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敦的中心部。
從平時總是擠滿熱鬧觀光游客的皮卡迪里廣場,稍微向東北方偏移的唐人街里巷。
這里是有著SOHO之俗稱的地域。
其地名的語源,據說是過去作為王家狩措場的時候,在找到獵物時發出的信號。不過在現代則是集中了眾多劇場和餐館、以及迪斯科舞廳和夜總會等等之類的場所,演變成了倫敦數一數二的歡樂街。
糅合了華麗和妖豔色彩的這條里巷,跟林勃旅館>附近不一樣,給人一種奇妙的花哨耀眼的印象。
在白天也顯得相當昏暗,走在路上的人們也無形中帶有某種夜晚的味道。
也許就是這種複雜混沌的感覺,吸引了眾多的觀光游客前來吧。
可是——
如今走在路上的,卻是在這種氣氛下也顯得特別引人注目的某個集團。
走在最前頭的,是三只毛色分別為白色,兩色和三色的貓。
只讓最後的一只——看起來相當肥胖的黑貓坐在肩膀上、身披日本短外套的青年,正在鋪地石板上快步前行。
跟隨在他身後的,是一個穿著經過獨自改良的巫女服的少女。
“貓屋敷先生,貓屋敷先生,到底要到哪里去呢?”
美貫張開雙手,一邊向前跑一邊抬起視線問道。
相對的,貓屋敷則一手拿著扇子,輕輕地點了點頭。
“唔,沒有啦。因為聽一個過去的老相識說了一些奇怪的事情,所以才打算去問個清楚啦。”
“奇怪的事……嗎?”
這個問題是黑羽提出的。
漂浮在身旁的靈體,把原本已經又圓又大的黑眼睛瞪得更大了。
“畢竟現在正處于審議期間,也不能讓百忙纏身的社長和穗波小姐增加負擔啊。所以能由我獨自處理的事情,我就必須盡量去處理好啦。”
說到這里,貓屋敷停頓了一下,然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而且……我也要趁現在教給黑羽小姐更多的事情。”
“咦?教給我?”
面對一臉驚訝地用手指著自己的黑羽,貓屋敷稍微思考了一會兒,回答道:
“雖然美貫也是這樣……不過可以跟社長相處最長時間的.我想恐怕應該是黑羽小姐吧。”
“…………!”
瞬間。
在黑羽身上發生的化學反應,實在非常激烈。
靈體的半透明耳朵,因為回想起過去的習慣,首先被染成通紅。過了一會兒,她就連話也說不出口,少女的嘴唇有好幾秒鍾都只能作出一張一合的動作。
“請、請別說那些奇怪的話好嗎,貓屋敷先生。我、我、我、我跟樹相處的時間最長什麼的,怎麼會——”
“不不,我是說認真的。”
青年稍微搔了搔臉頰。
“是、是這樣的嗎?。
“嗯。”
貓屋敷點了點頭。
“其中也有年齡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身份背景吧。”
“身份背景?。
“黑羽小姐.你並沒有任何複雜的背景關系吧。”
貓屋敷以微妙的口吻說道。
“我和穗波小姐,安緹莉西亞小姐自不用說,美貫也同樣肩負著自己的身世間題。”
“……嗯。”
對此,美貫則以稍微沉重的表情點了點頭。
黑羽當然也知道。
葛城家的問題。
雖說經曆了四個月前的鬼事件,但是美貫恐怕直到死為止也無法完全解決那些糾纏不清的背景問題吧。
“正因為這樣,也許只有你才能從不同于其他各人的角度跟社長相處。當然,這只不過是我的個人願望而已啦。”
“…………”
黑羽並沒有生前的記憶。
從有意識的時候開蛤,她就已經身在跟樹相遇的醫院里,而且在那里停留的歲月長短也無法確定。對于除魔法師外無人能察覺其存在的黑羽來說,獨自一人度過的日子實在漫長得令人感到悲哀。無論有誰說那只是幾個星期的事情、或是長達幾十年的事情.她都可以輕易接受下來。
但是——
正因為如此.她才有可能成為樹的“力量”。
由于是第一次從這個角度來考慮事情,少女自然而然地產生了某種新鮮感和驚異感。
“我……跟樹……”
仿佛要把話尾倒吞回喉嚨似的,黑羽用手按在外套的胸前。
瞬間,她就撞上了眼前的貓屋敷的脊背——半透明的腦袋也陷進去一半了。
貓屋敷停住了腳步。
“貓、貓屋敷先生?”
眼前是一座夾在小劇場和酒吧中間的建築物。
這座建築物座落于sOHO中顯得特別昏暗的路上。那俗氣的招牌上用英語、日語、中文、法語等等語言寫了一句“本店經營占卜業務”。
不知為什麼,黑羽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阿斯特拉爾>的事務所。
“……真奇怪呢。”
貓屋敷沉吟道。
“貓屋敷先生?”.
“咒力警報沒有任何反應。如果是以前的話,既然來了這麼多魔法師,最低限度也應該會有使魔或者其他什麼東西來迎接才對……而且,這種味道。””味道?”
