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神樂結衣與姬宮千夏

在我的認知之中,神樂結衣宛如高山湧泉般的神聖而不可侵犯、宛如月光假面般的正氣凜然,在這個烏煙瘴氣的世界之中,堪稱是罕見的清流。

兒時的印象或許已經失准,然而再度成為同班同學的這兩個月以來,我可以拍胸脯打包票,神樂結衣的個性還是跟以前一樣。

聖潔的結衣目睹自己的兒時玩伴被一個赤裸著上半身的女生騎在身上之後,會出現怎樣的反應呢?事實上連不怎麼純潔的我在面對這種情況的時候都會慌了手腳,大受驚嚇的結衣如果就此病倒,也一點兒都不足為奇。

于是盛怒的神樂結衣把我跟千歲學姊帶到學校附近的家庭餐廳,要求我們作出合玾的解釋。與結衣共同目擊犯罪現場的要垣內,當然也是座上賓之一。

“我不相信——”

我的解釋,抑或是藉口才剛說完,結衣的怒聲駁斥便傳遍了餐廳的每一個角落。

正在用餐的客人無不將視線都集中在結衣的身上,不過她可一點兒都不介意。只見她的身上浮現出赤紅的斗氣,雙眸映射出熊熊火光。這就是所謂的正義之火嗎?我心想。

(不相信是正常的。)

我朝著坐在對面的結衣瞄了一眼,不由得縮起了身子。

千歲學姊就坐在我旁邊,不過她這個當事人倒是一句話也不吭。被結衣和要垣內撞見的時候,學姊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羞愧,不過現在的她倒是恢複往常的不可一世,滿不在乎地啜飲著免費招待的黑咖啡。

千歲學姊的對面坐著要垣內。只見目露異光的他拿著長柄湯匙,興致勃勃地攪拌著巧克力聖代。

在這種險惡的氣氛之中,還有心情享用要價八百四十圓之譜的巧克力聖代,也只有要垣內才有這種能耐,他該不會以為我要請客吧?

還是回歸主題好了,半裸的千歲學姊為什麼會騎在我身上,下面就是我對結衣作出的解釋:

首先,那是一場意外。當時我們正在收拾戲劇社的小道具,結果其中一項道具突然爆炸,點燃了千歲學姊的上衣。眼看著火勢就要延燒到裙子,千歲學姊連忙“自行”脫下襯衫。之後我以樓梯間的水桶成功地撲滅火勢,結果千歲學姊一腳踩到掉在地上的抹布,不慎滑了一跤,造成了兩位所見到的局面——

雖然牽強了些,後半段可都是實話……好吧,絕大部分都是實話。

“要垣內,你相信嗎?”

結衣以手肘頂了頂正在享用巧克力聖代的要垣內。

只見他將長柄湯匙往聖代中一插,雙手撐著下顎,鏡片之後的雙眼閃閃發光。發言之前先擺個帥帥的姿勢是他相當詭異的習慣。

“不怎麼相信。”

要垣內的回答讓我有點光火。

結衣之所以會出現在案發現場,似乎跟他脫不了關系。我所借用的水桶和抹布,就是他們兩人擺在樓梯聞的。

簡而言之,要垣內在化學社制造出液態的化學藥劑,裝在試管內于走廊上移動的時候,跟剛從圖書館回來的結衣撞個正著。化學藥劑潑灑在樓梯間,兩人以抹布擦拭藥劑、將碎裂的玻璃試管丟棄,結果在返回原地的時候剛好看見我拿走了水桶和抹布。

嚴格說來,‘外人服’所引發的火勢之所以能及時撲滅,要垣內與結衣功不可沒,照理說我應該要感謝他們才對。可是看到那只四眼田雞好整以暇地在我面前享用巧克力聖代的模樣,這聲“謝”字怎樣都說不出口。

“你們兩個不也看到了嗎?教室里面煙霧彌漫,那就是失火的證據。”

“話是沒錯啦,不過……”

結衣玩弄著自己的發梢,表情有些意外。

“之前你所謂的私事,就是去幫忙學生會長嗎?”

“沒、沒錯。”

“怎麼不明說呢?我也可以一起幫忙啊。”

“唔!”

“而且你又不是學生會的人,卻跑去幫忙學生會長,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唔唔!”

“再說你什麼時候變成學生會長的朋友了?”

“唔唔唔!”

眉頭深鎖的結衣打量著我。結衣果然厲害,兩三下就找到其中的破綻。

就在我像個白發蒼蒼的數學家,埋首于書堆之中尋找解開矛盾與疑惑的公式時——

“神樂同學,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靜靜地喝著咖啡的千歲學姊突然開口。神色自若,言辭之間充滿了自信。

結衣頓時為之語塞,畢竟對方可是學校里面的學生會長、人稱校園女神的姬宮千歲。

“我、我只是……”

不等結衣把話說完,千歲學姊立刻補上一刀。

“當初是我找他來幫忙的,結果制服不幸著火,才不得不將上衣脫下。我跟純人之間並沒有什麼,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純人?”

