿起皮制的筆記本與羽毛筆。

「好了,動手吧。」

她說完就開始流暢地抄寫筆記。

相對于魔法書上緊複的古老文字,穗波則寫出圓圓的少女字體,但速度非常驚人。每翻開

一面書頁,她只會瞥一眼。光只是這樣就確實地整理出筆記,而且不只是單純的概要而已,還

加上了她個人的考察與注釋。

穗波將錯誤的魔法圓陣加以訂正,在與自己不同流派的咒文旁添上不同的論點。她一點也

沒有傷及文獻原本的骨干,纖細而大膽地編造出全新的魔法書。

她正在制作的東西是——「源書」。

所謂的魔法,就是在自己的心中構成一個世界。光是吸收別人寫下的東西,是無法成為魔

法師的。

因此,魔法師會擁有一本只屬于自己的魔法書.

汲取陳年的酒放大自己的器皿中,花上漫長的時間釀造——藉由這種行為,魔法之源將會在魔法師心中生根。

「」

半途中,穗波突然豎起食指.

她輕輕一笑,眼角變得柔和起來。穗波拿著羽毛筆,輕吻指尖。

「小樹真是的」

她喃喃地說道:

腦中回想起那個總是像小動物般膽怯的少年,他漲得通紅的面容。

還有另一件事。

穗波再度用羽毛筆開始書寫——另一個記憶在她胸中閃爍。

『你的虛榮——就由你來償還!』

那是他們與安緹莉西亞一同戰斗時的,樹的身影。

『好了來吧』

他用彷若歡喜般的顫抖聲調說著。

那是從平常的樹身上難以想像,但卻讓人無法忘懷的另一種樣貌。這個改變的每一點,都是從樹扯下眼罩,暴露出妖睛眼那一刻開始發生的。

准備那個眼罩的人,正是(阿斯特拉爾)上一代的社長。

伊庭司。

伊庭樹的親生父親;不使用魔法的魔法師,也是最後的妖精博士。

就算是穗波,也只曾與他見過三次面而已。

(小樹與他見面的次數還要更少吧?)

穗波一閉上眼睛,就會回想起來。

『-小樹!小樹!小樹!』

想起往日哭喊著的自己。

回想起(鬼屋),還有從追蹤者手中救了她的少年.想起她決定要成為女巫的那一天

這時——

「檢查結束了嗎?」

穗波中斷回憶,轉頭望向入口。

在敞開的門扉旁,那個一臉為難搔著頭的影子,正是貓屋敷。

「怎麼樣?有弄清楚那只眼睛的事嗎?」

「啊~完全不行!那只眼睛原本就完全沒有咒力的反應,不管是要做波長分析或其他檢測都沒辦法進行。我還想說,用上那種程度的器具與猛藥,至少也會有一點反應的。」

青年搖頭搖得很干脆。順帶一提,在這個情況下最可憐的人,大概是在休息室里按著雙眼痛苦掙紮的樹吧!

穗波想像著那副景象,露出微微的苦笑。貓屋敷向她問道:

「——剛剛,你為什麼說不認識呢?」

「你是說司社長的事情嗎?」

「恩,你有見過他吧?」

貓屋敷歪著頭問.在他的影子之下,白貓白虎也同樣歪著頭。

「有呀。雖然如此,可是這件事不能告訴社長。就算被動地從別人那里聽說,他也不會明白所謂的魔法師。要讓社長自己去調查、判斷、理解,他才能明白。」

「原來如此。那麼,還有一個問題。你說忘了把信交給他,這是真的嗎?」

[這是什麼意思?」

「——我在想,你會不會其實是想瞞著他。」

貓屋敷的話,讓穗波發出小小的歎息。

「為什麼?」

「因為(協會)與從前的(阿斯特拉爾)——不如說,與司先生之間的關系不太好。要說這件事不可疑,那是騙人的。」

實際上正是如此。

對(協會)這樣古老的組織來說,不會輕易承認新的魔法集團.再加上如果是像(阿斯特拉爾)這樣,連魔法系統都沒有統一的集團,批判之聲必然會變得更加強烈。

盡管還不到敵對的地步,但兩者之間的氣氛卻很險惡。

「抱著那種態度的(協會),為什麼會替司社長保管東西?我很在意這點啊!不過,對穗波小姐而言,應該不希望讓現在的社長碰到那種事情吧?」

「就算不想讓他碰到,但對方可不會顧慮我們的情況。」

穗波不高興地把頭轉向一旁,噘起嘴唇回答。

「說得也對。」

「反正都不知道,與其向社長灌輸奇怪的事前情報,倒不如見機行事比較好。就是這樣。」

「啊啊!」

貓屋敷點點頭,用扇子頂住下巴。

這時,爬到他領子周圍的白虎,也特地彎曲前肢擺出同樣的動作。在貓屋敷的四只貓里,白虎是最喜歡引人注目又最愛模仿的一只。

「啊,對了,那本書是怎麼回事?」

「這是我的『源書』呀?」

「不,那是沒錯——但也不用特地抄寫兩本吧?」

穗波慌忙把貓屋敷用扇子指出的東西藏在背後。

她的筆記,一共有兩本。

[這、這只是單純的複寫本,以後要賣給咒物商的。」

「啊?賣給咒物商?」

穗波有點臉紅地回答:

「魔、魔法師直接抄寫的複本相當值錢這樣我們公司的赤字也能改善一點吧不、不然的話,小樹的教科書也買不齊。」

她最後小聲地添加一句.也許是焦急的關系,穗波沒注意到自己對樹用了過去的稱呼。

「喔~小樹是嗎?」

「——貓屋敷先生!」

穗波為了反擊咧嘴好笑的貓妖陰陽師而抬起頭——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那冰藍色的眼眸里映出書庫的天窗,還有潛伏在窗框處的小小陰影。

那是不屬于人類的——魔物之影!

「貓屋敷先生!」

這聲呐喊讓青年也察覺到異狀。

「——疾!」

他一回過頭,立刻施行早九字的刀印(注:原本施行九字真言「臨兵斗皆者陣裂在前」時,每字

皆有配合的結印,但緊急時可結刀印交錯橫劃五線、縱劃四線代替,此法稱為早九字),從外褂中放出白

色的符咒。

那張符咒畫出弧線朝向唯一的天窗飛去.如果樹在這里,說不定能看出符咒在空中殘留的白色咒力軌跡.

但是——

「QWJYAAAAAAAAAAAAA!』

那張符被陰影發出的叫聲抵消了。魔法的反噬立即在貓屋敷的手臂上掠過一道割傷,影子啪沙啪沙地飛向天花板。

「——咦!?」

「剛剛那個不祥的叫聲是?」

按著手臂的貓屋敷以及站到前面的穗波,全都仰望著那個影子。

影子在他們頭上高聲叫喊:

「我提出警告!」

那是只黑色的鳩。

「我提出警告——(阿斯特拉爾)!穗波.高瀨.安布勒!汝等不可接近(協會)!關于伊庭司的遺產——」

黑鳩尖銳的聲音仿佛要將喉嚨撕裂一般。

那是甚至能觸及人類魂魄的激烈叫聲。

伴隨著激烈的叫聲,黑鳩從口中噴出藍色的火焰.

火苗立即包圍黑鳩自己的身軀,化為一團火焰,墜落在書庫的地板上。

穗波蹲下來伸手碰觸,但地板上連一點焦痕都沒有留下,只剩下一把灰燼。

「穗波小姐,剛剛那是」

少女對于貓屋敷的疑問茫然地點點頭。

「恩是安緹的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沙克斯」

她不可能看錯。那就是兩個月前,與他們爭奪(夜)之核心的所羅門魔神。

「那麼,安緹莉西亞小姐她」

他們都沒有把話接下去。

魔法師的使魔——而且還是安緹莉西亞以血之盟約相系的魔神自己燃燒起來,這代表著什麼,他們都已經清楚到厭惡的程度。

情況比較好的話也是瀕死,糟糕的話

「它剛剛說了伊庭司的遺產吧?」

穗波輕聲地說。

「穗波小姐?」

「雖然對安緹不好意思,不過這一趟非去不可。就算是逞強,我也要去確認一下.」

她低垂著頭喃喃說道.

在穗波緊緊握起的拳頭內側,黑鳩留下的灰燼——被握得沙沙作響。

天空中的積雨云讓夕陽變得朦朧起來。

被陽光曬熱的柏油路與各個人家的屋頂,全都染上了相同的顏色,不時還能聽見貪睡夏蟬的鳴叫聲與風鈴的聲響在巷弄間穿梭。

白天聽起來刺耳的蟬鳴聲,在這個時間也不可恩議地變得柔和了。

七月底的商店街,就是這副景象。

「好痛痛痛痛痛痛」

樹按著眼罩踏上歸途。

檢查完後,左眼的疼痛馬上就消失了,但關鍵的右眼劇痛到現在都還一陣一陣地持續著。

結果,在上完平常的社長業務以及魔法研習——從初期流動經濟學到感應魔法的基礎——之後,疼痛還是沒有完全恢複。「啊,明天就會好的!」得到貓屋敷毫無根據的建言後,樹離開了事務所。