青年沒有回答,只是把視線轉向旁邊。
“喵。”
于是,發出叫聲的白虎,立刻就向著建築物的方向定去。
貓屋敷閉上了一邊眼睛。
現在他的視覺已經轉化為白虎的視覺了。
式神——在陰陽道中作使魔用途的貓,跟貓屋敷之間是以咒絲線相連的。只要利用這條絲線,就算要彼此共有五感也是輕而易舉的事。
“…………”
黑羽和美貫都默默地守望著他的動靜。
幾分鍾後.他終于有了反應。
只見白虎正以猛烈的勢頭飛奔回來。
“唔!”
瞬間,貓屋敷也立刻把手伸向懷里。
縱四下、橫五下——他迅速用手劃出驅邪的早九字,然後以柔軟的手指從中央射出了什麼東西。
那是在深紅色的紙上、以水銀寫著“急急如律令”幾個字的靈符。
也就是所謂的泰山府君炎羅符咒。
靈符飛到半路就引出了地獄之火,把眼前建築物的玄關徹底染成一片鮮豔的緋紅色。
“貓貓貓、貓屋敷先生!?”
驚訝不已的黑羽向發起攻擊的犯人——貓屋敷叫道。
可是——
她的驚愕馬上就被另一個驚愕所覆蓋。
貓屋敷的敏銳視線對准了建築物內部,在那里,火焰發生了異變。
“——咦!?”
符咒的火焰……被吞噬了。
轉眼間越變越小的火焰,就這樣被吸入了玄關里面。
“你……到底是誰?”
貓屋敷冷冷地問道。
在建築物前面,站著一個奇怪的人影。
那是一個非常高的人影。
以目視估算,那應該是接近兩米的高度。體重恐怕也與此成正比,絕對會超過一百二十公斤吧。肩寬和胸肌的厚實程度也幾乎相當于常人的一倍。這樣的肉體,與其說是身材高大,倒不如說是巨身更為合適。
披在他身上的.是一件純白色的長斗篷。
夾在他手指上的,是一個玻璃燒瓶。
就是那個燒瓶把貓屋敷放出的火焰吸收了進去——這一點,黑羽光憑眼睛就可以看出來了。
在既蓬松又長的鮮紅色頭發下面.戴著一個奇怪的人骨型面具——而且……
而且——
“……剛才的應該是內髒的味道。那麼,你手里拿著的那個……到底是什麼?”
貓屋敷輕輕地捂住了美貫的眼睛,低聲說道。
黑羽強忍著沒有發出尖叫,同時別過了視線。
面具男人的其中一只手上,正握著一個抽搐著不停脈動的鮮紅色器官。
*****
協會>。
是世界上約七成的魔法師都加盟其中的互助組織。
為了監視魔法師的行動和隱蔽其存在,協會>影響力甚至涉及到各國的財政界。實際上,在人們普遍認為具有世界規模的數個大型集團企業中,都跟協會>。即使是樹,也非常清楚這一個常識。
這個魔法師的最大組織,尤其在西歐發揮著其絕對性的權威。
所以——
“我是協會〉達留斯·利維。請多關照。”
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少年也馬上慌張了起來。
“是、是協會>的、副代表!?”
“是的。”
身穿藍色西裝的壯漢點了點頭。
“那、那麼協會>的副代表,為、為什麼要找我呢?”
“你應該也不可能不知道吧。畢竟這次有關(阿斯特拉爾)的審議,是由{協會>方面把你們要請過來的啊。”
“那個,嗯,雖然的確是這樣……”
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奸。
在道理上,這的確也可以說得過去。
可是這種狀況,就好像讓總理大臣特意跑來處理派出所的瑣碎工作一樣。對于阿斯特拉爾>這樣一個弱小的結社.協會>根本沒必要派出副代表這種級別的人。
可是,在樹想到這些事之前.自稱達留斯的壯漢就輕輕揚了揚下巴。
“可以走幾步嗎。”
“咦?不過……我約好了要在這里等穗波……”
“沒問題.我已經跟學院>的人說過了。絕對不會走失的。”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無法違逆他的意思。
也許這就是領袖風范吧。
由率領幾十萬人、統領幾千名魔法師的人所散發出來的自然氛圍。遠遠凌駕在魔法之上的、能把人深深吸引的魔力。
原來如此,這個男人的確是個王者。
而且還是魔法師之王,是站在超越常世的所有異形存在的頂點的人。
“…………”
樹不禁倒吞了一口唾沫。
他正在思忖著自己和這位壯漢之間存在的搖不可及的距離。
作為阿斯特拉爾>的社長,他也自覺在這一年來有了不少的成長。可是,一旦這樣子遇上了立于魔法師世界頂點的壯漢時,那樣的氣概也在一瞬間被磨滅殆盡了。
(……這就是……真正的……)
某種不同于恐懼感的、難以言喻的感情湧上了心頭。
就這樣被領到的地方,是學院>中特別高大的一座塔。
在有著前後通風構造的這座塔的內部,是一個寬敞的大堂。塔的外觀明明充滿了古老的味道,然而內部卻反而是個近代化構造的會場。
呈螺旋狀的大堂外形,以及到處刻印著的圖紋,恐怕同時也是用于某種術式的東西吧。
在這個應該可以容納數百人的空間里,樹不禁瞪大了眼睛。
“這里,將會作為這次審議的會場。”
達留斯說道。
“這里……嗎?”
樹環視了一下大堂。
會場被設置在學院>這件事,少年還沒有聽說。當然,對于在中立地帶的學院>設置協會>的審議會場這件事所包含的意義,樹自然也無從得知了。
因此,少年就提出了一個目前可以問的問題。
“為什麼……”
“唔?”