結衣眉尖一挑夕圓圓的大眼睛眯成一條直線,反抗的意味十分明顯。

“……這就是我懷疑的地方。根據我的推斷,學生會長應該不是找星野去幫忙收拾的。”

“不是收拾,要不然是什麼?”

“約會。”

相當勁爆的結論。

“他與我的秘密約會~~∮”

要垣內突然唱起歌來。我敢打賭,那一定是他自編的歌曲。

“所以呢?”

千歲學姊揚起了下顎,神情十分倨傲,完全看不出內心的動搖。

“意思是我跟純人約會在那間舊教室,是為了遂行某種目的嗎?”

“就是……學生會長赤裸著上半身、打算騎上星野的……那種目的!”

漲紅了雙頰的結衣提高了音量。拜讬,請你小聲一點行嗎?

“結衣,就算真的是約會好了,灑在地上的髒水又要怎麼解釋?”

“那種事我哪知道!”

結衣拼命搖頭。

“大概是某種特殊的癖好。”

要垣內從旁插口。

“什麼癖好?”

“你們是用水的那種癖好。”

拜讬你給我安靜地享受巧克力聖代就好,不必多管閑事。

“意思是——神樂同學,你懷疑我跟純人正打算發生某種關系嗎?”

千歲學姊嫣然一笑,伸手撥弄前額的瀏海。先前的發言已經逼近尺度邊緣了,卻一點兒也沒有令人不舒服的感覺,或許這就是學姊的魅力吧。咄咄逼人的結衣為之一愣,老實地點點頭,反而成為受盡嚴刑逼供之後乖乖認罪的人犯。

“不行嗎?”

““啊?””

我與結衣不約而同地看著千歲學姊。

“就算我真的對純人有所企圖,那又怎樣?”

“可是在學校里面做這種事……”

“校規禁止學生在學校里面從事危害善良風俗的行為,卻沒禁止學生從事不危害善良風俗的男女交往。只要是正常的戀愛,都是可被接受的。”

千歲學姊就像是個宣稱“我就是規則”的強硬裁判一樣,盤起了雙手。

“可、可是,學生會長怎麼可能跟星野交往?”

“會嗎?純人為什麼不可能當我的男朋友?”

我像個傻瓜一樣張大了嘴巴,凝視著身旁的千歲學姊。

她到底在做什麼?

結衣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星野,是真的嗎?”

“我、我嗎?”

根據入射角與反射角的原理,結衣銳利的目光直接移至學姊的身上。我也偷偷地瞄了學姊一眼,這才發現學姊也正目露凶光,直盯著我猛瞧。

“不,這個……哈哈哈……”

我干笑數聲,試圖以曖昧的態度蒙混過關,結果只是讓兩人臉上的表情更加險惡﹒

“神樂同學,你會不會管太多了?你是純人的什麼人?女朋友?還是監護人?”

“我……我是星野的……”

結衣渾身顫抖,之後突然抬起了頭。

“我是星野的兒時玩伴!”

“也就是毫無關系的意思。”

結衣的回答不怎麼恰當,學姊的反擊也有點怪怪的。

“所以你無權過問我跟純人之間的關系。”

“身為星野的兒時玩伴,我有責任讓他在健全的環境之中成長茁壯。”

“健全的高一男生都會做那種事。”

“哪、哪種事?”

“跟水有關的特殊癖好,你所不明白的那種事。”

“下、下流!這種話居然出自學生會長之口,真是難以想像!”

“你太嫩了。”

滿臉通紅的結衣顫抖地指著千歲學姊,學姊卻只是以手掩口輕笑了幾聲。

“等著瞧吧,我一定要向風紀委員投訴!”

“請便,反正我跟純人都會否定一切,也請別忘了風紀委員也是隸屬于學生會的組織。區區一年級新生與堂堂學生會長,你覺得風紀委員會相信誰呢?”

“嗚嗚嗚……”

“呵呵。”

勝負已經很明顯了。不知人間險惡的兒時玩伴,畢竟不是學生會長的對手。

淚眼汪汪的結衣全身顫抖不已,轉過頭來凝視著我,似乎在向我求救。可是我卻從她的眼神之中感到一絲殺氣,仿佛在怪罪我不幫自己人,反而站在學生會長那一邊。另一方面霹千歲學姊也目不轉睛地看著我,警告我不要隨便開口。

我只能干笑幾聲,恨不得立刻死了算了。

“啊,金幣出現了。”

要垣內好整以暇的拿著長柄湯匙,將隱藏在聖代最底部的金幣撈起。

“為什麼要這樣?”

趕著去補習的結衣心不甘情不願地拉著要垣內離開餐廳之後,我坐到學姊的對面,以怨懟的眼神直盯著學姊。

“哪樣?”

“說我是學姊的男朋友。”

“我只說你有可能成為我的男友,可沒說你就是我的男友。”

“還不是一樣。”

這只不過是換句話說的敘述方式罷了。

“沒辦法,誰教她卯起來咄咄逼人呢?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

“那是因為我的解釋漏洞百出,怨不得別人。”

“應該沒那麼單純吧。”

千歲學姊嘟起嘴唇,似乎有些不滿。

結衣生起氣來雖然可怕,倒也不會對著人大吼大叫。或許是那天在教室里目睹的景象太過刺激,讓她在一時之間難以調適吧。

沉默片刻之後,千歲學姊突然開口:

“不過這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不過”什麼、“好方法”又是什麼,我當然是半點頭緒也沒有。

“就是讓你成為我的男朋友。”

我差點將喝了一半的紅茶噴了出來。


“學、學姊剛剛說什麼?”

