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姬宮學姊體內的貓！？
夏天的熱浪侵襲全國的每一個角落。
貼著小廣告的電線杆處處聽得見喧鬧的蟬鳴，我頂著灼熱的陽光，奔馳在早晨的住宅區。
才剛換上的制服，腋下已經被汗水沾溼了一片。
我已經一個月沒嘗到溼漉漉的制服緊貼著肌膚的不快了。既沒有參加社團活動、也不是學生會的委員之一，自從放暑假之後，無事一身輕的我從幾乎都快忘了上學的感覺。
我本來想連續墮落兩個月，直到暑假結束為止。可惜天不從人願，放假期間還有所謂的暑期輔導，而今天剛好就是暑期輔導的第一天。
我瞄了瞄手表。
不妙，鐵定遲到。
其實現在距離暑期輔導的時間還早，我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暑期輔導開始之前，我想先接受訓練，十點鍾准時在學校碰面。」
大約二十分鍾前，兀自賴在床上的我被千歲學姊的一通電話驚醒。看看牆上的時鍾，已經九點半了。
這就是我胡亂套上制服、在街上拔足狂奔的原因。原本打算賴到中午才起床的美夢頓時成為泡影。
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大門映入眼簾。即使以跑百米的速度直沖學生會長辦公室，也已經來不及了。
上氣不接下氣的我通過了校門。
今天是返校日，偌大的校園卻顯得格外地安靜。
前院一個人也沒有。不過想想距離集合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沒有人也是很正常的。
「唔！」
靜悄悄的前院和校舍之間的花圃附近，有一個女生正蹲在地上逗弄眼前的黑貓。
（是浦乃。）
浦乃霞——我的同班同學，一個在學期快要結束的六月突然出現的轉學生。
（插圖005）
覆蓋雙眼的瀏海是她的個人特色，在女生之中她屬于比較嬌小的體型。發型雖然特立獨行，個性卻十分溫和。一般人很難注意到她的存在，學期結束之前，我也才跟她交談過兩三次而已。
（天氣這麼熱，她的瀏海還是沒有修剪。）
桃紅色的雙唇微張，白色的貝齒清晰可見。雙眼被瀏海遮住了，所以無從判斷她的表情，不過乍看之下，她應該是笑得很開心才對。
（真是想不到。）
浦乃逗貓的模樣，就跟普通的女生沒什麼兩樣。
她的身邊放著一只黑色的紙袋，跟超市的紙袋差不多大小，一開始還成為班上同學談論的焦點。
原因無他，浦乃每天都只拎著紙袋上學，無論是課本還是體育服，似乎都收納在那個紙袋里面。
「早。」
我停下腳步，總覺得默默地走過去似乎有點怪怪的。
浦乃嚇了一跳，旋即抬起頭來。發現是我之後，朝著我點點頭。我問道：
「社團活動嗎？還是參加委員會的會議？」
「我是圖書委員。」
說的也是，我差點忘了。
「這只貓是？」
「牠叫小黑。」
相當淺顯易懂的名字。
「那麼，待會兒見。」
我搖搖手，再度邁開腳步。
照理說應該再跟她多聊幾句才對，不過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
低頭看了看手表，不妙，我已經遲到五分鍾了。
「對不起，我來晚了！！」
沖進學生會長辦公室之後，我立刻環視四周。
「你遲到了！」
坐在辦公椅眺望窗外景色的千歲學姊突然連人帶椅轉了一百八十度，活像是黑幫電影中的角頭老大。
學姊的臉龐才剛映入眼簾，我的心頭便頓時一熱。
我跟學姊上個星期才見過面，也不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觸了，可是每次見到學姊的臉龐，還是會讓我臉紅心跳。
亮色系的發絲、渾圓的雙眸、挺拔的鼻梁、桃紅色的雙唇，在學姊小巧細致的臉蛋上構成了美麗的平衡。
百看不厭的可愛、百看不膩的美麗，學姊真的跟女神一樣地完美。即使是柳眉倒豎怒氣沖沖的表情，仍然迷人。
……看起來一點都不像冷冰冰的機器。
「為什麼這麼晚才來？」
千歲學姊的眉尖微微顫抖。
「對不起，事出突然，真的是太趕了……」
「是嗎？我還以為是花圃旁邊的那個女生耽擱了你呢。」
「學、學姊都看見了？」
這時我才發現學姊身後的窗戶正對著前院。
突然之間，我感到一股罪惡感襲上心頭。
「她是誰？」
「同班同學。」
「是哦？」
學姊瞇起了眼睛，似乎有些懷疑。
別這樣看我，真的只是同班同學而已。
「算了，不跟你計較。時間寶貴，還是快點展開今天的訓練吧。」
「好、好的。」
松了口氣的同時，我拭去前額的汗珠。謝天謝地，學姊似乎把遲到的事情忘得一干二淨了。
于是千歲學姊來到我的面前。
洗發精的幽香直撲而來。
嗯？今天的學姊看起來好像格外美麗……
「那我就脫啰。」
于是學姊舉起雙手，一如往常的動作。
「啊！」
我突然大叫一聲，學姊似乎也嚇了一跳。
「這麼大聲做什麼？」
「抱歉，學姊似乎跟上個星期不太一樣。至于到底是哪里不同，我也說不上來，只是覺得學姊好像變得更漂亮了。」
「了不起，你居然看得出來。」
學姊的雙眸閃爍著喜悅的光輝。
「其實我在上個周末換上了新的『外人服』。」
「換新衣服？」
簡單說來，意思就是……
「沒錯，也可以稱之為脫皮。」
學姊這麼一提，我倒是想了起來。以前學姊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換上稍微大一點的『外人服』，以避免被旁人察覺。脫皮嗎？的確有幾分神似。
「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嗎？」
「大部分都是不易察覺的小地方，最大的不同就是更新之前失控的冷卻程式。除此之外，還有體態、身高、以及最重要的胸部。」
千歲學姊雙手圈住雄偉的上圍。
「我知道你平常都在注意這里。」
「才、才沒有！」
「不必急著否認啦，正值青春期的男生注意這里是很正常的。喜歡就盡管看吧，不必客氣。」
學姊刻意挺起胸膛，彷彿在誇耀她傲人的上圍，這個動作不禁讓我漲紅了雙頰。
「別、別這樣！」
「呵呵，那我就脫啰。」
千歲學姊再度舉起了雙手。
隨著氣球泄氣的聲音傳來，上半身也往後傾倒。
腰部的裂縫出現了一名竹取公主，也就是綁著蝴蝶結的少女姬宮千歲，『里面的人』。
是的，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學生會長姬宮千歲有個不可告人的祕密。宛如女神一般完美的形象其實是人造的產物，躲在里面的人才是真正的姬宮千歲。
相當令人難以置信，不過卻是事實。
而且躲在里面的女生——也就是真正的姬宮千歲（里）與女神的形象相去甚遠，不但是個矮冬瓜，而且還患有對人恐懼症。
千歲學姊（里）之所以無法離開被稱為『外人服』的機械體，她的對人恐懼症就是最關鍵的因素。我——星野純人在無意間發現了學姊的祕密，如今正在協助學姊矯正她的偏差性格。
離開『外人服』的千歲學姊（里）朝著我瞄了一眼之後，立刻就移開了視線。
學姊（里）今天穿著短T恤和短裙，模樣相當可愛，也很有夏天的氣氛。
千歲學姊（外）發育不錯，里面的人卻好像不會長大似的。人家都說暑假是青少年快速成長的季節，學姊（里）卻好像是發育停頓的少女。平平都是十七歲，『外人服』看起來硬是比『里面的人』年長許多，兩人彷彿是相差好幾歲的姊妹。呃，嚴格說來，應該是長相相差甚遠的姊妹才對。
「時間有限，今天就先複習之前的課程好嗎？」
千歲學姊點點頭。
放暑假以來，我們每個星期至少都會見兩次面，目的當然是進行特訓。或許是先前的努力收到成效，學姊的狀況明顯比一個月前改善許多，現在的我不必戴著狗狗面具，就是最好的證明。
「准備好了之後，還請學姊依照慣例凝視著我。」
「好的。」
于是學姊口中喃喃自語，唸起了一串宛如咒語般的文字。豎耳傾聽，依稀辨識得出學姊唸的是「狗、狗、狗……」，這串文字看似平凡，里面其實暗藏了玄機。
「我准備好了。」
「那就開始吧。」
千歲學姊面向著我，開啟了手表的計時功能。
深綠色的瞳孔目不轉睛地直盯著我，感覺得出學姊的賣力。
十秒……二十秒……經過了三十秒。
學姊的視線依然停留在我身上。
（了不起。）
這就是暑假期間的特訓成果。同樣的動作，學姊過去只能持續十秒鍾，如今已經過r三十秒，學姊卻依然不為所動。
不過要讓鳥類進化為恐龍，當然得施展一些小伎倆才行。沒錯，先前學姊口中的咒語，就是最重要的關鍵。
——狗、狗、狗。
完整的全文就是「星野純人是狗、星野純人是狗（以下重複）……」。簡而言之，就是想辦法讓學姊把我當成狗狗就對了。在咒語的加持之下，就算沒有狗狗面具，學姊也能成功地把我當成一只狗。
啊啊啊啊我知道啦，這個辦法實在是有夠悲哀的。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個方法確實有效，我也對學姊的進步大為滿意。我說的可是真心話喔！
「好，三分鍾。」
看著表面的我宣布時間，學姊立刻別過視線拚命喘氣。即使是在自我催眠的幫助下，近距離凝視著我還是對學姊造成相當大的精神壓力。
「千歲學姊……」
「是～」
「差不多可以嘗試不須唸咒，直接跟我對看了吧？」
「不行，我辦不到☆」
「學姊的回答可真是直截了當。」
「如果不須唸咒就能把你當成狗狗，那應該就沒問題了。」
這樣子不是更悲哀嗎？
「不過跟以前比較起來，現在直接看著純人的壓力倒是沒那麼大。」
意思是說我現在看起來更像一只狗？
「我想應該就快要成功了才是。」
說完之後，學姊還比出一個勝利手勢，然後偷偷瞄了我一眼，又忙不迭地別過頭去。葡萄色的蝴蝶結也隨著學姊的動作來回晃動。
學姊的模樣真的很可愛，我頓時感到精神一振。
「好，我們再來一次。」
「嗯，再來一次。」
嗶。
按下手表的按鈕之後，我抬頭看著學姊。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嗯，謝謝指導。」
「學姊辛苦了。」
我不禁松了口氣。
連續跟千歲學姊來個二十場的大眼瞪小眼，鐵打的身子也會吃不消。
「我去泡咖啡。」
學姊朝著茶幾之上的電子壺快步走去。
以往訓練結束之後，學姊總是會立刻回到『外人服』，這個小小的改變應該也算是一個進步吧。不過……
（這種做法到底是對是錯？）
照這個情況看來，只要持之以恒，讓學姊在沒有咒語的協助下直接與我面對面，應該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可是麻煩的還在後頭。
千歲學姊的目標是拋棄『外人服』，以真實的面貌面對學校里面的每一個人，而不只是面對我。可以與我面對面，是否代表著也能跟其他人面對面呢？
「嗯——」
我坐在沙發上陷入了沉思。
「咦？」
我不經意地看著桌子對面的窗戶，這才發現窗台有一只貓。黑色的身體、白色的前額，正是之前浦乃在前院逗弄的那只黑貓。
「修雷吉！」
端著馬克杯的學姊驚呼一聲，語氣聽起來十分欣喜。只見學姊隨手將杯子放在桌上，喜孜孜地朝著窗台跑去。
「修雷吉？」
「是剛放暑假的時候定居在學校的野貓，修雷吉是牠的名字。」
「學姊取的嗎？」
「是的。」
不同的人取不同的名字。同樣一只貓，學姊取名為修雷吉，浦乃卻直接叫牠小黑。
千歲學姊打開窗戶之後，修雷吉慢條斯理地走了進來，態度十分地理所當然，彷彿牠才是這間辦公室的主人。
「我知道學姊很喜歡狗，想不到對貓也不排斥。」
「人家什麼小動物都很喜歡。」
千歲學姊從櫃子里拿出類似貓食的罐頭，走到修雷吉的身邊蹲了下來，將罐頭放在報紙上，然後目不轉睛地打量著正在享用貓食的修雷吉。
「尤其修雷吉又是我的死對頭。」
「死對頭？」
「牠都不讓我摸。」
學姊嘟起嘴唇。
「什麼？」
享用貓罐頭的修雷吉看起來確實相當謹慎，或許過去曾經在進食的時候受到驚嚇吧。
（既然如此，又怎麼會對浦乃毫無戒心？）
難道是浦乃天生具備吸引貓咪的魅力？還是學姊天生跟貓咪八字不合？不管怎樣，這件事還是別讓學姊知道的好。
「純人，幫個忙好嗎？」
「怎麼幫？」
「我很想博得修雷吉的歡心。」
「歡心？」
「想抱抱牠就對了。」
「是哦……」
「請你吸引牠的注意力，我再趁機從後面把牠抱起來。」
「好，我試試看。」
我搔搔後腦，慢慢地接近那只黑貓。修雷吉斜眼瞪著我，表情十分不友善，似乎對我這個陌生人抱持著莫大的敵意。
「鈴——鈴——鈴——」
我張開雙手，試圖吸引修雷吉的注意力。
繞到修雷吉身後的學姊，也慢慢地伸出雙手。修雷吉的注意力完全放在我身上，一點都沒發現雙眸綻放出異樣光彩的千歲學姊已經逼近身後。
只剩十五公分的距離時，學姊猛然出手。
就在千歲學姊的手指接觸修雷吉的那一瞬間——
呀——
我好像聽見淒厲的慘叫聲。或許是我聽錯了，應該是「喵——」才對。反正修雷吉慘叫一聲之後，立刻跳了起來。
還剩下一半的貓罐頭翻倒在報紙上，修雷吉逃過學姊的擒拿，飛也似的往前沖。
修雷吉的行進方向，剛好是學姊擺放『外人服』的位置。只見修雷吉沿著『外人服』的裙擺往上爬，一頭鑽進腰部的空間。
『外人服』開始前後搖晃。
「『糟了！？』」
我跟千歲學姊同時脫口而出。
『外人服』往後傾倒的畫面，彷彿電影中的慢動作重現。
明知無力改變什麼，我跟學姊還是不約而同地往前踏出一步。就在這個時候，『外人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上半身也隨之闔上。
沒錯，修雷吉被關在里面了。
全身僵硬的我凝視著『外人服』。
嗶。
這應該是『外人服』啟動的電子音效。
『外人服』的雙眼開始發光，就如同某MS的獨眼般，接著抖了抖全身後，『外人服』動了起來。
難道真的啟動了不成？修雷吉還在里面呢！
「千、千歲學姊——！？」
千歲學姊（貓）轉了一圈，趴在地上凝視著我們，眼神就跟貓咪一樣地銳利。
難不成……
「喵——」
——還真的呢。
……真是令人瞠目結舌。
我、我沒聽錯吧？宛如女神一般的千歲學姊（外）居然說起了貓語。
只見千歲學姊（貓）一屁股坐在地板上，開始舔起了手掌（貓掌）。
這、這不是真的吧？『外人服』好歹也是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產物，怎麼會輕而易舉地就讓一只野貓給占據了？
「純人！快、快幫我抓起來！」
大夢初醒的千歲學姊急得直跺腳。
（插圖013）
「好、好的！」
我試圖抓住千歲學姊（貓）的手臂，卻被輕易閃過。
千歲學姊（貓）的動作十分靈活，簡直就跟一只貓沒什麼兩樣。
「你好沒用！」
「學姊別在旁邊教訓人了，趕快來幫忙吧，我一個人抓不住牠。」
「知道了。」
千歲學姊（里）躡手躡腳地走了過來，准備跟我來個前後夾擊。
「把牠壓住，然後按下背後的重新開機鈕。」
「說得容易，怎麼壓住牠！？」
「我數到三，然後一起撲上去。」
「撲上去？」
「沒錯，就像肉食猛獸獵捕小動物一樣。」
「好、好吧，我盡量扮演一只稱職的肉食猛獸。」
「好！一、二、三！」
「喝！」
我們真的朝著千歲學姊（貓）撲了過去。
砰。
雙眼冒出火花，劇烈的疼痛感從前額蔓延開來。
「啊！」
「嗚喔！」
巨大的撞擊力將我彈向後方，我摀著前額蹲在地上。
看來我跟學姊似乎撞個正著，跌坐在我面前的學姊也跟我一樣地狼狽。
「喵——」
千歲學姊（貓）的叫聲在身邊響起，彷彿在炫耀牠的勝利。只見牠一臉不屑地打量著跌坐地上的我們，好整以暇地走向門口。兩手掛在門板上，撐起了上身，然後轉開門把，動作相當熟練。
木板門開啟之後，千歲學姊（貓）又恢複四足爬行的姿勢，朝著學生會議室的方向前進。
強忍著前額的疼痛，我跟千歲學姊也追了出去。
可是千歲學姊（貓）迅速地穿越會議室，打開面向走廊的大門，直接走了出去。
「千歲學姊，大事不妙！」
這下子可麻煩了。四足爬行的喵喵叫會長一旦被學校的其他人看見，鐵定會成為第二天的頭版新聞。
「請學姊在這里等一下，我去把牠抓回來！」
于是我將一臉鐵青的學姊留在原地，朝著門口飛奔而去。這是沒有辦法中的選擇，畢竟『里面的人』還是見不得光。
一路追到走廊之後，我發現千歲學姊（貓）已經走下了樓梯。
「請不要走，我開貓罐頭給你吃——」
沖下樓梯的同時，我急著大吼。對方雖然只是一只野貓，卻一樣披著千歲學姊的外表，所以我還是加了一個「請」字。
無視于我的誘惑，千歲學姊（貓）又走下了一層階梯，跑到三樓的走廊。
總比直接沖到一樓要來得好，我心想。今天參加暑期輔導的是一年級的學生，三樓都是三年級的教室，照理說現在應該是空無一人，沒有被撞見的風險。
不過這也代表了三樓的走廊沒有障礙物。
千歲學姊（貓）飛快地在走廊上移動，彷彿嘴里刁著一只魚的小偷貓。我本來就不擅長跑步，眼看著差距愈拉愈大，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修雷吉的目標，顯然是另一處的階梯。
一旦被牠溜上了階梯，我就真的沒戲唱了。
就在這個時候，千歲學姊（貓）正前方不遠處、一扇面對走廊的門突然開啟。
抱著成堆教科書的女生從門後出現。
猝不及防的千歲學姊（貓）連忙在光滑的走廊上緊急煞車。
可惜遲了一步，千歲學姊（貓）一頭撞上了對方。
女學生坐倒在地，手中的教科書掉在同樣摔得四腳朝天的千歲學姊（貓）身上。
（好機會！）
我立刻一把抱住千歲學姊（貓）的腰，扯開制服的下擺，右手順勢伸了進去。
「喵！喵！」
右手在『外人服』身上摸索的同時，千歲學姊（貓）發出撒嬌似的低吟。于是我立刻找到了隱藏在內衣前扣之下的凹陷，使勁按了下去。
「喵——！」
慘叫聲（？）傳入耳中，千歲學姊（貓）停止了動作，雙眼也失去了神采。
『外人服』已經停止運作了。
「呼。」
我伸手拭去前額的汗水。
謝天謝地，總算是逮到牠了。
這時『外人服』的內部傳出輕微的碰撞聲響，大概是修雷吉在里面拚命掙紮的聲音吧。
松了口氣的同時，我突然想起那個被撞倒在地的女生。
先是被四足爬行的學生會長撞倒，接著目睹一名男子從背後抱住學生會長，女學生內心的驚恐是可想而知的。
我低頭一看，一張被瀏海遮住一半的臉龐映入眼簾。
「浦、浦乃……」
浦乃霞呆呆的坐在地上，雙腿呈M字形大大地張開。
「星野……？」
浦乃從地上站了起來，來回打量著我跟軟癱在地的千歲學姊。過長的瀏海讓我辨識不出她的表情，不過依常理來判斷，她應該正在等待我的解釋。
「呃……」
我往前踏出一步，試圖擋住失去行動力的千歲學姊。
該怎麼解釋才好？
「這個……千歲學姊病得不輕。」
「病得不輕？」
「沒、沒錯。」
「什麼病？」
「呃……就是會突然模仿狗狗或是貓咪的疾病……有點類似……心神喪失之類的那種……」
「心神喪失？」
「總、總之就是會把自己當成動物的疾病就對了，天氣熱的時候尤其容易發作。」
真是被我的想像力給打敗了，這種鬼話騙得了誰啊？
「也有可能類似一種附身的現象，一旦發作之後，就會做出妳所看到的行為。」
「原來如此。」
浦乃點點頭。
不會吧，她還真的相信了不成？
「你怎麼知道學生會長患有這種宿疾？」
「唔……這個……我是在一個陰錯陽差的情況下發現了學生會長的毛病，之後讓會長發作的時候恢複正常，就成了我的工作。方法很簡單，只要撫摸會長的背部就可以了。」
「……」
連我自己都覺得扯過頭了。除了「陰錯陽差」之外，其他全都是假的。
「星野同學跟學生會長滿親密的嘛。」
出乎意料之外的反應。
不過這也難怪，學校里面只有少數人知道我跟千歲學姊的關系。
「浦乃，這件事請務必保密。萬一讓別人知道千歲學姊有這個毛病，學生會長的寶座恐怕就難保了。」
我凝視著浦乃的瀏海，表情十分嚴肅。
浦乃再度點點頭。
「嗯，我不會說出去的。」
「謝、謝謝，感激不盡。」
我不禁松了口氣。或許浦乃對我的說詞仍抱持著幾分懷疑，不過只要她肯保守祕密，也算是達到了目的。
我將散落一地的硬殼書一一拾起，遞給了浦乃。
「對了，妳在這里做什麼？」
浦乃沒有回答，伸手指著先前走出來的那扇門。
門牌上面寫著「圖書室」。
因為開學之後很少用到圖書室，差點忘了我們的圖書室就在三樓。
「整理圖書也是圖書委員的工作嗎？」
「不，這是我自己要看的書。」
「全部都是？妳帶得回去嗎？」
「沒關系，我有自備紙袋。」
原來這就是浦乃總是帶個紙袋在身邊的原因。
「那就待會兒見啰。」
浦乃捧起堆積如山的書本，朝著樓梯口走去。
「嗯，教室見。」
目送浦乃捧著書堆離去之後，我下了一個結論：浦乃是個怪人，不只發型怪，人也怪。
「至于現在……」
我四處張望。確定走廊沒其他人之後，將千歲學姊扶了起來，把手伸進內衣里面。
按下肚臍上方的按鈕之後，上半身緩緩開啟。之前聽千歲學姊提起過，這是『外人服』的緊急開關。
上半身還沒完全開啟，修雷吉就驚慌失措地跳了出來，從我的身旁飛過，消失在階梯的彼端。
不知道被關在『外人服』里面是怎樣的感覺。修雷吉恐怕是全世界第一只進入『外人服』的貓咪。
「嗚嗚亡純人，謝謝你～」
哭喪著臉的千歲學姊（里）跑了下來。學姊大概是放心不下，才放大膽子離開辦公室。
「千歲學姊，快點進去！」
我可不希望上半身與下半身分離的千歲學姊被閑雜人等撞見。
我將千歲學姊（里）抱入『外人服』，闔上上半身。隨著氣球漏氣的聲音傳來，『外人服』的雙眸又恢複了神采。
「有沒有故障的地方？」
修雷吉占據『外人服』的時間並不短，再加上停止動作之後的掙紮，難保不會造成什麼損壞。
「你說呢？當然是不可能啰。」
千歲學姊露出自信的微笑，隨手撥弄自己的頭發。從手部的動作看來，應該沒什麼損壞才對。
「是哦，那就好。」
「『外人服』耐用得很，沒那麼容易故障。不過……總覺得有點臭臭的。」
學姊臉色一沉，鼻翼頻頻抽動。
「臭臭的？」
我感到不解。
「我倒是沒聞到什麼臭味。」
「真的嗎？好像是貓的……」
話還沒說完，千歲學姊猛然醒悟。
「難道臭味是從『外人服』里面……？」
聽說小動物在受到驚嚇的時候，都會出現失禁的現象。
「！！！！！！！！」
千歲學姊慘叫一聲，向右後轉，以飛快的速度離開現場。我揉揉眼睛，懷疑自己看到了一道絕塵而去的煙霧跟在學姊的身後。
發自體內的惡臭，確實令人難以忍受。
現在我該怎麼辦呢？要不要跟上去看看？
就在我猶豫不決的時候，手機接到了千歲學姊寄來的簡訊。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暑期輔導結束之後過來找我。下課之前不准出現在辦公室！』
知道了——我回覆著簡訊，心想學姊大概要趁這段時間清洗『外人服』的內部吧。
現在還不到班上的集合時間，干脆到便利商店買午餐好了。于是我也朝著樓梯口緩緩走去。
或許是一大早就跑來跑去的關系吧，總覺得身體虛虛的，沒什麼體力。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整個暑假幾乎都窩在冷氣房里面的關系。
（一想到千歲學姊變成一只貓咪，就讓人忍不住想發笑。）
喵喵叫的千歲學姊著實令人莞爾。
而且也相當地引人遐思。
不要誤會了，我只是覺得裝上貓耳朵跟貓尾巴會更可愛而已。
第2章圖書委員的工作
「早啊，星野。」
當我窩在教室里面啃面包的時候，背心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原來是才剛到學校的兒時玩伴神樂結衣。
「現在是下午一點，已經不早了。」
「一天之中第一次見面的招呼語，絕對是『早安』嘛。」
「是嗎？」
我從書包拿出書本和文具之後，轉頭打量著結衣。
我跟結衣已經好久沒碰面了，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她參加田徑大賽的時候。幾個星期沒見，結衣的臉頰和手臂都呈現出健康的小麥色，就像是被烤熟的面包似的。
「曬得滿漂亮的嘛。」
「對呀，大家都以為我是個愛玩的女生。」
「照這種說法，我就是品學兼優為人正派的模范生啰。」
暑假已經過了一半，我的皮膚卻蒼白得可怕，彷彿暗房中才剛沖洗出來的照片。一方面是我這個人本來就曬不黑，另一方面則是今年暑假幾乎都窩在家里，才會形成如此鮮明的對比。
「少來這套，連要垣內都曬黑了呢！」
「誰找我？」
剛好在附近的要垣內聞聲而來。
個頭矮小又戴了副眼鏡的要垣內實在很難跟健康的陽光男孩聯想在一起，可是他的臉頰和手臂真的比放假前黝黑了許多。
「你不是說你一碰到陽光就會被燒成灰燼嗎？怎麼把自己曬成這副德性？」
「每年的這個時候，就是我做日光浴的季節。」
要垣內撫摸自己小麥色的手臂，還不忘補上一句：
「幸好今年也沒下雨。」
他該不會是指前陣子在東京的臨海副都心所舉辦的某動漫祭典吧？印象中要垣內在放假之前也有邀我一同前往，卻被我以沒有興趣為由加以婉拒。
「你們在說什麼？」
發現我跟要垣內默契十足地相視而笑之後，結衣感到有些納悶。
在運動場上揮灑汗水的陽光少女不需要了解這個宅人的世界。正當我准備如此消遣結衣的時候——
