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昔日的魔法師 第4章 龍卵與魔法師

第4章龍卵與魔法師

1

貓屋敷蓮踩著虛浮的步伐,在夜幕下四處彷徨。

他的眼神也顯得有點朦朧而空虛。

在蒸籠般的熱氣中,少年依然穿著豎起衣領的學生服。

比起身體的不快感,某種一直讓他覺得焦躁不安的東西,似乎正不斷從內心深處湧出來。就好像被誰直接抓住了心髒似的,那是一種痛苦而瘋狂的感覺。

月亮高掛。

細碎的流云速度相當快。

不斷改變著外觀的夜空景色,正如實反映著貓屋敷的心境。盡管很想把湧上喉嚨的熱氣傾吐出來,但是卻好像要把那樣的自己甩離腦海似

的,貓屋敷只是默默地集中精神往前走。

“…………!”

他的腳步停住了。

那是位于布留部市北側的一個古老公園。

據說那里本來是座學校,在那片不可思議的寬廣土地上,正零零散散地放置著各種兒童游樂用具。

就好像某個遙遠的異國景色一般。

在夜幕的另一側,被視為布留部市的象征的水晶塔正在散發著光芒。

“……喵。”

玄武發出了叫聲。

它似乎比主人更早一步發現了那個人影。

在為數不多的兒童游樂用具中的其中一個——到處都長著鐵鏽的秋千上。

那里正坐著一個身披長衣、提著陶制壇子的老人。

使用幽精術的魔法師。

納吉姆。

“……喲,你來了嗎。”

老人——納吉姆眯起了眼睛。

“哎呀,真是太好了。對于你實際上是不是會來,我也是只有五成把握啊。”

他“啪”地拍了拍後腦門說道。

仿佛光是這樣做,就可以把身上的肮髒塵垢全部一掃而空似的。

依附在名為納吉姆的老人身上的沙漠味道,也好像同時向周圍散開了。

“我沒有打算跟你說那麼多廢話。”

貓屋敷打斷了他的話。

從一開始就把自己要間的問題說了出來。

“你說阿斯特拉爾>會變得亂七八糟,到底是什麼意思?”

“唔。”

老人面帶微笑地摸了摸下巴。

“也對,作為決斷的依據,你聽一聽也是好的。在你們那邊照料著那個什麼支蓮的煉金術師——好像是叫尤戴克斯什麼的,已經被殺掉了喔。就是被他照料的支蓮干掉的。”

貓屋敷馬上挑起了眉頭。

“——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啦。”

老人笑道。

實際上,在不久前的阿斯特拉爾>研究室里,的確是發生了老人所說的現象,但是貓屋敷自然不得而知了。

因此,面對這位滿臉困惑的少年,納吉姆顫抖著肩膀,說出了這樣的單詞。

“喪尸粉……你應該至少聽說過名字吧?”

“什麼……!”

貓屋敷一時無語了。

少年馬上就理解了老人的話中含義。

那誕生于遙遠的加勒比海的秘毒之名,他也同樣聽說過相關的傳聞。

與此同時,他也理解了“既然如此,尤戴克斯就肯定已經沒命”就是那句台詞的真實含義。

“……你們……竟然做到這種地步……”

咬緊了牙關。

隨後,少年猛地抬起頭說道:

“你們做到這種地步……到底想在這片土地上千什麼?”

“嘿嘿。”

老人哼了哼鼻子。

“如果說在這片土地的話……那就簡單了。”

*****

——鳥兒和鳥兒結伴飛,

小豬和小豬紮成堆,

老鼠和老鼠在一起,

我也知道朋友該選誰。

從一座壞掉的高樓上傳出了這樣一首歌。

這里是辦公樓街道的末端。

那是在經曆了泡沫期的人口流入之後,最終因為承受不住泡沫的崩潰、只剩下基礎建築被廢棄在這里的廢棄樓之一。

在這座七層建築的三樓。

亂七八糟的混凝土。

從暴露在外的柱子和天花板中,可以清楚地看到里面的鋼筋。

從那連玻璃也沒鑲上的窗戶中,可以看隱約看到水晶塔的樣子。以坐落于城市中央的水晶塔為中心,這里正好是相當于貓屋敷他們對話的

公園相反方向的地點。

——鳥兒和鳥兒結伴飛,

小豬和小豬紮成堆,

老鼠和老鼠在一起,

我也知道朋友該選誰。

又傳出了同樣的歌曲。

鵝媽媽童謠。

這是能讓人暫時忘卻蒸籠般的悶熱夜晚的聲音。

與其哀切的聲音相反,唱歌的人卻有著非常奇特的外表。

那是一個渾身纏繞著純白色繃帶、披著一件像模像樣的西裝的

女人。雖然打扮就像電影中的透明人一樣,但不可思議的是,繃帶中卻完全沒有滲透出汗水的跡象。

就好像在繃帶下面是一個死人似的。

她就是瑪爾切拉。

這時候,她的視線轉移到人口處。

“回來了嗎?”

于是,從混沌的黑暗中,浮現出了一個僧侶打扮的人影。

正是支蓮。

眼睛依然還沒對上焦點,脖子也還是傾斜著的。肌膚的顏色也呈現出渾濁的灰色,側臉上已經完全喪失了年輕健壯的僧侶原有的身影。就連走到這里來的步伐,也像壞掉的機器人似的生硬無比。

“……真不錯的人偶。”

瑪爾切拉小聲自語道。

繃帶的邊緣稍微挪動了一下,也許是因為她稍微露出了微笑吧。

“放心吧,你將會成為特別的喪尸。”

喪尸。

本來的喪尸,其實並不是指電影中出現的“尸體變成的怪物”。

而是指“像尸體一樣從順的奴仆”。

以猛毒使人陷入假死狀態,在其喪失自我意識的時候,對其進行隨心所欲的操縱的魔術。應用了這種魔術的毒藥就被稱為喪尸粉。為了某

個地域的人們的恐懼對象。

瑪爾切拉的秘術,因為相隔了從白天的決斗到現在這段時間已經足以實現對支蓮的支配。能在沒有話語指示的情況下從這麼遠的距離進行操縱,或許是因為瑪爾切拉這位魔法師的精湛技藝使然吧

“…………”

瑪爾切拉仿佛很愛惜似的在沉默不語的支蓮臉上撫摸著。

她的手指也無一不纏卷著繃帶。在從窗戶射進來的藍色月光的映照下,落在水泥地上的影子看起來竟是異樣的煽情。

——這時候。

“——果然是喪尸粉嗎。”

嗖的一聲,另一個人影從人口處探出了腦袋。.

仿佛要證明這是意料之外的事件似的,瑪爾切拉猛然回過頭來。她懷著咬牙切齒的憤怒,喚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你是……伊庭司……!”

沒錯。

站在那里的人,正是阿斯特拉爾>的董事長。伊庭司本人。

“如果你要問為什麼會在這里的話,我只不過是跟蹤著支蓮來而已啦。”

司以開玩笑似的口吻聳了聳肩膀說道。

“因為我想如果那是喪尸粉的話,你遲早也會把自己操縱的支蓮君喚到你身邊的吧。哎呀,追著支蓮君來還真是有點辛苦啊。托你的福,我已經弄得渾身是汗,這樣看來連西裝也濕透了吧。這種炎熱天氣也是你們搞的鬼嗎?”

“…………”

瑪爾切拉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分析著司的話語。

他早就知道自己用喪尸粉來操縱支蓮的事。

所以至今為止只是故意放著不管——司是這麼說的。

“……你能看得出我下的毒嗎?”

“沒有,只是單純的排除法啦。”

“排除法?”