“我說讓你成為我的男朋友,也不失為一個好方法。”

讓我成為學姊的男朋友……

原來是指這件事。慢著,我在期待什麼?

“為什麼是好方法?”

“方便行事。”

“方便……行事……”

這真是全世界最可悲的理由了。

不過我明白學姊的意思。如果我成為學姊對外公開的男朋友,即使一天到晚黏在一起,也不會惹人非議。為了往後的訓練課程著想,這的確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成為姬宮千歲的男朋友,可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是哦……”

“你那是什麼表情?有什麼意見嗎?”

千歲學姊的臉頰脹鼓鼓的,感覺得出她內心的不悅。

“意見是沒有啦,不過……”

“怎麼,不方便當我的男朋友嗎?”

“這……倒也不是啦。”

“那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慢著,純人,你該不會喜歡那個叫做神樂的女生吧?”

學姊的太陽穴微微一震,我連忙搖手否認。

“沒、沒那回事!結衣從小跟我一起長大,我對她沒有那種感覺啦!”

“是嗎?”

學姊眯起雙眼,斜斜地打量著我,一副不相信的模樣。

“……千歲學、學姊,真的要我扮演男朋友的角色嗎?”

為了轉移焦點,我只好主動提問,一半是為了反抗學姊,一半也是真的想要知道學姊的想法。

“無妨。就算全校的人都把你當成我的男朋友,我也沒什麼損失,反正我這輩子本來就沒有交男朋友的打算。”

“真的嗎?”

“當然。”

自從入學以來,確實從未聽過學姊的緋聞。雖然來自本校和外校的告白信件每天如雪片般地湧進學姊的鞋櫃,倒真的沒聽說學姊曾經有所回應。

告白黑洞……我曾經聽說過學姊有這個外號。簡單說就是她雖然集眾人的愛慕于一身,卻不會對誰有任何回應。

“為了避免誤會,我話說在前頭。‘里面的人’曾經欣賞過某些對象,也曾經認為某些人長得很帥,不過僅止于心動而已,從未展開行動。”

“……為什麼?”

“因為這不是真正的身體嘛。”

千歲學姊聳聳肩膀。

“之前我也提過了,以人工制造的身體接近他人,算是一種欺騙的行為。因此我在穿著‘外人服’的時候,總是盡量跟他人保持距離,別說是男朋友了,連好朋友都不太想要。”

學姊的語氣一派輕松。

“所以我的好朋友或是男朋友,必須是知道‘里面的人’的秘密、而且又願意接納這個秘密的人才行。就這個層面而言,你倒是符合這兩個條件。”

千歲學姊嫣然一笑。

我不禁心跳加速。

心頭小鹿亂撞的原因,當然不是被學姊欽點為男朋友的榮耀。

……好吧,我承認還是有那麼一點心動,畢竟對方可是千歲學姊、打從入學以來讓我朝想暮想的暗戀對象。如今她說我符合男朋友的資格,這教我怎能不臉紅心跳?

(我真的能接受‘里面的人’嗎?)

事實上我心目中的“姬宮千歲”依然是宛如女神一般的學生會長。人造的軀體才是“姬宮千歲”,里面那個長相不同、個性不同的女生,對我而言只是同名同姓的陌生人罷了。

之所以願意協助‘里面的人’進行個性改造的訓練,老實說也是沖著千歲學姊的面子。若沒有可以跟學姊見面的誘因,恐怕我也不會答應吧。

第一天的訓練課程,也是看在千歲學姊(外)的份上,才會如此犧牲。就我的感覺而言,這就像是受到千歲學姊的請讬,協助學姊的親戚改造個性一樣,我當然不能辜負學姊的期待。

所以我當然會心跳加速。

(這代表我接受‘里面的人’嗎?)

目前的答案當然是……NO。

“基于上述原因,讓你成為我的男朋友一點問題也沒有,更不會對學生會長一職造成任何的影響。好,現在就看你怎麼說了。”

千歲學姊伸出食指,在我的眼前打轉。

“我……”

我為之語塞。

“對不起,這個責任太過重大,我擔待不起。”

我低頭致歉。方便行事實在不是接受這個角色的理由,再說我也沒有那種資格。

千歲學姊的臉上浮現出不悅的神情。

“也罷,那就不勉強了。”

說完之後,直接別過頭去。

我刺傷了千歲學姊的尊嚴,不過辦不到的事就是辦不到,我也只能在內心里向學姊道歉。千歲學姊將咖啡一飲而盡,隨手將空杯往桌上一丟,發出刺耳的聲響。

“也差不多該走了。”

抬頭看看牆上的時鍾,已經七點多了。

千歲學姊毫不客氣地打量著我。

“下次的訓練是什麼時候?”