面對側著頭的達留斯,樹抬起臉問道:
“為什麼……要侵入我的夢呢?”
“啊啊,你還記得嗎。我還在擔心你連這個都記不起來,就這樣不了了之呢。”
達留斯翹起了辱角。
“……那個,也不能算是理由吧。”
“對我來說,是有義務進行確認的。”
壯漢平靜地說道。
“有義務……進行確認?”
“就是要確認阿斯特拉爾>——以及身為首領的你到底在追求些什麼。”
他的視線充滿了威嚴。
那種威嚴,絕對不是起因于毫無意義的偏執和自尊。作為職務上的義務,他正在認真地履行自己該做的事。
在被他的這種氣勢所壓倒的同時,好不容易回過神來的樹說道:
“光是因為這個……連招呼也不打就進入別人的夢里,這樣也太……”
壯漢的藍色眼眸注視著發出抗議的樹。
那緊抿著的嘴唇,接著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螺旋之蛇>。”
“…………!”
少年的肩膀頓時顫抖了一下。
“這是曾經好幾次跟阿斯特拉爾>發生過接觸的結社,你至少也應該聽說過名字吧?”
“算、算是吧。”
樹提心吊膽地點了點頭。
據少年所知,被喚作螺旋之蛇>的存在,總共跟自己發生過三次接觸。
第一次,是另一位妖精眼的青年——馮。他自稱是螺旋之蛇>的一員,而且還邀請樹加入他們的組織。
第二次,是叛寓了蓋提亞>的魔法師——格拉。這是樹之後才得知的事,據說這個格拉才是把安緹莉西亞的父親誘進陷阱、讓他墮入魔法之中的罪魁禍首。
第三次,是在葛城的土地上遇到的守護人——橘弓鶴。弓鶴自身雖然並不屬于螺旋之蛇>,但卻在螺旋之蛇>的格拉指導下學會了所羅門的封印術。
“說真的,我對于阿斯特拉爾>本身是不怎麼在意的。”
達留斯一字一句地明確說道。
“但是,要是因為與螺旋之蛇>發生關聯的結果,導致魔術界的秩序被擾亂的話……我就肩負著義務了。那就是不管用任何手段也必須封殺其原因所在的義務。作為進入你夢境的理由,這樣已經足夠了嗎?”
“…………”
聽了這句話,樹倒吞了一口唾沫。
根本沒有任何反駁的余地。名為達留斯的這個副代表,把一個無比正確的信念擺在自己面前。這個信念實在過于強烈,甚至具備了足以讓自己燃燒起來的熱量。
嗖的一聲,壯漢豎起了食指。
“就讓我來提個建議吧,阿斯特拉爾>的首領。”
“建……議?”
“把阿斯特拉爾>變成協會>的直屬結社吧。”
“——咦!”
樹一時間沒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
“之所以會引起不必要的不安和混亂狀況,都是因為阿斯特拉爾>是一個獨立組織,而且還位于難以顧及的極東之國的緣故。只要成為協會>的直屬結社,這些問題都可以得到解決。當然,這是由我提出來的建議,我會對阿斯特拉爾>提供最大限度的照顧措施。關于這次的審議,我也可以做出保證。”
達留斯的話語中蘊含著真摯的感情。
他絕對沒有采取居高臨下的態度,而是采取站在對等立場上試圖說服對方的誠懇姿態。
“當然,關于螺旋之蛇>調查,我們這邊也會竭盡全力。比起由阿斯特拉爾>單獨進行,我想這樣應該會提高不少效率吧。”
“……啊。”
少年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至今為止,他從來沒有遇到過以這種態度面對自己的人。
並非互相敵對,只是在尋找彼此的妥協點,以圖最終達成協議——如果是平時的話,這應該是樹自身采取的做法。
“達留斯先生……協會>對于螺旋之蛇>,是不是知道一些什麼呢?。
樹以沙啞的聲音詢問道。
“如果你願意接受的話,這些事我都可以告訴你。”
達留斯說道。
無法抗拒的壓力。
少年的喉嚨開始打顫了。
感覺就好像被直接抓住了心髒似的,連呼吸也變得困難起來。
這個壯漢,並不僅僅是態度大方,同時還兼備了不容許違逆自己的絕對性威嚴。
寬容和嚴格——這恐怕就是王者的證明吧。
“……這樣可以吧?”
達留斯以柔和的語氣問道。
少年沉默了好一會兒。壯漢則一言不發地等待著他的回答,大堂里只掠過了六月特有的和風。
然後——
“有一個人……以前曾經這麼跟我說過。”
乘著和風,傳出了這樣的聲音。
“…………?”
達留斯的視線稍微晃動了一下。
少年依然低著頭,在西裝前面緊緊地握住了拳頭。他的拳頭雖然顫抖得不成樣子,可是他的聲音卻清晰地傳進了壯漢的耳中。
“他當時問我,是不是想作為阿斯特拉爾>的社長,繼承父親之後‘延續下去’。”
這是某個煉金術師提出的問題。
那位隸屬于前代阿斯特拉爾>的煉金術師,曾經對樹這麼說過:
——純粹的異常、純粹的異端、純白的瘋狂——你想把你所見到的,所謂魔法師的生存方式‘延續下去’嗎?