「嗚嗚嗚,這是第五次點那個眼藥水了,我還以為會稍微習慣一點」

樹一邊喃喃說著,一邊搖搖晃晃地走在黃昏的道路上。從他那疲憊不堪的腳步,實在看不出是個年約十六歲的年輕人。

樹的家,大約在距離(阿斯特拉爾)搭電車一站遠的住宅街上。

那是現在到美國出差的叔叔家。因為包含勇花在內的所有家人都到美國去了,形式上是由樹一個人負責看家。

雖然其他社員建議樹直接住在(阿斯特拉爾)事務所里,不過,那麼做的話他絕對會死,所以樹正拚上全力婉拒——抵抗著。現今,這間房子是樹唯一的安居之地。

(爸爸寄放的東西嗎?)

樹突然想到。

他幾乎不記得父親的事情了。

因為自他懂事起就被托付給叔父、叔母照顧,幾乎沒有和爸爸見過面。所以,樹連想都沒想過,自己的父親會是魔法師。關于父親指名留給他的東西,樹完全沒有頭緒。

(——爸爸是個怎麼樣的社長呢?)

盡管做得勉勉強強,這也是自己做了一季的「工作」。

雖然只是名義上的社長,也可以說是順著情勢隨波逐流,不過樹還是覺得不只是這樣。

他覺得自己大概算是喜歡這間名叫(阿斯特拉爾)的公司吧?雖然抱怨堆積如山,也碰過慘痛的遭遇,但是待在那里的感覺很舒服。

可是,只有這樣好嗎?

樹思考著。

爸爸是個怎麼樣的社長?

還有,自己又該做些什麼?

(如果是安緹莉西亞小姐,她會怎麼說呢)

那個理所當然般立于他人之上的高傲大小姐,很清楚身居高位的權利、責任與意義的她,到底會怎麼回答?

或者——

(如果是穗波,她會怎麼)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一道閃電再度掠過右眼。


「啊哇嘎呀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倒在地上翻來滾去,好不容易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呼、哈、呼總、總之,回家以後再想吧!」

不然,他很可能會半途暴斃在路旁。

樹寶貝地重斬抱住裝在塑膠袋里的特級水羊羹。在即將關門的水蜜堂買的水豐羹,是他給自己的獎勵。在開始寫數量龐大的作業之前,先配茶吃個水羊羹也不為過吧?

樹狼狽不堪地轉入巷子,突然停住腳步。

「咦——?」

他楞在那里發出聲音。

樹的返家捷徑包括了商店街的後門小路,除了當地居民和小學生之外,幾乎沒人知道這條直線路徑。

在那條散落著垃圾袋與空罐的小巷里——有一個少女蹲在那里。

然而,這不是讓樹吃驚得說不出話來的原因。

那名少女的模樣實在太不自然了。問題不在于她看來像東歐系外國人、大約十二歲左右的的相貌:不在于那身仿佛要將人吸入其中的黑色兩件式洋裝,或是她那一頭燃燒般的紅發;甚至也不在于這樣的少女蹲在商店街小巷里這一點,而是她表露出的一切都很危險——

比方說,她那雪白到無可救藥的肌膚——

比方說,她那一動也不動的胸口與指尖——

比方說,她那明明睜開了,卻什麼也沒有看入眼中的空洞瞳眸。

冷汗自樹的臉頰滴落。他全身所有的血液全都凍結、逆流起來.

(難道)

樹恩索著。

他吞了一口口水。

一種無計可施的預感緊緊揪住心髒,樹將手靠在牆壁上,緩緩地靠近那女孩。一種討厭的感覺透過腳底流向了胃袋。他心里明明想著:「為什麼會那麼不舒服?」身體卻擅自表現出拒絕反應。

因為,那個

那個少女實在太缺乏生氣了。

「她、死了?」

沒錯,少女說不定已經死了

「?」

少女的頭不自然地拾了起來。

「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樹嚇得驚跳起來,腦袋順勢撞上巷子的牆壁。無疑會讓頭上腫個包的沖擊力,讓樹原本抱著的水羊羹竹筒在地面喀啦喀啦地滾動。