“尤戴克斯君無法分析出來的毒,在死靈術方面就只有喪尸粉而已嘛。”

“哈哈。”

瑪爾切拉不禁笑了一笑。

“你好像還挺信任那所謂的尤戴克斯呢。”

“當然啦,那畢竟是我的弟子嘛。”

“既然如此,你就跟那個弟子走上同樣的末路吧。”

瑪爾切拉再次用手指撫摸了一下僧侶的臉頰。

那是否意味著命令呢?

還是說,支配者和喪尸之間,有著某種無法看見的溝通手段呢?

支蓮在瞬間打出手印,吟誦出即使被操縱也毫無變化的、灌注了咒力的真言。

“無敵金剛尊歸命……!”

這就是把尤戴克斯燒成灰燼的不動明王真言。

熾紅的火焰頓時騰空而起,向著本來的主人——伊庭司張開了獠牙。面對這能在幾秒鍾內把區區人類燒成灰炭的烈火,司只是閉上了眼睛。

“可以啊。”

同時輕輕一笑。

這時候被投擲出來的,是一個小型燒瓶。

然而,當這個極其平凡的實驗器具撞上水泥地碎裂的瞬間,到底引發了什麼樣的現象呢?

火焰被凍住了。

不,不光是火焰——在廢棄樓的開闊空間中,甚至有半徑幾米寬的范圍都被凍住了。

在那附近,吹了聲口哨的司仿佛覺得很冷似的合上了外衣的衣

領。然後,他就向從身後出現的另一位巨漢抱怨道:

“喂喂,不是稍微太冷了點嗎?”

“我無法計算變成喪尸後的支蓮的魔術強度。這種程度的話,最壞也只會受到Ⅱ度的凍傷。”

“那麼,現在沒有變成那最壞的結果,是不是應該感謝支蓮君呢?是不是?”

看到自己的氣息變成白色,司露出了一臉無奈的表情。

然後——

“你也來了、嗎……!”

就連瑪爾切拉也不禁瞪大了繃帶中的雙眼。

尤戴克斯·特羅迪。

本來應該不可能出現的這個人,看樣子完全沒有受傷,正佇立在房間的入口處。

“那麼,剛才的是——”

“留在現場的,只不過是被移植了一部分思維方式的破爛人偶而已。看來至少還可以騙過愚蠢之人的耳目。”

尤戴克斯按著長斗篷的衣領,如此宣告道。

自動人偶。

要創造出跟尤戴克斯同等精度的人偶,就連他自己也無法做到。可是,如果只是為了瞞過被遠隔操作的支蓮耳目的話,卻並非太大的難事。

在判斷出支蓮的毒是喪尸粉的時候,尤戴克斯就抽出了自己最低限度的記憶和思維方式,准備好了自己的替代品。

“……愚蠢之人嗎……到了這個地步還真難以反駁。”

瑪爾切拉也輕輕聳了聳脖子說道。

“但是,這也並沒有太大的問題。”

“唔,的確沒錯。”

司也非常干脆地承認了。

“這樣一來才總算是二對二,而且我還不是什麼魔法師呢。在你們可以隨心所欲的地盤上,我只不過是才下了一步算是過得去的棋啦。”

伊庭司在說笑的同時,也沒有放松緊張的精神。

對方對支蓮的支配,也並不是這樣子就喪失了。包括喪尸粉的解毒和歐茲華德的委托在內,這只不過是剛剛抓到對方的尾巴而已。

瑪爾切拉和支蓮。

司和尤戴克斯。

這兩組人之間的對峙,正逐漸提升著某種看不見的威壓感。臉上盡管露出平穩的表情,但是瑪爾切拉也認識到——伊庭司這個人物絕對不

容小覷。

“我先問一下吧。”

司開口說道。

“你們,是螺旋之蛇>吧?”

“你……”

聽到這個字眼,瑪爾切拉沒能把話說到最後。

仿佛要趁著這個機會似的,司接著說道:

“靈覺之蛇……嗯,傳聞的話自然是聽說過了。完全不把禁忌當回事,反而主動去追求的魔術集團嘛。還真沒想到會在這極東的偏僻之地遇上喔。”

司嘻嘻哈哈地笑著,還順便推正了一下眼鏡。

面對這樣的司,瑪爾切拉的怒火更盛了。

“那……又怎麼樣?”

“在這里……在這個布留部市的土地上,螺旋之蛇>到底在收集什麼樣的情報?”

壓力再次升高了。

甚至仿佛可以聽見“喀啦”的聲音——就像被鎖鏈束縛著的野獸想要把鎖鏈咬斷似的聲音。

然而——

瑪爾切拉卻主動退了一步。

女人把手搭在支蓮的袈裟肩膀上。

“……這個男人,我可以還給你們。”

“這是怎麼回事呢?”

“如果你們願意對我們袖手旁觀的話……”

“原來如此。”

司並沒有作出肯定或者否定的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他提出了另一個問題。

“這就是說,這里的禁忌對你們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嗎?甚至在自己處在優勢地位的時候,也希望排除哪怕只是萬分之一幾率的危險?”

“……誰知道。”

馬而切拉聳了聳肩膀。

這就是她認為“只有這一點不能回答”的意志體現了。

但是——

“如果說不出來的話,就由我來說吧。”

司露出了壞心眼的笑容。

“什麼——?”

“看到這麼多蛛絲馬跡的話,大體上我也能推測到了。以禁忌為目的的魔法師到底會有什麼樣的思維,我也算是相當了解吧。”

他緩緩地點了點頭。

然後如此宣告道:

“你們視為目標的禁忌——就是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吧。”

2

“把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

“唔,這就是我們在這片上地想要達成的目的。”

老人露出了淺笑。

他以黑色的肌膚發出了毛骨悚然的笑聲。

“……啊……”

貓屋敷無法阻止自己的聲音變得沙啞。

因為這正是眾多禁忌中為首的一項。

——讓魔法師變成魔法。

這也是協會>最為恐懼的現象。

一般來說,就算是很強烈的咒波汙染,也會在幾天內消失。

可是,變成了魔法的魔法師,其存在本身就會招致高位的咒波汙染,而且這種咒波汙染跟平常的不一樣,會半永久性地殘存下來。就好像火焰和原子力的差異那樣,這種咒波汙染一旦殘存下來,就會“感染”周圍的土地和生物——甚至是人類。殘留在傳承中的怪物,據說有不少都是由那種咒波生成的。

與此同時——

這種現象中還存在著遠勝于此的誘惑力——這也同樣是事實。

魔術的終點。

魔法的終點。

正如文字所描述的那樣,變成那樣的魔法師簡直是無與倫比。

各種門類的魔法師都必須從零開始構築魔法。與此相對,他們只需要把存在的東西拿出來就行了。光是“讓變成魔法的自己顯現出來”這

樣一種意念,就能讓魔法發揮效果。

在那里,並不需要付出代價。

也不需要消耗任何東西和時間。

不需要奉獻任何東西,但是產生的魔術卻有著絕大的效果。

然而,當聽說到被指名為禁忌之首的這種行為的實現方法時,基本上所有的魔法師都會搖頭拒絕吧。

“呼哈哈……雖然別人對此意見多多,但是大多數的魔法師都是被自己所引發的咒波汙染所吞沒的。那樣的東西根本不能算是變成了魔法

,只不過是既不是魔法也不是魔法師的廢物而已。”

老人如此說道。

貓屋敷也明白他的話中含義。

比如魂噬。

比如星祭。

好幾種魔術都能夠確實地讓魔法師發生變異。

可是,如果問這些現象是不是可以說是“魔法師變成了魔法”的話,這種表達方式也是不會被采用的。純粹只是停留在“這些現象會對魔法師帶來某種程度的影響”而已。就算這種結果演變為咒波汙染,那種汙染也不會一直殘留在土地上。

(…………)

從來沒有想過。

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魔法師成為魔法,到底跟這些現象有什麼區別?

