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無云的大晴天.
漫天飛舞的紅蜻蜓和輕拂臉頰的微風帶來了秋天的氣息.
隨著氣溫的漸趨涼爽,孩子們嬉戲玩耍的身影也回到了公園.宛如銅盤烤肉的溜滑梯和熱砂地獄的沙坑已不複見,取而代之的是舒適宜人的游戲品質.
在這喧鬧的公園之中,我凝視著眼前又叫又跳的孩子.
時間是非假日的午後,地點是鄰鎮的市民綠化公園.被指定為災害避難場所的這座公園占地廣大,有樹林也有水池,還有一個名為「兒童廣場」的游戲區.
我站在「兒童廣場」的一隅,身後則是千歲學姊的『里面的人』.
學姊身穿白底藍色圓點的短裙,搭配白色的洋裝,後腦還綁著兩條褐色的馬尾.
千歲學姊從我的背後探出頭來,觀察正在溜滑梯的孩子.天氣雖然涼爽了許多,緊貼背後的學姊還是讓我感到些許的燥熱.
「怎樣,還是會害怕嗎?」
「怕是不怕啦.」
學姊的回答不怎麼干脆.
(也罷,至少現在敢直視人群了.)
我的肩膀上背著一只從老媽那邊弄來的大型網球包.
拉開拉鏈之後,紅色的書包和黃色的帽子映入眼簾.這兩項小學低年級學生的標准配備當然都是跟妹妹小雪借來的.
「真,真的要這麼做嗎?」
「當然.」
取出帽子和書包之後,我認真的點點頭.千歲學姊則是一臉猶豫地打量著這兩項配備.
「一定會被看穿的.」
「不會,我對學姊有信心.」
「真的嗎?」
「那當然.我敢打包票,學姊一定可以的.」
「一定可以……好!」
千歲學姊雙手握拳之後,從我的手中接過書包和帽子.
看來學姊應該是誤會了.我所謂的「一定可以」,並不是指「一定會成功」……
「這,這樣可以嗎?」
背上書包,戴上帽子之後,神情緊張的千歲學姊在我面前轉了一圈.
我立刻豎起大拇指.
「太完美了.」
——完美的小學生.
學姊扮起小學生的模樣,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惟妙惟肖.當然,這也是我先前敢跟學姊拍胸脯打包票的原因之一.
于是我指著在公園里玩耍的孩子.
「去加入他們吧.」
「現,現在嗎?」
千歲學姊身形忸怩,看起來相當猶豫.
「我需要行前演練.」
「沒這個必要,直接上吧.憑學姊的打扮,很快就能跟他們打成一片.」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學姊看起來跟小學生沒兩樣呢!」
「我不喜歡這種說法.」
眼見學姊嘟起嘴唇,我連忙搖手否認.
「不過在所有的小學生當中,就屬學姊最可愛了呢!」
「可愛?」
學姊脹鼓鼓的臉頰頓時消氣,雙眼閃閃發光.
「是的,很可愛.真正的小學生不可能像學姊這麼可愛.」
「真的嗎?嘿嘿.」
「只要好好利用這份可愛以及年長七歲的領導能力,十分鍾之後學姊就會成為那群小學生的老大.」
「老大?」
「沒錯,老大.」
「老大耶～」
千歲學姊的臉上浮現出得意的神情.
原來學姊這麼想成為孩子王,『外人服』的性格在此表露無遺.
「那……我走了.」
「嗯,去吧.」
「萬一我碰上危機,你可要立刻來拯救我喔!」
「這是當然,不過我還是希望學姊能自行解決,畢竟化解危機也是訓練的項目之一嘛!」
「唔——好吧.那我真的要走啰.」
千歲學姊立正敬禮之後,踏著僵硬的步伐朝著那群孩子走去.
目送學姊離去的背影之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第一次放手讓寶貝孩子獨自玩耍的新手母親.
千歲學姊走到溜滑梯旁邊之後,孩子們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學姊身上.可愛的正妹人人愛,即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只見粉頸低垂的學姊說了幾句話(大概是想跟大家一起玩之類的)之後,孩子們不約而同的點點頭.
看來學姊已經得到加入友誼圈的鑰匙了.只見學姊脫下書包,慢慢的走向溜滑梯.