「嚇、嚇、嚇了我一跳~」

樹眼眶含淚,壓著後腦杓抬起頭。

少女在他面前歪著白皙的頸項。

「那、那個,你不要緊吧?」

「」

她沒有回答。

那鮮紅、左右對稱剪齊的長發,披散在古典的兩件式洋裝背後。那頭長發實在太過赤紅美麗,就算與她衣袖、領口上點綴的花邊、蕾絲相比也毫不遜色。

布留部市原本就是外國人甚多的地區,然而樹也是第一次看到像這麼工整——該怎麼說呢?應該說是好像法國洋娃娃一樣的人物。

(安緹莉西亞小姐雖然也很令人驚豔,不過她看起來卻十分朝氣蓬勃)

「那個」

樹再度開口。

「拉碧絲不要緊。」

這次她回答了。

樹正擔心要是少女說出外語該怎麼辦才好,幸好她說的是日語。

樹放心地輕撫胸口後,彎下膝蓋好對上對方的視線。與穗波的眼眸不太一樣,少女擁有一雙鮮明澄澈的碧眼,就像是美麗的玻璃珠。

「那個,你的名字叫拉碧絲嗎?」

樹開口一問,少女抱著雙膝,依然用結結巴巴的口吻回答:

「拉碧絲在等。」

「你在等人?在這種地方?」

[]

「那個,你們約的地方真的是這里?沒有搞錯嗎?」

真頭疼啊!樹心里想著。

雖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在等人,可是又不能把她丟在這里不管。

說是這麼說,但他也不能隨便把人家拉走。

樹就這樣感到很為難的蹲在地上。少女——拉碧絲什麼話也沒說,一直注視著牆壁。

(日本和國外的牆壁顏色是不是不一樣?)

樹悠哉的這麼想著,和她一樣茫然地望著牆壁。

右眼的疼痛在不知不覺中減緩了,降低到眼罩底下偶爾有抽痛掠過的程度。像暑假作業和(阿斯特拉爾)的作業等等,雖然要煩惱的問題還有很多,不過樹暫時先不管了。

(這是暑假嘛!)

他這麼想著。

遠方的蟬鳴聲響起。

某處傳來商店鐵門喀啦喀啦關上的聲音。

隱約飄來晚餐的香味,大概有哪戶人家在煎漢堡吧?樹聞到平底鍋煎肉的懷念香味。

咕嚕嚕嚕嚕可愛的聲音傳來。

那是肚子咕嚕叫的聲音。

「啊!」

樹還以為是自己發出來的,不過,聲音的來源就在他的身旁。拉碧絲沒有低下頭,也不覺得難為情,只是不動如山地瞪著牆壁。

「你肚子餓了嗎?」

「」

樹把剛剛撿起的特級水羊羹竹筒從塑膠袋里拿出來。

「那個,你要不要吃這個?」

樹惋惜地摸摸印上「特級」兩字的竹筒表面一會兒後:心一橫遞給了她。

「」

拉碧絲接過竹筒,仿佛感到很不可恩議地讓竹筒在掌心上滾來滾去。

她好像不曉得該怎麼吃。

「呃,先在竹筒後面的小洞上噗地吹一下。」

樹把竹筒拿回來,在拉碧絲眼前做給她看。

「!」

拉碧絲依然保持沉默,但露出非常吃驚的表情。她帶著那樣的神情再度接過竹筒,用小嘴含住自竹筒內露出的水羊羹吃了起來。

「!!!」

啊,這次她僵住了。

「好吃嗎?」

「」

拉碧絲連連點頭。

剛剛的她就像個雕像一樣,這兩者之間的落差引人微笑。也許是覺得樹剛剛的舉動很有趣,拉碧絲不但吃著露出竹筒外的水羊羹,還噗、噗、噗地一點一點吹著竹筒。那一瞬間,她宛如玻璃珠般的眼瞳就會閃耀著光輝——恩,這可是特級水羊羹,她會那麼高興也是理所當然的。樹抱著這種心情想。

正好在水羊羹吃完的時候,拉碧絲站了起來。

「來了。」

「你等的人來了?要我送你過去嗎?」

她先點點頭,但聽到送行的提議卻連連搖頭。

她跨出一步,又回過頭說:

「拉碧絲還會再來。」

「咦,來這里?」

樹發出傻傻的聲音問道。

「啊那個,如果你還要來的話,這個給你。上面有我的住址,你到這邊來吧。」

樹連忙從口袋里拿出名片盒,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

那是(阿斯特拉爾)的名片,雖然有一點——不,是非常迷惘,但是樹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給她了。

「恩!」

拉碧絲握住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嚏哇哇地跑開了。

最後,樹還是沒看到來迎接她的人,不過她的背影看起來非常開心,大概沒問題吧?樹抓抓臉頰。

(唉如果讓她的爸媽看到什麼魔法人力派遣公司的名片這種可疑的東西,說不定會多加注意她的安全吧?)