樹回想了起來。
那時候的恐懼,那時候的痛苦。
面對那強烈無比的執念,樹的四肢都緊繃起來,肺部和氣管就好像被火焰烤灼一般痛苦不堪。
本來真的是很想不顧一切地逃出去。這樣子不情不願地當上的社長,他早就想盡快扔掉不干了。
“我……並不是魔法師。”
樹如此說道。
那時候,樹也是這麼想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對自己身為阿斯特拉爾>的社長抱有疑問;
“擔當魔法師公司的社長這種事,說不定真的是個錯誤。也許我也並不能很好地理解大家所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和價值。”
然後,到了現在——
“不過……我要成為我……當時我是這麼回答的。”
達留斯的眉頭稍微皺了起來。
“成為,自己?”
“我不能成為那個人所渴望的社長。但是,我將作為伊庭樹,創造出跟別人不一樣的——我自己的阿斯特拉爾>。我已經許下了這個諾言。”
——“不過,我要成為我。”
——“我還不夠成熟。不過總有一天,我一定會辦到的。”
沒錯。
伊庭樹已經許下了諾言。
即使現在無法做到,即使現在還沒有這個意欲,但是自己畢竟已經許下諾言,總有一天要履行誓言。
“所以……就算你叫我這樣成為協會>的直屬結社,我也無法做到。在我還沒能挺起胸膛說這是我的阿斯特拉爾>之前,是不可以被編入到其他別的組織里面的。”
樹堅決地回望著壯漢,說出了這樣的一句話。
“…………”
達留斯也同樣注視著少年好一會兒。
他的眼神與其說是威壓,倒不如說是驚訝更恰當。
這樣子持續了幾秒鍾——忽然間,樹仿佛突然醒悟過來似的扭動腦袋說道:
“——對、對不起!我、我有一件急事要辦!”
“唔?啊啊,我是不介意啦。”
“謝、謝謝您!”
樹拼命地低頭道謝,然後向著大堂外面跑了出去。
目送了他的背影離開後,達留斯仿佛覺得很好笑似的用手抵著嘴唇。
“……伊庭司的遺子嗎……”
他自言自語了起來。
這時候,傳來了回應的聲音。
“沒錯.那就是阿斯特拉爾>的第二代啊。”
不知什麼時候,達留斯的身旁出現了一個人影。
抹消了所有特征的男人——影崎正佇立在那里。
“被人反駁也是很久沒有遇到過的事了。”
達留斯沒有轉身,而是顫抖著肩膀說道。
他似乎是在發笑。
“看來您度過了很愉快的時光,這就最好不過了。”
“啊啊,當然是愉快了。無論在哪個時代,老人都是從跟年輕人的對話中尋找快樂的吧?”
“您還沒到那個年紀吧?”
“從你看來的話,也許是這樣啦。”
達留斯終于轉過身來了。
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笑容,一雙冰冷的眼眸正映照出影崎的身姿。
“……那麼,發生什麼事了?”
“是的。”
影崎稍微點了點頭。
“在這個學院>里,似乎有入侵者闖了進來。”
2
覆蓋在巨大身軀上的白色長斗篷。
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黑羽和貓屋敷的反應都是一樣的。
那就是難以置信的疑惑和驚愕。遲了一瞬間,躲開了貓屋敷的手的美貫,也同樣渾身顫抖著僵住了身子。
雙方的對峙大概持續了數秒鍾吧。
“貓屋敷、先生……。
黑羽的聲音已經變得斷斷續續了。
“這、這個人……難道是……。
她蒼白著臉,轉頭望向青年陰陽師。
“…………”
貓屋敷沒有回答。
“……喵。”
只有肩膀上的玄武叫了一聲。
就在它發出叫聲的瞬間,青年的手立刻探進了短外套的懷內。
“疾!。
漆黑的靈符。
在眼前描繪出一個形狀均整的星形、向戴面具的巨漢釋放出來的那張符咒,噴出了一條有如瀑布般的水龍。
這就是黑龍北斗水帝符咒。
而且,這次的靈符還不止一張。
重疊在漆黑靈符上的另一張純白色的靈符,在水龍噴出的瞬間,同時從巨漢的腳下生成了如同刺猬般的針山。
這是太白破軍金神符咒。
貓屋敷釋放出了二大連續符咒——!
然後,面對這樣的水龍和針山,戴面具的巨漢向後大大跳開了一步。同時,他把染滿鮮血的器官放進了斗篷的口袋里,取而代之的是取出一個燒瓶扔向地面。
玻璃頓時化作粉塵,內部的液體一灑出來,水龍和針山都同時溶化了。
“萬物融解劑——?”
貓屋敷的眼眸晃動了一下。
趁著嘶嘶地融化成煙的時機,面具人正准備轉身離開。
瞬間——
“停下來!”-
——驅除魔孽,清靜歸根!”
隨著兩個聲音響起,面具人真的停住了動作。
原來是黑羽的騷靈現象和美貫的楔>束縛了巨漢的身體和魔術。
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
“不、不行……!因為土地不一樣……無法完全施展禊>!”