「連著三天參加※COMIKE，就被曬成這樣了。」（編注：ComicMarket，每年夏冬兩季所舉辦的全世界最大同人販售會。近年來舉辦場地皆為東京有明的東京國際展示場。）
要垣內相當干脆地吐露真相。
結衣雙手一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本以為她會對要垣內抱以鄙視的眼神，結果卻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要不是得回外婆家，我也想去看看呢。下次也要找我喔！」
「沒問題。」
我呆了幾秒鍾之後，搭著要垣內的肩膀低聲囁嚅。
「要垣內，你居然找結衣去COMIKE？」
「我沒找你嗎？」
「這不是重點啦！那里不是帶像結衣那種腦袋硬邦邦的女孩子去的地方吧。」
「不會啦，她可是個※『仆娘』呢！」（編注：意指第一人稱用男孩子氣的「仆」的女孩。日文原文中的結衣正是如此。）
仆娘跟COMIKE有什麼關系？
「你們在偷偷摸摸地說什麼？」
結衣皺起了雙眉。
「沒事，什麼都沒有。」
「沒事才怪，一定有問題。」
「我們不是在談論妳，真的。要垣內，你說是吧？」
「呃，嗯。」
我搭著要垣內的右手逐漸施力。要垣內推了推臉上的眼鏡，忙不迭地點頭稱是。
結衣抿起雙唇，一臉不悅。
「星野、要垣內！」
尖銳刺耳的聲音從附近傳來。
留著妹妹頭的女生大剌剌地站在講台上。
高山愛，本班的班長。
來自有錢人家的她個性高傲，大小姐脾氣發作起來更是令人難以招架。不過也因為從不拐彎抹角的直爽個性，讓她成為全校的風云人物，傳說中她甚至揚言要拿下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學生會長寶座，更將千歲學姊視為目標。
高山的身後站著一個人，仔細一看，居然是浦乃。
「早安，高山。」
「妳也早上好。」
相當奇怪的日文。
不知道高山找我們有什麼事？
「今天找你們不是為了別的，而是要跟你們確定一件事。」
「什麼事？」
「兩位還記得圖書室的改裝吧？」
「圖書室？」
「果然忘得一干二淨。」
高山搖搖頭，伸手輕彈自己的前額。
「圖書室要換個地方，這是我們在放假前的班級會議上所做成的決議。」
「啊！」
我想起來了。因為圖書室現有的空間不敷使用，預計在暑假期間遷移至更大的教室，所以得先做好前置作業才行。其實這應該是圖書委員的工作，不過三年級的成員在暑假之前提出總辭，學生會的人手不足，只好從各委員所屬的班級尋求協助。
經過班級會議的討論之後，一年C班決定推舉沒參加任何社團、也不屬于任何委員會的我以及平常跟我走得很近的要垣內擔任幫手。
「那麼久以前的事情，我早就忘記了。」
「在下可記得很清楚。」
要垣內推推臉上的眼鏡。可惡，這個叛徒。
「什麼時候要去幫忙？」
高山轉身看著浦乃。
浦乃也真是的，早上碰面的時候，怎麼不先提醒我呢？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
浦乃的聲音細若蚊鳴。
「要幫什麼忙？」
「把書。」
「把書？」
「從書架上。」
「從書架上？」
「搬下來。」
又不是在玩「接話游戲」。
「據我所知，遷移作業似乎提前了幾天，預計下個星期就要開工，所以我們得先整理圖書室內的藏書才行。」
高山提出補充說明，浦乃頻頻點頭。
「時間好像滿倉促的。」
「是的，必須在這個星期之前完成。」
「知道了。放學之後我會留在教室，到時再跟我說一聲。」
浦乃再度點頭。
「浦乃，可以讓我去幫忙嗎？」
結衣突然舉手。
「為什麼？」
浦乃露出疑惑的神情，似乎真的聽不出結衣的話中含意。
「神樂一定是覺得三個人忙不過來，所以才表示要幫忙大家。」
高山連忙向浦乃解釋。
「原來如此。」
浦乃恍然大悟之後，向結衣點點頭。
「那就拜托三位啰。」
說完之後，高山便拉著浦乃離開現場。
「鬼太郎女。」
結衣喃喃自語。
「鬼太郎女？」
「就是浦乃啦。她的發型跟鬼太郎很像，所以叫做鬼太郎女。」
真是直截了當的命名方式。
「她有點怪怪的。」
結衣刻意壓低音量。
「不過人還不錯。」
「我也有同感。」
「你知道嗎？浦乃跑得很快呢！」
「真的假的？」
總覺得她是那種會一邊走路一邊看書，然後不小心撞上電線杆的冒失鬼。
「先前測量百公尺的時間，她的成績相當不錯呢！如果認真起來的話，搞不好跑得比我還快。」
連田徑隊的希望都對她贊譽有加，看來人果然是不可貌相。
「所以我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
「才剛轉過來就擔任圖書委員，想讓她加入田徑隊，恐怕沒那麼容易吧？」
「沒關系，我會想辦法說服她的。」
結衣握緊拳頭，看來意志十分堅定。
「嗯……瀏海妹……」
身旁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你、你還在啊，要垣內。」
「看起來滿有潛力的。」
「……」
我突然想起要垣內也曾經對結衣做出同樣的評價。真不知道他的判斷標准到底在哪里，所謂的「潛力」又是指什麼，看來得找個機會跟他問個清楚。
☆
暑期輔導結束之後，我、要垣內、結衣為了幫忙結衣整理圖書，共同前往位于三樓的圖書室。
「咦？」
才剛走沒幾步，我突然發現自己好像忘了什麼。具體內容也說不上來，總覺得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等著我去做……
邊走邊想的我沒注意到前頭的結衣突然停下腳步，冷不防一頭撞了上去。
「姬宮老師……」
短短的四個字，將我拉回了現實。
「姬宮……老師？」
咀嚼著這個有點陌生的字眼，我站在結衣的身旁，打量著眼前的人物。
全身包覆在白衣之下的白色巨塔……不，身形高佻的女子。巨塔的頂端掛著一副大紅邊框的眼鏡，烏黑濃密的秀發如水銀般傾瀉而下。
姬宮千夏——千歲學姊的姊姊，目前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物理老師。
「喔，是你們啊。」
姬宮千夏的心情似乎不錯，朝著我們露出微笑。發現我鐵青著一張臉之後，臉上的笑容更加地燦爛。
「真稀奇，今天怎麼沒跟千歲走在一起？」
「報告老師，我們並沒有那麼常常在一起。」
為了避免旁人起疑，我的語調格外地客氣，一旁的結衣也頻頻點頭。
「這兩位同學好像之前也見過面。」
「我是跟星野同班的神樂，這位是要垣內。」
兩人低頭行禮。
「這位新面孔呢？」
「跟我同班的浦乃同學。」
「是哦。」
千夏上下打量著浦乃，雙眼瞇成一直線。她該不會又在動什麼歪腦筋了吧？
「原來如此，好好加油吧。」
留下這個莫名其妙的結論之後，千夏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呼——老師跟會長真像。」
結衣的眼神流露出些許的憧憬。
「是嗎？」
「當然啰。兩人一樣都自信滿滿，外型也同樣出色。」
「這……也是啦。」
『外人服』出自千夏之手，會相似也是正常的。
「男生是不是都喜歡那種身材的女生？」
結衣舉起雙手按在自己胸部上。拜托，妳突然說這是什麼話啊？
「不，我覺得還好……」
「少來。你每次看到會長的魔鬼身材都一副色瞇瞇的表情，別以為我不知道。」
「我、我哪有！」
「不過說到有料跟沒料，男生應該還是比較喜歡有料的吧？」
「這、這個……」
「看吧，我就知道。」
結衣臉色一沉，表情十分不悅。
「慢著，妳這根本就是誘導式的提問嘛！」
「學生會長和姬宮老師已經逼近犯規邊緣了，這是一個不公平的階級社會。」
我有點懷疑結衣的語言能力。
「所以像我們這種沒料的，更應該團結起來才對。」
結衣拉起了浦乃的手。
原來如此，就這個方面而言，浦乃確實還遜結衣一籌。
「一起加油吧！喔！」
「喔？」
結衣和浦乃手牽著手，神情堅定地往前走去。
總覺得今天的結衣好像怪怪的。
我搔搔後腦，無奈地跟上意氣昂揚的兩人。
「沒料也有沒料的魅力……」
耳邊傳來要垣內的嘀咕，現在的我卻無暇針對他的發言做出反應，只能假裝沒聽見。
圖書室向來安靜，如今卻籠罩在喧囂的氣氛之中。
圖書委員以及其他幫手全場穿梭，載著紙箱的台車來回縱橫，大家都為下星期即將展開的遷移作業卯足了全力。
「從哪里開始？」
「這里。」
浦乃帶領我們來到曆史、地理等專門書籍的區域，圖書室的藏書還好端端地擺放在架上。
「我負責的部分是這三個開放式書架，以及兩座閉架室的書櫃。」
「太好了，可以進入閉架室參觀呢。」
要垣內的語氣充滿了驚喜。
閉架室位于櫃台之後，只有圖書委員才能進出。里面的藏書只可在圖書室內閱讀，不能外借。
「把架上的書籍搬下來就好嗎？」
「先把灰塵清乾淨，再分門別類收入紙箱。」
浦乃說話的同時，動手將倚靠在書架上的紙箱組合起來。
「如果書籍的編號錯誤，也順便改正過來。」
「原來是這種工作。」
聽起來滿乏味的。
工作分配完畢之後，大家便開始著手整理書架上的書籍。
要垣內人長得高，負責將書籍下架，我以溼紙巾擦拭書籍之後，再交由結衣和浦乃裝箱。
「有件事我一直很好奇。」
整理工作開始沒多久，結衣看著正在對照書籍編號的浦乃。
「妳以前住在哪里啊？」
「以前？」
「就是轉學之前妳住在哪里啊？」
我還真的沒聽過浦乃轉學之前的經曆。照理說班上來了一個新的轉學生，大家應該都會試著去打聽她的過去才對。
「京都。」
「原來是關西人。」
相當意外。關西人向來給大家一種聒噪多話的刻板印象，更是帶動氣氛的高手，不過京都是優雅高尚的文化古都，這倒是跟浦乃文靜的個性十分符合。
「那妳會用京都腔說話嗎？」
「……」
浦乃停止手邊的工作，臉上的表情有些為難。
「不會就算了，不勉強啦。」
結衣連忙搖搖手，在場的我們卻不約而同的聽見細若蚊鳴的聲音。
「……偶會。」
「……」
現場的氣氛為之凍結。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京都腔。
「這樣可以嗎？」
「真是不得了。」
接著浦乃又冒出好幾句疑似京都腔、又有點像關西腔的短句。
滿臉通紅的浦乃顯得十分害臊，可是沒有任何抑揚頓挫的語調一點都不像是方言，搞不好我這個土生土長的東京人還比她來得高明。
「正統的京都方言果然不一樣。」
浦乃的方言示范頗有一發不可收拾的態勢，我只好味著良心做出結論。
浦乃輕歎了一聲，似乎也松了口氣。
「對、對了，妳每天中午好像都吃全麥三明治是吧？」
結衣立刻轉移話題。
「妳的觀察力可真敏銳，連這種小地方都注意到了。」
我贊歎不已。
「浦乃剛轉來的時候，大家就注意到了呢。」
說到中餐，我大概都是以炒面面包果腹。
「比較省事。」
浦乃小聲回答。
「省事……？難道妳每天早上都自己做午餐？」
「嗯，家里只有我一個人。」
「是哦？」
我感到有些驚訝。高中生獨自在外租屋，這好像是電玩的世界才會出現的設定。
「所以妳也要做家事？什麼都要自己來？」
「嗯。」
照顧自己的同時還能兼顧學業，浦乃真是了不起。
「妳是為了就讀本校，才獨自搬過來的嗎？」
「家人還要再過一陣子才會搬過來。」
「也就是說以後會跟家人住在這里啰？」
浦乃點點頭。
克雷馬奇斯雖然是私立學校，不過學生幾乎都是當地人居多，浦乃家自然也不能免俗。
看得出來結衣正竭盡所思地跟浦乃攀談，難道她真的想把浦乃拉進田徑隊嗎？
「對了，妳在進入本校之前，有沒有參加什麼社團活動？」
終于切入重點了。
「閱讀社。」
「閱讀社？沒參加運動性的社團嗎？」
「我不喜歡運動。」
「是哦，妳明明跑得很快的說。」
浦乃再度停下手邊的工作。
「為什麼要問我這些問題？」
被瀏海遮住雙眼的臉龐正對著結衣，語氣聽起來有些憤怒。
結衣頓時慌了手腳。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
浦乃默默地站了起來。
「浦乃？」
「裝箱不必兩個人，我去收拾閉架室的藏書。」
朝著我丟下這句話之後，浦乃快步離去。
「哎，搞砸了。」
結衣伸手撥弄自己的瀏海。
「我看妳還是放棄吧，浦乃看起來不是田徑隊的料。」
「是沒錯啦，不過我受了高山之托，總是得盡盡人事。」
「班長？」
「自從浦乃轉到我們班上之後，你不覺得她好像被孤立了嗎？」
「她在女生之間也不受歡迎嗎？」
「沒辦法，浦乃的個性有點怪怪的。」
「不是有點怪怪的，而是真的很怪。」
「所以高山才拜托我想辦法讓浦乃跟大家打成一片。」
「原來如此。」
難怪結衣主動表示願意幫忙。
「看來她似乎對我有點反感。」
「搞不好妳想太多了。」
「希望如此……」
結衣緊皺雙眉。
「妳是不是有點受傷啊？」
我打量著結衣低垂的臉龐。
「才、才沒有！」
結衣抬起漲得通紅的臉龐，羞得轉過頭去。
「我去探探情況好了。」
一旁的要垣內突然插口。
「說到對付瀏海妹的功力，我可是一等一的高手。這不是我吹牛，大家都這麼說。」
我很想吐槽，更想知道要垣內所謂的「大家」到底是指誰。
「否決！」
結衣大大地比了一個叉。
「為什麼？」
「稱浦乃為瀏海妹的人不足以信任。」
「我不懂妳的意思。」
「要垣內，你才讓人搞不懂。」
「啊、啊，聽不見、聽不見。」
要垣內開始輕拍耳朵，假裝自己突然失聰。雖然他算是我的好朋友，基本上我還是同意結衣的看法。
「好吧，我去打圓場好了。」
「不必，我去找她道歉就沒事了。」
「這樣子反而容易弄巧成拙，還是先試探一下她的情緒比較妥當。」
「嗯，也有道理。」
「再說放浦乃一個人整理閉架室也狠了點兒，順便去幫個忙也好。」
「……說得也是。好，那就拜托你啰。」
結衣豎起手掌，然後又閉上一只眼睛，表情甚是誠懇。
「等到情況OK之後，你們再跟著過來。」
「嗯，知道了。」
「我不服氣！」
我將溼紙巾遞給忿忿不平的要垣內之後，朝著閉架室的方向走去。
閉架室位于櫃台的後方，平時只有圖書委員和老師才能出入。
小小的房間里面豎立了無數鐵制的書架，每一層書架都擺滿了藏書，簡直就像是書本的叢林。
「真了不起耶！」
很難想像小小的閉架室居然收藏了這麼多書籍，看來圖書室的藏書並不比小型圖書館遜色。
沿著書架與書架之間的空隙一一尋找，好不容易才在最里面的通道發現浦乃的身影。
我鑽進只容一人通行的通道，慢慢地朝著浦乃前進。
「外面的工作交給他們兩個就行了，我來幫妳忙吧。」
浦乃點點頭。她總是以點頭的動作來表示同意，這似乎是她的習慣。
「跟外面的做法相同吧？」
「有點不一樣。」
「哪里不同？」
「這里的藏書比較老舊，必須特別小心。」
「原來如此。」
經浦乃一提，我才注意到閉架室的藏書幾乎都看得出歲月的痕跡。
「……藏書方式還真是隨便。」
感覺就像是隨便亂塞，書架幾乎都要被塞爆了。
「改建之後，預計會增加更多的書架。」
「是哦，這邊交給我好了。」
于是浦乃移動到另一座書架。
我偷偷地觀察身旁的浦乃。
只見她依舊默默的工作，似乎並沒有生氣的感覺。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繼續打量著浦乃的側臉。
（唔！）
我差點笑了出來，趕緊用手遮住嘴巴。
意外的發現——
浦乃的頭發……不是遮蔽雙眼的瀏海，而是頭部的正中央。
天線。
沒錯，浦乃的頭心豎著一根天線。頭心部分的毛發微微翹起，隨著浦乃的動作左搖右晃，構成一幅有趣的畫面。
強忍著笑意的同時，浦乃也察覺了我的異狀。
「怎麼啦？」
「沒、沒什麼。」
浦乃的臉上浮現出疑惑的神情。
「浦乃，妳的那個總是站起來的嗎？」
「站起來？」
「就是那里。」
「你是說這個啊？」
浦乃伸手壓住翹起的頭發。
才一松手，頭發又硬生生地翹了起來，簡直跟彈簧沒兩樣。
「這也是妳的堅持，就跟瀏海一樣嗎？」
「我無法控制。」
不管壓了多少次，頭發還是不聽話地翹起來。
「會不會是洗發精的關系？」
「有可能。」
「妳是用什麼洗發精？天然有機的嗎？」
拜環保風潮之賜，星野家也曾經使用過類似的洗發精，不過那種洗發精真的會讓頭發亂蓬蓬的，相當不好用。
「MamaLemon……」
「原來是MamaLemon……慢著，MamaLemon！？」
那不是洗碗精嗎？
「妳用MamaLemon洗頭？」
浦乃點點頭。
「這、這也是妳的堅持？」
「因為我沒有洗發精。」
「家里嗎？」
「是的。」
「呃……為什麼不去買一瓶？」
老實說我有點緊張，畢竟這個問題可能碰觸到個人的經濟狀況，或許也跟體質有關，總之算是比較私密性的部分。
「應該收在還沒有開封的紙箱里面。」
「原來如此。不過妳不是六月底就搬過來了嗎？」
「我不喜歡整理東西。」
「這好像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
「再說我才剛搬來，不熟悉附近的環境，也不知道要去哪買。」
「超市跟便利商店都有。」
「我不常外出。」
「是哦……」
也罷，洗發精的問題好解決。
「……所以妳總是帶著紙袋上學的原因也是……？」
「書包還封在紙箱里面。」
很難想像浦乃的住處現在是什麼模樣。
嗡——
我的手機突然震動了起來。
仔細一看，原來是千歲學姊的簡訊。
〈你在哪里？不是說暑期輔導結束之後就要過來嗎？（‵ε′）〉
「糟了！！」
我心中一驚，原來這就是先前一直想不起來的要緊事。
千歲學姊一定氣炸了。我可以想像她正一個人獨自窩在辦公室里面怒氣沖沖的模樣。
〈對不起，我正在協助圖書委員整理書籍，可以延到明天嗎？〉
我回覆簡訊。區區的一句「對不起」，應該很難化解學姊的憤怒。
「學生會長嗎？」
浦乃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呃？嗯，妳怎麼知道？」
「早上你也跟她在一起。」
「嗯，沒錯。」
「你跟學生會長好像滿親密的。」
「呃？」
這、這教我該怎麼回答？
「唔……也不能說親密啦。」
「朋友？」
「嗯……也不算朋友。」
「情侶？」
「別、別鬧了。」
我連忙搖搖手。
「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學生會長眾多粉絲之一而已。」
「是哦。」
浦乃背轉過身子，繼續手邊的工作，似乎對我的回答大為失望。
現在是什麼狀況？
「對了。」
「……」
「關于神樂剛剛的談話……」
「怎樣？」
「這個……總覺得妳好像有點生氣……」
「……」
「其實神樂也沒有惡意啦，她只是想多了解妳而已，所以才……」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朝著我走了過來。
慘了，果然踩到地雷。
「呃……」
無視于我的驚慌失措，浦乃逕白走到跟前，然後指著書架的上方。轉頭一看，差不多有我兩倍高的書架上，插著一整排的藏書。
「要把這些書拿下來嗎？」
浦乃點點頭，還搬來一個小小的活動台階。
「我把書搬下來，你幫我扶好。」
「……好，沒問題。」
對我的提問充耳不問嗎？還是根本懶得回答我的問題？
這時浦乃已經三步並成兩步地爬上階梯，我連忙伸手扶住。
「唔——唔——」
站上階梯的浦乃發出無奈的低吟，即使踮起腳尖，也碰不到最上層的書籍。
「還是叫要垣內來幫忙吧？」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直接在活動階梯上跳了起來。
「小、小心……嗚！」
伸手扶著搖搖晃晃的活動階梯，我下意識地抬頭一看，隨即滿臉通紅地別過臉去。
裙下風光一覽無遺……
整個書架開始前後搖晃。浦乃跳起來的同時，似乎從架上抽出了一本書。
「不、不好！」
就在我准備抬頭的那一瞬間……
「啊！」
浦乃腳下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跌個狗吃屎。
「小心！」
這句話才剛脫口而出，浦乃便整個人打橫著跌了下來，不偏不倚地壓在我身上。
「嗚哇——」
我慘叫一聲，身體不由白主地往後倒去。
鏘——
後腦勺傳來一陣劇痛。
相當熟悉的疼痛感，不久之前才經曆過一次。
一片空白的視野逐漸恢複原狀。
距離在我眼前十五公分的前方，浦乃的臉龐清晰可見。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
浦乃整個人壓在我的身上。
甜橙類的香氣在鼻腔擴散。
這種相當親切的香氣，正是家用洗碗精的味道。
右手也被軟綿綿的物體壓得無法動彈。
定睛一看，軟綿綿的物體正是浦乃的胸部。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連忙將右手抽了回來，剛好掀起了浦乃的瀏海。
眼前的畫面不禁讓我為之屏息。
第一次——
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浦乃的容貌。
十五公分的距離實在是近了點，看起來有點吃力，不過浦乃又圓又大的杏眼還是清晰可辨。
（……好可愛。）
大大的眼睛、細致的鼻梁、精巧的小口，想不到瀏海之下的浦乃居然長得這麼漂亮。
毋庸置疑的美少女。
察覺到我的視線之後，浦乃為之一愣，旋即紅著一張臉將瀏海撥回原狀。
真是的，我還想再多看幾眼呢。
悻悻然的同時，我也注意到一本又厚又重的書從架上掉了出來。浦乃抽出一本書之後，整排藏書出現了空隙，連帶使得原先的靜態平衡遭到破壞。
（插圖034）
「浦乃，小心後面！」
話才剛說完，那本書就從架上跌落，結果不偏不倚地打中浦乃頭頂那一撮不聽話的頭發。
一陣悶響傳入耳中。在牛頓第三定律的作用之下，浦乃的臉龐朝著我迅速逼近，周遭的景色也瞬間暗了下來。
噗啾——
黑暗之中，不明物體印上了我的嘴唇。
宛如棉花糖般的觸感。
「難、難不成……！」
浦乃的櫻唇！？
一顆心快要從口中跳出來了。
我跟浦乃接吻了。不，應該是正在接吻、持續地接吻。
不知道為什麼，浦乃一直保持同樣的姿勢，完全沒有把頭抬起來的意思。
我很想推開浦乃，全身上下卻使不上力，絲毫動彈不得。
不妙，萬一被人撞見的話……
「一年級的星野在這里嗎？」
熟悉的聲音遠遠地傳入耳中。聲音的主人，正是此時我最不想見到的人。
（千、千歲學姊！）
充血的大腦立刻急速冷卻，身體也瞬間恢複了行動力。
我連忙推開壓在身上的浦乃。
可是後腦受到撞擊的浦乃卻軟綿綿地癱在我身上，目光渙散，顯然失去了意識。
「浦、浦乃！」
拜托妳別這樣——正當我想這樣喊出來的時候。
慌亂之中，我注意到逐漸逼近的腳步聲突然停止。
我戰戰競競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嗚！」
可怕的厲鬼就站在我的眼前。
不，應該是比厲鬼更可怕的千歲學姊才對。
顫抖的雙肩、陰沉的臉色、倒豎的眉毛。
（既視感……）
腦海中浮現這兩個字。
同樣的情境之前也發生過，只是換了不同的人物罷了。
沒錯，這一定是既視感。
「不——行，我一定要跟一年級的訓導老師告狀……不，報告。」
「拜托千萬不要啊，千歲學姊。」
夕陽西下的河畔小徑，我正在向千歲學姊苦苦哀求。
圖書室的工作結束之後，我跟結衣、浦乃、要垣內以及千歲學姊一起走上歸途。
在其他學生的面前，青筋暴露的千歲學姊強忍內心的怒氣，一句話也沒說，直到走出校門之後，蓄積已久的怒火才瞬間爆發。而且學姊的方向剛好跟我們相反，卻還是跟了上來大聲訓話。
「沒什麼好說的，不可原諒。居然在神聖的學校做起那種齷齪下流的勾當，身為本校的學生會長，我絕不能姑息養奸。」
千歲學姊別過頭去，雙頰脹得鼓鼓的。
「學姊誤會了，那是一場不幸的意外。」
「那算是哪門子的意外？我不信。」
「真的是意外，絕對沒有騙妳！浦乃，妳也說說話嘛！」
我回頭看著身後的結衣和浦乃。
面帶微笑的結衣興致盎然的看著我跟千歲學姊，低頭不語的浦乃跟在結衣的身後，雙手捧著黑色的紙袋。
「那是意外。」
抬起頭來輕聲囁嚅之後，浦乃又低頭看著自己的腳邊。
「看、看吧，連浦乃都說是意外了，學姊總該相信了吧？」
「不過也有可能是刻意造成的意外。」
「這里沒你的事，給我少說兩句！」
我瞪了要垣內一眼。
「真的是意外，我願意向天地神明起誓。」
「是——嗎？」
千歲學姊瞇起雙眼，瀟灑地轉身開口：
「神樂，妳說呢？」
「我也不知道。」
結衣的臉上依然帶著微笑。或許是沒有親眼目睹我跟浦乃貼在一起的畫面吧，結衣顯得格外地冷靜。
「不過兩個當事人都說是意外，或許真的是意外也說不定吧。之前在戲劇社教室發生的意外，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
女人的記憶力真是好得可怕。
「唔……唔……」
「或許星野天生就容易發生類似的意外吧。」
結衣笑得很開心，不過怎麼感覺比她生氣的時候還恐怖。