「呼.」
我不禁松了口氣.
計畫到此還算順利,接下來就看學姊是否能跟那些孩子打成一片了.
……等一下.
為了保險起見,請容我在此做個解釋.這並不是因為我有某種特殊癖好,也不是因為我是喜歡把學姊打扮成小學生的戀童癖.真的,一定要相信我.
基本上這是協助學姊克服人群恐懼症的訓練課程之一.
計畫名稱就是「公園第一步大作戰」.
這個名字很遜,我知道.
暑期特訓結束之後,千歲學姊已經可以直視我的雙眼了,當然前提是得先自我催眠才行.不過效果僅止于此,沒有更進一步的發展,面對年紀相仿(除了我之外)的同學或是年長的他人,還是會感到恐懼.
因此我特地為學姊擬定這次的「公園第一步大作戰」.簡而言之,就是讓學姊習慣跟小孩子相處.
千歲學姊從小就穿上『外人服』,在成長過程當中,總是以亮麗搶眼的『外人服』姿態與他人相處,因此『里面的人』可說是完全沒有人際關系,更不知道如何與他人溝通.著眼于此,我特地讓學姊以真實姿態融入小學生的團體,成功之後再將年齡層逐步往上提升.
千歲學姊雖然患有人群恐懼症,倒是不會害怕小她七歲的孩子.再說千歲學姊本身也是十足的幼兒體型,各項條件都符合「公園第一步大作戰」的需求.
「看起來好像挺順利的.」
從溜滑梯滑落地面的千歲學姊成功地融入小學生團體之中,又叫又跳的模樣更令人分不清誰才是小學生.
(看來除了外表之外,連精神年齡也跟小學生相去不遠.)
……
至少這次的訓練十分順利.這次的對象是小學生,往後只要逐漸提升為小學高年級生和國中生,遲早會讓學姊克服對同年齡或是年長者的恐懼.
就在我打著如意算盤的時候……
「妳wdrftgy不lp!!!!!!」
人群之中突然傳出一陣騷動.
定睛一看,赫然發現學姊被小學生圍在中間.
「不可以插隊!」
「要守秩序!」
看來似乎是對先後順序起了爭執.堂堂的高中生居然被幾個小學生奚落,這下子學姊可真是糗大了.
其中一名體格壯碩的小學生惡狠狠地推了學姊一把.
只見學姊的雙眸浮現淚珠,緊抿著嘴唇微微啜泣.
(情況不妙.)
嗚哇——!
我還來不及反應,學姊的雙手就在眼睛下方做出M字形,嚎啕大哭了起來.
不會吧……我不禁歎了口氣.
其他孩子則是若無其事地繼續游戲,彷佛什麼也沒發生似的.通常遇到這個時候,應該會有個孩子出來安慰哭泣的同伴,可是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全都無視于學姊的存在.
于是千歲學姊哭哭啼啼的背起書包,回到我的身邊.
「嗚哇——!」
「學姊,對方只是小學生而已.」
「可是,可是——」
兀自哭泣的學姊指著溜滑梯的方向.
當不成老大也就算了,居然不到五分鍾就被趕了回來.
「學姊到底做了什麼?」
「嗚嗚,人家又沒怎樣.」
「沒怎樣的好孩子會被趕出來嗎?」
「……人家只是沒按照順序排隊而已.」
「為什麼不排隊?」
「人家年紀比較大,本來就應該多溜幾次嘛.」
「這種生日蠟燭式的理論在這里行不通,學姊反而應該要禮讓幼小才對.再說不過就是溜滑梯而已,需要這麼計較嗎?」
「人家好久沒溜了嘛.」
學姊的心智年齡真的跟小學生差不多.
「那就去道個歉,請他們讓學姊重新加入吧.」
「不要.」
淚眼婆娑的學姊搖搖頭.
「道歉也是訓練課程的重點之一.」
「那我不想接受訓練了.」
「千萬別這麼說.對方不過是幾個小學生而已,兩三下就搞定了.還是我陪學姊一起過去倒個歉?」
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變成過度保護的父母,這種感覺實在不怎麼舒服.
「不要,人家辦不到.小孩子真的比大人更可怕.」
千歲學姊的身體微微發抖,看來是真的很害怕.