從學姊的語氣聽來,她似乎認為我應該早有計畫。

毫無准備的我慌慌張張的開啟行動電話的行事曆。上面當然是空白一片,我只是做個樣子敷衍學姊而已。

“呃……下周同一時間如何?不過最好換個地方。”

“可以。至于地點嘛,可能找不到那麼寬敞的空間,不如就選在學生會長辦公室吧!那里不會被打擾,更不會有人跑來亂吠一通。”

亂吠一通是指結衣嗎?

先前的結衣確實很像勇敢挑戰雄獅的白色瑪爾濟斯或是西施犬。萬一被她知道的話,恐怕會氣得直跳腳吧。

于是我拿出錢包,替先行離去的結衣買單,剩下的費用(明天一定要以堅決的態度,要求要垣內支付巧克力聖代的費用)則跟學姊各出一半。離開家庭餐廳的時候,外頭已是漆黑一片。

走在被汽車大燈照亮的羊腸小徑,我與千歲學姊互望了一眼。

“第一次的訓練課程雖然出了點小差錯,整體的結果還算令人滿意。”

“我也經曆了一段驚險刺激的放學時間。”

“希望下星期的訓練課程也能跟今天一樣地精彩。”

“最好是能避開滅火的那一段。”

“會嗎?其實滿刺激的呢。你不覺得嗎?”

“對不起,我沒有那種特殊癖好。”

千歲學姊被我逗得掩嘴而笑。

能夠看到學姊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滿足。

“讓我送學姊回家吧。”

“現在才想充當我的男朋友啊?很抱歉,申請時間已過,下次請早。”

千歲學姊在我面前豎起食指左右搖晃,模樣甚討人喜愛,我不禁感到心中一緊。

“不需要。我家就在附近,再說我現在穿著‘外人服’,安全得很。”

學姊拍拍自己的胸口。也是,千歲學姊的握力相當可怕,就算被十個相撲選手團團圍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

“純人,下周見啰。”

與我道別之後,千歲學姊轉身離去。

“下周見……”

日送著學姊的背影逐漸消失在黑暗之中,我不禁喃喃自語。

說真的,今天確實很愉快。兩邊的臉頰雖然有點麻麻的,與學姊的近距離接觸還是讓我感到無比的幸福。

(軟軟的……白白的……)

回想起意外發生當時的畫面,我忍不住傻笑了起來。

下星期還會有這種幸福的意外嗎?看來高中三年的福利,我在第一年就享用完了。

于是我站在原地,任憑美好的回憶如浮光掠影一般在腦海中重現。

這時我突然發現一件怪事……

(咦?)

一片空白。我跟‘里面的人’進行訓練的畫面怎麼都想不起來,就好像隱沒在愉悅的回憶之中,連個影子都沒有。

我搖搖頭,試著將千歲學姊雪白的粉頸、令人心中一蕩的體香以及諸多回憶自記憶中排除,努力搜尋‘里面的人’的畫面。

可是腦海中只浮現出千歲學姊要我“握手”、“坐下”時天真爛漫的神情,而且這幾個畫面根深蒂固,揮之不去,與其說是愉快的回憶,還不如稱之為惡夢來得恰當。

(不妙,大大的不妙!)

照這樣演變下去,我一定會把改善個性的原始目的拋在腦後,每個星期都期待與學姊的見面。絕對不可以忘記我的原始目的,萬一訓練課程一直沒收到成效,我可是會被學姊炒魷魚的。

“從下個星期開始,一定要發憤圖強!”

下定決心之後,我拭去前額的冷汗,向右後轉朝著溫暖的家前進。



第二天是個悶熱的日子。

據說今天的氣溫打破了三十年還是四十年以來的最高記錄,沒有空調的一年級教室在上午十點左右成為一個巨型蒸籠,全班的學生幾乎都拿起墊板扇風,啪噠啪噠的聲響不絕于耳。

我的座位距離窗邊尚遠,更是悶熱得令人難受。不過最大的原因,恐怕是一個龐大的熱源就坐在我旁邊的關系。

神樂結衣,超新星級的巨大熱源,這種形容一點都不誇張。

今天早上一進教室,坐在隔壁的結衣身上就彌漫著火紅色的妖氣。經過了一個晚上的沉澱之後,她對“騎馬事件”似乎依然是余忿未消,即使試著跟她攀談,也換來不理不睬的回應,課堂上甚至是下課的時候,還惡狠狠的瞪著我。身處這種妖氣繚繞的環境,我合理的懷疑白己的體感溫度應該比室溫高上三度左右。

班上同學似乎都察覺到結衣的情緒不太穩定,沒有一個人敢接近她,大家都很識趣地保持距離。由此也可窺見結衣所散發出來的氣息有多可怕。

“拜讬你想個辦法吧,她不是歸你管嗎?”