「也罷，先不管這到底是不是意外。」
千歲學姊的太陽穴微微抖動，視線落在浦乃的身上。
「妳叫做浦乃霞是吧？」
浦乃點點頭。
「總覺得妳有點面熟，好像在哪兒見過妳。」
「啊？」
嗚啊！不妙了不妙了！
「浦、浦乃就是今天早上在前院跟我說話的那個人。」
「哦，是她啊。」
恍然大悟的千歲學姊雙手交叉在胸前，眼神流露出一絲敵意。
其實千歲學姊的『外人服』之後還有在走廊上跟浦乃撞成一團，這件事千歲學姊當然不會知道。
「嗯……」
千歲學姊上下打量著浦乃，視線最後停留在胸前的黑色紙袋。只見學姊的雙眼一亮，彷彿發現獵物的猛禽。
「浦乃，那是什麼？」
「紙袋。」
「當然是紙袋，不過妳為什麼帶著紙袋上學？本校的校規明文規定，學生只能使用校方指定、或是同等規格的書包，妳的紙袋明顯地不合規定。」
「浦乃一直都是帶著紙袋上學，老師也沒說什麼，應該沒關系吧？」
結衣替浦乃說話。
「老師默許她的行為，不代表這種行為就是可接受的。別忘了，校規可不是老師定的。」
「……也是啦。」
結衣啞口無言。論口才，結衣可不是學姊的對手。
「而且妳的瀏海也太長了吧？」
學姊的口氣簡直跟小心眼的惡婆婆沒什麼兩樣，然而浦乃卻依然保持沉默，彷彿什麼也沒聽見。
浦乃的反應讓千歲學姊的臉皮微微抖動，這是火山爆發的前兆。
「我說浦乃同學！」
「學姊息怒，有話好說！」
眼見情況不對，我連忙擋在學姊跟浦乃的中間。
「我剛剛問過浦乃，才知道她才剛搬過來，家里又沒有其他人，很多生活用品都還沒准備齊全。」
「是哦？」
千歲學姊的臉上閃過一絲愧色。
「別說書包了，連洗發精都沒有，只好暫時以洗碗精來代替。」
「真的嗎？」
結衣瞪大了眼睛，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
浦乃壓著不聽話的頭發，一臉無奈。
「我明白了，所以瀏海才會這麼長。」
呃……千歲學姊，這兩件事好像沒什麼關系。
「既然如此，那就沒辦法了。」
家務事不屬于學生會長的管轄范圍，千歲學姊的氣勢頓時衰退了許多。
我不禁松了口氣。看來學姊應該不會繼續追究我跟浦乃捅出來的漏子了。
「對了，圖書室的搬遷准備還沒完成呢，什麼時候還要繼續？要不是突然有人冒出來攪局，搞不好今天就搞定了呢。」
眼見千歲學姊的氣勢大不如前，結衣立刻落井下石。
「接下來還有幾天的時間，倒是不成問題，不過……」
「還有其他的准備工作嗎？」
「圖書室擴建之後，藏書勢必得隨之增加。所以每個圖書委員都要以學校撥下來的預算，替自己分配到的書架添購新書。」
「也就是說得跑一趟書局了。」
浦乃點點頭。
「沒問題，我們會幫忙的。星野，你們也會幫忙吧？」
我點點頭，幫忙浦乃整理圖書本來就是我的工作。
「浦乃，妳打算到哪里買書？」
「……附近最大的書局在哪里？」
「這個嘛……」
這就要問要垣內了。只見要垣內推推鏡框，慢條斯理地開口：
「走路能到的范圍之內，最大的書局就是大賣場那間。」
「原來是那里。」
所謂的大賣場，指的是車站附近的大型購物中心。五層樓的建築當中，最頂層剛好是一家大型的連鎖書局。
「好，就決定去那里采買了。你們也一起來幫忙吧。」
「沒問題。」
「采買書籍的同時，要不要順便幫浦乃添購日常用品？」
要垣內的提議讓我張大了嘴巴，結衣也是一臉訝異。
就我所知，這應該是要垣內有史以來所提出的第一個建設性的意見。
結衣雙手一拍。
「有道理，反正暑假有的是時間，不如就趁現在把該買的東西都買一買吧。」
現在就看浦乃怎麼說了。
「只要能買齊圖書室所需的書籍，我沒有意見。」
「那就決定啰！時間呢？」
「既然下星期之前要搞定，明天怎樣？」
「我沒問題。」
浦乃也點點頭。
「好，那就明天早上十點在學校集合。」
「知道了。」
「嗯，明天早上十點學校見！」
眾人的眼睛一致轉向聲音的來源、也就是千歲學姊的身上。
「你、你們看我做什麼？」
「該怎麼說呢……」
「會長也要一起來嗎？」
結衣毫不猶豫地替我說出心中的疑慮，語調還帶著明顯的不悅。
「怎麼，不行嗎？」
「對，不行。」
「為什麼？」
「圖書委員的采買跟學生會長沒有關系。」
「唔……」
千歲學姊為之語塞。結衣說的沒錯，年級不同、班級不同，學姊確實沒有湊熱鬧的理由。
「如果學生會長沒有好好說出一個必須跟我們同行的理由，那我可無法接受。」
「唔唔……」
千歲學姊心有不甘地沉吟半晌之後，以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我，彷彿在命令我替她說話。
（我嗎？不好吧。）
我搖搖頭，作出一個妳就饒了我吧的手勢。自從在戲劇社教室發生那件事之後，結衣就對千歲學姊沒什麼好印象，如果我現在跳出來替學姊說話，之後一定會被結衣秋後算帳。
千歲學姊見狀，氣呼呼地別臉去。看來這邊以後恐怕也有得我好受的了。
「好，我不去，明天就留在家里打掃好了。祝你們玩得愉快。」
學姊還不忘撥弄頭發，借以掩飾內心的不悅。
「那我就先告辭了，畢竟還得走上一段不算近的路才能回家呢。」
停下腳步之後，學姊又朝著我瞪了一眼。
「純人，可別忘了那件事喔。」
「沒、沒問題。」
「嗯，後會有期。」
學姊轉身往回走，背影看起來有點落寞。
「哪件事？」
結衣直盯著我，眼神十分銳利。
「呃……沒什麼啦，幫忙學生會處理一些事情而已。」
「你還在幫忙學生會長嗎？聽說你們今天早上才剛見過面是吧？」
「算、算是吧。」
「是哦。」
結衣瞇起雙眼打量著我，之後又突然睜大了眼睛。
「我好像已經好一陣子沒在校外遇見你了。」
「好像是吧，嗯。」
以前我們常常一起去買東西，上了高中之後，反而變得有些疏遠。
「明天真令人期待。」
結衣相當興奮，彷彿是個隔天就要去遠足的小學生。
「小霞，明天我再帶妳好好地認識環境。」
結衣高興之余，挽起了浦乃的手臂。浦乃也乖乖地讓結衣挽著，沒有掙脫的意思。
（放暑假之後，我還真的只跟千歲學姊見過面而已。）
偶爾跟班上同學一起出去走走，似乎也滿不錯的。
回頭看著籠罩在夕陽之下的河川地，我開始期待明天的邀約。
第3章購物恐慌
第二天是個大晴天。
早晨的陽光令人無法直視，蔚藍的天際連一朵云也看不到，晨間新聞的氣象主播也說今天是個高溫炎熱的豔陽天。
來到校門口之後，才發現大家已經到齊了。
結衣第一個發現我，朝著我揮揮手。
「早。」
「早……咦？」
浦乃的打扮讓我皺起了眉頭。
白色的襯衫、紅色的短裙、再配上黃色的蝴蝶結，這不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制服嗎？
（難道大家說好了，要穿制服去購物？）
不過結衣穿著橘色的洋裝和七分褲，要垣內身上也只套了一件普通的T恤。
「妳買完東西之後，是不是還要回學校一趟？」
即使是在暑假期間，校方也規定學生一定要穿著制服進入學校。
「這個問題我已經問過了，答案是NO。」
「那又何必穿著制服？」
「因為沒別的衣服可穿。」
又是因為物資缺乏喔？
「該不會又是因為行李還沒拆箱的關系吧？」
「沒錯，標准答案。」
「難道除了制服之外，都沒別的衣服？」
「當然有。」
我不禁松了口氣，可是接下來的發言卻又讓我為之吐血。
「秋天的睡衣、冬天的睡衣、春天的睡衣。」
「怎麼都是睡衣？而且現在是夏天，為什麼偏偏少了夏天的睡衣？」
「因為那三套睡衣就收在第一個打開的紙箱里面。」
「既然都拆箱了，就順便把其他的紙箱也拆一拆嘛！」
購物之前應該先拆箱才對。
「我、我們走吧，時間不早了。」
結衣往前踏出一步，試圖化解現場尷尬的氣氛。
「先去哪里好呢？書本滿重的，最後再買好了。浦乃，妳現在最需要的東西是什麼？」
「……很多。」
浦乃的語氣雖然一如往常的平淡，卻讓人感受得到生活上的窘迫。那一撮頭發還是不聽話地翹了起來，手上拿的還是紙袋。
「先、先去買洗發乳跟潤絲精如何？」
「嗯。」
「然後再去買一個書包。還是妳覺得拆箱之後書包就會出現，所以不需要？」
「不，可能永遠都不會出現。」
「那還是去看看書包好了。還有什麼呢……」
結衣低頭沉思。
這時我突然靈機一動。
「如果預算沒問題的話，就順便去買幾套衣服吧。」
結衣雙手一拍。
「好主意，衣服也是生活必需品。現在是夏天，總不能只靠一套制服過日子，應該多買幾件夏天的衣服才對。」
「衣服……」
浦乃低頭不語，表情十分猶豫。
「不必想太多啦，真的。如果妳有什麼更迫切需要的用品，也可以把衣服擺在第二順位沒關系。」
我連忙搖搖手，浦乃卻點點頭。
「嗯，這個提議不錯。」
說完之後，又再度點頭。
「就這麼決定了，那就直接到大賣場吧。」
「嗯，那邊的價格雖然高了點，款式卻滿齊全的。」
「好，出發！」
我住的地方是個典型的地方都市，車站就是市中心，附近只有住宅區跟學校而已。車站的正前方有個名叫「微笑廣場」的大型購物中心，通稱大賣場。
五層樓的透天建築還不到百貨公司的規模，稱之為超市也不太恰當。賣場里面設有幾個名牌專櫃和高級餐廳，每到星期假日，總是吸引了許多家庭客層前來消費。小時候老爸老媽常帶我到這來買東西，不過因為這里很容易遇到學校的同學或是老師，所以之後就很少跑來了。
我們走在從車站延伸到大賣場的紅磚道上，也就是所謂的觀光大街。
「這里算是最熱鬧的商業區。不過跟真正的鬧區比較起來，還是顯得有些寒酸啦。」
浦乃好奇地東張西望，一旁的結衣擔任起解說員的角色。
「我們學校的學生常常到那邊的店家報到。」
結衣牽著浦乃的手信步而行，此情此景不禁讓我松了口氣。
昨天浦乃在圖書室對結衣產生那麼嚴重的情緒反應，說不擔心當然是騙人的。不過現在看起來，兩人之間似乎沒什麼芥蒂。
我跟浦乃之間也曾經發生過無法預期的意外，原本以為再度見面可能會有些尷尬，事實證明我想太多了。浦乃似乎沒放在心上，我也試著遺忘那個意外，只是棉花糖般的觸感以及瀏海之下的臉龐，恐怕很難在短時間之內忘懷。
——就在這個時候。
跟結衣一起欣賞櫥窗的浦乃突然轉過身來，視線落在我的身後。
「怎麼啦？」
我也跟著回過頭去。
一條黑影迅速閃過，有人躲在電線杆的後面。
（啊……）
我的視力並不差，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秒鍾，還是能夠清楚辨識出黑影的特征。
黑色的帽子、詭異的墨鏡、牛仔褲和白色T血。
我連從帽簷披散而下的明亮秀發都看得一清二楚。
是千歲學姊，錯不了。
「那個人是誰？」
結衣也發現了。
「她還是跟過來了，現在怎麼辦？」
我看著一臉不悅的結衣。
「不要管她，裝作沒看見。」
說完之後，結衣牽著浦乃往前走去。
「這樣子會不會太殘忍啦？喂，結衣！」
千歲學姊一定會像變態歐吉桑緊跟在身後，我們去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再說如果真的不理會學姊的話，以後可就有得我好受了。
「唉——」
我搔搔頭，發出比馬里亞納海溝還要深的歎息。
「微笑廣場」正在舉行全館換季大拍賣，走到哪里都看得到大紅色的折扣海報。
女性服飾賣場已經擺出當季的秋裝，過季的夏裝跟泳衣全都被清到樓層角落的特價品區。
「我們在這里等妳們好了。」
走到手扶梯旁邊的長椅之前，我停下了腳步。堂堂大男人在女性服飾區來回穿梭，感覺實在是不怎麼妥當。
「你們也一起來嘛，男生的意見也很重要呢。小霞，妳說是吧？」
「嗯？」
浦乃面露疑惑，似乎不明白結衣的話中含意。
既然結衣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絕。
于是我們一起走到夏季服裝區。
「小霞，我覺得妳比較適合可愛的衣服，妳自己喜歡哪一種的？」
浦乃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結衣的問題，尷尬得低頭不語。看來我猜的沒錯，浦乃很少替自己買衣服。
「不如來試試襯衫好了。」
結衣帶頭走在前面，浦乃連忙跟了上去。兩人看起來就像是深入祕境的探險家。
浦乃的身後跟著要垣內，我則是頻頻回頭觀望。
千歲學姊果然跟了上來。她躲在換上秋裝的模特兒之後，鬼鬼祟祟地打量著我們，看起來就像是心懷不軌的可疑人物。
（學姊到底想做什麼……）
我不禁以手指搓揉自己的太陽穴。
「選一件自己喜歡的吧。」
結衣指著襯衫以及吊帶背心的專櫃。
「……」
浦乃左顧右盼，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不知道該選哪一件才好是嗎？」
浦乃點點頭。
她果然沒有替自己買過衣服。
「怎麼辦？」
結衣一臉為難地看著我。
「不如妳替她選幾件吧。」
「那我可就責任重大了。小霞，可以嗎？」
浦乃又點點頭。
「好，妳先告訴我喜歡哪一種顏色。」
「……近乎黑色的藍色。」
「一點都不像夏天的顏色。還有呢？」
「……近乎藍色的黑色。」
「那還不是一樣？穿成一身黑，妳打算太陽能發電不成？」
頂多是悶熱了點，沒辦法發電吧？
「找找看好了，不保證一定有就是了。」
結衣隨手翻找，試著尋找浦乃喜歡的深色系襯衫。
「近乎黑色的藍色啊。」
雖然是過季的折扣品，數量還是滿可觀的，說不定真能找到理想中的配色。
我協助結衣將符合的襯衫挑出來確認，這時我T恤的衣擺突然被人拉了幾下。
「這件。」
浦乃的手上拿著一個衣架。
還真的是近乎黑色的藍色，不過……
「浦乃，妳確定嗎？」
設計實在是令人不敢恭維。胸口相當暴露，蕾絲的滾邊看起來很像內衣，穿著上街確實需要一點勇氣。
結衣和要垣內也聞聲而至。
「還是不要吧？」
「……」
浦乃嘟著嘴唇，似乎有點不甘願。看來她真的很喜歡這件襯衫。
「整體的感覺太過沉重，跟妳的形象不合。穿在身上沒有加分的作用，反而會弄巧成拙。」
我的看法也跟結衣一致。
「……」
結衣的嘴唇愈翹愈高，視線突然落在我身上，卻一句話也不說。
她大概是想尋求我的贊同吧。
「呃……我覺得明亮一點的色彩比較適合妳。」
「例如？」
「這個嘛……例如這件！」
我隨便抓了一個衣架。
雪白的襯衫，剪裁合宜，胸前還打了一個白色的蝴蝶結。肩膀點綴著蕾絲滾邊，看起來十分可愛，更凸顯出整體的高雅。我只是以顏色來選擇而已，看來我的手氣還不錯，挑到了一件極品。
浦乃難掩內心的興奮，上下打量著這件白色的襯衫，就像是第一次見到南蠻火槍的種子島領主。
「這件不錯呢。」
結衣朝著我豎起大拇指。
「怎樣，喜歡嗎？」
然後試探浦乃的反應。
「唔……」
浦乃考慮片刻之後，輕輕地點頭。
「就這件吧。」
然後就頭也不回的朝著收銀台走去。
「這樣就決定了嗎？」
「再多看幾件吧？」
「不必。」
我連忙追了上去，同時也轉頭看了結衣一眼。這件襯衫雖然不錯，太過草率的決定卻不怎麼妥當。
「浦、浦乃，等一下！呃……對了，至少先試穿看看吧！」
浦乃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
「試穿？」
「沒錯。總得先穿看看，才知道合不合適嘛。」
「你不是說很適合我嗎？」
「是沒錯啦，不過還是要親自穿穿看才能確定。」
「好吧，那就試穿看看好了。」
浦乃點點頭，旋即解開制服的領結。
「慢著！！」
我連忙制止浦乃。
「不可以在這里試穿，要到試衣間才對。」
我指著附近的試衣間。
「嗯。」
浦乃點點頭之後，朝著試衣間走去，忐忑不安的我們也跟在後面。
直到浦乃進入試衣間之後，我們才松了口氣。可是浦乃才剛走進去，就准備脫下身上的制服。．
「浦乃，不是這樣！」
「嗯？」
「把布簾拉起來！這樣子不就被人看光光了嗎？」
「說的也是。」
浦乃好整以暇地拉起布簾。
「呼！」
結衣歎了口氣，我也聳聳肩膀表示自己的無奈。
浦乃真的沒有自己買過衣服，甚至連使用試衣間的方法都不知道。
「不知道會不會出什麼亂子？」
我凝視著布簾，內心忐忑不安。豎耳傾聽，依稀聽得見褪下衣物的窸窣聲。
松了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浮現出莫名的遐思。
這時布簾之後的浦乃停止動作，似乎完成了試穿。
「小霞，穿好了嗎？」
「嗯。」
「妳看看鏡子，覺得怎樣？」
「……我也不知道。」
這個回答一點都不意外。
「浦乃，可以讓我們看看嗎？」
「可以。」
「現在可以拉開布簾嗎？」
「為什麼不可以？」
「因為……我們不知道拉開布簾之後，會不會看到不該看見的畫面……」
「……」
浦乃的沉默代表什麼？
「……應該可以了。」
拜托，不要再虐待我的心髒了。
結衣掀開布簾的一角，朝著里面看了幾眼，然後對我們比出OK的手勢，才將布簾整個拉開。
穿著白色襯衫的浦乃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好、好可愛！）
比穿著制服的浦乃可愛多了。
「……還可以嗎？」
站在試衣間里面的浦乃開口詢問，活像是展示台上的人偶。
「我覺得不錯。」
「是哦。」
確實滿不錯的，不過好像還少了一點什麼。
這時我的腦海突然浮現出浦乃在圖書室意外中的臉龐。
「浦乃，請妳把瀏海往後撥好嗎？」
浦乃全身為之一震。
「不喜歡就算了，沒關系。我只是覺得少了瀏海應該會更好而已。」
「……」
浦乃低頭不語，似乎十分為難。
我連忙搖搖手。
「算了，不必勉強……啊……」
話還沒說完，浦乃就伸手撥起了瀏海。
厚重的瀏海宛如舞台的布幕緩緩上升，浦乃的臉頰也染上了一層紅暈。
等到浦乃的臉蛋完整地呈現在大家面前之後，我清楚地聽見結衣深吸一口氣的聲音。
也難怪結衣會有這種反應。昨天第一次日睹浦乃的真面目，我也經曆了鬼太郎變身為※夢子的過程。（編注：天童夢子，鬼太郎動畫第三作中鬼太郎的女朋友。）
「可以了嗎？」
浦乃的肩膀微微顫抖，看來真是難為她了。
我點點頭之後，浦乃立刻放下了瀏海。
「怎樣？」
「嗯，感覺不錯，很可愛！」
結衣似乎大為驚艷。
「那就買了。」
「順便挑一件可以搭配的裙子吧，要不要先把襯衫換下來？」
「也好。」
這次浦乃倒是記得把布簾拉上。
「掀起瀏海的小霞真的好可愛喔！星野，你之前就知道了？」
結衣的雙眸閃閃發光。
「嗯，算是吧。」
「為什麼要留那種發型呢？少了那些瀏海，小霞一定會變成班上的人氣偶像。」
「大概是不想引人注目吧。」
浦乃是個老實人，不是沒有可能。
「太了不起了！」
連要垣內的眼睛都為之一亮。只見他伸手抱著自己，全身不停的顫抖。
「你干嘛？吃壞肚子了嗎？」
「我也大為感動喵。」
「拜托你別說這種貓語好嗎？有什麼好感動的？」
「瀏海妹掀起瀏海之後，變成超可愛的正妹，這樣還不夠感動嗎？」
「又來了。」
這家伙好像有愈來愈不正常的傾向。
結衣輕聲嘀咕，表情十分不安。
「怎麼辦，要垣內好像對小霞有意思耶？」
「應該是妳想太多了。」
「可是他還叫小霞瀏海妹耶？」
「他說過的話多半沒什麼意義，不必當真。順便告訴妳，妳也被他歸類為青梅竹馬妹。」
「什麼？」
結衣的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來還是別讓她知道班上的女同學都已經被要垣內給分門別類了比較好。
就在我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沒營養的對話時——
「咳、咳。」
試衣間的旁邊傳來相當刻意的咳嗽聲。
戴著墨鏡和口罩的可疑女子來回撥弄架上的衣物，舉動甚是怪異。這個可疑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千歲學姊。
（怎麼辦？）
我向結衣使了個眼色。
學姊都已經這麼接近了，該不會是在暗示我們差不多該發現她的存在了吧？
（不要理她，假裝沒看見。）
「咳、咳、咳！」
咳嗽聲愈來愈大聲、愈來愈明顯。
（妳又不是不知道學姊的脾氣，假裝沒看見學姊的話，天曉得她會做出什麼舉動。）
（唔……好啦好啦。）
結衣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于是我朝著學姊走去。
「……千歲學姊，妳在做什麼？」
「咦，這不是純人嗎？想不到會在這里遇見你，真巧！」
太假了吧，學姊。
「什麼真巧……明明就一直跟在我們後面。」
結衣嘟起了嘴唇。
「跟在你們後面？有嗎？我只是來這里買東西而已。」
「學姊昨天不是說要留在家里打掃嗎？」
「打掃？哦，已經掃完了嘛！」
「請問學生會長為什麼要打扮成這樣？現在又不是萬聖節。」
「學、學生會長也算是公眾人物，為了不被閑雜人等認出來，出門在外當然要稍微偽裝一下才行。哎，沒當過學生會長的人是不會了解的。」
「該不會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吧？」
「妳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好了好了，有話好說。」
我連忙擋在兩人的中間。
「不知道千歲學姊接下來有什麼計畫？」
「計畫？什麼計畫？」
「不管是刻意還是巧合，學姊還是在大賣場遇上了我們，所以我才問學姊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相見即是有緣，當然是跟你們一起行動啰。」
「果然不出所料。」
我是沒意見啦，不過……回頭看著結衣，她果然氣得漲紅了臉頰。
「我們主要是協助圖書委員采購圖書，倒是不必麻煩學生會長親自出馬。」
「話是沒錯啦，不過既然在此巧遇，讓我參一腳也沒什麼關系吧？」
「這……也是。」
硬要趕學姊回去，似乎有點不通情理。
「可是我怕小霞不同意。」
結衣看著試衣間，展開最後的抵抗。
這時穿回制服的浦乃剛好從試衣間走了出來，手上還小心翼翼地捧著那件白色的襯衫。說也奇怪，看到突然現身的千歲學姊，她似乎一點也不感到訝異。
「呃，事情就是這樣，可以讓我跟你們一起去買東西嗎？」
「可以。」
浦乃相當爽快地點點頭，千歲學姊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微笑。
「唔……那就大家一起去買東西吧。唉——」
結衣只好認命地歎了口氣。
「接下來我想替小霞挑選一件裙子，大家有沒有意見？」
「我有點累了，想到旁邊休息。」
我連忙搖搖手。光是挑一件襯衫就費了那麼大的工夫，實在不敢想像接下來還要花多少時間在挑選裙子上面。要垣內的想法跟我一樣，也想到一旁休息。
「學生會長，那妳呢？」
結衣以銳利的眼神打量著千歲學姊。
我突然感覺到強大的電流在千歲學姊和結衣之間流竄。
為什麼她們兩個總是看彼此不順眼呢？
「我也有東西要買，恕不奉陪。」
「那就各自帶開，之後再到指定地點集合好了。」
「這個主意不錯。」
我跟要垣內也點頭贊成。
「好，半小時之後在手扶梯旁邊的長椅會合。」
說完之後，結衣帶著浦乃走進賣場，還不時回過頭來打量著我們。
等到結衣和浦乃的身影消失在賣場的角落，要垣內也跑去上廁所之後——
「純～人～」
千歲學姊的聲音比地獄使者還要恐怖，同時也鐵青著一張臉靠了過來。
「學、學姊請吩咐……好痛、痛痛痛！」
我的臉頰被學姊一把捏起。
「你明明看到我了，居然還假裝沒看見！」
「好痛、痛痛痛！這、這是有原因的！」
「看你選衣服選得很愉快嘛，這跟圖書委員的工作有什麼關系？而且我想找你商量往後的計畫，你卻連通電話也沒有！」
「不、不是說幾天之後再討論嗎？痛痛痛！」
學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
「所謂的幾天之後，就是要你晚上打電話給我的意思！」
「咒、咒偶喇豬到啊（這、這我哪知道啊）！」
「這次就算了，以後不許再犯！」
學姊松開了手指，我還以為臉頰會被硬生生地扯下一塊肉呢。
只見學姊雙手交叉在胸前，一聲不響地向右後轉。
「……學姊要去哪里？」
「不關純人的事！」
然後就頭也不回地朝著泳裝賣場前進。
「喂……」
要垣內從廁所回來之後，我愣愣地開口：
「結衣是青梅竹馬妹，浦乃是瀏海妹。」
「嗯。」
「那千歲學姊呢？」
「全功能妹。」
「原來如此，全功能妹啊……」
我的身邊都是一群怪人，無論男的女的都一樣。
☆
我坐在手扶梯旁的長椅，等待千歲學姊、結衣和浦乃回來，感覺就像是個替大肆血拼的妻女看管戰利品的老爹。
一旁的要垣內則是開始打起了掌上型電動。
早知如此，我也應該把電動帶在身上。
消失在賣場中的結衣和浦乃依舊沒有出現。替浦乃挑選裙子應該花不了那麼多時間，看來結衣一定又拉著浦乃去買其他東西了。
「呼哈——」
千歲學姊不在身旁，緊張的心情也跟著松懈了下來。
嚕嚕嚕——
背包里的手機突然響起。
仔細一看，原來是千歲學姊打來的。
「喂？」
嗚嗚嗚嗚——
手機的另一頭傳來學姊的哭聲。
「千歲學姊？妳怎麼了？」
我背對著要垣內，刻意壓低音量。