「唉……」
我歎了口氣,伸手扶著前額.看來如意算盤打錯了,學姊的情況非但沒有改善,反而還更加惡化,連小孩子都被納入恐懼症的范圍之內.
「真的不行嗎?」
千歲學姊點頭如搗蒜.
「那就沒辦法了,今天的訓練課程到此結束吧.」
真是可惜了我想出來的好點子.
千歲學姊立刻脫下書包和帽子,匆匆忙忙地跑進「兒童廣場」旁邊的樹林.
『外人服』就藏在樹林里面,學姊大概是急著想回到『外人服』吧.每當『里面的人』狀態下的學姊受到挫折,『外人服』就扮演了避風港的角色.
「現在怎麼辦?」
拿起地上的帽子和書包之後,我目送學姊離去的背影,同時在口中喃喃自語.
一個人的能力有限,現在的我最需要的就是幫手.
「純人,快點.」
走在前面的千歲學姊回過頭來.
『外人服』鎖在女生廁所里面,學姊需要我這個墊腳石,才能翻越廁所的門板.
「這就來了.」
千歲學姊聽到我的回應之後,又轉過身子沒命地往前跑去.
學姊的前方橫著一條慢跑的路線,我突然發現路線上剛好有人正在慢跑.
眼看著學姊就要跟對方撞在一起了,兩人卻依然維持同樣的步調,完全沒發現對方的存在.
「千歲學姊!」
我連忙出聲提醒,可惜遲了一步,學姊已經闖進步道和慢跑路線的交會點.
一聲悶響傳來,千歲學姊撞上了正在慢跑的人.眼看學姊像顆皮球似的彈了回來,一屁股坐倒在地.
「好痛……」
學姊摸著屁股從地上起身的時候,我也剛好從後趕到.
「對,對不起.」
我立刻閃進學姊和對方之間,低著頭向對方致歉.千歲學姊患有人群恐懼症,不能讓她直接面對陌生人.
「哪里,我也有錯.」
對方的語調相當柔和,一點也沒有怪罪學姊的意思.
看來對方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松了口氣的同時,我突然發現對方的聲音有點耳熟.
抬頭一看,熟悉的臉孔映入眼簾.
「要,要垣內!」
我不禁失聲尖叫.
單薄的身軀,厚重的眼鏡,雜亂的發型.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從中學時期就跟我結下不解孽緣,自稱/人稱一代阿宅的要垣內芳文.
「原來是星野殿下,真是奇遇.」
要垣內伸手推推滑落的鏡框.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為了避人耳目,我還特別選擇了這個距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公園充當訓練場所呢.
「這附近有一家GK專賣店.我剛從那里離開,正准備回家.」
GK的全名是GarageKit,簡而言之就是樹脂模型,過去我曾經聽要垣內提過幾次.
「穿過公園就到車站了,這就是我在這里的原因.」
「是,是哦.」
隨口敷衍的同時,我刻意移動身體,不讓要垣內看見千歲學姊(里).
其實『里面的人』遭到目擊也不礙事,不過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不願意節外生枝.
可惜要垣內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被他撞倒的陌生女子身上.只見他從我身旁探出頭來,打量著千歲學姊.
「這位是?」
「呃……她是……」
我朝著身後瞥了一眼.千歲學姊低著頭,身子微微顫抖.
「她叫做姬宮千尋,千歲學姊的親戚.」
「原來是學生會長的親戚.」
要垣內的視線依然停留在千歲學姊的身上.學姊不由得往後退了幾步,整張臉漲得通紅.我連忙跟要垣內咬耳朵.
「千尋怕生,個性又內向.」
「是哦.」
「所以別一直盯著她看.」
「嗯.」
話雖如此,要垣內卻依然魂不守舍地盯著千歲學姊.
「呃……要垣內,你不是有急事嗎?」
一陣安靜無聲.
「要垣內!」
情急之下,我在他的耳邊大叫.
要垣內這才大夢初醒,一臉狐疑地轉頭看著我.
「星野殿下,你剛剛說了些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有急事啦!」
「對哦!」
要垣內連忙看看手表.
「本周輪到在下接舍弟放學……不妙,趕不上下一班電車了.」
「還剩多少時間?」
「五分鍾.」
「現在跑過去,應該還來得及吧?」
「似乎值得一試.星野殿下,明天見.」
要垣內舉手道別,無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相當地做作,接著又笑咪咪地看著學姊.