“是根本上的區別啊。”

仿佛讀懂了少年的心思似的,老人這麼說道。


“那些劣質品跟這里的術式有著根本性的差異。”

“為了這個目的……你就用這里的靈脈?”

“當然了。”

“到底要怎樣用靈脈來做那種事?”

“哼。”

看到少年主動追問了起來,老人輕笑了一聲——

“是瑜伽啦。”

接著這麼回答道。

“瑜伽的行功?”

“啊啊,就是坦陀羅·瑜伽了。”

坦陀羅·瑜伽。

跟佛教中的密教一樣,這是指瑜伽之中的密教。

本來所謂的瑜伽,就是只達到某種境地的修行方法。世間上普遍提及的瑜伽,都只不過是從這個修行方法中提取出身體的某一部分而已。

肉體和精神。

對于這兩者的關聯,瑜伽從四千多年前開始就顯示出了一個答案。

也就是說——通過把肉體鍛煉到極限,也同樣可以操縱精神的結論。根據其理論,在盡數掌握了精神控制之後,還存在著解脫這個最終目

的。

“說白了,所謂的坦陀羅·瑜伽,就是為了對流淌在自己內側的咒力——那邊稱之為昆達利尼的力量流——進行隨心所欲的操控而存在的體系。就算說是把自己本身鍛煉到極限的魔術也應該沒錯吧。因為無論是查克拉還是幻力,也都只不過是為實現此目的的手段罷了。”

“那麼……要怎麼樣才能用你說的方法……?”

聽了少年的疑問,老人深深點了點頭。

“靈脈和人類,到底有多大的差距?”

“什麼?”

“咔咔咔……”老人的喉嚨中發出了沙啞的笑聲。

然後,他又重新說道:

“如果……可以把一個靈脈的力量移植到人類身上呢?”

“——!”

聽了這句話,少年頓時瞪大了眼睛。就在這時——

——噗嗵。

突然聽到了奇妙的心跳聲,貓屋敷不禁呆住了。

那是幾乎會讓自己身體內側最深的部分發生動搖的心跳聲。

“噢噢,又來了嗎。”

老人稍微顫抖了一下肩膀。

即使對他來說,這也似乎不是一種熟悉的現象。從這種舉動就可以看出,他正在勉強壓抑住發自身體內側的顫抖。

“這就是……龍的……?”

“對啊,你要好好記住,龍的初生之啼可不是經常可以聽到的喔。”

——噗嗵。

心跳聲再次搖撼了世界。

(……啊、啊……).

每聽到一次,貓屋敷內側的某種東西也隨之產生了共鳴。

他能夠清楚的體會到,那是自己的咒力在對其作出呼應。

僅僅是這樣的脈動,就能動搖魔法師根干的初生之啼。那是由靈脈本身發出的、無法抑制的強烈根本性沖擊。

這種異常現象,如果是由這位老人和其他同伴所引發的話——

他剛才那番聽起來近乎于妄想的話語,貓屋敷也就無法加以否定了。

“這堅也是龍穴之一啦。布留部市的龍穴也基本上被壓制住了。這邊的儀式也應該不會花太長的時間。等到像官僚工作機構一樣的協會>察覺的時候,早就已經結束了。”

“這種炎熱天氣……也是其中的一環……?”

“沒錯,雖然是有點悶熱啦。”

仿佛要搓掉汙垢似的,老人又揉起了皮膚。

“…………”

貓屋敷只能愕然地聽著他的話。

他很明白這個對手並不是尋常人物。

光是看魔術上的深厚造詣,在貓屋敷所知的范圍內——不,在人類能到達的極限范圍內,恐怕已經達到了最高級別。對于那完全不把協會

>的規則和秩序放在眼內的異端集團也有了一定的了解。

可是即使如此,老人的話對少年來說還是超出了常識范疇。

“是誰……告訴你這樣的事?”

貓屋敷勉強開口問道。

“把靈脈移植到人類身上……?那樣的事……就算是坦陀羅·瑜伽也已經是相當程度的異端了吧。如果是正常的修行者的話,肯定會對這種事付諸一笑。甯肯打破禁忌也要認真去做這種事的傻瓜……到底是誰?”

“我可不能說那麼多啊。”

仿佛在捉弄人似的,老人皺起臉說道。

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干涸得像木乃伊一樣的手。

據說能實現持有者願望的“猿之手”,會不會就是這樣的呢?

“要到我們這邊來嗎?來的話我可以讓你見他。不管你有什麼願望,也基本上可以為你實現喔。”

那是跟平常毫無區別的沙啞聲音。

明明如此,老人的話聽起來為什麼會如此甜美呢?

“……我,有一個想殺的人。”

不知不覺地,少年開始吐露出自己的內心。

“所以,我希望得到力量。我希望得到作為魔法師能擁有的最大限度的力量。”

“那不是很好嘛,你只要盡量去得到你的力量就行了。”

老人肯定了他的欲望。

而且還小聲對他說,要把欲望作為自身的動力。

“我……”

在貓屋敷的內心,反複回響了好幾遍這樣的細語聲。

“我……要……”

*****

在那個舞台上,魔法也依然在靜靜地進行著。

離地面八十米高的地方。

也就是水晶塔的最高層——特別展望台。

不知為什麼,警備員們都偏偏在這一天忘記了巡邏。不僅如此,他們還以為自己已經像往常那樣到處巡邏過和檢查過,于是在巡邏表上打

上了勾,然後各自回家去了。

如果他們還具備原有的判斷力的話,光是站在人口處就應該會大吃一驚了。

因為在展望台的地板上,已經被畫上了某個奇怪的紋樣。

那是連細致部分也顯得無比豔麗的、用色沙描出來的繪畫。

描繪在繪畫中的,是佛性的體現。

也就是沙曼陀羅了。

半天前在神岡山上的沙曼陀羅,現在正種植在這座塔上。

本來的話,這種規模的沙曼陀羅最低限度也需要花一個星期來培養。現在之所以能縮短到這個地步,也都是多虧了納吉姆的幽精之術。

在構築完沙曼陀羅之後,納吉姆說“有點瑣事要辦”就走開了,瑪爾切拉也說“我這邊也要前往迎擊”就消失了影蹤。

“這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啦——”

在沙曼陀羅上,傳來了一個低聲自語的聲音。

那是一個披著胭脂色僧衣的人影。

也就是自稱杜馬的僧侶。

杜馬保持著坐禪的姿勢,思考著關于自己兩個同伴的事情。

各自分頭行動對螺旋之蛇>這個組織來說是常有的事。魔法師的那種肯定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不把禁忌放在眼內的存在方式,到最後也必然會削弱組織的凝聚力。不管再怎樣增加協助者,都無法獲得像協會>那樣的正面權力,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在這個前提下——

自己和同伴們之所以能維持著組織的形態,都是因為“夢想”的緣故——杜馬深信著這一點。因為每個魔法師都會懷抱的那個“夢想”,

杜馬認為只有在螺旋之蛇>才能得到實現,所以他才會根納吉姆和瑪爾切拉走到了一起。

不管是染指于黑暗,還是落入了黑道,人類也還是需要的那種夢想。

甚至可以換句話說,那是為了生存下去所必需的尊嚴。

杜馬、瑪爾切拉和納吉姆,都是在螺旋之蛇>再次獲得了那曾經一度失去的東西。不,盡管還沒有得到,但至少也找到了其中的一點碎片。

因此,杜馬依然繼續進行著他的術式。

(…………)