『純人，救救我。』
是『里面的人』的聲音。
「出了什麼事？」
會在這個人潮洶湧的地方脫下『外人服』，看來情況一定十分緊急。
『『外人服』……不會動了。』
「又來了！難道又是散熱器故障了嗎？」
『不，好像不是故障。』
「既然不是故障，那怎麼會不能動？」
『我也不知道，你趕快過來就對了！』
「千歲學姊，妳現在在哪里？」
學姊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脫下『外人服』，一定是躲了起來。
『……我在試衣間。』
（插圖053）
「試、試衣間？哪里的試衣間？」
『泳、泳裝部……』
「學姊跑到那里做什麼？」
『人家想買一件新泳衣嘛。』
「離不開『外人服』，買新泳衣有什麼意義？」
『不是我的，是『外人服』的泳衣！』
「我知道了！學姊待在原地別動，我馬上過去！」
掛上電話之後，我站了起來。
好死不死的，居然被困在泳裝部的試衣間……
萬一附近有人的話，那我怎麼有臉走進去啊？
「電話中的女孩子是誰？」
「嗚哇！」
我還以為要垣內只顧著打他的電動，根本沒發現他什麼時候湊過來偷聽。
「你、你全都聽見了？」
「抱歉，我沒有偷聽的意思，不過要垣內家族向來擁有優于常人十六倍的聽力，即使我不想偷聽，聲音還是會傳入耳中。」
你們一家人都有狗的血統嗎？
「呃……電話中的人是千歲學姊的遠房親戚，我是透過學姊的介紹認識她的。」
「原來如此，難怪語氣跟學生會長有點相似。」
我開始懷疑要垣內是不是超能力者了。
「難、難道你連對話的內容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試著放空自己，所以聲音雖然有傳入耳中，卻沒有進入大腦，只依稀聽到泳衣和什麼服之類的字眼。」
「要垣內，我現在必須離開，請不要問我為什麼好嗎？」
「好。」
「感激不盡。」
我舉手向要垣內致意，他真是我無法取代的好朋友。
于是我朝著泳裝部快速前進。
花花綠綠的泳裝與椰子樹和波浪形狀的立牌陳列兩側。或許是因為過季拍賣的關系吧，放眼望去盡是配色庸俗或是布料精簡的商品。
即使折扣殺得再低，暑假接近尾聲的現今實在不是比基尼泳裝的銷售季節，偌大的賣場看不到半個顧客，只有一名店員懶懶地站在收銀台前面。最慘的是這里只有一間試衣間，而且附近完全沒有掩蔽物。
「看來沒別的辦法了。」
我四下張望，確定附近都沒有人之後，立刻趴了下來，躲在掛著泳衣的架子下面匍匐爬行，朝著試衣間前進。
（目前還不構成犯罪行為，目前還不構成犯罪行為……）
前進的同時，我還不忘在內心催眠自己。
好不容易才通過衣架區，來到試衣間的前面。
試衣間的布簾下方，擺著一雙紅色的高跟涼鞋。
（這是千歲學姊的涼鞋嗎？）
萬一弄錯人的話，事情可就麻煩了。
「千歲學姊，妳在里面嗎？」
趴在地上的我出聲試探。
「嗯。」
是千歲學姊（里）的聲音沒錯。
「那我進去了。」
于是我將布簾掀開一角，迅速地爬進試衣間。
可容納一對情侶的試衣間之中，千歲學姊雙手放在胸前，大剌刺地看著我。今天的發辮系著紅色的蝴蝶結，跟紅色的涼鞋互相輝映。
「到底是怎麼回事？『外人服』……嗚哇！」
才剛從地上站了起來，我不禁摀住鼻子。
千歲學姊的『外人服』正處于「試穿泳衣」的狀態。下面雖然是輔導級的，上面卻是完全無修的畫面，而且學姊所挑選的泳裝特別節省布料，根本就只是為了遮蔽重點部位而存在的泳裝。
「拜托，怎麼不先把衣服穿上？」
「人家哪有那種心情。」
「到底是怎麼回事？」
「自己看吧。」
我轉頭看著『外人服』，視線盡量避開上半身的部分。
『外人服』不停地抖動，好像抽筋似的。
「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也不知道，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不能重新啟動嗎？」
我繞到『外人服』的背後，按下重新啟動的按鈕。
可是『外人服』並沒有停止震動。
「沒有用，好像是系統本身出問題了。」
「故障嗎？」
「電源鈕跟重新啟動鈕都沒有反應，以前從來沒發生過類似的狀況。」
說到這里，學姊又開始啜泣。
「千、千歲學姊，不要這樣。萬一被人聽見的話，那事情可就麻煩了。」
我連忙伸手摀住千歲學姊的嘴巴，另一只手撫摸學姊的頭頂，試圖安撫學姊的情緒。
現在的情況相當危急，萬一『外人服』在這個節骨眼上往生極樂，我可就嗚呼哀哉了。不可能將『外人服』偷偷運出試衣間，更不可能帶回家，萬一被別人撞見的話，千歲學姊的祕密就不再是祕密了。
「有沒有故障排除的手冊？」
「阿姊好像有給過，不過我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那種東西應該隨身攜帶才對呀！」
天啊，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可惡，只好這樣了！」
我從手機的電話簿中選出最不想看到的電話號碼，然後按下了撥號鍵。
鈴聲只響了一聲，對方就接起了電話。
『我是姬宮，哪位？』
「是我。」
『……你是誰？』
「就是我啦，聽不出來嗎？」
『我不想跟詐騙集團浪費時間，再見。』
「等、等一下，不要掛電話！我是星野純人，不是什麼詐騙集團啦！」
我朝著手機大吼。
『小子，原來是你啊。怎麼啦？是不是改變心意，決定接受我們的改造手術？』
「才不是！『外人服』掛了，現在該怎麼辦？」
『掛了？』
話筒的另一端傳來敲鍵盤的聲音。
「重新啟動的按鈕呢？」
「沒有用。」
『系統忙碌中，監視器的反應也不太正常……可惡，我懂了！』
話機之後的千夏啐了一聲。
「妳發現了什麼？」
『監視器的通信回路遭到雜訊入侵，造成系統忙碌。』
「請妳說白話文好嗎？」
『就是千歲接收到超過系統負荷的電波，全身上下都被癱瘓的意思。』
也就是中了干擾電波的意思嗎？
「到底是誰干的好事？」
『應該是不懷好意的人。』
「不懷好意！？」
「這件事以後再討論，現在必須找到雜訊放射器，並且加以破壞才行。應該就在附近。」
「這要我從何找起？」
賣場的空間並不算小，上面又擺放了各式各樣的雜物，實在不是個適合找東西的地方。
『尋找發射源是有訣竅的，通常信號的強度跟發射源之間的距離成開根反比，所以只要在幾個不同的地點測量信號強度，就可以推算出可能的發射源。』
「聽不懂啦！我的物理成績只有2，講白話文好嗎？」
『這已經是最白話的說法了。』
「妳這算什麼老師！」
『聽好了，你先讓千歲離開原地兩次，再透過電話分別將移動位置告訴我。至于信號的強度，我可以透過監視器測量出來。』
「怎麼移動？這里可是大型購物中心的賣場！要不是躲在試衣間，早就被別人發現了！」
『這就要看你的智慧了，你的腦袋應該不是長好看的吧？』
「唔！」
如何在不被別人發現的情況下，讓千歲學姊改變位置……
我突然靈機一動。
「有了！直接移動試衣間就好了！」
試衣間下面裝有滑輪，只要扳開滑輪的安全鎖，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推動試衣間了。
『聰明。』
「所以要先把位置告訴妳吧？我該怎麼做？」
『將試衣間現在的位置當成原點，然後以你的感覺向我回報移動方向和距離，以步數為基准也行。這麼一來，你的感覺就可以讓我找出發射源的所在地了。』
「好，我試試看。」
老實說我還是不明白千夏要怎麼找出發射源的位置，只知道她要我做些什麼而已。
「阿姊說什麼？『外人服』修得好嗎？」
千歲學姊的眼神充滿了不安，語氣也十分緊張。
「修不好，不過倒是找出故障的原因。」
于是我試著以自己所理解的范圍，向千歲學姊做了簡短的說明。
「請千歲學姊留在試衣間里面。系統隨時有可能恢複正常，請學姊事先作好准備。到時候店員可能會前來干涉，只要重新啟動鈕發生作用，就立刻跳進『外人服』里面。」
「嗯，我明白了。」
「千夏，可以開始了嗎？」
『我這邊已經准備好了。』
「好，那就開始了。」
于是我又從布簾下方鑽了出去，趴在地板上東張西望。
距離試衣間不遠處，一雙穿著黑絲襪的腿映入眼簾，那應該就是閑得發慌的店員才對。
于是我立刻沿著試衣間繞了一圈，解除六個安全鎖，然後回到試衣間的後方站了起來。
（東邊是電扶梯，北邊是電梯。）
「要開始移動了。先往東，再往北。」
『OK。』
我再度拉開距離左右觀望，確定沒有人注意到我之後，才邁開腳步開始助跑，一頭撞上試衣間。
動了。
載著千歲學姊與『外人服』的試衣間開始緩緩地移動，速度逐漸加快，還撞倒了許多掛著泳裝的衣架。
收銀台之後的店員看得目瞪口呆。
「試、試衣問——！」
店員的驚呼相當做作，一點都不比先前的千歲學姊遜色。只見她驚呼一聲之後，立刻手忙腳亂地追了上來。
試衣問朝著東邊的電扶梯筆直前進，直到泳裝區的邊緣才停了下來。
我再度隱身在試衣間的後面。
「千夏，大約十五步的距離！」
『好，繼續移動！』
「沒問題！」
這次的助跑距離比上次拉得更遠，一路上也沒什麼障礙物，因此試衣間以飛快的速度朝著北方滑行。
試衣間開始滑動之後，我就隱身在賣場的泳裝之中。女性店員完全沒發現到我的存在，慌慌張張地追趕停止之後又再度移動的試衣間。
我回到之前的夏季服飾區時，試衣間剛好在撞上牆壁的前一刻停了下來。
移動距離大約是第一次的兩倍。
「北邊三十步！」
『收到。』
手機的另一端，傳來鍵盤的敲擊聲。
現在就等千夏找出發射源的位置了。現場的情況似乎不太妙，除了店員之外，試衣間的周圍還聚集了不少顧客，萬一有人在這個時候掀開布簾的話……
『從最初的位置往西十五步、再往北十二步！動作快！』
千夏的聲音從手機傳來。
「收到！」
掛上電話之後，我快步往前跑去。
（往西十五步、往北十二步……）
這個方向剛好是秋裝區，區內可能裝置發信器的地方是……
（啊！）
秋裝區的角落孤零零地擺著一座試衣間，剛好位于千夏計算出來的位置。
于是我二話不說，朝著試衣間急奔而去。
流連于秋裝區的顧客其實不少，不過都被暴走的試衣間吸引過去了。
沖到試衣間前面之後，我想也不想地從布簾下方鑽了進去。
還真的被我找到了。
疑似收音機的黑色塑膠物體好端端地躺在我面前，藍色LED顯示燈正不停閃爍。
物體表面包得緊緊的，看不到任何開關。
我對著拳頭呵氣，朝著黑色的物體用力一敲。
外層的黑色塑膠應聲而裂，LED顯示器也逐漸失去了光芒。
行動電話響起，是千歲學姊打來的。
『重新啟動鈕OK了！』
說完之後，學姊立刻掛上電話。我彷彿聽見學姊的背後傳來女店員焦急的詢問，看來學姊得好好地跟試衣間外面的店員解釋才行了。
「……謝天謝地。」
我拭去前額的汗水，情況真的比想像中還要危急。
現在——
冷靜下來之後，我開始忖度白身的處境。
這里是賣場的試衣間。
鑽進來之前，記得布簾是拉上的，門口好像還擺著一雙鞋子。
「……」
趴在地上的我注意到失去作用的發信機之後，有一雙纖細的腿。
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感覺有點熟悉。
視線往上移動之後，還看到一件十分熟悉的白色短褲。
白色短褲的上面都是黝黑的膚色。有一小部分的皮膚被白色的布塊遮蔽，不過面積十分有限，幾乎可以直接忽略。
我心中一驚，立刻抬起頭來。
一臉茫然的女子面孔映入眼簾。女子雙眼圓睜，雙唇微開，臉頰兩側的發尾微微晃動。
四目相交之後，女子的雙頰逐漸發熱，紅暈更擴散到前額和鎖骨的部分。
「哈啰。」
我不知道該如何啟齒，只好隨口打了聲招呼。
那名女子，也就是結衣舉起了右手。
「有話好——」
啪——
☆
「這件事應該不是妳干的吧？」
撫摸著紅腫的臉頰，我睥睨著正前方的姬宮千夏。
大賣場事件當天的傍晚，克雷馬奇斯高中學生會長辦公室里面出現了三個人，分別是千歲學姊、我、以及千夏。
……浦乃買完東西之後，就跟我們分開了。
結衣氣呼呼地帶著要垣內先走，原因就不必我多說了。不管我解釋多少次，結衣還是不相信那只是一場意外。
就算生氣，也用不著打人吧……
于是在千歲學姊接受店員的盤查時，我也跟浦乃致歉，先行離開現場。
之前我們已經將書局的地點告訴浦乃了，放她一個人去采購書籍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不過基于禮貌，今晚還是得打個電話跟浦乃打聲招呼。
跟千歲學姊一起走出賣場之後，千夏找我們到學校談話。
「我沒必要這麼做，而且就算真的是我做的，我又何必告訴你們該怎麼解決？」
啜飲著冰咖啡的姬宮千夏冷靜地回答，包覆在黑絲襪之下的長腿互相交錯，頗為引人遐思。
「這應該不算是意外吧？」
「不可能。」
姬宮千夏拿起桌上的黑色機械，也就是被我破壞的發信機。
「這種玩意兒市面上買不到，應該是特別開發出來對付千歲的。」
「也就是說犯人知道『外人服』的存在嗎？」
身旁的千歲學姊（里）顯得有些不安。
如果不是千夏干的好事，那又會是誰？
「只要有心，任何人都可以查得到通信頻率。原本讓監視器隨時發射電波是為了保障千歲的安全，想不到如今居然出現了反效果。」
千夏站在沙發後面，拍拍無人的『外人服』。為了避免再度受到類似的攻擊，千夏已經關掉了『外人服』的通信設施。
「假設妳說的沒錯，這玩意兒真的是特別開發出來對付千歲學姊的工具好了，那個人會是誰？又有什麼目的？」
我打量著千夏的表情。
「……妳是不是心里有譜？」
千夏應該有事情瞞著我們。
「這就是妳到學校擔任老師的原因嗎？」
「……」
千夏默默地摘下眼鏡，拿起面紙擦拭鏡片。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摘下眼鏡的千夏。戴上眼鏡的她是個十足的大美女，摘下眼鏡之後更是美豔得不可方物，全身上下流露出都會女性的成熟美。要不是個性實在讓人不敢恭維，千夏絕對有資格成為眾家男性心目中的性感女神。
「我不能說得太明白。」
朝著鏡片吹了口氣之後，千夏喃喃說道：
「簡而言之，千歲的身邊有敵人。」
「『敵人！？』」
我跟千歲學姊同時脫口而出。
在這個安和樂利的世界里，居然還聽得到這個辭彙。
千歲學姊的表情十分哀愁。這也難怪，甯靜的生活突然冒出一個敵人，別說是學姊了，連我都感到有點害怕。
「什麼敵人？」
「為什麼我有敵人？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做錯了什麼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問題出在妳身上。」
「可是我又沒得罪別人……」
也對。別說得罪別人了，世界上根本沒幾個人知道千歲學姊的存在……慢著。
「妳所謂的敵人是與『外人服』為敵、還是跟『里面的人』過不去？」
千夏的嘴角微揚。
「小子，問得好。沒錯，是『外人服』的敵人。對方還不知道『里面的人』的真面目，只知道世人眼中的姬宮千歲是個機器人。」
「也就是說今天讓千歲學姊的『外人服』失去作用的家伙，就是妳所謂的敵人啰？」
「很有可能。」
「嗯……」
我低頭沉思。
敵人還不知道『里面的人』的真面目。
難道千歲學姊脫下『外人服』就會遭致不幸的說法，也跟敵人的存在有關？
「敵人的目的是什麼？他們想對千歲學姊做什麼事？」
「無可奉告。」
又來了，這可是最重要的關鍵呢。
「不過這次的攻擊讓我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他們正在調查『里面的人』是否存在。」
「有道理。」
不過這應該只是「敵人」的部分目的而已吧？
「那我該怎麼面對敵人？」
千歲學姊皺起眉頭，感覺得出她的不安。
「要怎麼做看妳自己。如果敵人會帶來不幸，那妳別無選擇，只能為自己而戰。到時我也會幫助妳的，不管碰到什麼問題，我一定會與妳並肩作戰。」
「……」
「在百貨公司對妳發動攻擊的人試圖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誰，妳能容忍他們的行為嗎？」
「……不能。」
「那就為了自己而戰吧。」
「為自己而戰……」
千歲學姊在口中複誦了一次，似乎還掌握不到這句話的涵意。
這也難怪。突然之間多了個敵人，自己卻連敵人長什麼模樣也沒見過，別說學姊了，連我這個外人都覺得難以接受。
千夏朝著千歲學姊看了一眼，旋即靜靜地站了起來，將被我打壞的發信機放進口袋里面。
「對方不會就這樣罷休的，妳最好小心一點。這個發信機由我帶回去仔細檢查，看看能不能過濾出敵人的身分，不過希望十分渺茫，妳不必抱太大的期望。一旦有了結果，我會主動通知妳的。」
千夏走到大門口的時候，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著我們：
「你們兩個聽好了。事情是由你們引起的，你們也要負起解決問題的責任。」
總覺得這番話似乎是刻意說給我聽的。
眼神十分銳利，淡色系的瞳孔卻感受不到一絲壓迫。
說完之後，千夏轉身離去。
我凝視著白衣的一角，內心百感交集。
「想不到我居然有敵人，真是不敢相信。」
坐回沙發之後，千歲學姊低頭看著眼前的桌子。
「嗯，就是說啊。」
我隨口應付兩聲，在內心琢磨千夏臨去之前所說的話。
（要我負起責任……）
我朝著像個假人般站在一旁的『外人服』看了一眼。
沒錯，我無視于千夏的警告，試圖協助學姊脫離『外人服』的桎梏。如果離開『外人服』的行為會對學姊造成莫大的災難，不管是不是敵人所造成的，我都應該負起相對的責任才是。
「對了，千歲學姊。」
為了平衡沉重的心情，我勉強自己開口說話。
「嗯？」
「今天為什麼要跟我們一起去買東西？」
千歲學姊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說道：
「這個……其實一開始我並沒有去找你們的意思，可是早上起床套上『外人服』之後，兩條腿就不由自主地往集合地點走去。」
「是哦，兩只腳不由自主……」
看來學姊真的很想跟我們一起去買東西。
我看看牆上的時鍾。
「這個時間滿尷尬的，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我滿想連絡浦乃，再跟她一起去書店采購圖書，可是等到我跟浦乃會合之後，書店也差不多打烊了。
「我今天沒什麼節目。」
「既然如此，干脆趁這個機會展開訓練如何？」
「好耶！」
千歲學姊的雙眼為之一亮。
剛開始的時候，學姊總是視訓練課程為畏途，最近卻變得特別喜歡訓練似的。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學姊能夠在不唸咒語的情況下直接面對我。」
「不行啦，非得定期唸咒不可，否則我不敢面對純人的臉。」
「學姊的文法好像怪怪的。」
看來還是得借助咒語的幫助才行。學姊希望能在畢業典禮之前擺脫『外人服』的桎梏，現在距離畢業典禮雖然還有好一段時間，不過我還是希望在暑假結束之前，學姊的訓練能夠出現長足的進展。
就在我低頭思索，試圖尋找更好的訓練方法時，學姊突然坐立不安了起來。只見學姊不時偷瞄著我，似乎有什麼話要說。
拜托，『里面的人』好歹也是個高中生了，不要咬著自己的手指好嗎？
「千歲學姊，妳想到什麼更好的訓練方式了嗎？」
「跟訓練方式沒有直接的關系。」
「是哦……沒關系，說來聽聽。」
「我好久沒見到吉克了。」
「吉克？」
吉克就是千歲學姊和千夏所飼養的法國斗牛犬。學姊認為我跟吉克長得很像，還賜給我吉克三代目的名號以資彰顯。
「最近都沒見到牠嗎？」
「放暑假之後，阿姊就變成學校的老師，所以我根本沒機會到研究所。」
「學姊的意思是……想玩吉克游戲？」
「嗯。」
學姊天真無邪的臉龐充滿了期待，我不禁倒退三步。
所謂的吉克游戲是初期的訓練方式。為了讓千歲學姊敢直接與我面對面，所以我假扮成吉克的模樣，化解學姊內心的恐懼。當時為求逼真，甚至連狗食都硬著頭皮吞下肚。
最近在咒語的幫助下，已經好一陣子沒玩吉克游戲了。
「可是我今天沒帶狗狗面具。」
「沒關系，你現在看起來就跟吉克一模一樣。」
或許這也是咒語的效果吧。
不過站在我的立場，我還是希望學姊能夠直接面對我，而不是把我當成吉克。
算了，也罷。
最近的訓練課程幾乎都是咒語十大眼瞪小眼，偶爾來點變化似乎也不賴，說不定還會有什麼新發現。
「好，那就試試看吧。」
「萬歲——！」
學姊高興得跳了起來。
原來她那麼想玩吉克游戲啊。
「學姊打算怎麼玩？從握手開始嗎？」
我從沙發站了起來。
「今天想玩一點不同的。」
「任憑學姊吩咐，汪汪。」
我豁出去了，反正再糟也不過就是這樣。
「好，請你先趴在地上。」
「汪。」
于是我依照學姊的吩咐趴在地上，就跟一只狗狗沒什麼兩樣。經過長時間的特訓之後，我早就已經習慣了，甚至還覺得四足爬行比二足步行來得輕松許多。
千歲學姊靜靜地走到我的身邊。
她到底想做什麼？
就在我滿腹狐疑的時候，背上突然感到一股重量，原來是千歲學姊跨了上來。不是側坐，而是真的跨了上來。
「啊？」
「出發——！」
她在我頭上發出了有模有樣的指令。
出發？意思是要我往前爬嗎？
于是我載著千歲學姊開始移動。
「哇，真的會動耶！」
當然會動，我又不是死人。
「千歲學姊……」
「是。」
「學姊是不是搞錯了？」
「？？？」
「這不是吉克游戲吧？我猜學姊從來沒有跨在吉克的背上到處走來走去，因為吉克根本載不動學姊。」
初代吉克是小型犬，即使千歲學姊再怎麼嬌小，以拳擊手來比喻的話就是相當于輕量級選手的程度，但是一旦跨上吉克，不把牠壓扁才奇怪。
「是的，所以我才一直很想騎騎看。初代吉克無法實現的夢想，在三代目的身上得以實現，我真的好感動。」
「學姊，妳的文法真的有問題。」
我的嘴上雖然抱怨連連，卻還是乖乖地載著千歲學姊繞行學生會長辦公室。跟兩倍速的坐下、握手、反省比較起來，這真的只是小CASE而已，根本不算什麼。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對千歲學姊擺脫『外人服』的訓練課程一樣是一點幫助也沒有。
「吉克……」
千歲學姊的語氣有些感傷。
「汪？」
「純人……你之前答應過我，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幫助我離開『外人服』對吧？」
「汪。」
「那……如果你有了喜歡的人，還會繼續幫助我嗎？」
「汪汪汪汪汪？」
學姊剛剛說什麼？
我有了喜歡的人？
怎麼會突然提到這個？
「……會不會繼續幫助我？」
「……」
我停止爬行，轉頭仰望學姊。
千歲學姊的神情十分不安。
為什麼？
過去我曾經跟學姊提到自己喜歡誰嗎？
「……問、問這個做什麼？」
千歲學姊小小的臉蛋泛起了紅暈。跟大眼瞪小眼的紅暈不太一樣，感覺學姊好像有點害羞。
「學姊是指我今天跟浦乃一起出去買東西嗎？」
千歲學姊更是羞得滿臉通紅。
「那只是協助圖書委員采購書籍而已，跟喜不喜歡毫無關系。」
「可是你在幫浦乃選衣服的時候看起來真的很開心，而且還笑得很淫蕩，簡直跟變態沒什麼兩樣。」
「我、我才沒有！」
「不，你有！」
千歲學姊嘟起了嘴唇。
「反正我跟浦乃一點關系也沒有就對了。」
「那神樂呢？」
「別鬧了。」
「真的嗎？」
千歲學姊瞇起雙眼，似乎十分懷疑我的說法。
「是真的，我這輩子從來沒跟女生交往過，十五年的獨男生涯就是最好的證據。」
自己這麼形容自己真的有點悲哀。
「可是，如果你有了女朋友呢？」
「不可能的啦。」
「如果的如果的如果有了呢？」
「就說不可能了。」
「如果的如果的如果的如果的如果的如果的如果的……（呼、呼）」
千歲學姊臉色發青，顯然是嚴重缺氧。拜托，又不是小孩子了。
「就算真的有了喜歡的人，我還是會幫助學姊離開『外人服』。這是我的承諾，絕對不會食言。」
其實我想說的是自己絕對不會喜歡上千歲學姊（外）之外的任何人，只是說不出口罷了。
「真的嗎？」
「真的。」
「謝謝你，吉克。」
騎在背上的千歲學姊彎下了腰，伸出雙手摟著我的脖子。
我感到自己心跳加速。
學姊跟我都穿著薄薄的夏服，我清楚地感覺到學姊的雙丘——好吧，只是引發無限遐思的隆起物正緊緊地貼在我的背上。
（平常心、平常心……）
我試著讓自己冷靜下來。千歲學姊把我當成吉克，所以才會做出這種舉動。不必想太多，真的。
「吉克，你怎麼不走了呢？」
千歲學姊在我耳邊呢喃，雙腳突然朝著我的側腹踢了下去。
「嗚嗚！」
很痛，真的很痛。
「吉克，快跑！」
學姊把我當成馬了嗎？
于是我嘶吼了一聲，卯足全力在辦公室里面快跑了起來。
學姊雙手緊緊地環繞著我的頸部，不時在我耳邊發出歡欣的驚呼。
（插圖068）
第4章DNA
第二天，我再度來到克雷馬奇斯高中，繼續未完的整理工作。