午休的時候,要垣內跟我咬起了耳朵。我不置可否,心里面掛念著巧克力聖代的費用。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我立刻落荒而逃,一刻也不敢久留。

小心翼翼地推開家門之後,穿著水藍色圍裙的女生立刻從屋內跑了出來。

星野雪,我的妹妹。長相跟我差不多,簡而言之,大概就是頭發再長一點,然後以發箍固定瀏海的我吧。

我自己是個有點女性化的娃娃臉,同樣的臉孔套用在妹妹身上也一點都不突兀,反而更顯得可愛。小雪是個天真活潑的女生,我們這對兄妹的感情很好,若真要雞蛋里挑骨頭的話,大概就是兩人的長相太過相似了,“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這種特殊設定一點都玩不起來吧。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小雪的一雙眼睛綻放出異樣的光彩,興奮得又叫又跳。

“怎麼啦?外星人跑到家里來借廁所不成?”

“哥哥有客人。”

“客人?”

會是誰啊?從小雪的反應來看,來者應該不是熟悉的親朋好友。我低頭一看,發現玄關多了一雙陌生的黑色高跟鞋。

“唔……”

這陣子我所接觸的人事物當中,只有一個年輕的女性符合黑色高跟鞋的形象。

(難道是……)


“長發美女,還穿著白色的長袍。”

果然不出所料。

——姬宮千夏。

千歲學姊的姊姊。

“哥哥是怎麼認識那個大美女的?該不會是哥哥把來的吧?”

小雪興致勃勃地看著正在脫鞋的我。

什麼把不把的?小雪啊,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低俗了?

“那個人現在在哪里?”

“我本來想帶她到客廳,可是她說她要在哥哥的房間等人。”

小雪指著玄關旁邊的階梯。

“我的房間?”

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居然直接跑進我的房間,未免也太厚臉皮……不,果然是個大人物。我愈來愈確定來者一定跟千歲學姊有關,不過這句話被學姊聽見的話,恐怕會換來一巴掌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就算來者真的是姬宮千夏好了,她找我做什麼?慢著,她怎麼會知道有我這號人物?從千歲學姊之前的口氣來判斷,她應該不至于將脫下‘外人服’接受特訓的啦情告訴姊姊才對。

“小雪……等一下千萬別上二樓。”

我的表情十分嚴肅。

“人家已經是中學生了,不會那麼白目啦。”

小雪挺起了胸膛,表情相當得意。我很感謝小雪的配合,不過她很明顯地是會錯了意。

(想不到她真的找到我家來了。)

我慎重地爬上樓梯。

根據千歲學姊所提供的情報,姬宮千夏相當有個性,說白一點就是個無法以常理來判斷的人物。從她將年幼的妹妹塞進人工機械體,而且還不斷提供新的機械身體這點看來,確實不是個尋常人物。

(還是先跟千歲學姊連絡一聲吧。)

我打開手機的電話簿,旋即打消念頭。今天學姊還要召開學生會的例行會議,再說我也不能確定來者就是姬宮千夏本人,這個電話打了也沒意義。

于是我站在二樓的房間門口,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敲敲房門。

“請進。”

女性的聲音,充滿了自信。陌生的聲音從自己的房間傳出,感覺還真的有點不習慣。

我打開房門。

素昧平生的女子正睡在我的床上。

趴在床上的女子伸直了一雙穿著黑絲襪的長腿,腳板上下拍動,好像正在打水的模樣。前天才買來的漫畫攤在她的面前,旁邊還擺了一只裝著羊羹的盤子,應該是小雪拿來招待客人用的點心。

她悠然自在的態度讓我一瞬間以為自己走錯了房間。

女子的視線從漫畫移至我的身上。

“哦!”

然後從床上站了起來。

(好高。)

千歲學姊(外)已經滿高佻了,眼前的女子比學姊還要高出一個頭。引人遐思的胸前隆起、宛如沙漏的腰部曲線、再加上蜜桃般的豐滿臀形,包覆在淺綠色的夏季襯衫和黑色的貼身短裙之下。亮一麗的秀發與千歲學姊(外)如出一輒,只是染成了黑色,搭配紅框的眼鏡,更凸顯出女子的秀麗。

年紀看不太出來,有點像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子,又有點像三十幾歲的熟女。

“小子,看樣子你似乎知道我是誰。”

朱紅的櫻唇輕啟,女子的嘴角漾起了笑意。

“阿、阿姊?”

“BRAVO!答對了!”

女子雙掌一拍,反應十分誇張。

果然不出所料,她就是開發‘外人服’的姬宮千夏。

“站著不好說話,坐吧。”

姬宮千夏坐在我的椅子上,大大方方地蹺起穿著黑絲襪的一雙長腿。

這里不是我的房間嗎?我感到一絲不悅,悶不吭聲地盤坐在地上。

“先容我自我介紹。”

姬宮千夏掏出名片隨手一揮,名片直接落在我身旁的矮桌。上面寫著高柳財團研究所執行工程師的頭銜。我不明白這個頭銜到底偉不偉大,不過既然是執行工程師,應該頗有分量才對。

我才剛准備開口,姬宮千夏就示意我不要說話。

“慢著,不必自我介紹了。我已經調查過你的身家背景了。”

姬宮千夏從白衣之中掏出記事簿,開始唸出我的個人資料。

“私立克雷馬奇斯高中一年C班,學號是‘35410’,成績平平,從後面數過來比較快。單身資曆與年紀同,興趣是上網以及看漫畫,不擅長運動,也不喜歡參與文化活動,放學之後直接回家,躲在房間里面不出門,是十足的居家男子.不過截至目前為止,尚未出現不善交際的家里蹲特質。有什麼錯誤的地方嗎?”