在思考的期間,杜馬的坐禪姿勢也沒有任何動搖。

盡管杜馬自身一動不動,某種不可見的東西卻在他身上源源不斷地流過。

那是類似風的流動。

那是類似水的流動。

風水。

在中國被如此稱呼的思想,杜馬都將其體現在自己的身體上了。

同時,在僧侶的體內,一切的感覺都變得極其敏銳。

眼。

鼻。

耳。

舌。

皮膚。

每一方面都調整到平均的敏銳度。

盡管身在特別展望台,但是杜馬卻能夠知道外面的情況。

他能夠通過玻璃的微弱顫動感知風的強度,也能夠通過幾百米遠的地板回響來傾聽路人的對話。如果繼續集中精神的話,他甚至可以感應到空氣的味道或者路人們的身體味道。

但是這一切,都只不過是現在術式的副產物而已。

杜馬正在精煉著自己體內的龍——昆達利尼。

他正讓流淌在自己體內的咒力和流淌在龍脈的咒力互相對應起來,同時也在設法把自己內側的龍跟靈脈形成的龍連接起來。

本來魔術上的龍就擁有好幾種含義。

作為妖精或者魔獸的龍。

沉睡在魔法師身體里的,作為“力量”體現出來的龍。

還有就是以靈脈為代表的、表現為“擁有意識的自然現象”的龍。

在這種情況下,杜馬是想要通過把兩種意義——把自己的身體和靈脈重合起來,以此來實現操縱靈脈的目的。

(……還差,一點點。)

在內心深處萌生出這樣的意識。

自己必須按照自己所構想的形式,讓龍孵化出來。

還差一點點就行了。

現在已經確保了對應七種查克拉的靈脈龍穴,精心准備的儀式魔術,也終于開始看到最終形態的影子。為了迎接與阿斯特拉爾>之間的激

戰,他們已經加快了儀式的進度。

正因為如此,杜馬也感覺到了自己身體的極限。

這一個星期,他連一覺也沒有睡過。

為了協調自己的身體和靈脈,他首先就舍棄了睡眠這種作為人類的機能。與此同時,他也完全沒有進食過。這一周里他的嘴碰過的東西,最多也只是滋潤嘴唇的水而已。

身體正在發出悲嗚。

傾軋聲。

強大的“力量”和肉體的劣化,杜馬的個人界限已經趨向崩潰。並不是肉體,而是靈魂的崩潰。其即將面臨的未來是連死都不如的消滅。

就連殘留思念也無法留下,杜馬這個概念將會徹底消失。

(……還、差一點。)

思念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杜馬制止了自己焦急的想法。

不能在這里出現閃失。

已經做到這個地步,絕對不能因為無畏的焦躁感而讓術式發生崩潰。

“……呼、嘶。”

杜馬把意識集中在呼吸上。

在瑜伽里,呼吸是重大要素的其中之一。

通過對呼吸的操縱,就可以進一步實現操作自己的精神——魔術方面的瑜伽是這麼認為的。

也就是說,正如最古老的文獻所說:

所謂的瑜伽,就是為了控制感官而存在的術式……

“…………”

自己和靈脈互相擠壓。

自己的身體仿佛突然膨脹起來,跟這片土地化為一體——杜馬產生了這樣的錯覺。

在體驗著這種感受的期間,杜馬卻勉強睜開了眼睛。

“是哪一位——?”

他向著特別展望台的人口發話道。

在他的視線方向上,站著一個身穿破舊西裝的縹緲人影。

那是一個戴著黑色中折帽、看樣子似乎很和善的男人。如果說他是中小企業的營銷人員的話,恐怕大多數人都會相信吧。

“初次見面,我是阿斯特拉爾>的柏原代介。”

柏原以暖昧的笑容報上了姓名。

“啊啊,是阿斯特拉爾>的——”

杜馬立刻就理解了。

這是一番非常平穩的對話。

無論哪一方都不像是魔法師,更沒人能從這番對話想像到杜馬作為魔法師正在進行著異例的儀式。即使是現在這一瞬間,杜馬的靈體也仿

佛置身暴風雨中一般承受著痛苦的煎熬。明明如此,僧侶的表情卻完全沒有讓人感覺到這一點。

他只是以一如往常的柔和聲音問道:

“怎麼會知道是這里呢?”

“我們已經知道你們在對龍做手腳的事。”

柏原緩緩地說道。

“既然如此,問題就在于要利用龍做什麼事。只要考慮到這一點,在哪里進行儀式也就可以推測出來了。”

“原來如此——”

杜馬的眼眸閃出了敏銳的光芒。·

“也就是說,你已經知道我們想要做的事情嗎?”

“是的。”

與此相對的,柏原則輕松地宣言道:

“是讓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不是嗎?”

“…………”

杜馬沒有馬上作出回答。

看來就連這位僧侶也一時說不出話了。

盡管這種動搖只是一瞬間的事,但還是打斷了術式地進行——作為立刻重新把握好控制權的結果,僧侶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

“那個……是哪一位想出來的?”

“是我的主人。”

“是伊庭司……嗎。”

“是的。”

柏原清爽地笑了起來。

那副表情看起來似乎相當高興。

“這還真是可怕——”

杜馬率直地發表了感想。

“雖然魔法師是不被世間常識所束縛的存在……但是那個人似乎也沒有被作為魔法師的常識所束縛呢。否則的話,他肯定不會想得到我們打算做的事吧。”

“阿斯特拉爾>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稍微,跟我們有點相像呢——”

“也許吧。”

“而且,你也跟我很想像——”

“…………”

柏原沒有回答。

在他的臉上依然看不出任何個性的特征。那並不是哪一個構成部分的問題,而是作為一個整體喪失了所有特征。在這種情況下,隱約殘留

著的就只有“似乎很親切”這種極其暖昧的印象了。

注視著這樣的柏原,杜馬以柔和的聲音說道:

“阿斯特拉爾>里面,還有其他的人在吧。對于我這邊,你是一個人自己來了……那不就是說你跟我很相像了嗎?不,本來你的姿態就很奇怪。就連這樣精通瑜伽之道的我,也完全找不到‘符合你的特征’。嗯,那已經不是沒有個性,而是在概念上‘不存在你這個人’的領域了。”

“…………”

柏原並沒有回答。

取而代之的——

“你就是這次儀式魔術的中核吧。”

他如此說道。

“應該是這樣。”

“這個魔術,雖然是好幾個魔術的融合,但是作為基礎,應該也是遵循坦陀羅·瑜伽的理論。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

“要是沒有了你的話,理論上就應該無法繼續下去了。”

柏原什麼都沒有做。

他沒有挪動手指,也沒有詠唱咒語,更沒有拿出觸媒——至少沒有作出任何可以看得見的舉動。

然而——

空氣發出了響聲。

雷鳴轟動四周,世間不可能存在的紫雷把柏原跟杜馬連在了一起。

雷碰上曼陀羅發生了抖動。呈現圓形的結界和雷之間互相抗衡,周圍濺出了劇烈的火花。光是余波的火花就令地板裂出一道巨痕,同時散發出焦臭的味道。

即使如此,結界還是守住了主人,只有不足干分之一的熱量燒灼到杜馬的脖子附近。以咒力固定的沙曼陀羅也沒有因為這次沖擊而崩潰。

“的確……真不愧是為了統領龍而設的曼陀羅呢。”

柏原眯起了眼睛。

“真讓人吃驚啊——”

杜馬摸著脖子說道。

“剛才的術式——是舌訣嗎?我可是第一次見呢——”

舌訣。

也就是使用舌頭發動的術式。

那是通過在嘴巴里用舌尖描繪一定的文字來啟動術式的做法。

因為這樣子不需要詠唱,也很少會被對方看穿,所以只有某種魔術的少數實踐派才會使用這種術。

“是道術,對吧——”

的確,他看穿了柏原的魔術。

那是在中國流傳的、由仙人們使用的魔術總稱。那是基于被稱呼為道>的思想、把自身提升到更高境界的魔術體系。

“道士……我想你應該不屬于那樣的階段吧。”

杜馬的眼眸依然保持著清澈的光彩注視著柏原。

他保持著原有眼神,卻渴求著更甚于原來的東西,觀察著柏原這個存在。

“啊啊,原來如此。就因為這樣,你才會不存在個性這種東西嗎——你是把個性這種人類特有的東西舍棄了吧——”

僧侶仿佛感歎似的繼續說道:

“已經逐漸脫離地仙——就是這樣的階段嗎。”

“……好了。”

柏原還是沒有回答。

但是,杜馬也露出了類似的微笑,輕輕地綻開了嘴唇。


“不。”

忽然出現了一個新的聲音。

“那家伙,是懲罰魔法師的魔法師。”

“…………!”