爬上樓梯的時候，我感到白己的雙腿格外地沉重。
（結衣一定還在氣頭上。）
從表面上看來，我確實是偷看她換衣服的變態，不過結衣生氣的原因並不是自己遭到偷窺，而是我居然做出這種不要臉的行為。基本上結衣是個道德潔癖的正義之士，光是短短的一個晚上，應該難以消弭她的怒氣。
（就算再怎麼生氣，也沒必要動手吧？）
我輕撫兀自疼痛的臉頰，明明我們以前連一起泡澡這種事都做過了說。
「呼——」
來到圖書室門口之後，我籲了一口氣。
（希望結衣還沒來。）
向天祈禱之後，我鼓起勇氣推開大門。
「啊！」
「啊！」
老天爺一定在跟我開玩笑。我最不願見到的結衣居然就站在我的面前。
結衣別過臉去，一張臉漲得通紅。
「昨天真是對不起。」
我低頭致歉。
「當時來不及解釋，不過那真的是一場意外，我不是故意的。」
「……」
結衣瞄了我一眼。
「那時我正在執行特殊任務，所以……」
聲音愈來愈小。
「所以我必須進入試衣間才行，妳不是也看到我破壞了一個黑色的物體嗎？當時我根本沒想到妳會在試衣間里面。」
「……」
「……雖然那只是意外，不過就結果而言，我還是對妳有所冒犯，所以請接受我的道歉。」
說完之後，我又朝著結衣深深一鞠躬。絕不是嘴上說說而已，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歉疚。
結衣冷冰冰地看了我一眼。
「說完了嗎？」
「呃……」
結衣的表情十分嚴峻，我不禁亂了方寸。
「這個……該怎麼說呢？妳真的長大了不少。」
結衣為之一愣，雙頰的紅暈愈來愈鮮明。
「低級，不要臉！」
丟下這句話之後，結衣就氣呼呼地往書架的方向前進。
「對、對不起，當我沒說！」
我在內心暗叫不妙，連忙追了上去。
結衣來到昨天作業的書架，開始氣呼呼地將書籍下架。
「結衣，先聽我說。」
「……」
完全無視于我的存在。看來得讓她的脾氣暫時冷卻一段時間，才能重開溝通的管道。
垂頭喪氣地朝著閉架室前進的同時，一陣宜人的香氣突然傳來。
「純人，你來啦？」
自書架一角現身的人，正是千歲學姊。
（天啊，老天爺想要整死我嗎？）
「兩位好。」
千歲學姊舉手打招呼，看來心情似乎不錯。或許是昨天在辦公室的吉克游戲讓學姊嗨翻天，當時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現在吧。
「學姊早。」
「……早。」
結衣冷冷地回應。
「怎麼啦？心情不好嗎？」
千歲學姊打量著結衣，眼神充滿了關懷。
「是的，一言難盡。」
「是哦，那就算了。對了，你看這個。」
千歲學姊拿起一張A4的海報，攤在我的面前。
藍色的電腦字體在上面寫著「中元祭」。
「中元祭？」
「對呀，每年本校都會舉辦呢！你沒聽說過嗎？」
放暑假之前確實曾經聽人提起過，只是這件事跟我沒什麼關系，所以我也沒放在心上。
「這可是學生會的重頭戲之一。」
「可是中元節早就過了，現在舉行中元祭會不會太晚了？」
「沒辦法，學校的行事曆配合不上。」
「是哦。」
這樣子應該見不到列祖列宗吧？
結衣突然朝著我們瞥了一眼，似乎對這個話題頗有興趣。
「我是籌備小組的當然成員，你也一起來吧。」
「我？」
「學生會欠缺壯丁，需要孔武有力的男子漢來收拾善後。我也不會要你做白工，到時你會得到好幾張免費的小吃點券。」
「請等一下，千歲學姊一個人的力氣抵得上百人，又何必要我……」
話還沒說完，我就被千歲學姊狠狠地瞪了一眼，連忙閉上嘴巴。沒錯，千歲學姊的力氣比世界級腕力大賽的冠軍還要強上許多，這當然是不能公諸于世的祕密。
「那天沒事吧？」
「嗯，沒事。」
「好，晚上七點在校門口集合。」
這時我發現結衣又在偷看我們。
「千歲學姊，可以找結衣一起來嗎？」
「咦！？」
結衣驚呼一聲，難掩內心的訝異。
「為、為什麼？」
千歲學姊臉色一沉。
「人多好辦事嘛，再說中元祭的攤位不是愈熱鬧愈好嗎？」
「等一下，我並沒有……」
「結衣，之前妳不是也很想參加中元祭？」
我朝著結衣使了個眼色，試圖向她示好。
結衣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點點頭。
「……會長不介意的話，我也願意前來幫忙。」
看來我的示好戰術奏效了。
可是千歲學姊卻搖搖頭。
「不行，這樣子就失去意義了。」
「為什麼？」
「反正不行就是不行！」
學姊的語氣十分堅持。
這樣子會不會太任性了點？
「什麼叫做失去意義？」
「失去意義就是失去意義的意思。只能讓純人獨自參加，否則就沒有意義了。」
「為什麼？」
「沒必要告訴妳！」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
「反正純人只能一個人就對了，否則就不必來幫忙。神樂，妳大可跟那個瀏海妹一起去參加中元祭如何？」
「為什麼要把我跟浦乃湊在一起？」
「還不明白嗎？我……」
就在千歲學姊右手撫胸的時候——
「大家早。」
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傳入耳中。回頭一看，浦乃正站在身後。
「嗯？」
過長的瀏海、胸前的紙袋。表面上看起來跟平常沒什麼兩樣，全身上下卻流露出一種緊張的氣氛。
浦乃朝著我走了過來。
「給你。」
從黑色的紙袋拿出一個東西，交到我的手中。
仔細一看，那是一個白色的標准信封。
收件人寫著「星野純人」。翻到後面一看，封口處貼著一張十分突兀的粉紅色心型貼紙，還寫著「浦乃霞」三個字。
「這是什麼？」
「情書。」
「原來是情書啊……情、情書！？」
我的聲音頓時高了八度。
情書不是向喜歡的人示愛的媒介嗎？
浦乃寫情書給我？
「浦乃，妳知不知道情書代表的意義？」
「理論上知道。」
「理論……」
腦中一片空白的我僵在原地，浦乃立刻從我手中將那封信抽了回來，然後塞進紙袋。
「星野。」
「是。」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我感到時間突然停止。
「什麼？」
「我喜歡你，請跟我交往。」
浦乃以同樣的語調重複同樣的台詞，彷彿MD所錄下的聲音。
我指著自己。
「確定是我嗎？」
浦乃點點頭。
這、這是怎麼回事？
浦乃居然當著大家的面，向我表示愛意。
（插圖074）
天啊……
有生以來第一次被女生告白，好耶——！
慢著，現在不是高興的時候。
我環視四周。
千歲學姊全身僵硬，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結衣兀自眨眼，彷彿還在夢中。
再將視線拉回眼前，浦乃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
過長的瀏海讓我無法辨識她臉上的表情，只知道粉紅色的櫻唇閉得緊緊的，不聽話的頭發依然高高翹起。看來昨天她並沒有采購洗發精和潤絲精。
慢著，這不是重點。浦乃向我告白，我似乎應該有所回應才是。
怎麼回應？
放眼古今中外，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回答好像僅限于「YES」或是「NO」。
直到現在，我才察覺事情的嚴重性。
（回答「YES」的話，就代表我願意跟浦乃交往。）
我跟浦乃？
我打量著眼前的浦乃。
她是要垣內口中的瀏海妹，掀起瀏海之後的長相滿可愛的。
我的腦海中不禁浮現出浦乃在圖書室以及試衣間掀起瀏海的模樣。
開玩笑，上哪去找這麼好的機會？
——慢著、慢著、慢著。
不能抱著這種色狼的心態回應浦乃的告白，純人的純可是純情的純，應該先問我自己對浦乃有沒有感覺才對。
我對浦乃有沒有感覺……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浦乃很可愛，個性雖然怪了點，卻不惹人厭，不過我對她真的沒有特殊的情感。
再說—
「呃……浦乃，對不起……」
時間巨輪再度轉動。
「我不能跟妳交往。」
字句清晰、斬釘截鐵。
「為什麼？」
語氣跟告白的時候一樣地平靜。
「因為我對妳還不是很了解……」
「交往之後就了解了。」
唔，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
「可是，這似乎有倒因為果的嫌疑。」
「交往之後如果覺得不適合，到時再分手就好。」
「這種類似試用期的方法好像有點……」
「七天內免費試用。」
「拜托，又不是電視購物。」
「星野，你不喜歡我嗎？」
浦乃步步進逼，瀏海幾乎快要碰到我的鼻尖。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還是對我造成了莫大的壓力。
「唔！」
我這個人最怕強勢推銷。每次到商店街幫老媽買東西的時候，賣菜的歐吉桑或是歐巴桑總是會硬塞東西給我，迫使我不得不買了一大堆不需要的高麗菜或是葫蘆瓜。
現在的情況就像是黑色的紙袋硬塞了一顆葫蘆瓜給我，盛情難卻之下，我只好味著良心開口回答：
「……也不是不喜歡啦。」
「啊！」
身旁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我連忙轉過頭去，看著身旁的結衣。
結衣一臉茫然，似乎大受打擊。只見她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跑離現場。
「喂，結衣！」
「小女子不肖肖，往後還請多多指教。」
浦乃雙手合十，朝著我低頭行禮，接著也轉身離去。
「等、等一下，多了一個『肖』……算了，這不是重點！」
我正打算追上去，肩膀卻被一把抓住。
回頭一看，千歲學姊渾身顫抖、五官扭曲，活像是地獄的惡鬼。學姊旋即反手一揮，朝著我的臉頰就是狠狠地一巴掌，剛好跟昨天結衣打的不同邊。
「過來，我有話要跟你說。」
學姊接著捏著我的臉頰轉身就走。
「痛痛痛痛！學姊，輕一點！」
「你倒是說說看，這是什麼意思？」
千歲學姊把我帶到學生會長辦公室之後，板著臉劈頭大罵。
「我不明白學姊指的是什麼。」
摀著又麻又辣的臉頰，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我的意思是為什麼要答應浦乃的告白！」
「這……其實我也沒有答應的意思，純粹是不可抗力……」
「不可抗力？這就是你跟別的女生交往的原因！？」
「學姊不要誤會了，我純粹只是回應浦乃『如果要了解彼此，直接成為男女朋友是最快的方法。』的說法而已。」
「都一樣啦！」
「……我有拒絕啊。」
「那就立刻去找她，當著她的面前說你無法跟她交往！」
千歲學姊氣呼呼地指著門口。
「現、現在不太好吧？浦乃的態度好像滿認真的，萬一……」
「那是怎樣？你真的打算跟那個瀏海女交往啰？」
「也不是啦，只是想先緩一緩，過一陣子之後再說。」
「如果在這段期間，你漸漸喜歡上她呢？」
「那就……嗯……」
到時說不定真的會跟浦乃繼續交往下去吧。
「昨天還說什麼在協助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不會喜歡上別的女生，原來都是騙人的！」
千歲學姊別過臉去。
「那、那是因為當時又沒有對象，所以……」
「也就是說只要女生主動告白，不管你喜不喜歡，都會立刻答應啰？」
「為什麼會想成這樣啊？」
「這次終于讓我看清楚純人是個怎麼樣的男生了！」
「干嘛說成這樣……」
我嘟起了嘴唇。
「……這跟學姊沒有關系吧。」
我低著頭喃喃自語之後——
「什麼？想說什麼就大聲地說出來，還怕被我聽見不成？」
千歲學姊敲敲桌子。在學姊的刺激之下，我不禁抬起頭來。
「我是說……就算我跟誰開始交往都沒有關系吧？反正我還是會遵守諾言，協助學姊擺脫『外人服』的束縛，並不會造成學姊的困擾。」
「嗚嗚嗚……我、我會很困擾的啦！」
「怎麼說？」
「反正在我擺脫『外人服』之前，人家討厭你跟別的女孩子交往！不准！」
「為、為什麼？」
我們以前從來沒談到這個吧？
「就是討厭！不??喜??歡！人家希望純人腦袋只要想著怎麼幫我克服對人恐懼症就好，非這樣不可！」
千歲學姊活像個任性的孩子發脾氣。
「至少讓我知道原因吧？要不然怎能讓我心服。啊，我懂了！」
「你、你懂什麼？」
千歲學姊的雙頰泛起紅暈。
「學姊是不是擔心我會把『外人服』的祕密說出去？這點大可放心，別看我這樣，我的口風可是很緊的。」
「才不是那件事！」
學姊再度拍桌。
我感到十分疑惑，不明白千歲學姊為什麼要對我限制那麼多。不管怎樣，我都會努力、積極地協助千歲學姊離開『外人服』，學姊的反應實在令人難以理解。
沉默了好一陣子之後，千歲學姊歎了口氣。
「總而言之，你現在不肯回絕浦乃的告白就對了。」
「……」
「好吧，我就特准你以試用期為前提跟浦乃交往，反正剛開始就跟交朋友沒什麼兩樣。不過……」
千歲學姊凝視著我，表情十分嚴肅。
「如果你真的跟浦乃成為男女朋友，一定要第一個告訴我。到那個時候……」
「到那個時候……」
學姊肅殺的氣氛讓我倒抽一口冷氣。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
「唉……」
我對著無線電話歎了口氣。
「老哥，你怎麼啦？」
正在餐桌擺碗筷的小雪抬起頭來。
「沒事。」
「結衣姊姊不接電話嗎？」
我的小妹什麼時候有了超能力？
「平常老哥只會打電話給我、要垣內哥哥、媽媽或是結衣姊姊而已。」
真沒禮貌，最近至少還多了一個千歲學姊喔！
「老哥跟結衣姊姊吵架了嗎？」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是哦？這種時候就要怪傑小雪親自出馬了。」
小雪脫下蘿蔔色的圍裙，信心滿滿地拍拍胸脯。
「晚飯好了嗎？」
「嗯，就只等媽媽回來。」
「是哦……那……」
不如詢問怪傑小雪的意見吧。
「其實……」
于是我將學校發生的事情仔細地敘述一遍，包括浦乃的告白、我的曖昧回答、結衣突然轉身離去、直到傍晚都沒回到圖書室等等的經過。
之後圖書室的遷移准備在我、要垣內、浦乃三人通力合作之下，總算是告一個段落。
「這不是很棒嗎？有女生跟老哥告白耶！」
「妳小聲一點。」
除了我跟小雪之外，家中並沒有第三個人，不過我還是下意識地提醒小雪不要那麼大聲。
「那個叫浦乃的人是誰？」
「只是同班同學而已，才剛轉來不久。」
「喔——居然會看上老哥，看來她挺有眼光的。」
小雪，妳確定是在說日文嗎？
「所以結衣姊姊才會生氣。」
「我就是不懂她們兩個在生什麼氣。」
「兩個？」
「不、不是啦，我是說結衣。」
我還沒跟小雪提及千歲學姊的存在。
「嗯——老哥最近挺受歡迎的嘛，之前也有一個白衣美女來找老哥呢！看來流行趨勢終于追上老哥的優點了。」
「抱歉，我聽不懂。」
「沒差啦，老哥真的不知道結衣姊姊為什麼生氣嗎？」
「真的不知道，我又沒做出什麼讓她生氣的事情。」
小雪先是裝模作樣地搖頭，又伸手按住自己的前額，動作十分誇張。
「流行趨勢追上老哥，老哥卻沒追上流行趨勢。」
「妳講的話我是愈來愈有聽沒有懂了。」
「女人心海底針，這句話總聽過吧？」
「聽過。」
「簡而言之！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意思。」
小雪咻的一聲直指著我的鼻尖。
「嗯，還真的不懂。」
「這樣子遲早會被那個叫浦乃的女孩子拋棄的。」
「不、不要觸我黴頭啦……」
不過小雪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身邊確實不乏類似的案例。
「放心吧，有我怪傑小雪就搞定了。」
小雪又拍拍胸脯。
「那就麻煩妳了……對了，怪傑小雪是什麼玩意兒？」
「這就是老哥不懂女人心的證據了。」
這也算是女人心？我還真的搞不懂。
——嚕嚕嚕嚕。
行動電話響起。
「結衣姊姊嗎？」
「不是。」
我瞄了一眼液晶螢幕上的來電顯示，快步走出餐廳。對方不是別人，正是最近才剛鍵入個人電話簿的浦乃。
「哈啰，我是星野。」
『……』
搞無言？
該不會事後反悔，想要取消上午的告白吧。
『明天。』
細若蚊鳴的聲音從話筒的另一端傳來。
「啊？」
『明天我想把除了書籍之外的其他東西買齊。』
「呃？啊，對哦，昨天買到一半就解散了。」
『……』
又是無言，只聽得到浦乃若有似無的呼吸聲。
她是不是想說什麼？
于是我試著揣摩小雪所說的女人心。
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呃……要一起去嗎？」
『嗯。』
「要不要順便找結衣？不過我不確定她會不會一起去就是了。」
沉默片刻之後。
『不，就我們兩個。』
我心中一驚。
剛剛是不是有人對我說了句超級幸福的發言？
「啊、嗯，那就這樣。」
畢竟現在還是試用期間。
「那……就跟昨天同樣的時間，在校門口碰面好嗎？」
『嗯。』
「好，那就這樣啰。」
『再見。』
嗶。
通話的內容雖然令人為之雀躍，通話結束之後，心情反而是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
「是浦乃打來的嗎？」
小雪好奇地從餐廳探出頭來。
「她說什麼？」
「……明天找我一起去買東西。」
「哇，約會耶！」
約會？對哦，這的確是約會沒錯。
「主動告白的女生果然不一樣，超積極的說！」
「或許吧。」
以那個內向老實的浦乃來說，這通電話確實令我滿意外的。
小雪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的不安。
「不過……老哥真的覺得浦乃好嗎？」
「呃？」
「不是啦，浦乃喜歡老哥這點可以確定，不過老哥對浦乃又是怎麼想的呢？」
真不愧是怪傑小雪，果然是一針見血。
☆
第二天的午後，我背著脹鼓鼓的購物袋走在暑氣逼人的河邊步道，活像個季節錯亂的聖誕老人。
「浦乃，妳會不會買太多啦？」
拭去前額的汗珠，我轉頭看著身旁的浦乃。浦乃提著兩大袋戰利品以及熟悉的黑色紙袋，默默不語地移動腳步。
全新的純白襯衫相當耀眼，結衣挑選的裙子跟襯衫十分搭配。
至于浦乃本人的感想——
「很涼爽，適合夏天穿著。」
也是啦。跟學校的制服比起來，這套新衣服確實透氣許多。
今天浦乃的目的地是百元商店和藥妝店。
百元商店里面的每樣東西都只要一百元，叫得出名字的日常用品樣樣不缺，倒是滿適合浦乃的。實際上，當她一走進店里，就將架上的商品一一放入購物籃中，甚至連叉子和杯子這種最基本的日常用品都不放過，不禁讓我對她的居家環境感到十分好奇。
之後又到藥妝店購買天然甜橙洗發精和潤絲精，看來她明天就可以告別蓬松的亂發，以及不聽話的翹發。
「這個量剛好而已。」
浦乃慢了好幾拍後，才給了我這個回答。
購物的時候也是同樣的感覺，她看起來一點都不像是昨天突然向我告白的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如果向來沉默的浦乃突然變成多話的長舌婦，那其實也滿恐怖的。
簡而言之，除了穿著之外，告白前與告白後的浦乃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對于暗自期望她會擅自挽著我的手走路、來點親密動作的我而言，其實說不失望是騙人的。
也罷，或許這也是試用期的關系吧。
這時浦乃突然停下腳步，凝視著不遠處的河川。
循著浦乃的視線往前看，幾個小孩子正在淺灘戲水。
「好像很好玩。」
「……」
依舊無言的浦乃對那幾個孩子報以好奇的眼神。
「浦乃，妳該不會想跟他們一起玩水吧？」
「嗯。」
我一句「真的假的？」還來不及說出口，浦乃就踏著輕快的腳步走下通往河邊的階梯。無奈之余，我只好背著購物袋跟了上去。
浦乃一路走到河邊，把東西往地上一放，提著裙擺走進水里。
然後在水中走來走去，什麼事也不做。
站在岸上的我看著水中的浦乃，臉上出現了三條線。
「有、有什麼感覺？」
「水的感覺。」
那是當然的啊，河里面都是水嘛。
「在水里走來走去，真的很好玩嗎？」
浦乃停下腳步看向我。
然後歪著頭問道：
「要不然還可以做什麼？」
「做什麼……一般來說，就是玩水吧。」
我指著路邊看到的那幾個小孩子。
老實說那幾個孩子並不是什麼好范例。互相潑水顯然無法滿足那些孩子，只見他們不停地拉扯、互毆，簡直就像是水上摔角，不，稱之為水上戰爭也不為過。
浦乃呆呆地看著水上格斗技的現場演出，然後轉頭凝視著我。
「要玩嗎？」
「這……」
住在鄉下的阿嬤說過，玩水是小學二年級的游戲。
「是哦。」
浦乃淡紅色的雙唇一癟。雖然平時過長的瀏海和溫吞的個性總是讓旁人無法窺視浦乃的內心情感，不過浦乃的心情有時還是會寫在臉上。我猜她現在應該是覺得有點不滿吧。
「好，我知道了，我們就來玩水吧。」
于是我脫下涼鞋，快步走入水中。河水比想像中更加冰涼，腳掌踩著小石頭的觸感也讓我感到十分懷念。
我在水中緩緩移動，來到浦乃的面前。
接下來該做些什麼呢？
這時浦乃突然松開拎著裙擺的雙手。
「浦乃，裙子會溼掉！會濕掉！」
那條裙子是新的耶！……不過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浦乃彎下腰，手掌舀了一些河水，冷不防的朝著我潑了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我的視線被宛如珍珠一般的水花所吸引——
嘩啦！
下一秒鍾，我便被淋得滿頭滿臉。
我的頭發瞬間塌了下去，T恤也緊緊地貼著身體，不過這種感覺跟流汗不同，還滿舒服的。玩水嘛，不弄溼怎麼行呢？
「妳完了！」
我也舀了一些河水，朝著浦乃潑了過去。
可是卻沒有潑中。
「咦？」
在潑中前一瞬間浦乃便閃了開來。
那是種從平時的浦乃身上絕對想像不到的快速動作。看來結衣說的沒錯，她真的是天生的運動好手……呃。
嘩啦——
我又被潑中了。浦乃在閃避之後，立刻展開第二波攻勢。
「玩水的時候哪有人躲來躲去的啦！」
我大聲抗議，試著展開反擊。
嘩啦——
嘩啦——
嘩啦——
以上全都是我被擊中的音效，我的反擊都被浦乃輕易閃過。浦乃在我身邊繞圈圈，不時發動攻勢。雙方雖然隔空駁火，除了接觸水面的裙擺之外，浦乃全身上下幾乎都是干的。
（插圖084）
（可惡，一定要扳回一城。）
從頭溼到內褲，這個面子說什麼也拉不下。
「看招！」
我突然改變潑水的節奏，而且還事先判斷浦乃的動向，朝著她預定的移動地點潑水。浦乃吃了一驚，試圖回到原地。
這時浦乃腳下一滑，頓時失去了平衡。
嘩啦嘩啦嘩啦嘩啦嘩啦——！
激起壯觀的水花之後，浦乃整個人跌入水中。
「浦、浦乃！」
浦乃一屁股跌坐水里，抬頭看著飛奔而至的我。
過長的瀏海貼在浦乃的臉上，看起來跟妖怪沒什麼兩樣。
「真好玩。」
浦乃兩側的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愉快的笑容。
雙頰也同時泛起紅暈。
好可愛……即使黏貼著過長的瀏海，微笑的浦乃還是很可愛。
「上去吧。」
「嗯。」
我朝著浦乃伸手，浦乃的模樣讓我心跳加速。
溼透的白襯衫和裙子變成半透明狀，兩顆紅色的小車莓清晰可見。
「浦、浦乃！」
我不禁別過臉去。
「怎麼啦？」
「那個……看得很清楚。」
「什麼東西看得很清楚？」
「……衣服下面的東西。」
「衣服下面？」
「就是那個……應該被貼身衣物遮住的東西。」
「是哦。」
不以為意的語調。
「沒關系。」
說完之後，浦乃朝著岸上大步走去。我連忙跟了上去。
「怎、怎麼會沒關系？妳該不會打算就這樣回去吧？這樣會不知道要看哪里啦。我看還是先休息一下，等衣服干了再說好不好。」
「誰會不知道要看哪里？」
浦乃回過頭來。
鮮豔的草莓再度映入眼簾。
「……我啦。」
我看著地面小聲地回答。
河川地的堤防斜坡上，我與浦乃並肩而坐。
現在日頭正烈，再加上干燥的暖風徐徐吹來，身上的衣服沒多久就干透了。
一群人正在對岸打棒球。我心不在焉地觀賞業余杯的少棒錦標賽，浦乃的視線也跟我同一個方向。
「浦乃。」
我不經意地開口。
「什麼事？」
「為什麼是……我？」
「什麼為什麼？」
「就是……那個……昨天的告白。」
「因為我喜歡你。」
我感到心跳加速。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不管從誰的口中說出，總是會讓人產生莫大的反應。
「可是……呃……正如我先前所言，我們才剛認識沒多久，所以……」
「時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契合度。」
「契、契合度？」
「沒錯。」
我看著身旁的浦乃。
眼前的女生說她喜歡我，還說我跟她十分契合。