美貫發出了悲鳴。
這也是早就可以預料到的事態。
在魔術系統之中,神道也是跟土地聯系得尤其緊密的一種系統。跟當地宗教混為一體的這種系統,只有在本來的土地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力量”而且,盡管血統本身非常優秀,但是在技量上並不高明的美貫,在英國無法充分發揮出禊>的威力.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
這一次,從巨漢的斗篷中掉出了好幾根試管,以煙霧把面具人的身體隱藏了起來。
同時,黑羽的騷靈現象也斷絕了。因為騷靈現象所必需的咒力視線,已經被那些煙霧阻擋住了。
巨大的身軀飛躍了起來。
嗖的一聲,超過一百公斤的身體一下于躍起了兩米多的高度。就這樣,他不斷蹬踢著附近的建築物,越跳越高了。
這樣的運動能力,完全超越了人類的極限。
不一會兒,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建築物的屋頂上了。
到了這個地步,美貫和貓屋敷也當然沒有任何方法去追趕他了。
“那個……是……”
唯一可以漂浮在空中的黑羽則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仿佛無法相信投影在靈體視網膜上的情景似的,她一次又—次地擦著眼睛。
巨漢的特征,還有剛才使出的多種魔術——這一切都完全跟她記憶中的某個人物相符合。如果是某個單獨特征的話還情有可原,但既然多數特征重疊在一起,那就不能輕易地加以否定了。
“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疲憊得蹲在地上的美貫也點頭同意道。
“……那個……是尤戴克斯先生啊。”
美貫所說出的名字,正是隸屬于前代阿斯特拉爾>的魔法師。
過去身為貓屋敷的同僚,也是黑羽和美貫的老前輩。
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
但是,他應該是帶著自己創造的人工生命體拉碧絲去了埃及才對。完全無法推測到他如今身在倫敦的理由。
更何況是犯下搶奪他人內髒的傷害事件……
“對、對了!黑羽姐姐,屋子里面的人——”
“已經跟醫院聯絡上了。幸好,聽說被搶走的只是腎髒,受的傷也不是致命傷,我想應該能趕得上吧。”
貓屋敷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就連這位青年的表情,也無法抹去困惑的陰影。
“總之,在鬧出大騷動之前先離開這里吧。”
“可、可是,要不快點追上去的話……”
“先不說是否真的是尤戴克斯先生,從他的身手看來,肯定不會給別人留下可追蹤的痕跡——來,站起來吧。”
貓屋敷向蹲在地上的美貫伸出手來。
黑羽從他的口吻中察覺到了某件事。
“那麼,貓屋敷先生在來這里之前說的‘奇怪事情’——”
“…………”
貓屋敷保持著沉默,牽起美貫的手就率先邁出了腳步。
他一邊躲避著他人的視線,向著道路的對面走去,同時低聲沉吟道:
“那是光以魔法師為目標的連續殺人事件。”
“一!”
“雖然並不是全部人都死了……但這兩個星期來,已經連續發生了近十宗案件。全都是被奪走了內髒或者四肢。就跟這次奪走了腎髒一樣。而且,相當多的目擊者都提供了這樣的證言。”
停頓了一拍之後,貓屋敷繼續說道:
“他們都說,見到了一個身披白色長斗篷的巨漢。”
“…………”
黑羽和美貫都同時無語了。
在逐漸融入道路的陰影中的同時,黑羽發問道:
“難道……如果真的是尤戴克斯先生引發了這種事件的話……”
“不僅無法升級,甚至連阿斯特拉爾>也會被迫解散吧。”
貓屋敷的評價實在非常現實。
這是會讓所有人都感到透不過氣來的、沉重而冷漠的分析。
可是——
在這時候的三人,還沒有真正認識到倫敦和阿斯特拉爾>所陷入的事態全貌。
*****
樹奮力奔上了學院>的高塔。
那是一條石造的螺旋階梯。中央是直通的構造,要是踩錯一步的話,恐怕就會直接掉到底層去了。當然這里並不會有電梯之類的便利設施,要登上塔頂的話,就只有自己跑上去了。
“剛才……那個是……”
樹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轉動著視線。
他在尋找的,是那時候從大堂窗戶看到的某個人影。
雖然僅僅是一瞬間掠過的影子,但是他絕對不會看錯。那個人影正是剛才跟達留斯提起的那個煉金術師的……
“……啊!-
樹從旁邊的窗戶抬頭看去。
那里是旁邊那座稍微高了一點的塔的屋頂。
有一位少女正佇立在那個地方。
從那具有東歐風格的臉型看來,大概是十二歲左右。
仿佛融人黑夜般的黑色兩件式洋裝,以及形成鮮明對照的白皙皮膚。有如燃燒的烈焰般的紅色頭發在風中飄動,一雙寶石般的眼瞳正注視著天空。
——簡直是紅與黑的天使。
看起來就是這樣。
“拉碧絲!”
樹喚出了她的名字。
他絕不可能忘記。
過去曾經隸屬于阿斯特拉爾>的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
由尤戴克斯創造出來的“小人”——人工生命體,就是這個拉碧絲了。
只有一瞬間,少女稍微轉眼看了看樹這邊。
“……樹。”
令人懷念的纖細聲音。
這是隔了一年後再次聽到的這位少女的硬質聲音。
“果然是……拉碧絲。為什麼會在這里!?”
“…………”
少女並沒有回答。
那空虛的眼眸中,只是朦隙朧朧地映照出自己這邊的景色。
“不,不管怎樣,拉碧絲,你在那種地方很危險的——”
“…………”
還是沒有回答。
少女的視線向著更高的地方——也就是第三座塔的屋頂看去。
“——社長!”