對啦,我是家里蹲儲備軍啦,不行嗎?

“娃娃臉和哈比人的身高讓你感到自卑,中學時期曾經透過雜志的郵購買入號稱可以藉著金字塔的力量讓使用者增高數公分的手鏈。”

“你、你怎麼知道?”

這可是我的四大秘密之一。

“我在筆筒下面找到的。”

姬宮千夏手指刁著金色的手鏈,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她該不會已經把我的房間搜過一遍了吧?

這時她突然凝視著手鏈前端的小型金字塔,表情十分嚴肅。

“真的有效嗎?好想拿來研究看看。”

“不用你管。”

如果真的有效,我也不會戴了三個月之後就束之高閣。

“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為了這個人。”

姬宮千夏將前額的瀏海往旁邊一撥,從記事簿中拿出一張照片。

照片中的人,正是穿著粉紅色吊帶連身裙的‘里面的人’,看起來應該是兩、三年前的照片。當時的她笑得十分純真,胸前還抱著一只凶巴巴的小狗。

這只小狗應該就是吉酷吧。慢著,我跟牠哪里長得一樣了?

“你看夠了沒有?”

姬宮千夏將照片從我的眼前移開,拿到自己的面前。

銳利的眼神突然柔和了下來,嘴角也浮現出愛憐的淺笑。

“我的千歲真是太可愛了。”

話才剛說完,她立刻以臉頰磨蹭照片,還不時親吻照片中的少女。看來我先前的推測沒—錯,姬宮千夏確實是個難以捉摸的怪人。

“……你怎麼知道我知道千歲學姊‘外人服’的秘密?”

我凝視著兀自磨蹭照片的姬宮千夏。

“千歲的‘外人服’只要重新啟動之後,我這邊就會收到訊號。上個星期的上學時間,我發現外人服出現穿脫頻繁的異常現象,所以就私下做了一番調查,這才發現千歲固定與名叫星野純人的一年級學生碰面。”

固定?昨天我才跟學姊第二次見面而已,她到底是怎麼調查的啊?

“這是秘密。”

姬宮千夏笑得十分詭異。難道她可以透過某種系統,從遠處監看‘外人服’的聲音或是視野?

“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的?”

“那我就直說了。小子,請你不要再跟千歲見面。”

姬宮千夏的語氣充滿了恫嚇,就像是誓死捍衛寶貝女兒的頑固老爹。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請你別再跟‘里面的人’見面才對。繼續跟‘外人服’狀態的千歲交朋友倒是無妨,不過我可不准你再慫恿千歲走出‘外人服’。”

原來如此,這才是此行的目的。

“意思是你不希望繼續進行矯正性格的特訓?”

“沒錯。”

“為什麼?”

“你不需要知道。”

姬寓千夏拒絕說明,我不禁有些光火。

“學姊說你為了實驗需要,所以才讓學姊進入那種東西。難道你的實驗還不夠嗎?”

“你覺得怎樣就怎樣,我都不在乎,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實驗的數據確實不足。當初‘外人服’開發的宗旨就是滿足各種年齡層的各種需求,可是截至目前為止,千歲並未發揮出所有的功能。”

“簡而言之,你需要學姊充當終端機平台,所以才不希望她走出‘外人服’是吧?”

我語帶諷刺。

“當然不是!”

姬宮千夏搖搖頭,烏黑亮一麗的秀發也跟著左右甩動。只見她拿出剛才的照片,大聲地反駁我的質疑。

“我怎麼可能為了那種理由,就把可愛的千歲關進‘外人服’里面?千歲穿上‘外人服’之後,我就看不到她可愛的身影了呢!你以為我真喜歡這麼做嗎?像她那麼可愛、可愛、可愛的……我……我……SHIT!”

姬宮千夏又開始親吻照片。不過這次很快地就恢複冷靜,伸手扶正臉上的紅框眼鏡。

“……我之所以這麼做,並不是為了滿足一己的私欲。”

“那是為了什麼?”

姬宮千夏十分愛護學姊,這點是毋庸置疑的。不過在她作出一個合理解釋之前,我並沒有善罷甘休的打算。

只見姬宮千夏低頭沉思,片刻之後才又抬起頭來。

“好,我就告訴你吧。不過這個秘密連千歲都不知道,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姬宮千夏刻意壓低音量,深怕被他人聽見。

(連千歲學姊都不知道的秘密?)

難道姬宮千夏讓學姊穿著‘外人服’生活,還有其他特殊的用意嗎?

我點點頭,姬宮千夏這才緩緩開口:

“一旦千歲脫下‘外人服’……”

“然後呢?”

“就會遭遇不幸。”

故事到此結束。

“就這樣?”

“這樣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至少也說明一下是怎樣的不幸吧?”

“恕難奉告。”

“這樣有說跟沒說有什麼兩樣?”

“我是說真的,絕無虛假。”

姬宮千夏的表情十分嚴肅。

“你要我相信這種跟五百年前的大預言沒什麼兩樣的說法,從此不再跟學姊見面?”