一想到這里，心中就洋溢著無法言喻的幸福，以及說不出來的雀躍，浦乃的臉蛋看起來更是格外地可愛。
「妳是什麼時候覺得我跟妳很契合？」
「記不得了。」
「是哦。」
反過來說，那我的感覺又是如何呢？
現在雖然只是試用期，說不定以後我也會覺得浦乃跟我是天生的一對。
突然——
一瞬間，千歲學姊的臉孔浮現腦海。
——到那個時候，我就不再拜托純人當我改善對人恐懼症的特別教練。
為什麼千歲學姊要說那種話呢？照理說我的交友狀況應該跟學姊無關才是。
不管怎樣，我都可以確定一件事。照此下去，一旦浦乃真的成為我的女朋友，那往後我將再也看不到學姊，我和學姊之間唯一的交集也將因此消失。
我該如何選擇？
繼續與浦乃交往，抑或是保全跟學姊之間的交集？
平心而論，選擇浦乃是明智的抉擇。現在的我雖然每個星期都跟學姊見一次面，但學姊並不是我的女朋友，我也不是學姊的男朋友。再說真正的學姊是『里面的人』，而不是我讓我神魂顛倒的姬宮千歲。
「你在想什麼？」
浦乃在我渾然不覺的時候，轉過頭來打量著我。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能張大了嘴巴看著浦乃。
「姬宮千歲嗎？」
浦乃凝視著我的眼睛，我連忙搖手否認。
「不是，當然不是。」
「那你在想什麼？」
「這個……」
我為之詞窮。現在說實話等于自尋死路，可是我又想找人傾訴心事，感覺相當矛盾。
「呃……我的麻吉找我商量一些事情，我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答他才好。」
「麻吉？」
「嗯，中學時期的同學。不過上了高中之後，整個人就變了。」
「是哦。」
「他喜歡上同校的學姊，結果那個學姊拜托他充當妹妹的籃球教練。我那個朋友是中學的校隊，籃球技術相當厲害。」
說到這里，我刻意觀察浦乃的表情，深怕胡亂編出的故事被她當場拆穿。
畢竟像我這種視戶外運動為畏途的肉雞，實在不太可能跟籃球校隊結為好友。
「于是他就順理成章地成為學姊妹妹的專屬教練，心中對學姊的愛慕可說是與日俱增，卻在偶然的機會下發現學姊有個指腹為婚的未婚夫，明年從學校畢業之後就要結婚了。更慘的是學姊的妹妹實在沒什麼籃球細胞，練了好久依然沒有起色，性格又特別乖張，總是把他當成小狗看待。」
故事愈來愈詭異。現在都已經二十一世紀了，哪來的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啊？
「然後呢？」
「我的朋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所以才找我商量。即使繼續指導學姊的妹妹，也無法接近學姊……」
故事中的「朋友」當然就是我，學姊自然是千歲學姊，妹妹則是『里面的人』，也就是真正的千歲學姊。訓練的項目不是籃球，而是對人恐懼症的行為治療。
這陣子，正確說來應該是浦乃向我告白的那一天開始，學姊就以不接受訓練為由，威脅我一定要跟浦乃分手。學姊的任性也是讓我煩惱不已的原因。
最近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淌這個渾水。
一開始的動機是對學姊的愛慕，不過我所愛慕的千歲學姊只是名為『外人服』的機器罷了。『里面的人』雖然可愛，我對她卻沒有愛慕之意。
可是千歲學姊卻不許我跟別的女生交往，這就是我最大的困擾。
該不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其實就相當于『里面的人』的特別訓練該不該繼續下去的意思。
「意思是剛開始抱著非分之想接下的工作，隔了一段時間發現沒什麼好處之後，就想丟在一邊嗎？」
這句話就像一把利刃貫穿我的心髒，不過浦乃說的也沒錯，無法辯駁。
「那妳覺得呢？應該繼續下去嗎？」
「當然。」
浦乃毫不考慮地回答。
「為、為什麼？再過半個月之後，他就見不到心愛的學姊了，我倒覺得他應該放棄才對。」
浦乃搖搖頭。
「意思是，呃，責任感嗎？一旦接下工作，就必須負責到底？」
浦乃再度搖搖頭。
「那是為了什麼？」
「DNA。」
「什麼？」
去氧核糖核酸的英文簡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
「既然是血緣相同的姊妹，自然擁有同樣的基因。」
「呃，也是啦。」
「你的朋友並沒有發現。」
「發現什麼？」
「妹妹長大之後，也會跟姊姊長得很像。」
「唔！」
這就是提到DNA的原因嗎？
「即使長相無法百分之百相同，兩人也擁有許多共通的基因。我認為你的朋友往後極有可能喜歡上妹妹，所以應該繼續擔任籃球教練。」
「……」
嗯——確實滿有說服力的。
簡而言之，就是放棄姊姊，將目標鎖定在妹妹身上的意思。
……嗯？
這個結論真的能套用在實際狀況上嗎？
千歲學姊（外）與千歲學姊（里）。表面上看起來是截然不同的兩人，實際上卻比親姊妹擁有更多共通的「DNA」，因為真實世界中只有千歲學姊（里）一個人而已。
依此推論，我遲早會喜歡上『里面的人』嗎？
我試著在腦海中想像千歲學姊（里）的模樣。
不知道為什麼，腦海里總是浮現出學姊拿出干狗糧喂食裝扮成狗狗的我的畫面。
「從朋友的描述聽來，似乎真的有那麼一點可能。」
「那是因為妹妹還小，所以你的朋友還沒注意到而已。」
浦乃的語氣十分篤定，彷彿真的親眼看過我所杜撰出來的妹妹一樣。
（……還沒注意到。）
我捫心自問，我真的會喜歡上千歲學姊（里）嗎？
這種天方夜譚……
也不是沒有發生的可能。
畢竟我現在就已經覺得有那麼一點可能了。假以時日之後，誰能保證小小的種子不會長成大樹呢？
既然如此，那我……
這時浦乃突然站了起來。
「干了，看不見了吧？」
雙手遮住胸前。
半透明的襯衫已經恢複成純白的布料了。
「浦乃，開箱整理如果需要幫手的話，我很願意幫忙。」
我跟浦乃來到她獨自居住的公寓門口。
浦乃聞言突然愣了一下。
「不行。」
語氣十分嚴峻。
「我的房間很亂，還沒整理。」
「是、是哦。沒關系，需要幫忙的時候再說一聲。」
浦乃點點頭，繼續往前走去。
搬來這里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居然到現在還不能請朋友到家里作客，真不知道屋子里到底亂到什麼程度。不過從浦乃連貼身衣物都沒有的情況看來，屋子里的狀況應該相當慘烈。
「要不要我幫妳把東西搬進去？」
「沒關系，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真的嗎？」
我打量著浦乃，將手中的購物袋放在路邊。浦乃以十根手指將大大小小總共十個購物袋一一勾起，腳步雖然有點蹣跚，看起來應該沒什麼問題才對。
「那就後天見啰。」
暑假即將接近尾聲，下星期一全校同學都得在大禮堂集合，聆聽校長和教務主任的精神訓話。簡而言之，就是第二學期開始之前的收心操。
下午集合之前，我們約好要先將圖書室中裝箱完畢的書籍搬出來。
「真的不必找要垣內嗎？」
「我們兩個人就行了。」
「好吧，上午十點在圖書室碰面。」
浦乃點點頭，搖搖晃晃地走進公寓的大門。
我不禁喃喃自語。
「DNA……」
第5章暑假的尾聲
暑假最後一周的星期一——
我在九點多的時候抵達學校。自從放暑假之後，小雪就不再扮演鬧鍾的角色，不過她獨特的肉體攻擊起床法于今天早上再度複活，即使再怎麼不願，也逼得我非早起不可。
距離下午的集合時間還有好幾個小時，一路上我卻跟許多同年級的學生擦身而過，看來大家都已經迫不及待地准備迎接第二學期的到來。
走上三樓，推開圖書室的大門，里面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搬家公司預定于今天下午開始作業，圖書室里面堆滿了一箱一箱的書籍，每座書架都看不到先前忙進忙出的圖書委員。
浦乃就坐在角落的折疊椅上閱讀著手中的書本。
我把門關上之後，浦乃也跟著抬起頭來。
「早。」
「早。」
「架上空蕩蕩的，看起來好不習慣。」
我在空無一物的房間里面走來走去。
「圖書室本來就是收藏圖書的地方，少了那些藏書之後，圖書室就不算是圖書室了。」
「說的也是。」
浦乃將手中的書籍收入紙袋里面，然後從折疊椅上站了起來。
「今天要做些什麼？」
「把紙箱搬出去，然後整理圖書委員室。」
「圖書委員室？學校里面有這種地方？」
浦乃二話不說，帶著我走到閉架室。
閉架室里面也是空蕩蕩的，連一本書都看不到。記得兩天前這里還有不少藏書尚未整理，眼前的景象大概是其他圖書委員昨天跑來加緊趕工的成果吧。
閉架室最里面的角落，有一個以書架間隔出來的小房間，里面擺著一張桌子和一組老沙發。
「居然還有這種地方。」
房間里面別有洞天，整理櫃、置物架、紙杯、文具一應俱全，看起來就像是靜態社團的辦公室。
「這些東西都要整理起來吧？」
「我去外面拿紙箱。」
「好。」
看著浦乃跑出去的背影，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
「嗯……」
我跟浦乃之間還頗能正常交流的嘛。
無論是昨天的約會或是剛剛的應對，都比先前在圖書室幫忙的時候來得自然許多。
（現在還是試用期呢。）
差點忘了我現在還沒正式回應浦乃的告白。
（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
還是早點了解浦乃，然後再做出最後的決定吧。
之前的約會讓我發現浦乃在我心中的分量愈來愈重要，照這個情況看來，喜歡上浦乃似乎真的只是時間問題。
一旦跟浦乃成為男女朋友，我就再也見不到千歲學姊了。這真的是我要的結果嗎？
類似的思緒一直在我腦中繚繞，揮之不去、驅之又來。
就在這個時候——
嘟——嘟——
好像是手機的震動音。
不是我的手機，聲音是從放在桌上的紙袋中傳出來的。
「浦乃！妳的手機響了！」
我朝著書架扯開喉嚨。
沒有回應，不過浦乃應該聽見了才對。
我突然想要知道是誰打來的電話。按照常理來判斷，不太可能是本校的學生，我猜應該是家人或是前一所學校的朋友。
類似百貨公司所提供的購物紙袋。看來第二學期開始之後，浦乃應該也會繼續拎著紙袋上學吧。
就在我看著紙袋發愣的時候，紙袋突然倒了下來。
大概是手機的震動破壞了紙袋的靜態平衡吧。
「哇！」
我連忙伸手，卻遲了一步。紙袋直接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散落一地。
「浦乃～！」
呼喚浦乃的同時，我將地上的物品一一撿回桌上。
鉛筆盒、課本、筆記本，還有好幾本硬殼書。
「哇，連這個都有！」
幾可亂真的手銬、類似大型紙鎮的金屬物體、以及其他金屬零件。
（一點都不像女孩子會帶在身上的東西。）
突然之間，我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大型紙鎮的旁邊，躺著一個熟悉的物體。
小小的、黑黑的、看起來很像小型收音機。
「這、這不是……！」
我感到自己的雙手微微顫抖。
這不是讓千歲學姊的『外人服』失去作用的發信機嗎？
浦乃的紙袋里面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一時之間，我找不到答案。
嚴格說來，答案已經很明顯了，我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浦乃是千歲學姊的……敵人？
這怎麼可能……
這時我感覺到背後站著一個人。
回頭一看，果然是浦乃。一如往常的模樣，粉紅色的雙唇卻閉得緊緊的。
「……！」
我還來不及開口說話，浦乃就將紙袋搶了過去。
看不出來浦乃的動作這麼迅速……
這就是在我失去意識之前，閃過腦海的最後一個念頭。
☆
刺鼻的黴味喚回了我的意識。
一片漆黑。感覺不到空調的運作，周遭的環境卻十分冰涼，一點都不悶熱。
（這是什麼地方？）
雙眼尚未習慣四周的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不過我的第六感告訴自己，這里應該是學校的某個地方。
我試著移動手腕，卻發現雙手被沉重的金屬物體固定住了，無法動彈。金屬物體應該是手銬。我沒有被手銬銬住的經驗，不過多多少少還是想像得到那種感覺。
（是浦乃把我帶到這里的嗎？）
黑暗之中，我聽見有人打開開關的聲音。
「嗚哇！」
我下意識地往後翻倒。浦乃的臉孔浮現在手電筒的光圈之中，被瀏海遮住半邊臉的畫面顯得格外地恐怖。
「安靜。」
浦乃將手電筒放在一張小桌子上面。透過微弱的燈光，依稀看得出來這間房間的天花板並不高，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幸好你在集合之前醒了過來。」
浦乃把玩著我的行動電話，語氣還是一如往常地平靜，似乎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這是什麼地方？」
老實說這並不是我最想問的問題，不過我還是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掃除用具室。」
「啊……」
掃除用具室位于樓梯的下方，前面還有一個收納掃把和畚箕的空間。
浦乃以不熟練的動作在手機的控制面板來回游移，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以左手的食指操作手機。
「呃……妳想拿我的手機做什麼？」
「拍照。」
「先按下電源鍵，再按住中間的按鍵就可以拍照了。」
「謝謝。」
說完之後，浦乃拿起手機對准了我。
「妳、妳拍我做什麼？」
咪嚓。
微弱的閃光燈在我眼前亮起。
接著浦乃讓我觀看手機螢幕。
螢幕上的我一臉驚恐，雙手被手銬反銬在管線間的水管上。
真是遜斃了，世界上大概也沒幾個人會拿手機來拍這種照片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她拍這種照片做什麼？難道要傳給其他人觀看不成？
「浦乃，妳是不是要把這張照片傳給千歲學姊？」
「怎麼傳？」
「我才不教妳。」
「沒關系，我自己來。」
浦乃仔細地看了看手機的螢幕。
沒記錯的話，左下方就有一個大大的「傳送」鈕。
（希望她沒看到……）
可惜我的期望落空，浦乃毫不猶豫地壓下按鈕。
「送出去了。」
還特地讓我觀看「傳送結束」的畫面。
「妳到底想怎樣？」
「我只是讓她知道你已經被我綁架了而已。」
話才剛說完，千歲學姊的回覆立刻傳了進來。
浦乃看過回覆之後，問我要不要看。
我點點頭。
〈看到照片了，純人確實平安無事，我願意答應妳的要求。可以讓我聽聽純人的聲音嗎？一句話就好。〉
「不能聽聲音。」
「跟我說也沒用吧？」
「天曉得她會不會從聲音來找出你的藏身地點。」
「跟我說這些干嘛？」
浦乃又讓我觀看千歲學姊的上一封訊息。
〈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純人沒事吧？
〉
看著看著，我不禁紅了眼眶。
對不起，千歲學姊。
行動電話又開始震動，我恨恨地瞪著關閉電源的浦乃。
「妳對千歲學姊做出什麼要求？」
「……」
「反正我已經跑不掉了，告訴我也沒關系吧？」
我舉起雙手，冰冷的手銬鏘啷作響。
「我要求她在集合的時候，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前脫下機械體，否則就要對你不利。」
「妳果然知道千歲學姊的祕密。」
「不，我是剛剛才知道的。」
——可惡。
「嚴格說來，應該是確定姬宮千歲的身體是人工機械體的時候所做出的推測。再加上你在購物中心的奇特舉動，更證明了我的推測無誤。」
「浦乃……」
果然——
她果然就是千夏所說的「敵人」。
「……當初轉來我們學校，就是為了千歲學姊吧？」
我試著保持冷靜，壓抑呼之欲出的沖動。
「是的。」
「目的是調查學姊的祕密嗎？」
「是的，這是我受人之托的任務。」
「委托人是誰？」
「無可奉告。」
「接近我的目的，也是為了千歲學姊？」
「從一開始接近的時候，我就斷定姬宮千歲的身體是人工機械，因為從她體內放射出來的電磁波是手機的五十倍之多。」
浦乃拿著我的手機來回搖晃。
「唯有近距離接觸姬宮千歲，才能調查人工機械體的真面目。得知你跟她關系匪淺之後，我自然將你視為首要的接近目標。」
「那妳當初之所以找我一起采購書籍……」
「當時姬宮千歲也在場，所以我判斷她應該也會跟來。雖然未能如願，她也在之後與我們會合，結果還是一樣的。」
「學姊跟我們會合之後，妳就安裝了這個機器嗎？」
「我認為一旦有了什麼風吹草動，姬宮千歲就會脫下『外人服』。不過安裝定時器實在是一大失策，裝置發動的時候，姬宮千歲剛好在試衣間里面，無法確定她的真面目。不過這樣也好，至少我可以確定你知道姬宮千歲的祕密。」
「所以妳才向我告白？」
「因為我可以從你那邊套出姬宮千歲的情報。就算套不出情報，也能以你為人質，對姬宮千歲展開要脅。」
結果浦乃不但從我身上套出情報，還把我當成人質。
……我真是太沒用了，居然被要得團團轉。
吸吸吸。
鼻頭一酸，眼淚撲簌簌地滴了下來。
浦乃打量著我，露出不解的神情。
「為什麼哭？」
「不用妳管！」
「放心，我不會傷害你的。等到我揭穿姬宮千歲的真面目之後，自然會放你自由。」
「干脆殺了我比較快！」
吸吸吸吸吸吸。
唉，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
浦乃向我告白之後，我就像個凡夫俗子雀躍不已。
早就應該察覺不對了。班上的男生那麼多，為什麼偏偏挑中我？
「我真是沒用！」
懊惱之余，不禁大叫了一聲。
淚水決堤而下，我到底在干什麼？
「為什麼哭？」
浦乃又朝著我走近幾步，似乎真的很關心我。
「不要過來！」
我別過頭去。
「全都是謊言嗎？」
「？」
「妳說過的話、做過的表情、甚至是流露出來的氣氛，全都是假的嗎？」
「不，里面也有真實的部分。」
「還不都一樣！」
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鬧脾氣的小孩子。
「那時在前院逗弄貓咪，是為了討我的歡心嗎？」
「不是。」
「撩起瀏海的嬌羞模樣，是裝出來的嗎？」
「不是。」
「笨手笨腳的模樣、不諳世事的氣質，全都是假的吧？」真是夠了！
我居然被這種虛假的表象要得團團轉。
如今不但身陷他人之手，甚至還有可能連累千歲學姊。
「請你讓我訂正一下。」
浦乃的臉慢慢靠近我。
「離我遠一點！」
我很想逃離此地，冷冰冰的手銬卻讓我難以如願。
浦乃被瀏海遮住一半的臉孔逐進逼近。
我別過頭去，現在的我一點都不想看到她。
「讓我訂正。」
浦乃又重複一次。
語氣聽起來相當真誠，我不禁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
就在這個時候——！！！！！！！！！！！！！
粉紅色的櫻唇印了上來。
軟綿綿的，就跟棉花糖一樣。感覺跟千歲學姊的『外人服』不一樣，更輕柔、更甜膩。
浦乃的瀏海遮住我的眼睛。瀏海的另一端，浦乃閉上了雙眼。
（插圖098）
經過一段不算太長、也不算太短的時間之後——
浦乃離開了我，當著腦海一片空白的我撩起了瀏海，神情嬌羞地低下頭去。
浮現在黑暗之中的水藍色瞳孔，正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我。
微微泛紅的雙頰，吸引了我的視線。
我不得不承認，浦乃真的很可愛。
「會逗弄小黑，是因為我喜歡黑貓。不喜歡撩起瀏海這點也是真的。」
「……」
「接近星野是為了調查姬宮千歲的真面目，這點我不否認。不過向你告白的時候，我心里面真的對你有幾分好感。另、另外，你替我挑了那件襯衫時，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
「我該走了。」
浦乃拿起桌上的手電筒。
「等到姬宮千歲的『里面的人』正式曝光，我自然會把你的確實位置告訴她。手機我放在鞋箱上面————再見。」
浦乃再度靠了過來，輕輕擁抱兀自在夢中的我。
手電筒的燈光熄滅，木門開閉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全身僵硬地被留在再度陷入黑暗中的房間里。
甜橙洗發精的香味撲鼻而來，久久不散。
那段時間應該沒有想像中的漫長。
我是指浦乃離開房間之後，一直到我從漫步云端的狀態回到現實世界的那段時間。
說也奇怪，我不再覺得自己很沒用了。
難道是因為浦乃的吻？
若是如此，那我真的無藥可救了，不過我想應該不是那一吻的關系。而是浦乃臨走之前的那番話讓我重拾自信，至少我不再自怨自艾了。
我被浦乃欺騙了。
不過嚴格說來，浦乃並未完全欺騙我，至少她對我敞開了心胸。
應該是吧，我想。
我不能束手待斃，一定要振作起來。
這就是我現在的心情。
浦乃要求學姊在全校集合的時候以真面目示人。
全校集合的什麼時候？
克雷馬奇斯高中的全體學生將于今天下午在大禮堂集合，聆聽校長和教務主任的精神訓話。
到時學姊應該也會以學生會長的身分上台致詞吧。
一定就是那個時候。
——純人沒事吧？純人沒事吧？純人沒事吧？
千歲學姊的簡訊浮現腦海。
我的淚腺真是脆弱，眼淚又不聽話地滴了下來。
千歲學姊應該會遵照浦乃的指示，在大家面前現出真面目。可是一旦千歲學姊在全體師生的面前脫下『外人服』……
經過兩個月的特別訓練之後，我可以確定一件事，學姊應該會在脫下『外人服』的同時當場昏倒，然後再也無法踏進克雷馬奇斯高中一步。
受到影響的人還有浦乃。將千歲學姊的真面目報告千夏口中的敵人之後，浦乃將何去何從？脫下『外人服』的學姊可能面對的不幸，難道真的會降臨在現實世界嗎？
——純人沒事吧？純人沒事吧？純人沒事吧？
擔心我的人到底是誰？到底是哪一個千歲學姊？
慢著，這是個毫無意義的問題。我不是說過了嗎？千歲學姊只有一個，而且是『里面的人』，現在是『里面的人』在擔心我。
「不行，一定要阻止千歲學姊！」
現在幾點了？
我是在十一點的時候進入圖書室。被帶到這里之後，我是在什麼時候醒過來的？
全校集合的時間已經到了嗎？
算了，這些都不重要。我要想辦法離開這里，去找千歲學姊才行。
「可惡！」
我用盡全身的力量拉扯身後的手銬，手銬的鎖頭卻十分堅固，紋風不動。
于是我扭轉身體面向背後，發現手銬是銬在與牆壁垂直的水管上面。既然無法破壞手銬，破壞水管如何？
我打量著身後的水管，發現水管的下半部是架在牆上的固定座之上，而固定座與牆壁之間，則是由一根包覆在水泥塊之中的卯釘固定起來。
于是我猛然轉身，朝著固定座一腳踢了過去。
固定座之後的水泥掉了一小塊，似乎滿有希望的。
我又跟著踢了好幾腳，水泥塊不停地掉落地面。
咪咚。
固定座離開牆壁，失去支撐點的水管在半空中搖晃。
現在必須想辦法彎曲水管。我以水管的上半部為支點，慢慢地對水管施力。等到水管彎曲了一個程度之後，從反方向再來一次。
同樣的動作重複了好幾次之後。
啪嚓——！
金屬水管突然斷裂，我也在反作用力的作用下倒退好幾步。
結果一屁股坐倒在地，後腦還撞上身後的桌角。
「好痛。」
從地上爬起來之後，我檢視手銬和斷裂的水管。
水管雖然從牆上拔了下來，固定座卻附著在水管的兩端，無法解開手銬。
不過這麼一來，我就可以帶著水管和手銬逃離此地了。
「千歲學姊，我這就來了。」
于是我拖著斷裂的水管，朝著出口飛奔而去。
我走到外面。
陽光刺得我滿目生疼，比剛走出電影院還要難受。
這里是三樓，通往學生會會議室階梯下方的掃除用具收藏室。
我左右張望，發現走廊上面一片寂靜之後，下意識地從走廊的窗戶凝視著大禮堂的紅色屋頂。
「可惡，太遠了！！」
我大叫一聲，以一步兩階的速度飛快地沖下樓梯。
打從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以這麼快的速度下樓。
當當當當當——
拖在身後的水管不時敲擊地面。
雙手被銬在後面跑起來還真是辛苦。
沖下樓梯之後，我立刻從校舍中央的玄關跑向前院。
回頭看看掛在牆上的大鍾，已經是下午的一點四十三分了。
今天的全校集合預定一個小時結束。學生會長應該被安排在校長和教務主任之後上台，也就是說時間已經差不多了。
我奔馳在黝黑的柏油路面，拖在身後的水管不時發出惱人的碰撞聲響。
跑著跑著，鑽進通往大禮堂的回廊。
回廊的終點、也就是大禮堂的正門口，一個穿著體育服裝的老師好整以暇地站在前面，似乎正在等待我的到來。