“——樹!快把那孩子抓住!”
穗波和安緹莉西亞都從那里探出臉來。
“咦?”
“就趁我們稍微離開了一會兒的當口……那孩子就說自己是阿斯特拉爾)的代理人,偷襲了馬克萊格老師……把源書拿走了……啊啊真是的,要是我把掃帚帶來的話——!”
穗波上氣不接下氣地訴說道。
面對這樣的情景.樹終于理解了拉碧絲做出的行為。不管如何,這位少女的確是做出了令穗波和安緹莉西亞拼命追趕到這個地步的大事。
“拉碧絲……?真的嗎……?”
“…………”
少女只是保持著沉默。
這樣一來,甚至今人感覺到她剛才叫喚少年的名字只是一場夢,就好像在說人工生命本來就不擁有自身意志似的。
“要是沒有還給我們的打算,那就有我們主動……”
安緹莉西亞的手指握住了胸前的所羅門的五芒星>。
這時候,少女突然動了起來。
仿佛要甩開一切似的,她就這樣從塔頂上跳了下來。
“啊,咦——!?”
樹反射性地伸出了手。
離旁邊的塔大概有幾米左右的距離。為了填補這個距離,樹爬上窗框,拼命地伸展著自己的手和身體。
應該……可以勉強碰到,也可能碰不到。
但是,在掠過眼前的瞬間,拉碧絲反而主動抓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向自己。當然,憑著樹的力氣,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抵受得住少女的體重和落下勢能的沖擊。作為必然的結果,他整個身體都跟拉碧絲一起往下墜落了。
“小樹!?”
“樹!”
兩人的叫喚聲一下于就寓他遠去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掉下去。
正在往下掉。
頭朝下腳朝上地往下墜落。
就這樣摔得腦漿崩裂而死的影像掠過了腦海。
(……要,死了……?)
正當他想象著自己摔死的慘狀時——
在少女的背上忽然長出了翅膀。
少女簡直就跟天使一樣。
據說這就是萊蒙德斯·魯路的秘藥。展開靈體的翅膀,暫時性地使術者具備運用飛行魔術的能力——那就是具有這種功效的煉金術之藥。讓少女服用這種秘藥的話.有如神話般的白色翅膀就會展翅飛翔了。
拉碧絲抱著樹的身體,在空中滑翔——然後一口氣向上升起。
“怎麼……啊.噢哇!”
視野不斷地發生劇烈的旋轉。三半規管出現了拒絕反應,直接搖撼著樹的腦袋。
轉眼之間,學院>已經離自己越來越遠了。
雖然在視野一角還能看到安緹莉西亞打算喚起弗內烏的身影,但是從這種速度來看,那多半是無法追上的吧。
更重要的是,樹無法抵受這種急劇的加速。
“……啊。”
殘留在肺部的最後一滴空氣也被擠干——
“樹……-
——隱約聽到了拉碧絲再次呼喚自己的聲音——
——樹的意識就這樣完全斷絕了。
*****
“到底搞什麼鬼嘛!”
注視著少女和樹逐漸遠去的天空,安緹莉西亞握緊了拳頭。
憑弗內烏的速度,是無法趕上那位少女的。在安緹莉西亞所支配的魔神中有著最高速度的一個,就是可以進行瞬間移動的蒼白妖馬巴希姆——但是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捕捉到飛翔在空中的少女。
如果要追上她的話,恐怕就只有穗波了吧。
可是,她在進入學院>的時候已經把自己的掃帚交給學院方保管了。
“……小樹。”
凱爾特的魔女咬緊了牙關,同樣把蒼冰色的眼瞳投向天空。
然後,她突然回過頭來。
“馬克萊格老師……!”
在屋頂上,出現了一個頭戴常禮帽、腳步虛浮的人影。
“抱歉……因為地說幫忙解讀源書……沒想到突然向我發起邪視……”
他一手捂著一邊眼睛,一邊用手杖確認著地面一邊向這邊走來。
護符從他的手上滑落下來。那是被稱為霍爾斯之眼>的,起源與埃及的護符。
“雖然抗邪視是我的專長,不過濃度如此之高的詛咒還真是第一次遇到……哈哈,雖然全都是初次遇到的事情我也很高興,但還是不怎麼順利啊……”
“請你休息一下吧。”
穗波慌忙伸出手來。
在她的攙扶下,馬克萊格就在那里坐了下來。他背靠在附近的牆壁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首先,我已經向學院>申告了這是實驗上的事故。畢竟在這里也經常會發生類似的事情,所以應該不會鬧出大騷動。”
“……實在非常抱歉。”
要是鬧出騷動的話,就會對今後的審議造成很大的障礙。
所以,一聽說被拉碧絲奪取了源書的時候,兩人都首先請求馬克萊格教授對此事加以隱蔽。
“……真是的,怎麼會這樣。”
安緹莉西亞咬住了嘴唇。
要是從一開始就讓大家一起搜索的話,就不會連樹也被擄走了。真沒想到自己的顧慮竟然會帶來適得其反的效果。
與其說是屈辱,不如說是慚愧的心情更為強烈。
自己明明是必須守護那位少年的啊。
先不說其他人怎樣,自己的話——明明是必須守護那位少年的啊。
“就算再怎麼唉聲歎氣也沒用。不管怎樣,現在必須先考慮追趕社長和拉碧絲的方法。”
穗波搖了搖頭說道。
少女的側臉上也有著濃厚的焦躁之色。
穗波揮開了這層陰影,然後向身旁的少女呼喚道:
“安緹,你就在這里幫馬克萊格老師治療吧?”