“信不信是你的自由,我只希望你能答應我的請求就好。”

我可一點都不好。

“……當然,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難處。”

姬宮千夏展開懷柔戰術。

“好不容易才能跟心目中的女神見面,你一定很不想就此罷手吧?”

朱紅的雙唇浮現一抹淺笑,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

“所以我也會表達一點誠意。”


“你要給我遮口費嗎?”

“我可沒那麼俗氣。”

姬宮千夏站了起來,走到我的身邊。

“你、你想做什麼?”

我難掩內心的恐懼。姬宮千夏沒說什麼,一只是命令我站起來。

老實說我不覺得自己有聽從命令的必要,不過還是乖乖地從地上站了起來。結果姬宮千夏反而蹲了下來,在我的腰部和雙腿之間摸來摸去。

“嗚哇!你做什麼!”

我整個背雞皮疙瘩都爬了起來,姬宮千夏則是對我豎起了大拇指。

“肌肉雖然稍嫌不足,骨骼倒是發育得不錯。”

“那、那又怎樣?”

你是傳說中的魔鬼教練,還是馬戲團的團長?

“拉高五公分……不,就算是十公分也沒問題。”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真是跟你名字一樣蠢得可以。”

我名字里的字是純不是蠢!

“只要你肯跟千歲分手,我就幫你進行增高手術,這樣子夠明白了吧?”

“增、增高手術?你連這個也辦得到?”

“為什麼你會認為我辦不到?”

姬宮千夏下顎一揚,相當地有自信。

有道理。既然有本事制造跟真人一模一樣的機械身體,那麼讓我增加十公分的身高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

“我敢跟你保證,絕對比什麼金字塔的力量來得有效。”

姬宮千夏刁著手鏈晃來晃去。可惡,居然再一次地嘲笑我亟欲忘卻的過去。我將雙手交叉在胸前,氣呼呼地別過頭去。

“長不高就算了,我才不希罕動什麼改造手術。”

“是哦,那長相呢?我可以把你的娃娃臉改造成硬派的男子漢喔。”

“不用你管。”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再度盤坐在地上。

姬宮千夏也坐回椅子,指尖輪番敲打桌面,心情似乎不太好。

“也就是說,你不肯答應我的請求啰?”

“嗯。”

“為什麼?”

“因為學姊向我求助,我也答應學姊要幫助她,現在怎麼能出爾反爾?除非你能說出足以說服我的理由,證明學姊真的不能離開‘外人服’,否則我是不可能點頭的。”

“原來你這麼欣賞我的‘外人服’……好吧,我懂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

“雖不中,亦不遠矣。”

姬宮千夏打量著我,眼神之中充滿了試探。

“不能幫‘里面的人’進行特訓,也就失去了跟暗戀許久的學生會長見面的機會,這才足你堅決反對的原因吧?”

“……”

我無言以對。

姬宮千夏雙手一拍。

“好,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把千歲的備用‘外人服’送給你好了。”

她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

“無論是身高、體重甚至是三圍當然都跟原型一模一樣,你覺得如何?”

“這種東西你要我收到哪去?”

“放在衣櫥里面不就得了?就當作是等身大的充氣娃娃嘛。”

“不好笑!”

“小子,用點大腦好嗎?穿著‘外人服’的千歲絕不會是個溫柔體貼的女朋友,不過我送你的‘外人服’,可是能任你擺布喔。”

“學生會長……任我擺布……?”

說來慚愧,我居然吞了口唾液。

“如果你喜歡高高在上的女工,我也可以應你的要求增加人工智能,甚至還能以千歲過去的言行為基准,塑造出唯妙唯肖的模擬人格。總而言之,看你喜歡傲嬌系、老實系、冷酷系還是治愈系,我都可以依你的需求進行調整。”

這就是穿著白衣的研究人員在研究所的工作內容嗎?人工智慧的發展真的到了一個恐怖的地步。

“總而言之,我不需要。”

我搖搖頭,試圖甩落腦海中的非分之想。

“首先,順序顛倒了。說服我之前,你應該先去跟自己的妹妹,也就是千歲學姊談談。只要千歲學姊點頭,我隨時都可以停止訓練。”

“我不想讓千歲知道這件事。”

“為什麼?”

“因為我不想讓千歲以為我是個啰唆的姊姊。”

“這是哪門子的理由?”

所以才不直搗黃龍,選擇在場外打游擊嗎?

“那我更是恕難從命。除非千歲學姊不需要我了,否則我不會中斷‘里面的人’的特別訓練。”

我雙手放在胸前,明確地表明立場。

“有件事我很好奇。”

姬宮千夏鏡片之後的雙眼突然眯成一直線。

“你一直掛在嘴邊的‘千歲學姊’到底是哪一個?”

聲音十分低沉,宛如來自地獄的深處。

我全身一震。

“‘里面的人’嗎?應該不是。你心目中的姬宮千歲,應該只是‘外人服’而已吧?”

我瞪大了雙眼,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是怎麼發現的?