柏原和杜馬都同時倒吸了一口氣。

直至剛才那一瞬間為止,那股氣息是絕對不存在的。

可是,在兩人之間,卻站起了一個絕對不可能看錯的壯漢。

四處橫溢的活力和生氣,比任何東西都更能說明他的身影並非幻覺。

既然如此,答案就只有一個。

瞬間移動。

可是,雖說只是短距離,這種扭曲空間的技術,也絕非任何魔術和能人行家能夠輕易實現的。如果能輕易實現這種奇跡的話,現代就不可

能變成科學的世界了。

“好久不見了。啊啊,上次見面是你到協會>來的時候嗎。”

壯漢緩緩地轉過身來。

柏原稍微抖動了一下喉嚨。

“歐茲華德……”

“伊庭司也沒說你現在入籍于阿斯特拉爾>的事。不過,我想我也不應該感到生氣吧。只要能完成委托的話,不管那是誰我都不會介意。無論是名為影崎的男人,還是其他名字的男人。”

影崎——以這個名字稱呼柏原的人……

正是歐茲華德·雷·梅紮斯本人。

從他過去曾經位居協會>上層部的經曆來判斷,他知道柏原的過去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了。

“但是,多虧了你,我已經大致上把握了狀況。委托阿斯特拉爾>來辦這件事的確沒有錯。”

歐茲華德緩緩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向沙曼陀羅上的僧侶看去。

“你是叫杜馬吧。”

“你是——歐茲華德·雷·梅紮斯。”

杜馬說道。

“是繼所羅門王之後,把七十二柱魔神盡數喚起的那一位嗎——”

“噢,沒想到連汙染別人靈脈的賊人,也會知道我的名字啊。”

“我們並不是打算竊取。”

“既然如此,就在這里還給我吧。”

他緩緩向著杜馬走去。

而且還毫無顧慮地准備踏人沙曼陀羅之中。

“——Idostronglycommandthee,byBeralanensis,Baldachiensis,Paumachia,andApologleSedes;bythemostPowerfulPrinces,Genii,Lichide,andMinistersoftheTartareanAbode;andbytheChieiPrinceoftheSeatofApologiaintheNinthLegion——”

聽到他那朗朗有聲的咒語,杜馬立刻變了臉色。

“快住手!不管怎麼精通所羅門的魔術,要控制龍還是太勉強了!”

“我根本沒有控制的打算。從一開始,王就是掠奪者。”

歐茲華德·雷·梅紮斯握緊了胸前的所羅門五芒星>。

“OTHOUwickedanddisobedientspiritN,becausethouhastrebelled,andhastnotobeyednorregarded;theybeingallgloriousandincomprehensible……”

“你說過,是把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吧。”

他的粗壯手指用力地固定了所羅門五芒星>。

就連這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身為魔法師之王的威嚴。

就像是蹂躪過眾多國家的征服者一樣,歐茲華德·雷·梅紮斯懷著確信與傲慢,行使出自己的魔術。

“就讓我把你的術式、連同這里的龍一並奪走吧。”

然後——

壯漢大叫道。

阿斯莫德。

阿斯塔羅斯。

拜蒙。

與這些並稱至上四柱的魔神之名——

“——現身吧,巴爾!支配六十六軍團和十六惡靈的不祥皇帝!”

眼前頓時綻放出光芒。

杜馬看到了。

在那充滿神聖氣息的光輝中——某種跟那種光芒毫不相符的、無比冷酷和丑惡的東西正在被喚起。

那丑惡的某種東西,正緩緩向沙曼陀羅的內側伸出手來。

——也看到了那發出嗤笑的魔神把還沒有孵化出來的龍頭捏起來的樣子。

3

“我……要……”

喉嚨忽然變得非常口渴。

就好像好幾天都被迫在沙漠里行走,好不容易才打聽到綠洲所在方向的旅行者一樣,貓屋敷的口渴甚至達到了足以抹掉他自身人格的地步。

展現在眼前的“力量”。

連靈脈也要加以操縱、企圖在這里實現的——把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

根本沒有迷惘的必要。

如果想要“力量”的話,就根本沒有迷惘的必要。

“我……要……”

可是。

自己為什麼說不出接下來的話語呢。

仿佛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似的,少年捂住胸口,膝蓋也跪了下來。

“怎麼了?”

“……請你,先告訴我一件事。”

貓屋敷低著頭說道。

“你……為什麼選擇了禁忌?”

“我嗎?”

“……嗯。你特意選擇了禁忌,甯願做到這個地步也要得到‘力量’的理由是什麼?”

“……啊啊。”

納吉姆第一次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在那布滿皺紋的臉上,仿佛連眼睛和鼻子都要被埋沒其中似的。這樣一來,在極短的一刹那間,納吉姆這個異形看起來就好像隨處可見的

平凡老人一樣。

“大概,就是跟你相似的理由吧。”

老人露出了小孩子般的表情,摸著鼻尖說道。

他仿佛眺望著遠方似的眯起眼睛——

“我殺死了師傅。”

這麼低聲自言自語道。

“師傅?”

從魔法師的常識來看,這也同樣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對魔法師來說,師徒關系是一個極其重要的要素。

因為魔法這種體系實在太特殊了。

相對于讓自己奉獻出一切的魔法技術,師傅可以傳授的對象少之又少,因此他肯定會對徒弟百般保護。徒弟也一樣,他們從師傅那里學來了技術,為了在學會一切之後確保發展的余地,也會毫不吝嗇地對師傅提供協助。

先不論在人格意義上是否尊敬對方,那對彼此來說也是應該維護下去的關系。

老人的喉嚨傳出了低沉的咕嘟聲。

“本來我出生的土地,是一個很難生存下去的地方。至今為止還殘留著魔法師這種老得發黴的技術,也是為了在這種環境中熬過來而留下

的智慧結晶罷了。雖然我是非常討厭這樣的血統了。”

“…………”

貓屋敷聯想起了遙遠的沙漠。

過于嚴酷而難以讓人類生存下去——即使這樣也還是存活了下來的土地。如果不依靠魔法的話,就根本無計可施的地方。

“明明討厭,又為什麼要……?”

“因為有家人啊。”

老人撥了撥被汗水沾濕的頭發。

“畢竟我是這樣的性格,當然不會有什麼正常的賺錢手段。既然這樣,就不管討厭還是不討厭,我就只剩下魔法這條路可以走了。嗯,才

能當然也是有的。到能使役幽精的准備階段為止,我算是花了幾年就達到了。”

“幾年的話,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吧。支配幽精的魔術,我聽說最低也要二十年才能學會的。”

“還真是說得頭頭是道啊。”

老人苦笑著閉上了眼睛。

“不過,師傅也是很高興地這麼說啦。當時我也差不多能完全支配幽精了,雖然為了達到這個水平也費了不少苦功。然後,到我總算學成

的時侯,就意氣風發地回家看望家人了——要是我沒有那麼做就好了。”

“怎麼了?”