好死不死，居然是腦袋長滿肌肉的體育老師北村。
「站住！」
北村擋在我的面前。看到一個雙手被銬在水管上的學生朝著自己跑來，別說是北村了，就連我也會把那個學生攔下來。
「對不起，我遲到了！」
隨便丟出這句話之後，我彎著腰從北村的身旁輕輕閃過。
我心想，這就是個頭矮小的好處。
我來到大禮堂的前面，透過開啟的大門窺視里面的情況。
千歲學姊已經站上講台了。集全體學生的目光于一身的她，正透過麥克風發表談話。
談話內容沒什麼特別的地方，大致上就是針對千歲學姊在暑假期間的工作進度做一個報告，我想應該是照本宣科的演說才是。
不過千歲學姊的臉上卻少了昔目的神采，表情十分僵硬，言辭之間也少了平常的流暢。
學姊大概打算在報告結束之後表露身分吧。站在講台上褪去『外人服』，在眾人的面前現出真面目。
（千歲學姊！）
我繞到大禮堂的後面。講台的後方，剛好有一扇通往道具室的小門。
于是我穿過小門，進入道具室。
千歲學姊的聲音穿透牆壁，在這間堆放著跳箱以及軟墊的小房間之中回蕩。
「暑期的工作進度報告完畢，接下來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向大家報告。」
不妙，千歲學姊打算坦承一切了。
我穿過道具室，來到布幕之後的五層階梯前面。
就在我打算走上階梯的時候，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你想做什麼？學生會長正在台上報告！」
回頭一看，一顆修剪得十分整齊的妹妹頭映入眼簾。
「高山！」
一年C班的班長，千歲學姊的忠實信徒，自認是學姊的繼承人。
高山的視線落在手銬和水管之上，臉色頓時一沉。
「你打算暗殺會長嗎？」
「拜托，讓我過去！」
「想都別想！」
我試圖掙脫高山的束縛，可是高山的力氣卻大得驚人，右手緊緊的按著我的肩膀。
「不准上去，否則我要找老師來了！」
「要找就找吧，先讓我上去再說！」
我試圖強行登上台階，高山卻堅持不肯放手，于是兩個人就這樣僵在原地。
「其實我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祕密。」
千歲學姊的聲音從講台傳來。
「放手！！」
聽到千歲學姊說的話之後，高山的右手一時之間為之一松。
逮到機會的我立刻用力往前踏出一步，掙脫了高山的右手。
「啊！等一下！」
才不等呢！我低著頭沖上台階。
「那就是……」
就在我跑上講台的那一刻——
噗咻——
講台之上的千歲學姊從背後冒出大量的蒸汽。
我立刻從布幕之後現身，沖向被蒸汽包圍的千歲學姊。
「波」的一聲，千歲學姊的上半身開啟。
我朝著千歲學姊的背部猛力一撞，強行將開啟的上半身往回推。
開啟的力量相當強大，我必須使出吃奶的力氣才能勉強取得一個平衡。
腰部關節的機械結構傳出空轉的聲音，我慢慢地將上半身推回原位。
「咪嚓」一聲，上半身穩穩地鎖定在下半身之上。
我連忙將千歲學姊的身體轉了過來，凝視著她的臉龐。
灰暗的雙眼逐漸恢複了神采。
紅色的瞳孔捕捉到我的影像，突然睜得大大的。
「純人……！」
見鬼似的表情。
下一秒鍾——
緊緊的擁抱。
幾乎是一瞬間的反射動作。
千歲學姊緊緊地抱著我。由于身高的差距，我的臉等于是埋在學姊的胸前。
「千、千歲學姊，不要這樣！」
制服的領結壓在臉上，我發出快樂的哀號。
學姊這才猛然醒悟，將我一把推開。轉身面對台下師生的學姊臉上一陣青一陣白，感覺得出她內心的尷尬。
台下鴉雀無聲，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見。
每個人都愣愣地看著我們。
我感到雙頰發熱，有點想使用『里面的人』在特訓期間所使用的咒語。如果可以把台下的人都當成張大嘴巴的狗狗，心里面應該會比較好過一點。
「呃，咳咳。」
千歲學姊朝著麥克風刻意地咳了幾聲。
「我的祕密就是……」
說到一半，還不經意地朝著我瞥了一眼。
「我已經指定這位同學擔任下一屆的學生會長！」
驚呼、歡聲和掌聲幾乎在同一時刻響起，傳遍大禮堂的每一個角落。
「千、千歲學姊？」
學姊似乎沒聽見我狼狽的抗議。
「我的報告到此結束！！」
千歲學姊強行挽起我的手腕，背對著騷亂不已的群眾邁開腳步。我的雙手還被手銬銬著，看起來就像是被押送的嫌犯。
「安靜，請大家安靜！」
老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不過台下的學生並未停止騷動。
我走下布幕之後的階梯，表情僵硬的高山映入眼簾。說真的，我有點同情她的處境。
千歲學姊拉著我的手，往道具室的方向走去。
「為、為什麼要說那種話……」
我回頭看著講台的方向。
「要不然我還能怎麼說？這是最好的脫身之計。」
「應該還有其他的辦法吧？這樣子真的會害死人。」
經過學姊的加持之後，我一定會被覬覦會長寶座的其他人視為眼中釘。
「而且也會對學姊的名聲造成不好的影響。」
畢竟學姊可是當著大家的面前，宣布我這個戴著手銬闖進講台的不速之客是她的接班人。說不定大家還會認為蒸汽跟手銬都是作秀的道具。
「第二學期的選舉結果自然會替全校學生對你的信任度背書。」
「我只是一年級的菜鳥，到時我不會參選。」
「就算真的選上了，也要等升上二年級才會正式接掌學生會。我都已經當眾宣布了，所以你別無選擇，非參選不可。」
「不要鬧了！」
「先別談這個，現在還有要事必須處理。」
千歲學姊手扶著道具室的木門，臉上的表情有點恐怖。
「什麼要事？」
「去把浦乃抓回來，我看到她離開大禮堂。」
「……學姊早就知道浦乃的真實身分嗎？」
「不知道。不過發現她把你抓起來當人質之後，我就猜到她應該就是阿姊口中的敵人。」
「說的也是。」
我不認為浦乃會老實地招出自己的身分。
走出大禮堂之後，我跟學姊來到大禮堂的正門。
「到底跑哪去了？」
我環視四周。
浦乃才剛離開大禮堂不久，不過我跟學姊談話的時間，已經足夠她逃出校園了。
「在那里！」
操場的對面、克雷馬奇斯高中赫赫有名的櫻木林之中，穿著水手服的小小身影映入眼簾。
千歲學姊二話不說，立刻朝著樹林跑了過去。我連忙跟在學姊的身後。
「千、千歲學姊，還是先連絡千夏吧？這應該是浦乃的誘敵戰術，一定是個陷阱。」
時間明明足夠浦乃離開校園，她卻依然在櫻木林附近徘徊，擺明了就是大有問題。
「我知道。不過對方下了戰帖，我也應該正面迎擊才對。」
千歲學姊的語氣充滿了自信，看來她真的十分信任『外人服』的性能。
「等一下，這樣子很礙事吧？」
學姊突然停下腳步，視線落在銬著我的手銬和水管上面。
「你先拿好。」
示意我拿好水管之後，學姊舉起手刀猛然劈下。
手銬的鎖頭斷成兩截，水管滾落在地。
「好強！」
「我們走吧。」
學姊嫣然一笑，再度邁開腳步。
我跟學姊進入櫻木林。
這里是四月份開學的時候，全校拍攝紀念照的地方。
浦乃呢？
找到了。
她就站在櫻木林的正中央，不發一語地面對著我們，手上還拿著熟悉的黑色紙袋。
我跟千歲學姊肩並著肩朝她慢慢走去，等到相距十步之遙的時候，才停下了腳步。
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潮溼的暖風吹入林間，浦乃的瀏海與茂密的綠葉同步搖曳。
「——我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千歲學姊率先打破沉默。
「是嗎？」
「我想知道妳的真實身分，以及為什麼要調查我的原因。」
「無可奉告。」
「什麼叫做無可奉告！」
「就是不能說的意思。」
「這句話的意思我當然知道！」
看來浦乃並不打算回答學姊的問題。
「直接問姬宮千夏不就好了嗎？我想她應該比我更清楚才是。」
「就是因為阿姊不肯說，我才要問妳。」
千歲學姊急得直跺腳。
慢著，姬宮千夏知道是誰委托浦乃調查學姊的嗎？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委托人跟千歲學姊的「敵人」有關？
「別以為一句『無可奉告』就沒事了。就算妳不想說，我也有辦法逼妳乖乖招供！」千歲學姊睥睨著浦乃，眼神十分凶惡。
逼浦乃乖乖招供？千歲學姊，妳想做什麼？
可是浦乃依然不為所動。
「我也很想知道。」
「知道什麼？」
「躲在妳體內的姬宮千歲。」
浦乃好整以暇地指著千歲學姊。
「只要妳現在脫下那身機械服，我願意立刻離開學校。」
「如果我拒絕呢？」
「那就只好破壞機械服，親自瞧個究竟了。」
「浦、浦乃！？」
我不禁脫口而出。學姊跟浦乃到底是怎樣？一定要用暴力解決問題嗎？
千歲學姊露出冷笑。
「妳確定嗎？話說在前頭，我的身體可是相當耐打喔。」
「當然。」
浦乃的語調充滿了自信。
周遭的氣氛愈來愈詭異，千歲學姊和浦乃不約而同地散發出冷冽的殺氣。看來兩人都是認真的，大戰一觸即發。
「等、等一下，不要沖動！」
我連忙擋在兩人的中間。
「有話好說，不要亂來！不管是強行逼供或是武力破壞都不是好事，難道就不能各退一步，找出一個折衷的辦法嗎？」
「沒有商量的余地。她想知道『里面的人』的真面目，可是除了阿姊和你之外，我不要在別人面前拋頭露面。至于我則是想從浦乃的口中得到重要的情報，可是浦乃卻不打算告訴我，所以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浦乃，那妳呢？一定要動手嗎？」
「沒錯。」
「至少先考慮一下再回答吧！」
我不想看見自己認識的女孩子們互相對戰啊！
「純人，你放心吧。對付一個普通的人類，我下手自有分寸。」
「話是沒錯啦，不過……」
「阿姊不是說我有『敵人』嗎？眼前的浦乃就是我的『敵人』！」
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沒錯，浦乃確實是千歲學姊的敵人。她曾經在大賣場干擾『外人服』的運作，剛剛還綁架我試圖威脅學姊，所作所為的確相當有爭議。
既然浦乃為了得知千歲學姊的真面目而不惜一戰，學姊當然也不能逃避。
可是……
我還是不願見到千歲學姊跟浦乃大打出手。
「可以事先訂定一條規則嗎？」
「什麼規則？」
「任何一方失去戰意，決斗就算結束，失敗者必須無條件聽從勝利者的指示，可以接受嗎？」
我不知道訂定這條規則有沒有意義，不過若不將投降的選項予以明文化，到時候恐怕真的會演變成生死相搏的局面。
「無妨，反正我絕對不會戰敗的。」
千歲學姊撩起瀏海，神情顯得十分有信心。
浦乃也點點頭。
我打量著兩人，不由得歎了口氣。
「既然兩位都願意接受這條規則，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說完之後，我退至千歲學姊的身後。
現在也只能祈禱兩人點到為止，沒有人在這場決斗中受傷了。
千歲學姊與浦乃展開對峙。
浦乃的表情突然一變。
即使是從沒練過武術的我，也感覺得到如火焰般的斗氣正從浦乃的身上釋放而出。外表看起來雖然沒什麼兩樣，現在的浦乃已經不是那個雙手拎著紙袋的浦乃了，看得出來她一定擁有相當豐富的實戰經驗。
（千、千歲學姊真的行嗎？）
『外人服』的性能雖然優異，但千歲學姊應該沒有武術方面的經驗。
我的視線在千歲學姊和浦乃之間來回穿梭。
兩人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彷彿兩尊栩栩如生的雕像，一點都沒有山雨欲來的緊張感。
時間彷彿靜止了一般。徐徐涼風從河畔吹入林間，我感到自己的心跳特別地大聲。
叮——咚——當——咚——
悠揚的鍾聲從校舍的方向傳入耳中。
就在這個時候，時間的巨輪突然往前轉動。
千歲學姊搶先一步展開行動。
距離浦乃三步之遙，千歲學姊突然轉身面向後方迅速地踢出右腳。她紅色的裙擺揚起，細長的右腿在半空中畫出美麗的弧線。
浦乃往後退了半步，險險閃過學姊的回旋踢，舉起右拳准備加以反擊。
這個動作逼得千歲學姊不得不收腿自救。
緊接著浦乃施展後空翻，與千歲學姊拉開距離。
（好強！）
（插圖108）
兩人在短短的幾秒鍾之內展現了高難度的技巧，即使是職業格斗技的比賽，也未必看得到這種高水准的演出。
看來我的擔心是多余的，千歲學姊的回旋踢確實有職業級的架勢。
再說穿著『外人服』的千歲學姊擁有超乎常人的運動能力，只要稍加訓練，即使是現役的職業格斗家也未必是學姊的對手。
接下來該浦乃主動出擊了。
只見她迅速地逼近學姊之後，雙腿使勁往地面一蹬，四周的地面頓時微微震動。
很難想像浦乃孱弱的身軀居然能產生這麼大的力量。
浦乃的身形一晃，舞動紙袋攻擊學姊的顏面。
正面接招、還是左右閃避？
學姊的判斷遲了半秒鍾，身體往旁邊微微移動。站在反擊的角度來看，時機遲了點，當成單純的閃避，距離又拉得不夠遠。
浦乃將紙袋交到左手，身體如風火輪一般快速旋轉。
在離心力的加持之下，浦乃的鐵拳伴隨著強大的破壞力直搗學姊的防線。
電光石火的短兵相接之後，千歲學姊往後退了半步。
再度拉開距離的浦乃，右臂卻呈現不自然的扭曲。
「投不投降？」
千歲學姊解除防禦態勢。
浦乃搖搖頭，左手握住下垂的右臂，使勁將脫臼的關節推回原位。
嗚哇，一定很痛。
「浦乃，還是投降吧！」
血肉之軀不可能抵擋學姊的攻勢。這場決斗繼續下去的話，一定會變成千歲學姊單方面的屠殺。
浦乃再度搖搖頭，似乎沒有投降的意思。
她應該知道局勢對自己大為不利，卻依然沒有休兵的打算。難道是因為完成任務的使命感嗎？
還是另有目的？
咻——
一陣風突然從我面前吹過。
浦乃以幾近瞬間移動的速度逼近千歲學姊。
來不及反應的學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記悶虧，被浦乃單手抱住了腰部。
千歲學姊以膝踢和肘擊攻擊浦乃的頭部，卻無法讓浦乃松手。
（浦乃想做什麼？）
就在這個念頭閃過腦海的瞬間——
浦乃的另一只手掄起紙袋往上一揮，無數的物體從袋口被拋向天空。
在圖書館時看過的金屬制物體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之後，紛紛往地面墜落。
浦乃迅速地拿出類似鉛筆盒的金屬小盒，吸附在千歲學姊的背部。
緊接著以紙袋接住墜落地面的金屬物體之後，浦乃立刻往後退了好幾步，跟千歲學姊拉開一段距離。
就在這個時候——
劇烈的爆炸聲響伴隨著閃光映入眼簾，千歲學姊整個人飛了出去，撞上數公尺之外的櫻樹，狼狽地跌落地面。
「爆炸？不會吧！」
紙袋里面居然還放了炸彈。
千歲學姊手扶著樹干，顫抖地從地上起身。
「千歲學姊！」
「不要過來。」
學姊發出痛苦的聲音。
「我還沒投降，決斗還沒結束。」
學姊的語氣帶著一絲威嚴，我不禁停下了腳步。
（千歲學姊……）
煙火爆炸的聲響不時從學姊的身上傳出，看來『外人服』受創的程度相當嚴重。若不是倚靠著樹干，恐怕學姊早就不支倒地了。
「要不要投降？」
浦乃大刺刺地站在學姊面前。
千歲學姊瞪了浦乃一眼，堅決地搖搖頭，不過臉上的表情已經看不到先前的自信了。
「那我只好痛下殺手，把『里面的人』拉出來瞧瞧了。」
浦乃一只手抵著學姊的頸部，再以紙袋一次又一次地撞擊學姊的腰部。
沉悶的金屬撞擊聲傳遍四周。
千歲學姊露出痛苦的表情。
「住手！浦乃，妳贏了！」
「除非姬宮千歲乖乖認輸，否則我絕不停手。」
語氣十分堅決，看來浦乃真的打算破壞學姊的『外人服』。
「千歲學姊，放棄決斗吧！妳已經打不下去了！」
「要我投降，還不如殺死我比較快。」
「現在不是在乎面子問題的時候！」
與其被浦乃強行拖出來，還不如自行現身來得有尊嚴。更何況我又怎麼忍心看到暗戀許久的千歲學姊（外）被人打成廢鐵呢？
（干脆直接按下重新啟動的按鈕好了。）
唧唧唧。
千歲學姊的腰部傳來金屬傾軋的聲響。
不行，我看不下去了！
于是我朝著兩人飛奔而去，抓住浦乃拿著紙袋的右手。
「夠了，別再打了。」
「不行。」
「浦乃！」
我下意識地提高音量，卻換來浦乃森然冰冷的眼神。
「如果你想阻止我，我就一樣將你排除。」
冷冰冰的語氣，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敢動手就試試看吧！」
浦乃聞言，不由得松開抵住千歲學姊的左手。
千歲學姊軟癱在地，不停地咳嗽。
謝天謝地，『外人服』的功能並未停擺。
浦乃面向著我，懾人的斗氣再度發散而出。
「咦？妳、妳真的要動手喔？」
我下意識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強大的斗氣鋪天蓋地而來，我的雙腿不禁微微發抖。
十秒前的正氣凜然早已消失無蹤。打架實在不是我的得意技，一旦被浦乃手中的紙袋擊中，我有自信一定會立刻昏厥。
浦乃舉起手中的紙袋。
（來了！？）
我只好硬著頭皮掄起雙手，擺出戰斗姿勢。
就在這個時候，遠方突然傳來一陣物體破空而至的聲響。
浦乃立刻往後踮了好幾步。
紅色的拳擊套拉著一條粗大的鐵鍊，以飛快的速度掠過浦乃原先的位置。
（金、金剛飛拳？）
失去目標的紅色拳套直接命中樹干。無數的綠葉飛散，大地傳來一陣強大的沖擊，看不出來小小的拳套居然擁有這麼大的破壞力。
接著拳套和鐵鍊就以同樣的速度縮了回去。
「這是怎麼回事？」
我看著鐵鍊出現的方向。
一名身穿白衣的高佻女子從樹蔭之下現身。飄逸的黑色長發、紅色的鏡框、左手還戴著一只紅色的拳擊手套。
「可惡，被躲過了！」
乍聽之下似乎有些懊惱，臉上的表情卻帶著一絲喜悅。
「千、千夏！」
我的聲音高了八度。
「妳、妳也穿著『外人服』？」
「錯！」
回答問題的同時，千夏朝著浦乃飛奔而至……不，嚴格說來應該是朝著浦乃跳了過來。
只見千夏以驚人的速度逼近，朝著浦乃揮動拳套。
浦乃連忙舉起紙袋防禦。
一陣悶響之後，浦乃整個人飛了起來，跌落數公尺之後的地面。
了不起，千夏的力量比千歲學姊強上好幾倍。
「我只是普通的生化人！！」
千夏撩起長發，語氣十分得意。
「生化人」很難跟「普通」畫上等號吧？我心想。
這時浦乃從地上站了起來，以不遜于千夏的速度快速逼近，然後舞動手中的紙袋，攻擊千夏的頭部。
清脆的聲響傳遍四周，浦乃的紙袋結結實實地命中千夏的頭部。
「妳是在替我抓癢嗎？」
千夏的語調十分低沉，彷彿惡魔的呢喃。只見她隨手將浦乃的紙袋撥掉，就像在趕蒼蠅似的。
她的身體是鐵打的不成？換成普通人的話，恐怕早就腦震蕩了。
浦乃連忙倒退幾步，試圖拉開距離，可是千夏的拳擊手套卻追了上去，一把抓住浦乃的頸部，將她提上半空中。
浦乃的雙腿一陣猛踢，試圖掙脫千夏的擒拿。
「煩死了。」
千夏的拳套電光一閃。
浦乃慘叫一聲，旋即停止了抵抗。
「妳、妳把她怎樣了？」
「沒怎樣，讓她嘗嘗高壓電的滋味而已。」
「高、高壓電？她沒事吧？」
「放心，只是暫時失去意識罷了。」
「真的嗎？」
我打量著被吊在半空中的浦乃，只見她泛紫的嘴唇微張，手腳不時地顫抖。
「可以放她下來了吧？」
「不是要等到一方投降，決斗才算結束嗎？」
好家伙，原來她早就躲在附近了。
「那是千歲學姊跟浦乃的單挑規則，與妳無關！」
天曉得半路上怎麼會殺出妳這個程咬金。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決斗期間我處處維護千歲學姊，似乎也對浦乃不怎麼公平。
千夏哼了一聲。
「姑且不論你訂定的規則有無意義，這個女的打算破壞我最心愛的千歲，我怎能輕易饒過她？」
「那妳想怎麼做？」
「帶回研究所進行改造！」
「又來了，妳的腦袋里面除了改造還是改造嗎？」
「沒錯。」
豔紅的朱唇微微一笑，簡直就跟瘋狂科學家沒什麼兩樣。
「阿姊！」
正氣凜然的聲音響徹云霄。
千歲學姊不知道什麼時候站了起來，踏著蹣跚的步伐緩緩地走向千夏。
「放了浦乃。」
「我連續救了妳兩次，這就是妳的回報嗎？」
千夏臉色一沉，眼看著就要發作。
「謝謝阿姊的關心，不過請阿姊先放了浦乃，我有話要問她。」
學姊的眼神十分堅定，絲毫沒有讓步的意思。
千夏聞言，雙眼頓時瞇了起來。
有話要問浦乃……應該是跟千歲學姊的「敵人」有關。
千夏是否願意讓學姊知道「敵人」的身分呢？
幾秒鍾之後——
「好吧，我答應妳。不過只要這個女的又出現什麼不軌的舉動，我就立刻把她抓回研究所進行改造，到時妳再怎麼替她求情也沒用。」
說完之後，千夏慢慢地將浦乃放到地上。
浦乃連咳了好幾聲之後，才幽幽開口說道：
「……我認輸。」
櫻木林再度籠罩在寂靜之中。
河面上的暖風吹得樹林沙沙作響。現在是一天當中最炎熱的時間，樹林的陰暗處卻依然涼爽。躲在樹林里面，真的會讓人產生今年的熱浪似乎不比往年的錯覺。
我、千歲學姊、浦乃與千夏待在原地。
浦乃坐在地上調勻呼吸，我跟千歲學姊監視著浦乃，千夏則靠著不遠處的櫻木略做休息。
沉默的時刻。
我與千歲學姊靜待浦乃自行開口。
「你們打算拿我怎麼辦？」
經過長時間的沉默之後，浦乃終于開口。
「不怎麼辦，把妳交給警察也無濟于事。阿姊，妳說是吧？」
千夏聳聳肩，不發一語。
「既然成為階下因，我沒有拒絕回答問題的權利。不過正如我先前所言……」
「阿姊知道的比妳還多是嗎？沒關系。」
千歲學姊瞥了千夏一眼，千夏依然面無表情地倚靠在樹上。如果是在裝傻，表示她的演技真的不同凡響，搞不好還比千歲學姊略勝一籌。
「知道了，那我就告訴妳。」
閉上雙眼的浦乃略事思索之後，才緩緩開口：
「我是在『FATHER』的指示下來到克雷馬奇斯高中。」
FATHER？應該不是浦乃的父親，而是神父的意思。
名字叫做陶林。
難道是老外嗎？我不禁在內心吶喊。該不會演變為國際性的事件吧？
根據浦乃的說法，她是從位于京都山科的教會附設育幼院被送到克雷馬奇斯高中，名叫陶林的神父正是育幼院的負責人。
目的不是別的，就是為了充當陶林的間諜。
老實說我有點半信半疑，畢竟在這個天下太平的二十一世紀，居然還有間諜的存在。而且所謂的間諜居然只是個高中女學生而已，這不是漫畫或是動畫才會出現的情節嗎？
浦乃繼續開口。
那間育幼院所屬的教會，似乎暗中替某個被稱為「香主」的人物從事見不得光的勾當。……看來整件事情似乎愈來愈離奇了。總而言之，浦乃的身分與背景大致如此。
那位「香主」委托教會調查千歲學姊的祕密，與學姊年紀相仿的浦乃雀屏中選，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妳知道委托人的身分嗎？」
「我們只是聽命行事，所知不多。」
我想也是。
這時我突然想到，千夏一定是料到浦乃所知不多，才會任憑千歲學姊質問浦乃。
「難道都沒有任何的情報嗎？」
「我只知道委托人似乎是『FATHER』不可或缺的金主。」
「其他呢？」
浦乃搖搖頭。
千歲學姊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我沒什麼要問的了。阿姊，妳有沒有什麼其他的問題？」
一直保持沉默的千夏眼珠一轉。
「我只有一個問題，為什麼妳肯乖乖地招供？」
「『FATHER』告訴我們，只要遇到了生命危險，就可以供出一切來保命。」
「原來如此。」
千夏的嘴角浮現出諷刺的微笑。
「純人呢？有沒有什麼想問的？」
「呃，我嗎？」
我萬萬也沒想到，學姊居然會問到我。
浦乃轉身看著我。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我只能尷尬地摸摸鼻頭。
「跟學姊沒有直接關系的問題也行嗎？」
「沒關系，你就問吧。」
話雖如此，千歲學姊看起來卻有點不悅。為了避免尷尬，我只好假裝沒發現。
「浦乃，妳從未上過學嗎？」
「是的，這是我第一次上學。除了出任務之外，我從未離開過教堂。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從浦乃種種不合理的行徑來判斷，其實我早已猜到了答案。
「不過也因為如此，這次的任務特別愉快。」
浦乃還不忘補上一句，這應該是她的真心話。
「往後有什麼打算？」
「回到教會向FATHER做任務報告，同時為任務失敗自請處分。」
「唔……」
我緊咬下唇，卻也不好說什麼，畢竟這是浦乃唯一的選擇。
「沒有其他的問題。」
「好，浦乃，問話到此結束，我們也沒有繼續留置妳的理由。妳走吧，想回教會就盡管回去，我們不會有所干涉的。」
「嗯。」
「真是，這麼便宜就放過她啦？」
千夏再度開口，不過她似乎沒有刁難浦乃的意思。
浦乃從學姊的手中接過紙袋，站在我的面前。
「……請收下。」
浦乃從紙袋里面拿出我的手機和一把鑰匙，交到我的手中。不用說，鑰匙自然是拿來打開迄今依然銬在我手上的手銬。
「對不起，我欺騙了你。」
浦乃向我低頭致歉。
「別說了，妳也有妳的苦衷。」