「姬宮殿下,再見.」
「再……再見.」
學姊勉強擠出這句話之後,再度低頭不語.
要垣內的雙眼綻放出奇特的光彩,萬般不情願的轉身離去.
「那個小子有點不對勁.」
目送要垣內離去的背影之後,我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認識他已經三年多了,對于他的奇言異行有某種程度上的了解,不過剛剛的言行舉止卻透露出摸不清的古怪.
「千歲學姊,不覺得要垣內有點怪怪的嗎?」
學姊過去見過要垣內好幾次,不過當然是穿著『外人服』的狀態.
「的確不太一樣,總覺得他的眼神特別地熱情.」
「熱情的眼神?」
什麼跟什麼啊?
「學姊的意思是?」
「不知道.」
我跟學姊一起低頭思索.
也罷,反正要垣內的古怪已經不是新聞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
千歲學姊身形忸怩,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要快點回到『外人服』才行,天曉得等一下還會不會碰到熟人.」
說完之後,學姊又往廁所的方向跑去.
「純人,動作快一點!」
「『外人服』又不會跑掉,不必這麼急啦!」
跟在後面的我大聲叫喊.
訓練計畫所遭遇的瓶頸,早就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公園第一步大作戰」失敗之後的第二天早上.
我依照往例于鍾響前十五分鍾進入一年C班的教室.跟班上的同學打過招呼之後,我來到座位前面,穿著體育服的神樂結衣也坐在位子上.沒猜錯的話,田徑隊的晨間訓練才剛結束而已.
「早安!」
「……(瞪!)」
結衣報以殺氣十足的視線,隨之而來的「早安」也顯得格外地冰冷.
(吃錯藥了嗎?)
我搖搖頭,徑自就坐.
斜眼打量結衣,赫然發現她睫毛之下圓滾滾的杏眼瞇成一條直線,正以驚人的氣勢直盯著我猛瞧——情況不妙,大大地不妙.
(最近我哪邊得罪結衣了嗎?)
大腦一片空白,完全沒有印象.
「呃……結衣?」
我戰戰競競地將椅子拖到結衣旁邊.
「……干嘛?」
嗚咕.強忍著內心的懼意,我試著露出討喜的微笑.
「呃……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不懂你的意思.」
「沒有啦,總覺得妳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我並沒有心情不好.」
「看起來不像,妳一定生氣了.」
「或許吧,不過我並沒有心情不好.」
「生氣跟心情不好有什麼不一樣嗎?」
「心情不好是針對不特定的多數人生氣,我的狀況則是在生你一個人的氣!」
啪!
結衣朝著桌子用力一拍,怒氣沖沖地站了起來,右手的食指還指著我的鼻尖.懾于結衣的氣勢,我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等,等一下,我哪里惹妳生氣了?」
「問問你自己的心吧!」
結衣伸手按著胸前的蝴蝶結,我也跟著如法炮制.
「現在知道我為什麼生氣了嗎?」
「呃,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
結衣提高音量,氣沖沖地逼上前來.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難怪學生會長……」
話說到一半,結衣立刻察覺自己說溜了嘴.
「學生會長?」
結衣不發一語的將視線移開.
「結衣,妳到底想說什麼?」
「以後你就知道了.啊,升旗典禮快開始了,我得去換衣服才行.」
結衣雙手一拍,快步離開教室.
不明究理的我只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另一端.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我實在不明白結衣在生什麼氣,不過從她剛剛的說法來判斷,應該跟千歲學姊脫不了關系.
(又來了.)
自從發生了那件事之後,結衣和千歲學姊總是看對方不順眼,每次一提到千歲學姊,結衣就會失去理智.唉,千歲學姊好歹也是學校的學生會長,為什麼結衣就不能跟她和平相處呢?
「吵架啦?」
平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回頭一看,原來是浦乃霞.
「早.」
「嗯,早.」
我細細打量著眼前的浦乃.暑假結束之前修剪的瀏海與眉毛切齊,頭頂的一撮發絲依然高高翹起,卻增添了一絲少女的俏皮.
(嗯,真的滿可愛的.)