聽了少年的疑問,老人干脆地回答道:

“師傅他,正在殺我的家人啊。”

“什麼……!。

貓屋敷頓時屏住了呼吸。

“嘿嘿嘿……我回來的時候,我的家早就整個消失了。然後我慌忙向附近的人打聽了一下,他們說是在我實現完全支配幽精的幾天前突然整個不見的。那麼不自然的事,除了魔術自然就沒有別的原因了。于是我馬上就調頭回到師傅那里。”

他的聲音靜靜地回響在四周。

就好像在古代的一千零一夜王宮里講述的故事一樣,就好像在述說毫無關系的其他人的事情一樣,他毫無抑揚起伏地繼續說道:

“看到臉色大變的我跑了回來,師傅還若無其事地回答了我——你的家人,我已經讓你的幽精把他們吃掉了。”

嘿嘿嘿……老人再次笑了起來。

“所謂的幽精,本來就沒有什麼人格啦。”

幽精並沒有什麼形體。

也就是這個意思。

沒有形體和智慧——更不會有人格。

正因為如此,就這樣的話是無法使其服從魔法師支配的。

——既然如此……

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他們竟然說讓它們吃掉人就行了。

然後,這樣的魔術,為什麼會繼承到今天呢?

(那個……)

答案非常簡單。

因為那樣才是魔法的本質。

踏上人外之道、喪失正常理性、永遠沉醉于神秘魔道——因為這樣才是魔法這個概念的正確體現。

“因此,師傅就為了讓幽精服從我而殺死了我的家人,把他們奉獻給幽精了。因為那是家人的靈魂,那當然就跟我很合得來吧。道理上也

是說得通的。”

沙子從老人帶來的壇子里流了出來。

保持著曖昧的狀態,沙子一直沒有離開老人的身邊。

幽精。

那就是老人的家人——最後的下場。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幽精釋放出來了。現在我還記得很清楚。師傅直到最後的最後,也好像沒想過我會生氣。他就是保持著一臉呆愣的樣子變成了灰塵——之後就如你想像的那樣啦。弑師對魔法師來說是大忌,我一直四處亂逃,不知不覺就變成這副模樣了。”

他以生硬的動作聳了聳肩膀。.

也不知道發出“喀啦”聲響的是他的長衣,還是他那年老干涸的肌膚。

“嘿嘿嘿……我想要守護的家人,結果就因為我而遭到了毀滅。啊啊,魔法師什麼的都是這樣子的吧。什麼自我、什麼自私的,那樣的東西從一開始就是為了讓魔法吃掉而存在的。”

“…………”

貓屋敷深切地感受到。

(跟我、一模一樣……)

自己就在這里。

毫無疑問,自己的確就在這里。

的確,面前的這個老人,就是自己的鏡子。

是先一步走到了自己終有一天要到達的終點的人。

正因為如此,只要跟著他走的話,自己的目的恐怕就可以很輕易地達成吧。

自己難道還有不這樣傲的理由?

“……哈哈。”

身體顫抖了起來。

抓住自己臉的手指也在顫抖。

抵抗這位老人邀請的理由,已經不存在了。

“下定決心了嗎?”

老人問道。

“已經沒有任何迷惘了吧。”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

“當然知道。”

老人點頭道。

“我不是說過,你跟我是同種人嗎?”

“……我還有沒問清楚的事情。”

“噢。”

“這里的靈脈.……你打算怎麼處理?”

聽了少年的問題,老人哼了哼鼻子說道:

“就是要讓龍受肉啦。”

“受肉?”

“啊啊,就是要操作靈脈,重新對龍進行改造。為了能讓魔法師變成魔法——為了能讓我們吃掉它……

“……要吃掉……嗎……”

對于這一點,貓屋敷也不覺得是邪道所為。

就好像在吃牛肉和豬肉的時候沒有任何罪惡感一樣。

或者說,跟人類大肆吞食自然界,逐漸擴展生活圈一樣。

魔法師為了自己而犧牲了龍。那就跟自然環境被科學所逼而承受的痛楚毫無差異。魔法也同樣蘊含著跟科學相同的惡性,僅此而已。

“變成魔法……就是你們的目的嗎?”

“算是吧……”

但是,到底是怎麼了呢?

剛才掠過老人臉上的微弱感情,究竟是……?

“不管怎樣……事到如今也不會有什麼改變了。”

老人露出了相當明快的表情。

(咦?)

忽然間,貓屋敷在感到疑問的同時醒悟了過來。

在領悟過來的時候,少年已經說了出口。

“為什麼……”

他向老人詢問道。

“為什麼,你還在繼續呢?”

“你說的是什麼?”

“如果複仇已經結束的話……你不也應該了結嗎?根本沒有必要以更強大的禁忌為目標吧。”

“……啊啊。”

老人輕輕閉上了眼睛。

“還結束不了啊。”

他苦笑著扭曲了嘴唇。

“不管怎樣,性命還是延續了下來。既然走到這一步,如果不一直走到最後的話就是幻覺了。變成幻覺了啊。”

這句話的含義,貓屋敷也非常明白。

老人所做的事,只不過是在複仇的延長線上干的事。

他並沒有覺得觸碰到禁忌。只不過是殺死師傅、逐漸偏離正道的結果,碰巧跟禁忌扯上了關系而已。

只是因為無法在中途停下來罷了。

“那樣的話……真的能得到救贖嗎?”

“唔?”

“真的……如果變強的話,就能得到救贖嗎?就那樣結束複仇之後……你就能得到救贖嗎?”

“你在說什麼啊。”

老人翹起了干澀的嘴唇——

“那當然是不可能得到救贖了。”

如此斷言道。

“你也不是在追求那樣的東西吧。”

的確沒錯。

人自然不可能通過複仇和禁忌來獲得救贖。

那種事從一開始就非常清楚了。在選擇這條路之前,貓屋敷就做好了自己將無法獲得救贖的思想准備。

明明如此——

(……啊啊。)

貓屋敷把火熱的氣息倒吞了回去。

……希望別人能得到救贖……

就是因為有這樣的想法。

自己的話,已經不要緊了。

自己並不奢望能得到救贖。

但是——

即使不是自己,也希望懷著跟自己同樣想法的人獲得救贖。

(這個,究竟是什麼呢……)

某種火熱的東西突然湧上心胸,貓屋敷不禁感到困惑了。

(這到底是什麼啊……!)

“咯啦”——他狠狠地用力咬住了牙關。

即使這樣也還是無法忍住,他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

他在口袋里“刷啦”地抓住了什麼東西。

他一抓住,就把“那東西”撕破,從口袋里掏出里面的東西,讓它散落在公園的地面上。

“啊……”

貓屋敷俯視著地面。

——“唔,你就當作是獎金吧。如果不干的話就算是退休金好了。當然,你如果繼續留下來的話自然是最好不過了。”

那是司一邊這麼說一邊交給自己的紙袋。

然後,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東西——卻是幾十張小小的紙片。

(魔法師人力派遣公司·阿斯特拉爾>

陰陽道課課長貓屋敷蓮)

就是寫著這樣幾個字的、印有水晶浮水印的名片。

(竟然是這樣的獎金——竟然到最後還在跟我開玩笑——)

少年帶著憤怒看向名片,卻忽然僵住了身體。

不知道為什麼。

刻印在那張名片上的文字,深深地烙印在視網膜上。

——“依照您的需求提供古今各派的魔法師出租服務。”

簡直是荒唐透頂的文字。

魔法師才不是什麼能隨便借來借去的東西。

那是無限奉獻于自己、以自我為中心的終極形態。是早就放棄了正常社會性、陷入了瘋狂的最終產物。要不是那樣的人,就不可能在現代當什麼魔法師。那是剛才自己跟老人互相講述、互相達成了理解的事情。


但是——

貓屋敷的視線卻無法從那句早就看過許多遍的文字上移開。

仿佛純粹是出于心血來潮和開玩笑的心理而寫下的這句話——就好像突然獲得了另一種含義似的,深深地烙印在少年的眼眸中。

(難道……)

對,他已經開始察覺到了。

那位社長——盡管會做出許多似乎在冒瀆魔法師的常識和生存理念的行為——但是卻一直固執于某一件事。

——“我從一開始就是為了這口氣才工作的。”

啊啊。

也就是說,那句話的真正含義是——

“魔法師……如果能獲得別人的借貸的話?”