“…………!”
聽了少女的話,安緹莉西亞猛然抬起了頭。
“……我明白了。把老師送回去之後,我也會馬上加入搜索樹的行列。……嗯,把一切交給你一個人去辦那麼危險的事,我當然是不會做的。”
“那樣就好了。反正就算你留在這里我也不會有什麼困擾。”
“你才是,在這里慢慢等不就好了。只不過是區區的人工生命體就算把整個倫敦翻轉過來搜個遍,我也能馬上找出來給你看。”
她們互相以視線瞪著對方.同時輕聲哼了一下鼻子。
很多時候,這兩人的互相激勵都會采用這種其他人難以理解的方式。大概是理解了這一點吧,靠在牆壁上的馬克萊格也在嘴唇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然後,穗波又一次注視著少年消失的方向。
稍微皺起了眉頭。
“……但是,拉碧絲……到底是怎樣進來學院>的呢……”
樹進來的時候,也是事先征求過許可的。
光是考慮來時看到的結界也可以知道,這並不是可以輕易入侵的地方。本來跟學院>毫無關系的拉碧絲,當然就會更困難了。
而且,事到如今盜取伊庭司的源書是為了什麼呢?
“…………”
安緹莉西亞也把手指抵在嘴唇上,沉思了起來。
“……難道是什麼人把她帶進來了?”
“不知道,首先必須跟貓屋敷取得聯絡——我先走一步了。”
“啊,穗波!”
少女沒有理會對方的制止。
她拼命壓抑著內心的焦躁,快步奔下了高塔。
3
——倫敦的西南部。
離學院>大約十幾公里遠的地方。
那里有一座已經被廢棄多時的教堂。
到處的石壁上都布滿了裂痕,沒有被打掃過的地板也積起了厚厚的塵埃。
偶爾揚起來的灰塵在從窗戶射進來的帶狀陽光中反射出來,看起來就好像天使的階梯一樣。
“我……我還以為……會死……”
從地板上傳來了微弱的聲音。
倒在石板上的樹,這時候才終于醒了過來。
正確來說,他其實在此之前就已經有了意識,但是因為受驚過度,一直無法從受刺激狀態恢複過來。他總是擔心如果在飛行中亂動的話.說不定就會直接掉到地面去。
他東張西望地環視著周圍,然後馬上倒吸了一口氣。
“拉碧絲。”
背後的椅子上,正坐著把自己帶來這里的少女。
有著空虛眼瞳的少女,似乎一直都坐在那里注視著少年。
“拉碧絲……為什麼、這樣子……”
樹慌忙坐起上半身問道。
相對的,少女的回答.卻單純得令人不禁臉紅起來。
“因為我想讓樹來這里。”
“…………”
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他眨了幾下眼,然後把視線從少女的眼睛上挪開。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了拉碧絲手里拿著的一本大學筆記本。
——源書。
樹回想起穗波曾經說過的話。
“是、是嗎……那麼,為什麼要拿源書?”
“因為有必要。”
“必要?”
樹不禁側起了腦袋。
看拉碧絲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要加害于樹的意思。至少在被帶來這里之後,她也沒有要用繩子或者手銬來拘束自己的征兆。
“那個……如果真的需要的話,你告訴我也會借給你的……啊,對了。現在就跟穗波聯絡吧。啊啊啊,對,對了。因為要花錢,所以除了貓屋敷先生的手機之外,其他人都沒有辦理國際漫游手續。嗯,那麼就找公用電話……”
正當樹抱著腦袋煩惱的時候,拉碧絲搖了搖頭。
“不行。”
“咦?”
面對一臉呆愣的樹,少女斷言道。
“因為……不能讓協會>這件事。”
“不能讓協會>知道?為、為什麼?”
“來這邊吧。”
樹一時間慌張起來,拉碧絲卻握住了他的手。
拉碧絲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去。
沒有辦法,樹也只好跟著她走了。
他完全沒能理解現狀。即使如此,他還是不覺得這位少女是敵人,也不想那麼認為。
(……穗波,一定在擔心吧。)
樹回想起剛才兩人的樣子。
在自己往下墜落的時候,呼喚著自己名字的穗波和安緹莉西亞的身姿。
光是回想起她們的表情,少年就感到胸口一陣刺痛。想到因為自己的失態而讓那兩人承受如此痛苦的心情,他就覺得更難受了。
“到了。”
在思前想後的期間,拉碧絲打開了眼前的門扉。
那是教堂的禮拜室。
許多極其普通的長椅橫七豎八地雜亂擺在那里,在長椅的另一側,有著傾斜的十字架和彩色玻璃的裝飾。
然後,在前面的祭壇上,落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影子。
“噢噢。”
那個人影發出了聲音。
“還以為把誰帶來了……原來是你嗎,第二代。”
人影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光是被他看著,就會頓時感到身體變得無比沉重的碧綠限瞳。到底要度過多漫長的的光,才能擁有這樣的眼神呢?
“…………!”