“看來被我猜中了。”

姬宮千夏笑得十分詭異。

“不過這是錯誤的認知,世界上只有一個姬宮千歲,就是那個身材嬌小、患有對人恐懼症的少女。”

“……”

“你應該也有所察覺吧?你心日中的姬宮千歲其實只是在人造的身體注入不同靈魂的存在罷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是想跟虛假的軀體見面?為了履行承諾嗎?當你發現‘里面的人’的存在,就應該知道你對姬宮千歲所抱持的憧憬都是虛假的幻想才對。”

(幻想……?)

第一次見到小女生從千歲學姊的身體里面出現的時候……不,應該說是知道上半身與下半身一分為二的千歲學姊就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學生會長姬宮千歲的時候,我仿佛聽見了幻想破滅的聲音自腦海中傳出。沒錯,我對姬宮千歲的憧憬就此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想到開學典禮上的姬宮千歲只是個虛假的形象,我真的失望到了極點。

可是——

之後千歲學姊向我解釋一切,同時拜讬我替‘里面的人’進行性格改造的訓練之後,我反而真的想替學姊做些什麼。不可否認的,我確實存著假訓練之名與學姊約會的念頭,即使是人造的軀體,還是無法讓我忽視學姊的美麗。

即使知道了真相,我依然將‘外人服’視為真正的學姊。

……幻想嗎?或許吧。

慢著,不對。

“……這不是幻想。”

我抬頭看著姬宮千夏。

“不管是不是人造的軀體,這都不是重點。至少穿著‘外人服’的時候,千歲學姊就是我們的學生會長。里面有沒有人並不重要,看得見的東西才是真實的,不是嗎?”

反駁姬宮千夏嗎?我反而覺得是在說服自己。

之前的我從未懷疑過學生會長的真實性,更從來沒想過學生會長的體內還躲著另一個人。

相信學校里的其他人也是如此,大家都將‘外人服’視為姬宮千歲,都將尊貴高傲的學姊視為學生會長。

得知真相之後,一切都隨之改變了嗎?

不,我不這麼認為,姬宮千歲∥‘外人服’的認知比較自然。‘里面的人’不會隨便現身,大家所接觸到的都是幾可亂真的‘外人服’,根本看不出來是人造的軀體。多年來學姊集全校學生的擁護與愛戴于一身,這不也是無法否認的事實嗎?

“哼,好一個唯物論者。”

姬宮千夏嗤之以鼻。

“好吧,就當你對‘外人服’的愛慕不是幻想好了。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協助‘里面的人’離開‘外人服’?”

“嗯?”

“一旦‘里面的人’離開‘外人服’,你所愛慕的姬宮千歲就等于是自這個世界消失了。”

一瞬間,我感到眼前一黑,全身上下就像觸電似的顫抖不已。

(為、為什麼要協助學姊……?)

如果‘里面的人’離開‘外人服’,姬宮千歲就要從這個世界消失了。若真如此,那我到底做了什麼傻事?徹底抹煞姬寓千歲的存在?

(矛盾……太矛盾了!)

無視于我的思考停頓,姬宮千夏毫不留情地步步進逼。

“怎麼啦?我在等你回答啊?為什麼你對改造‘里面的人’的個性那麼起勁?還是說改造個性只是個藉口,你根本不想改變她的個性?想盡辦法拖延時間,盡量制造你跟暗戀許久的學生會長見面的機會?”

“我、我……”

我可以大聲地否定,事實上我壓根兒就沒有那種念頭。

可是我卻說不出口,因為這等于是承認自己的矛盾。

為什麼我要幫助千歲學姊離開‘外人服’?

雙手握拳靠著膝蓋,我全身上下不停地顫抖。姬宮千夏站了起來,拿起原子筆在桌上的名片寫下自己的手機號碼,再將名片塞進我胸前的口袋。

“想通的話,請盡快跟我連絡。只要你肯聽話,我也不會為難你的。”

然後在我耳邊輕聲細語。

看來她一開始就企圖引導我發現自己的矛盾之處,藉此讓我遠離千歲學姊。好一個工于心計的女人,我心想。

姬宮千夏說完之後,逕自離開我的房間。走下階梯的腳步聲傳入耳中,我也聽見了小雪送客人出門的聲音。

玄關的大門關上之後,小雪立刻沖上二樓。

“哥哥,你被甩了嗎?”

才剛進入房間.小雪就從背後撲了上來,兩條手臂緊緊地抱著我的頸子.中學生出現這種舉動實在不恰當,我提醒過小雪好幾次了,她卻改不了這個壞習慣。兩團軟綿綿的物體貼在背上,這教我該如何自處?

“嗚喔喔喔喔!”

我大叫了一聲,背著小雪站了起來。

“小雪,替我拿鹽巴過來!”

“遵命,哥哥!”

我沖下樓梯,跑出玄關,姬宮千夏的身影早就消失了。

滿天彩霞之下,我接過小雪准備的鹽巴,模仿相撲選手的動作撒了出去。不能浪費太多鹽巴,否則會被老媽罵到臭頭的,所以我只敢撒一次而已。

這麼一來,姬宮千夏這個女妖精就不敢接近家門了吧。

可是我的心依舊一片混亂。

“嗚喔喔喔喔!”

我再度仰天長嘯夕宣泄內心的郁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