貓屋敷茫茫然地開口說道。

“唔?”

老人不禁皺起了眉頭。

那是理所當然的。

在說出口之後,貓屋敷才終于理解了過來。

如果那是真的話……

如果這麼荒唐的話語,會變成現實的話——

“魔法師的派遣公司……聽說可以為了別人而出租魔法師。如果,我們那時候有這種組織的話……”

盡管心里也覺得自己不知道在說什麼,但貓屋敷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如果——

如果自己那時侯有這種對象的話……?

如果能出租給某個有困難主人的魔法師,真的存在的話……?

貓屋敷的嘴唇,選擇了連自己也幾乎不相信的話語。

“如果有那樣的組織……如果察覺到類似我們這種人的存在的話……”

這是極其含糊和曖昧的台詞。

仿佛拼命在理清自己思緒一般的話語,就這樣繼續從貓屋敷口中傳出:

“那樣的組織……如果就是我們的話……不就可以挽救跟過去的我們一樣的魔法師了嗎?”

比如說。

也許可以在納吉姆的親人死去之前察覺到那件事。

即使不是由納吉姆自己提出委托,也說不定會接到他親人的委托。

……沒錯。

比如說——

那樣的話,也許在比貓屋敷蓮更重要的人殞命之前,就可以向他伸出救援之手了。

“……哈。”

仿佛終于理解了少年的話中含義似的,老人退後了一步。

他眨了幾下那無法跟皺紋區分開來的眼瞼,以干澀的聲音詢問道:

“你……難道是想勸誘我加入阿斯特拉爾>嗎?。

“看來……好像是這樣的。”

“你這麼說——是認真的嗎。”

老人的周圍瞬間飛舞起幽精的沙子。

貓屋敷也察覺到,其咒力中已經灌注了殺氣。

那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少年所說的話,不但把老人剛才的一番說服白白浪費,而且這還是相當于把他至今為止的時間徹底否定的行為。

即使如此,貓屋敷還是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為別人提供幫助這件事,會反過來得到拯救自己的結果吧?

正因為這樣,即使明知道那是過于天真的漂亮話,也還是無法不說出口。

“大概……是認真的。”

“…………”

“…………”

兩人的對話稍微停頓了一會兒。

沉默下來的老人,露出了無話可說的表情,隨著歎息吐出了一句話:

“啊啊,你的真面目……還真是率直得無藥可救了。”

“…………!”

臉上頓時傳來一陣火燒般的感覺。

然後,老人還多說了一句話。

“那樣子的話……說不定也很有趣吧。”

這時候——

老人——納吉姆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那是如果不細心觀察就很容易會看漏的、跟老人至今為止的微笑性質完全不一樣的笑容。

“喵~~~~~~~~~~~~~~~~~~~”

在貓屋敷的腳下,朱雀仿佛很高興似的叫了一聲,把身體湊了過來。

然後,就是在那一瞬間。

——噗嗵。

地面顫動了起來。

那是剛才也感覺到的靈脈的脈動,但同時也是跟剛才不一樣的脈動。

——噗嗵。

“又來了!?”

很快……立刻就傳來了第二次脈動。

然後,接著就是第三次。

——噗嗵。

伴隨著那股脈動——

“……救……我……”

那樣的思念忽然闖進了貓屋敷的腦海。

“怎麼了?”

老人大概是沒有聽見吧,只見納吉姆皺起眉頭問道。

“剛才的、聲音……”

貓屋敷茫然地嘀咕道。

“……救……救……我……!”

“難道、是龍的……!?”

——噗嗵。

光芒覆蓋了視野。

別說是魔法師,恐怕就連常人也能看到,某種伴隨著壓倒性咒力的光芒正從古老的公園屹立而起。貓屋敷、納吉姆還有四只貓,甚至連老

人所操縱的幽精,都瞬間融入了那陣強烈的光芒之中。

然後,在下一瞬間——四只描的身影,已經從夜幕下如蒸籠般悶熱的公園里消失了。

*****

——噗嗵。

這股脈動也同樣傳到了廢棄樓這邊。

——“你們視為目標的禁忌——就是魔法師變成魔法的方法吧。”

作出了如此宣言之後,司他們就跟瑪爾切拉互相對視著。

這同時也是雙方都無法動彈的狀況。

因為支蓮雖然受到瑪爾切拉的支配,但是瑪爾切拉也無法知道司和尤戴克斯的手中王牌。

魔法師的戰斗,在開始的瞬間就基本上決定了勝負。

這就像用有限的手牌來互相攻擊的卡片游戲一樣。

既然眾多的魔法都必須進行准備,那麼根據預先准備的手牌數和彼此的相生相克屬性,戰斗的結果就已經定下了七成。既然如此,一旦開

始互相展露手牌的話,勝負的趨勢就會變得不可挽回。

正因為如此——這是熟悉戰斗的魔法師才會出現的膠著狀態。

“剛才的,應該是龍的脈動吧。”

司暗自沉吟道。

那是跟往常無異的聲音。

盡管有著對魔術戰斗的緊張感,卻沒有任何多余的殺意和憎恨。

只是飄飄然的、平平淡淡的,就好像平時一樣,伊庭司悠然地佇立在那里。

“還是說,剛才的那個是初生之啼呢?你們正准備進行的那個魔術儀式——到底是按照什麼方向來重新改造龍的?”

“伊庭司……”

瑪爾切拉也再次開口說話了。

相對于司,她的聲音是隔著繃帶的含混聲音。

“你到底經曆了什麼樣的人生?”

“你在說什麼啊?。”

“一般的魔法師,絕不可能通過那一點點接觸而產生這種想法。就算是熟悉禁忌的協會>特殊部門,也不會馬上聯想到這種事吧。可是,

你為什麼能有那樣的思維?”

“也許是因為我不是魔法師吧。”

司綻放著笑容說道。

“你們肯定是以為自己置身于超越常人的世界里吧。以為自己跨越了世界,只有自己站在俯瞰這個次元的位置吧。不過嘛,那純粹只是世界的劃分方式不一樣而已。”

只不過是視點不同——伊庭司如此一口咬定道。

“正因為不是魔法師,才會有不一樣的想法,也可以有不同的視點。從這個意義上看來,你們采取那樣的手段,對我來說是非常合平常理的推測——只不過是這樣而已。”

“!”

一瞬間,瑪爾切拉停止了說話,眼光也變得鋒銳起來了。

“你這麼說……就好像覺得魔法師跟普通的人類沒有兩樣啊。”

“難道你認為不是嗎?”

“當然了。”

瑪爾切拉立即回答道。

面對這樣的女人,司繼續問道:

“你也是覺得魔法師不可能獲得正常的幸福生活——是這麼想的嗎?”

“沒錯。”

瑪爾切拉點了點頭。

“魔法師並不需要那樣的概念。我們根本沒有為了那種事而讓精神發生劣化的時間。”

女人毫不猶豫地說道。

既沒有留戀,也沒有悲哀,瑪爾切拉只是懷著滿腔的確信作出宣告。

這句話,就算不考慮她所在的結社——螺旋之蛇>的性質,對魔法師來說也是極其尋常的信條。

可是——

“——真是無聊啊。”

司卻用一句話作出了全盤否定。

“你說……什麼?”