樹頓時說不出話來了。
即使膝蓋失去了力量也無法倒下來,樹只能茫然地瞪大著眼睛。
“……尤戴克斯……先生。”
呼喚出對方的名字。
即使叫出了名字.也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他並不是對這個人物身在此地感到難以置信。這一點的話,從遇到拉碧絲的時候開蛤,他就能在某種程度上推測出來了。
樹所難以置信的.是那個人物所陷入的狀態。
“既然你沒有倒下的話,也就是說稍微成長了一點嗎。不過我現在可是這副模樣。”
隨著自嘲般的聲音響起,人影扭曲了嘴唇。
到底是從哪里發出聲音呢,樹一直對此感到不可思議。還是說,自動人偶的身體就算沒有肺部也可以擠出氣息嗎?
“那個……身體是……”
“正如你所看到的,這實在是丟臉到極點的樣子。雖然我覺得很羞愧,但是也沒有手可以挖洞鑽進去。”
他的聲音有點像在演戲,鼻子也皺了起來。
雖然他可能想聳一聳脖子,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沒錯。
煉金術師尤戴克斯·特羅迪的身體——從脖子以下的部分都全部喪失了。
[間章]
在森林的那邊,巨大的夕陽正逐漸西沉。
仿佛被這種緋紅的光芒所驅趕似的,烏鴉們都啪嗒啪嗒地拍響了翅膀。不祥的拍翅聲和樹葉摩擦的沙沙聲重疊在一起,更進一步襯托出傍晚森林的陰暗氣氛。
倫敦南部。
這附近的景色,如今還殘留著中世紀的面影。
即使是可以用于舉行世界性運動會的都市部,只要稍微偏離點的話,也許就會不知道自己身在哪個時代了。那樣的過去和現在並存的這種狀況,才正是倫敦這個都市的真正特色。
白色的長斗篷飄落的地方,就是在這樣的森林一角。
撥開郁郁蒼蒼的茂密樹枝,巨大的身軀逐漸沉入了森林的深處。每走一步,他的鞋子都深深陷進了濕潤的泥土中。
在走了十幾分鍾之後,他來到了一個開闊的空間。
那是一個直徑約為二十米左右的圓形空間。在自由生長的雜草堆上,許多塊石頭呈縱向和斜向排列在那里。
那正是環狀列石。
直到今天,英國還殘留著大小各異的許多環狀列石。
這里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單純從規模上來說的話,這里還比不上被指定為世界遺產的索爾茲伯里的史前巨石柱。因此,觀光游客也很多時候會忽略這里,但從曆史的悠久程度來說,兩者可以說是不相伯仲。
這就意味著,在魔術的重要度上也同樣如此。
身披長斗篷的巨漢,一邊從這些石頭的中間走過,一邊把視線投向更深處的草叢。
那里有一個小小的泉水正不斷湧出。
“……是噴出點嗎。”
他在面具的內側輕聲嘀咕道。
然後——
“梅爾吉奧雷。”
喚出了某個人的名字。
“喲……”
幾秒鍾之後,從樹木的陰影中,傳出了一個異常陰郁的聲音。
長長的頭發遮蓋了半張臉。
青白色的肌膚,眼眶下面有著深深的眼袋。
纖細的身體上穿著做工梢良的緊身服,上面披著一件黃色長袍,頭上還帶著一頂形狀奇特的帽子。
如果對曆史熟悉的話,也許就會發現這是中世紀的醫師打扮吧。起源于意大利的小丑服裝的這種打扮,給人一種奇異的不吉感。
咳咳咳……他輕輕咳嗽了幾聲。
看那臉色仿佛隨時都會倒下似的,被喚作梅爾吉奧雷的青年向巨漢露出了微笑。
“拜托你的……已經拿到了嗎……?”
“就是這個。”
巨漢簡短地作出回答.然後從斗篷內側取出了銀色的容器。
那是冷凍保存用的密封容器。
扭開蓋子,仔細觀察了一下里面之後,青年就“嗯”地點了點頭。
“啊啊……正如我所拜托的那樣。這樣一來連天秤座的腎髒也收集了回來……已經全部完成了。……呵呵,不過術式本身的話……是跟馮一起組編的……跟環狀列石配合起來……計算還真是麻煩死了……”
隨著“嘻嘻嘻”的陰郁笑聲響起,披著纖細長袍的肩膀也顫抖了起來。
“…………”
巨漢什麼都沒有說。
他只是默默地注視著詭異地痙攣起來的青年。
“你這個身體的狀況……怎麼樣了?‘尤戴克斯’。”
青年回過頭來問道。
“……沒有問題。難道,你有什麼意見?”
“沒有沒有沒有……畢竟就算是我……也是第一次做這種連接機械脖子的手術嘛……只是稍微有點在意啦。……啊啊,對了,在這個意義上……我也對格拉……有點在意呢……”
青年又一次扭曲了鮮紅色的唇角。在那張血色極差的臉上,只有嘴唇的部分顯得異常鮮紅。
“好了……”
青年攤開了手。
就好像接下來准備指揮交響樂演奏的音樂家一樣。
或者說,就像面對最難醫治的患者,准備給他做高明手術的名醫一樣。
又或者,要把尸體的各個部件連接起來,企圖創造出冒瀆神靈的怪物的瘋狂科學家一樣。
“……就讓我們,來給倫敦進行治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