這不是客套話，我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釋懷。先前被浦乃騙得團團轉，不過得知浦乃的身分之後，心里面反而沒那麼介意了。
「一起買東西真的很有趣。再說妳向我告白的時候，我也是心頭小鹿亂撞呢。」
浦乃的雙頰微微泛紅，一旁的千歲學姊不悅地嘟起嘴唇。
「我雖然欺騙了你，不過就像我剛剛所說的，我對你說過的話並不全都是謊言。」
「嗯，我相信妳……」
我點點頭。
如果可以的話，還真希望在比較正常的情況下與浦乃相識。
「再見。」
浦乃拿起紙袋轉身離去，走了幾步之後，又突然回過頭來緊緊地抱著我。
我也輕輕地搭著浦乃的雙肩。千歲學姊的眼神雖然可怕，現在也顧不了那麼多了。
幾秒鍾之後，浦乃松開雙手向右後轉。
就在她准備邁開腳步的時候，我的腦海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浦乃了。）
這真的是我要的結局嗎？
「等一下！」
不及細想，我連忙開口叫住浦乃。
在場的所有人全都回頭看著我。
「為什麼浦乃非得離開這里不可？」
浦乃櫻口微張，一臉迷惘。
「我已經暴露真實身分了，沒有繼續執行任務的能力。」
「就這樣空手回去，妳不會受到什麼懲罰嗎？」
「不知道，或許會吧。」
「這……」
萬一那個叫「FATHER」的家伙一怒之下殺了浦乃，我不就永遠也無法跟浦乃見面了嗎？
「浦乃，妳原本有多少執行任務的時間？」
「六個月，期限是今年的聖誕節。」
「那還有很多時間嘛，何必急著放棄任務呢？」
「純人，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千歲學姊吃了一驚，浦乃也露出大惑不解的神情。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既然任務失敗得接受懲罰，那又何必急著回去？只要想辦法延長時間，就說妳正在進行調查就好，不過我有個條件。」
我舉起食指。
「在學校的期間，不准調查千歲學姊的祕密……我想千歲學姊應該會在聖誕節之前脫下『外人服』，到時候隨便妳怎麼報告都行。」
「脫下『外人服』？」
浦乃看著學姊，眼神充滿了驚訝。
千歲學姊似乎察覺我的意圖，只見她點點頭，大大地張開雙手。
「沒錯。」
「接受我的條件，大家都有好處。浦乃可以在期限之內完成任務，只要浦乃繼續留在學校，千歲學姊就不必擔心對方派出新的間諜。學姊，妳覺得如何？」
「我……」
千歲學姊有點沉不住氣。
「我想……只要浦乃不會刻意接近純人，甚至是再度綁架純人，我自然沒什麼意見。」
說完之後，學姊沒好氣地別過臉去。
「我有意見！」
千夏表示反對，不過我決定視而不見。
「浦乃，妳願意接受嗎？」
「我……」
浦乃低頭沉思。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一下子發生那麼多事情，我需要時間慢慢消化。」
我不直接回應浦乃的要求，而是看著身旁的千歲學姊。畢竟我不是當事人，沒有資格決定什麼。
「可以。」
「幾天之後我會做出答覆。」
「不管妳的答覆是什麼，我都會予以尊重。只是短短的三個月之後就要再度轉學，我會感到有點惋惜就是了。」
浦乃點了點頭，轉過身子邁開腳步。
只見她小心翼翼地抱著黑色的紙袋，消失在櫻木林彼端。
浦乃離去之後，我向千歲學姊低頭致歉。
「對不起，請學姊不要介意。」
「不必道歉，我對她也沒有敵意。老實說我不喜歡在大家面前現出真面目，不過只要不妨礙到我的日常生活，倒是不怎麼排斥浦乃的調查。現在就怕阿姊有意見……」
千歲學姊意有所指地看著千夏。
直到現在，我跟學姊還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脫下『外人服』的理由。
脫下『外人服』之後，千歲學姊到底會招致什麼不幸？所謂的「敵人」又是誰？這些問題的答案，恐怕只有千夏才知道。
只見千夏帥氣地扭頭轉身，白色的衣角隨風翻卷。
「我已經說過了，你們起的頭，由你們負責收拾。」
一如往常的說詞，讓人摸不著頭緒。
不過現在我總算明白了，千夏一直扮演著千歲學姊的守護者，這點可以從她特地擔任學校老師得到證明。
「純人……」
目送千夏離去之後，千歲學姊小聲開口。
「什麼事？」
「我真的可以脫下『外人服』嗎？」
「！？」
我凝視著學姊，不明白學姊的話中意涵。
「這……」
「我不明白阿姊為什麼不喜歡我脫下『外人服』，只覺得應該跟敵人的存在有關。或許阿姊知道脫下『外人服』的我會遇上什麼麻煩，所以才一直采取反對的立場吧。」
脫下『外人服』會招致不幸，千夏的警告浮現腦海。
「……若真如此，學姊還是別脫下『外人服』好了。」
「沒關系，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了，只是不希望又把你拖下水而已。」
千歲學姊一臉不安地凝視著我，豔紅的瞳孔閃爍著一絲淚光。
我不禁想起那封簡訊的內容。
——純人沒事吧？
知道我被綁架之後，千歲學姊擔心我遭遇不測，所以才會發出那封簡訊。
「別這麼說。」
我搖搖頭。
「我也下定了決心，要幫助學姊擺脫『外人服』的束縛。若不幸真的降臨在學姊的身上，我也會站在學姊身邊，一起克服難關的。」
「可是……」
「只要我們在一起，什麼問題都難不倒我們。」
「啊？」
「這句話我之前不是也跟學姊提過嗎？」
千歲學姊的臉砰的紅了起來。
不同的是，當時學姊是『里面的人』的狀態。
只見學姊別過頭去，試圖掩飾火紅的雙頰。
「說、說得也是。你已經答應我，要幫我離開『外人服』了，所以也有義務解決伴隨而來的問題。」
我暗自竊笑，這才是我認識的千歲學姊（外）。
學校的鍾聲傳入林中。
印象中剛剛也響過一次，看來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
「千歲學姊，我們該回去了。」
「嗯，走吧。」
曆經了先前混亂之後，集合時間終于結束，禮堂的門口應該有不少學生正魚貫而出。照理說應該有少部分的學生以及學校的老師正在尋找我跟學姊的下落，要求我們針對先前的插曲提出合理的解釋。
「要不要趁這個時候擬定官方說法？」
走在林中的同時，我看著身旁的學姊。
「放心吧，我可是學生會長呢。」
「可是在講台上捅出那麼大的漏子，這次恐怕不容易過關。」
「沒關系，把責任都推到你身上就好。」
「最好是有這麼簡單啦。」
一想到即將展開的第二學期，我就不禁頭痛不已。都已經在全校師生面前那麼說了，千歲學姊非得指定我為下任學生會長的候選人不可。
「說到這里……」
千歲學姊突然侷促不安了起來。
「你跟浦乃之間……呃……結果如何？」
「什麼結果？」
「就是你跟浦乃以試用為前提的交往有什麼結果啦！」
學姊柳眉倒豎，表情十分凶惡。
「沒什麼結果。幾乎找不到時間好好認識彼此，只出去買過一次東西而已。」
「是、是哦。如果第二學期浦乃又回到克雷馬奇斯高中，你們還會繼續交往嗎？」
「應該不會了吧，告白已經無效了。」
「可是……如果當時她的告白是真心的，不是為了執行任務的話……老實說你會不會對她有感覺？」
「試用期太短了，我也不太清楚。」
「我是說『如果』、『假設』啦！」
學姊的激烈反應讓我感到很意外。察覺到我的疑惑後，學姊雙頰微紅連忙摀著自己的嘴。
「如果啊……」
我低頭沉思。
「應該也不會跟浦乃交往吧。」
千歲學姊松了口氣。
「……這跟DNA有關。」
「DNA？」
千歲學姊為之一愣。
「這個話題怎麼會扯到DNA？」
「這個嘛……」
總不能將我跟浦乃的對話內容告訴學姊吧。
就在我傷透腦筋，不知道該如何向學姊解釋的時候，學校的鍾聲再度響起。
「趕快回教室吧。用跑的話，頂多遲到五分鍾而已。」
我率先邁開腳步，心里已經做好了接受老師訓斥的准備。
「慢著，DNA到底是什麼意思？！」
千歲學姊的焦急口吻讓我的嘴角漾起了笑意，內心也浮現出捉弄學姊的念頭。決定了，不管學姊怎麼逼問，不說就是不說。
「純人，給我站住！你不說的話，我要生氣了！」
「真的沒什麼啦，一點都不重要！」
隨口敷衍的同時，我不禁加快了腳步。
河畔涼風徐徐吹來，感覺十分舒服。
夏天就快要結束了。
終章
嚴格說來，大禮堂的插曲並未引起太大的騷動。
千歲學姊宣稱那是事先安排的特別演出，用意在于替今年的暑假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基本上大家對這種解釋的接受度還滿高的。不過就我的觀察，與其說大家接受學姊的解釋，「不得不接受」的敘述方式似乎比較精確。
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千歲學姊將我視為後繼者的宣言。照理說應該有人懷疑這個後繼宣言是不是也屬于特別演出的一部分，學校的老師和同學卻都不敢提出類似的質疑，或許是害怕面對真相吧。
就現狀看來，千歲學姊似乎真的把我當成她的法定繼承人，看來第二學期開始之後，就算老師和同學再怎麼不情願，也必須面對這個殘酷的真相。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非面對真相不可的人，似乎是我這個當事者才對。
結衣對整件事的反應比我預期中還要冷靜。大概是因為發生了一連串包括偷窺更衣室、轉學生閃電告白在內的大事，反而麻痹了她的神經吧。打電話約她出來參加中元祭，她也很爽快地答應了。
唯一讓我感到擔憂的反而是她那過于平淡的語氣。
對了，還有浦乃。
櫻木林中一別之後，浦乃就音訊全無。
我曾經考慮要不要以手機聯系，或者干脆到她住的地方找人，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反正她表示幾天之後會做出答覆，我沒有理由不相信她的承諾。
千夏認為浦乃早就回到「教會」了，或許是被強行帶走的也說不定。
若干夏猜的沒錯，浦乃大概會因為任務失敗受到懲罰吧。
那件白色的襯衫，恐怕也會落得悲慘的下場……
暑假的最後一周，就在牽腸掛肚之中度過。
走進校門，太鼓和三味線的輕快樂音透過擴音器傳入耳中。暮色之中的克雷馬奇斯高中，被為數眾多的電燈泡點綴成喧鬧的橘色。
「人還不少嘛。」
從校門到操場的每一個角落都擠滿了人。
「克雷馬奇斯高中中元祭」
楷書體的大型看板映入眼簾，旁邊還被人以鉛筆寫著（中元節已經過了）的小字。
我站在看板附近東張西望，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下意識地轉過身來，臉頰卻被對方的食指刺個正著。
「星野，你遲到啰。」
原來是結衣。
「啊！」
穿著夏季和服的結衣讓我吃了一驚。白底滾藍邊，上面還裝飾著金魚的圖案，穿在結衣的身上格外好看。連腳下的木屐都系上了金黃色的飾帶，與和服上面的金魚圖案互相輝映。說來慚愧，結衣的模樣真的讓我看得呆若木雞，久久不能自己。
「你還好吧？」
發現我張大了嘴巴半晌不語，結衣顯得十分疑惑。
「呃……這是夏季和服吧？」
「我說要去參加中元祭，媽媽就買了這套和服給我。過季品沒什麼選擇，只好將就一點了。怎樣，好看嗎？」
結衣提起袖子，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好看，無話可說的好看。嬌小玲瓏的結衣真的很適合穿和服。
「還、還不錯呢，滿好看的。」
結衣的雙頰泛起紅暈，輕聲向我道謝。
「對了，差點忘了。」
我雙手一拍，假裝猛然醒悟。希望結衣感受不到我的做作。
「千歲學姊還有其他工作要忙，沒辦法跟我們一起去逛攤位，所以先把點券交給我了。」
「是哦。」
看到蓋著學生會官印的免費點券，結衣出乎意料之外的點點頭。
「意思是我們可以自己去逛攤位，不必等學生會長啰？」
「這樣不錯吧？」
「好，就這麼辦。」
于是我們來到操場，開始逛起設置在操場周邊的攤位。
撈金魚、棉花糖、打彈珠……
我跟結衣只是遠遠地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並沒有親自去玩的打算。對于高中生而言，夜市的小游戲似乎幼稚了點，引不起我們的興趣。
「星野。」
結衣幽幽開口。
「小時候我們常常一起參加祭典，還記得嗎？」
「應該說小學四年級之前，幾乎每一場祭典都不會錯過吧？」
「沒錯。」
結衣歎了口氣。
「之後為什麼都不去了呢？」
「因為中學唸的不是同一間的關系吧。」
「嗯……也是……」
結衣的回答沒什麼元氣，就跟電話中的語氣一模一樣。
看來並不是我多心，結衣真的有心事。
「現在我們唸同一所高中，以後每年都可以參加了。」
「也是。」
結衣淺淺一笑。
（插圖124）
我卻從她的笑容之中感受到一絲寂寥。
「呃……今年暑假過得怎樣？」
我刻意岔開話題，因為我不喜歡無言的沉默。
「……總覺得這是個神奇的暑假。」
結衣低頭思索，表情十分認真。
「神奇的暑假？」
「沒錯，真的很神奇。暑假前半段都在參加社團活動，直到中元節才得以喘息，基本上這個部分跟往年沒什麼兩樣。不過暑假的後半段發生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怪事，害我的腦袋有點跟不上的感覺。」
結衣雙手抱頭，輕輕地搖晃。
「嗯，我也是。」
打從在圖書室幫忙浦乃整理書籍的那一刻開始，身邊就接二連三發生許多怪事，連結衣都被我拖下水。
「雖然後半部的暑假只能用一團糟來形容，不過我倒覺得滿有趣的。」
結衣露齒而笑。
純潔清澈的笑容令人臉紅心跳。
「真的嗎？」
「嗯。經曆了那麼多事情之後，也讓我知道自己非下定決心不可。」
結衣舉起雙手，擺出戰斗姿勢。
「下定決心？？」
「嗯。」
結衣點點頭，突然停下了腳步，凝視著也跟著停下來的我。
明亮深邃的雙眸之中，橘黃色的燈火左右搖曳。
「結衣？」
我露出不解的神情，結衣則是深吸了一口氣，桃紅色的雙唇微微開啟。
「我……」
嗶嗶嗶嗶嗶嗶。
是我的手機。
「不、不好意思。」
「沒關系，你接吧。」
我從牛仔褲後面的口袋掏出手機，檢視螢幕上面的文字。
「啊！」
時間好像差不多了。
「不好意思，呃……我有事得去處理一下，馬上就會回來了。妳在這里等我好嗎？」「好。」
結衣很干脆地點點頭。
「一下就好了，馬上回來。」
「那我去撈金魚好了。」
「也好，我立刻就回來。」
于是我向右後轉，拔足狂奔。
（對不起，結衣。）
往校舍移動的同時，我在心中向結衣道歉。
剛剛結衣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麼，感覺得出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
不問我到底要去處理什麼要事，代表結衣真的有心事。
不過我也很無奈，也有我自己的苦衷。
我朝著校舍一路前進，將操場的喧鬧和燈光拋到身後。
拐了個彎後，是與熱鬧的操場截然不同的黑暗世界，明月和緊急逃生口的照明燈是唯一的光源。
慶典的傳統小調早已聽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蟲鳴。
黑暗之中，我小心翼翼地摸索前進。
「千、千歲學姊？」
我朝著空洞的黑暗出聲。或許從旁人的耳中聽來，我的聲音明顯地微微顫抖吧。
身後突然傳來細微的聲響。
「哇！」
「嗚喔喔喔喔！」
受到驚嚇的我大概往上跳了十公分，然後雙腿一軟，一屁股跌坐在地。
「你真是沒用。」
坐在地上回頭一看，頻頻搖頭的千歲學姊映入眼簾。
學姊身上穿著學生服，大概是來處理學生會的事務。
「千歲學姊，妳想嚇死我啊！」
我白了學姊一眼，從地上站了起來。
「你真的按照約定來了。」
千歲學姊露出滿意的笑容，藍白色的月光直接灑在學姊的臉上。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間接光源之下的千歲學姊（外），看起來真的很像幻想世界中的美麗生物。
「那當然，這可是交換條件之一呢。」
「這才像話。」
為了讓結衣參加中元祭，千歲學姊開出了一個條件，那就是在協助善後之前單獨碰面，而且要選在不受打擾的地點。
「為什麼要特地選在這種地方？」
「因為……」
千歲學姊有點坐立難安。
「因為？」
「煩死了，你先看這個再說！」
氣球泄氣的聲音響起，『外人服』的上半身緩緩地往後開啟。
幾秒鍾之後，『里面的人』即將現身……
慢著，不是普通的千歲學姊（里）。
黃底藍紋、牽牛花圖案的夏季和服。
雙眼緊閉的千歲學姊唸完咒語之後，才慢慢睜開眼睛。
「好、好看嗎？」
兀自站在『外人服』里面的學姊攤開雙手，表情顯得有些侷促。
「呃，該怎麼說才好呢？很、很可愛。」
這可不是客套話。
結衣跟千歲學姊（里）都很可愛。
千歲學姊的嘴角泛起笑意。
「以前總是把夏季和服套在『外人服』上面，從來沒穿在自己的身上出來亮相呢。躲在家里自己穿給自己看，也沒什麼意思。」
「什麼時候買的？」
「可以在訓練之中與你面對面之後不久買的。」
原來如此。
難怪我想找結衣一起來的時候，學姊才說這樣子就失去意義了。
畢竟現階段學姊也只敢穿給我跟千夏欣賞而已。
「既然你已經看過了，那就沒事了。」
說完之後，千歲學姊准備蓋起上半身。
「就、就這樣？」
「總不好讓結衣等太久吧。」
「讓她等一下沒關系。看了一眼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再看第二眼，未免太不劃算了。」
我把千歲學姊抱出『外人服』，輕輕地放在我穿的涼鞋之上。穿著和服行動不便，出入『外人服』更是一大考驗。
「謝謝，早知如此當初就應該帶著木屐出門。」
「等到明年再說吧。」
到時學姊應該已經擺脫『外人服』，過著正常人的生活了。
千歲學姊四處走動，彷彿想要體驗穿著和服在外面行走的感覺。不同的打扮會帶來不同的感受，學姊似乎樂在其中。
突然之間，學姊停下了腳步。
只見學姊舉起手來，擺出詭異的姿勢，然後數著傳統小調的節拍，舞動高舉半空的手腕。
「純人，你也一起來吧。」
「還、還是不要吧。」
「那就在一旁欣賞啰。」
淡淡的月光之下，千歲學姊在綠色的草地上舞動身體。腳步踉蹌、手勢怪異，說真的一點都不像是傳統的中元舞蹈。
我凝視著上半身開啟的『外人服』，視線又回到『里面的人』身上。
（這才是真正的千歲學姊。）
我的腦海中浮現出熟悉的台詞。不過這次是自然而然地浮現，而不是過去的刻意強調。
「嘿、唷！」
千歲學姊似乎跳上了癮，動作也愈來愈怪異。
我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
有始有終，這是大自然的定律。
九月的第一個星期一，私立克雷馬奇斯高中的暑假宣告結束。
在小雪近乎無情的摧殘之下，我度過了整整一個月每天七點准時起床的非人生活。如今我帶著半夢半醒的的眼神，有氣無力地推開一年C班的木門。
偌大的教室頓時陷入寂靜，班上同學的視線全都集中在我身上。
寂靜只持續了短短一秒，緊接著教室又恢複往常的喧囂。
看來千歲學姊在大禮堂的後繼宣言還是在大家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我刻意回避同學的目光，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
入學以來從未遲到的結衣就坐在我的隔壁。只見她正專心地看著課本，認真的程度著實令人欽佩。
「早啊。」
「早。」
結衣笑著跟我打招呼。
（咦？）
我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結衣好像跟中元祭的時候不太一樣，感覺好像成熟了許多。抑或是……性感？
「怎麼啦？」
「沒、沒什麼。」
我搖搖頭，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然後又偷偷瞄了結衣一眼。
錯不了，真的不一樣。我不知道是發型還是化妝的關系，反正現在的結衣跟我認識的結衣不太一樣就對了，變得比以前更漂亮。難怪大家都說女孩子過了暑假就會變了個人，此言果然不假。
……說到這里才想起來，我還不知道當時結衣到底想跟我說些什麼呢。
從書包里面拿出課本擺在桌上之後，前面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全班同學的視線都集中在剛走進教室的女生。一名長相十分甜美可愛的女生，正從黑板前面慢慢走過。
我吃了一驚，差點沒從椅子上跳了起來。
同時心里面也有點高興。
「她是我們這一班的嗎？」
班上的同學議論紛紛。
那個女生直接走到我隔壁的座位，放下書包之後，轉身看著我。
「早。」
「早，浦乃。」
我刻意提高音量，就怕有人沒聽見。
然後以食指和中指比出剪刀的手勢。
「瀏海剪掉啦？」
「一點點而已。」
還真的只有一點點。原本完全覆蓋雙眼的瀏海，縮減為與睫毛等齊的高度，不過這個小小的改變，卻讓浦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氣氛。
「真的是浦乃嗎？」
全班又陷入一陣騷動。
我感到十分得意，因為全班上下只有我認得出來。
「對不起，一直到現在才前來報告。這就是我的答案。」
說完之後，浦乃回到自己的座位。
好！
我擺出勝利手勢。
或許班上同學會覺得我是個怪人，不過那又怎樣？我決定讓內心的情感完全釋放出來，不再掩飾、不再壓抑。
好！
我再度做出勝利手勢。
後記
大家好，我是月見草平，替大家獻上《姬宮同學的內在美》單行本第二集。這次的故事背景設定在夏天的尾聲，也差不多相當于撰寫這篇後記的時候。
去年八月剛好與「櫻乃」系列的截稿日撞期，結果一直窩在冷氣房里面埋頭苦干，一年之後的現在，總算可以出遠門透透氣了。
………說真的，有些事情實在是勉強不來。
出遠門那一天的氣溫剛好創下曆年來日本各地的最高溫，我也是第一次走在攝氏三十八度的世界。
目的地是石川縣的金澤，車站前儼然是亞熱帶的氣候，差點沒把我熱死。前往極富盛名的兼六園參觀的時候，還差點失足跌落水塘，成為鯉魚的盤中飧。
在這種熱死人不用錢的氣候里，一年到頭都窩在『外人服』里面的姬宮千歲到底是怎麼活過來的？
請大家放心吧。
『外人服』配備高功率冷氣，冷媒由鋪設于人工皮膚之下的微型管路定期循環。好歹『外人服』可是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產物，這點技術不算什麼。順道一提，微型管路的冷媒循環是我幾秒鍾之前才想到的設定。
說到這里，『外人服』少說也有百公斤的重量，量體重的時候怎麼辦呢？百公斤十千歲（里）的三十五公斤，一共是一百三十五公斤，保健室老師會不會將千歲視為「每太飽」症候群（代謝症候群）的患者呢？
請大家放心吧。
『外人服』配備反重力裝置，左右腰部各有一具微型噴嘴，負責噴出背部壓縮機所壓縮的空氣，得到一百公斤的推力。
不過連續運作的時間只限十秒，兩次的使用間隔為一個小時，所以只限量體重的時候使用，無法像中居一樣飛上天。
至于『外人服』的日常生活可能碰到的難題，例如進食、上廁所之類的行為該怎麼完成，就請大家發揮各自的想像力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外人服』真的能容納一個女孩子嗎？即使體型再怎麼嬌小，也不太可能把一個人放進另一個人的體內…………
進得去的。
首先，請大家拿出第一集的封面。
仔細凝視封面彩圖之後，是不是就覺得放得進去了呢？
其實『外人服』的點子是來自某青蛙軍曹經常穿著的「那個」。（也有人說是宇宙海賊的某種道具，這應該是老人限定的說法。）
如果有穿著『外人服』的X光照片，應該就一日了然了。「圖解˙姬宮千歲」的感覺。
接下來談談第二集的內容。神祕的新人物登場、星野跟千歲愈走愈近、姬宮千歲的祕密逐漸曝光。
關于姬宮千歲的祕密，容我留待後面分曉，現在就讓我先賣個關子吧！
第二集的內容之中，其實隱藏著我暌違許久的嘗試。
為了保有小說本身的神秘感，也容我在此賣個關子，簡而言之就是「力形步系列」經常出現、卻在「綺羅帆」的時候遭到封印的點子。
關于這個部分，希望能聽聽各位讀者的想法。
最後，我要感謝提供許多寶貴建議的新任編輯H兄，感謝賜給本書許多可愛插圖的Ein兄，更要感謝參與本書制作的所有幕後英雄。
要垣內將會在下一集大大地露臉（？）。
再會。
2007年8月某日于涼爽舒適的冷氣房月見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