當他如此苦笑時,右眼猛然抽痛。

「!」

樹撫摸著眼罩。這時候,疼痛已經消失了。

(剛剛那是最後一次嗎?)

就像這樣子,他有種悠閑的錯覺——

所以,樹才沒有注意到。

拉碧絲一個人在路上奔跑著,抵達了某間醫院。

這是間已經廢棄的小型綜合醫院。這十年以來,好幾間醫院隨著布留部市化為大城市的衛星都市而接連開設,結果卻有一半以上被大醫院淘汰之後,建築物沒有拆毀,就這樣露出一副狼狽淒慘的模樣。

拉碧絲從生鏽的後門進入醫院里。

當她走過鋪著油布地板的走廊,發出喀喀喀的腳步聲時,聽見了另一個聲音。

滴答、滴答、滴答。

「——這邊。」

聽到這個聲音,拉碧絲打開門上寫著「藥劑室」的門扉。

伴隨著獨特的臭味,異樣的光景躍入眼簾

除了正如房間的名稱般,擺放了大量藥罐的置物架外——所有的牆壁,連天花板、甚至地板上——全都放著數量龐大的時鍾。

時鍾的種類與大小沒有一定。

里頭有像是古董的機械時鍾,也有非常嶄新的壁鍾。

但是,如果仔細看下去,說不定就能看穿這些全都是發條式的鍾,並且依循著某種規則。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哥哥、哥哥?」

所謂的魔法,其實是一種規則的集合體。只要遵從那個規則來配置、貫通咒力,就連單純的時鍾也能成為魔法的觸煤。

比如說,像是制造出除了一開始決定的人選之外,沒有任何人可以靠近的結界——

「——你遲到了一分十七秒。」

厚重的嗓音自這些時鍾結界的正中央響起。

拉碧絲的臉龐倏地泛出光彩。

「尤戴克斯哥哥!」

男人手中拿著那個白銀懷表,坐在藥劑室深處。

那人有副深邃的五官,自窗外映入的殘照,在他與拉碧絲同色的紅發上躍動著。將近兩公尺高的龐大身軀即使坐著,依舊有種壓倒性的氣魄。他身上的純白圓領披風,看來也像是國王所穿的長袍禮服。

「明天開始要與(協會)直接交涉,我做了一些事前准備——你注意到我回來了吧?為什麼遲到?」

「啊拉碧絲,碰見一個人。」

「」

男人沒有認真去聽拉碧絲的辯解,他看起來毫不關心少女所說的話.

他冰冷的眼神倏然望向少女腰際。

「你帶著什麼東西?雖然很微弱,但還是對結界引發了咒波干涉。你制作了新的咒物嗎?」

「啊!」

少女把手伸進黑色兩件式洋裝的口袋。

「是拉碧絲收到的。」

「誰給的?」

「這個。」

猶豫一會兒之後,她遞出名片。

接過名片的尤戴克斯微微皺起眉頭。

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上這麼寫著。

魔法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印刷字體旁邊標著地址,還有董事長.伊庭樹的燙金名字。

「哥哥?」

拉碧絲困惑地問著。

男人的身軀正顫抖著發生痙攣。

他按住自己的肩膀,就這樣痙攣地蹲了下去——盡管他看起來好像是有什麼病發作,不過這個誤會馬上就解開了。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像這樣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還有這樣。

尤戴克斯非常愉快似地放聲大笑。

「呼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來如此!是(阿斯特拉爾)啊!伊庭樹啊!怎麼偏偏是你先遇到

伊庭樹!?這該說是因果還是什麼?縱使我等身上不該有偶然這個名詞,啊啊、啊啊,縱然完全

沒有絲毫偶然存在,這未免也太過諷刺了吧?」

好不容易笑完之後,尤戴克斯對瞪大雙眼的拉碧絲笑著說:

「啊,沒什麼,這個還給你。」

尤戴克斯把名片硬塞給畏縮的拉碧絲,站了起來。接著他啪地一聲闔上懷表,不讓「妹妹」聽見地靜靜低語。

「伊庭樹嗎?原來如此,那孩子已經成長到如此地步了——」

就在這時——

當~當~

時鍾們開始咆哮著。雖然並非所有的時鍾都在響,大概只有一半左右響起,然而那聲音卻宛如災厄降臨的告知、宛如地獄銅鑼的激烈巨響,使庭院隨之震動。

于是,尤戴克斯勾起嘴唇,一揮斗篷。

「來,開幕的時候到了。這場戲即將開演,准備好迎接我等了嗎?吾師啊!我的故鄉——(阿斯待拉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