“為什麼魔法師不可以像常人那樣得到幸福?”

伊庭司慢慢向她逼近。

可是,從他的纖瘦身體中散發出來的氣魄,卻令瑪爾切拉因為另一個理由而無話可說。

那句話就是這樣一句絕不可能當作沒聽到的台詞。

“你……到底……在說什麼?”。

“你以魔術為豪當然沒問題。但是,那跟舍棄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並不具有一致性。”

“…………!”

說不出話了。

是不是因為憤怒的緣故呢?

是不是因為自己的生存方式遭到了正面否定,所以自己作為魔法師感到憤怒呢?

……不對。

雖然僅僅是幾秒鍾,但瑪爾切拉實際上是無法理解司的話語。

盡管隱藏在寬沿帽子和繃帶之中,但這位死靈術魔女的確是陷入了徹底的困惑之中——要是趁這一瞬間發起襲擊的話,處于忘我狀態的她肯定會無能為力地被暗算得手吧。

“你……應該也是魔術結社的首領吧?不管怎樣也是得到了協會>承認、踏入了魔法師世界的人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要怎麼說明?你要怎麼說明魔法師作為魔法師的結局和矛盾!你要怎麼用那種荒唐夢想去說明!”

女人揮動著套上了黑西裝的手臂,激動地追問道。

說到底——魔法師越是有魔法師的樣子,就越是會面臨破滅。

為什麼呢?因為魔法師越是追求魔術的極致,就越會喪失平常的價值觀,偏離社會的軌道。

要是想要以那樣的狀態來接觸世界的話,最後就只能導致其中一方的崩潰。是脫軌的價值觀破壞日常生活呢?還是無法在日常和魔術中做出選擇,讓魔法師的精神碎裂四散呢?

……就好像——

幽精術的魔法師——納吉姆的師傅笑著殺死了納吉姆的親人一樣。

或者,就像傳聞中說的那樣。像蓋提亞>的首領——歐茲華德·雷·梅紮斯把自己的妻子和朋友獻給了魔神的傳聞那樣。

從魔法師的思想來看,這一系列的悲劇也是理所當然的結局,同時也是必然的矛盾。

而正是為了填補這種結果和矛盾,瑪爾切拉才選擇了螺旋之蛇>這個容身之所。

明明如此——

這個男人究竟在說什麼?

說到底也是魔術結社首領的這個男人,到底把什麼夢話掛在嘴邊了?

“你說來聽聽吧,伊庭司!如果你說魔法師的存在方式和作為人類的生存方式不矛盾的話,你就在我面前說出答案好了!”

瑪爾切拉只感覺自己渾身都在顫抖。

這是從自己陷身于黑暗社會時開始從來沒有感受過的、噴湧而出的情動。

在這樣的激情面前,就好像任何人也無法抗拒似的——然而,伊庭司卻沒有顯露出絲毫的畏怯,而是明確地搖了搖頭。

“根本不需要什麼答案。什麼魔法師應怎樣、如果是魔法師就應怎樣的,你光擺出那種無聊的借口,到底是為了守護什麼東西嘛?”

盡管語氣上顯得飄忽而輕佻,但是司的話中也同樣隱藏著某種強大的東西。

那是不允許任何人作出輕率反駁的、那一方面的“力量”。

“如果即使這樣你也還想得到答案的話,那麼我的結社就是證據了。”

他指著自己的胸前——

“我並不認為魔法師能得到的就只是那種扭曲的存在方式,所以,我就是為了證明這一點而創立了阿斯特拉爾>。”

以堅決的口吻如此斷言。

那就跟同一時刻的貓屋敷醒悟過來非常相似。

雖然很相似,但意義卻有點不一樣,然而本質上卻肯定是相通的——那樣的一句話。

然後——

“……終于……明白了。”

瑪爾切拉的眼眸浮現出了厭惡的色彩。

“我不能容許你。像你這樣的人,我不能容許你踏入我們這邊。”

在眼眸的內側,卷起了某種粘稠的憎惡漩渦,沸騰著某種如同饑餓般的漆黑感情。

這個男人很危險。

在某種意義上,相對于協會>和其他結社把螺旋之蛇>視為威脅,這個男人簡直是在某個根源性的位置上蘊含著劇毒。

那是很有可能會從根本上破壞魔法師世界的劇毒。

那種劇毒,會把價值和無價值的含義顛覆,會把魔法師至今為止積累的東西貶低得一文不值。正因為名為伊庭司的智慧對魔法師的世界有著徹底性的理解,他的話語中甚至具備了甜美的浸透力。

正因為如此,無法原諒。

要是在這里放過他的話,自己加入螺旋之蛇>的意義也恐怕會完全喪失。

認識到在某種意義上跟自己無法相容的這個男人的存在,名為瑪爾切拉的魔法師第一次沉醉在愉悅的憎惡中。

“只有你……一定要由我來殺死。阿斯特拉爾>這個結社,也將由我來摧垮。”

“——既然那樣,就請你先把我破壞再說吧。”

向前走出一步的,是尤戴克斯·特羅迪。

為了守護主人,白色的長斗篷在夜間空氣中輕輕飄動。

閃閃發光的碧眼,即使在這樣的黑暗中,也毫不大意地注視著被操縱的支蓮和瑪爾切拉。

這一次,在幾秒鍾內就要點燃戰火了。

本來應該是這樣。

——噗嗵。

脈動再次傳遞到廢棄樓這里。

然而,司卻首先察覺到——那種脈動卻跟之前的完全不一樣而且還混入了別的思念。

——噗嗵。

“……救……我……”

“什麼……?”

司眨了眨眼睛,但馬上就理解了其中的含義。

“龍的……聲音——!?”

“……救……救……我……”

——噗嗵。

比剛才更強烈的脈動,跟某股無比強大的咒力的湧起是在同一時刻。

穿過廢棄樓的地板,屹立的光柱也同樣平等地包裹了正准備展開魔術戰斗的四人。

間章

——在黑暗之中。

不,也不知道把這稱為黑暗是否正確。

這里是還沒有產生時間和空間的、遙遠而原始的“力量”漩渦。漩渦逐漸形成中核,從扭動螺旋的太極生成了兩儀和四象——從那里將會產生出所有的概念,正是宇宙的真理。

那麼,現在的真理已經崩潰了。

因為正在零落。

因為從現在應該只擁有“力量”的漩渦中,正盤旋著某種不成聲音的聲音。

——~~~~~~~~!

“它”在怒吼。

“它”在掙紮。

正在逐漸獲得形體。

正在逐漸獲得思維。

因為突然背負起時間和空間,因為無法承受那種重量,“它”正不斷地扭曲著自己的“力量”。

啊啊。

這時候,響起了那個聲音。

“——現身吧,巴爾!支配六十六軍團和十六惡靈的不祥皇帝!”

(巴爾……?)

不知道。

“它”還不知道名字這個概念。不僅如此,就連聲音和話語的概念也沒有。“它”只是認識到這種振動中蘊含著“力量”。

本質上跟自己無異的“力量”——被喚作魔神的那種丑陋的存在方式——正企圖把如今逐漸成形的自己捏碎。

——~~~~~~~~~~!

向魔神作出抵抗。

以全身的力量作出抵抗。

即使“它”沒有這樣的意識,所謂的抵抗也是某種思維的顯現。

因此,作為結果,“它”開始逐漸獲得了人格。

盡管還不能稱之為智能——但卻開始逐漸形成本能意義上的個性。

因此,“它”發出了叫喊。

為了保護自己的活動,“它”第一次形成了自己的意志,並將其表現出來。

“……救……我……”

“它”以還不能稱之為話語的本能,向全世界發出了咆哮。

“……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