自從改變造型之後,浦乃的人氣度就迅速攀升,甚至還有別班的同學特地前來品頭論足一番.一想到這麼可愛的女生居然願意當自己的女朋友,直到現在我還是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端詳了好一陣子之後,浦乃的臉頰頓時泛起了紅暈.看來她雖然剪去了瀏海,卻還是不習慣他人的目光.察覺浦乃的尷尬之後,我連忙別過臉去.
「浦乃……」
我壓低了音量.
「嗯?」
「最近妳有沒有聽到跟結衣有關的消息?」
「比如說?」
「什麼都行.」
女同學之間總是會有一些男生所不知道的流言.
浦乃搖搖頭.
「沒聽說過.」
「是哦?那就當我沒問好了.」
浦乃點點頭,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走沒幾步卻又停了下來.
「……比較好.」
音量十分微弱,幾乎到了難以辨識的地步.
「啊?」
「直接問神樂同學比較好.」
稍微提高音量重複一次之後,浦乃又補上了「……應該吧」三個字.
我瞪大了雙眼.
這句話從浦乃的口中說出來,感覺一分新奇.
「其實我也知道直接問本人比較好,偏偏結衣就是什麼都不肯說.」
「……是哦.」
浦乃面露寂寥之色.
「不過我還是會再問一次的.」
或許是不方便在學校討論的事情吧.浦乃說的沒錯,直接問結衣確實是最快的方法.
「謝謝妳的建議.」
報以微笑之後,浦乃又羞得低下了頭.
(浦乃變了.)
簡潔的說話方式雖然還是跟以前一樣,不過機器人式的單調表情卻顯得豐富了許多,令人對她的可愛之處有了更深一層的認識.
就在我兀自遐思的時候……
「星野殿下——」
「嗚哇!」
幽靈般的沙啞嗓音傳入耳中的同時,眼前也浮現出一張戴著眼鏡的平板臉孔,嚇得我差點沒跳了起來.
「要,要垣內,你想嚇死我啊!」
「早.」
連打招呼的聲音都很沙啞,而且他的模樣更是跟幽靈沒什麼兩樣.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臉孔蒼白一片,紅腫的雙目布滿血絲,眼皮彷佛灌鉛似的沉重.
「昨晚沒睡嗎?」
「嗯.」
「該不會看了一整晚的動畫吧?」
「不是.」
要垣內的模樣跟平常有些不同.正常人所無法理解的宅式幽默隱匿在體內的某個角落,取而代之的是穩重世故的氣質.
(這家伙吃錯藥了不成?)
就在我大為不解的時候……
「星野殿下!」
要垣內突然一把抱住我的肩膀,鏡片之後的雙眸流露出熱切的眼神.
「你,你想做什麼?」
「我想跟你談一談.」
「談一談?」
要垣內想跟我談一談?
「談論傲嬌系和壞嬌系哪一種比較好嗎?對不起,這個話題我沒興趣.」
「我不是要談這個.」
「小雪出生的秘密嗎?饒了我吧.」
「就說了,不是那一類的事情.」
「是哦,那應該沒問題才對.」
「好,跟我來吧.」
要垣內拉著我的手,強行將我帶走.
「等一下,不能在這邊談嗎?」
「不行.」
要垣內拉著我走出教室.回頭一看,浦乃正面無表情地朝著我揮手.
我被要垣內帶到校舍的屋頂.
「到底要跟我談什麼?」
要垣內手扶欄杆,雙眼凝視遠方.
「星野殿下……青春到底是什麼呢?」
「啊?」
「青春就是不能再來一次的時光!」
說完之後,要垣內還帥氣十足地伸手指著我的鼻尖.
這家伙到底是怎麼了?難道腐海的毒素入侵大腦了不成?
接著要垣內又再度凝視遠方.
「……上次在公園遇見的那個女孩子.」
我心中一凜.
要垣內果然厲害,攻得我措手不及.在他的青春攻勢之下,我差點忘了千歲學姊的『里面的人』昨天被他當場撞見.
「你,你是說姬宮千尋嗎?」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表情十分僵硬.說不定要垣內已經察覺到千歲學姊的秘密了.別看他一臉宅樣,這小子的第六感可是相當管用.
「千尋殿下她……呃,多大啦?」
「多大?」
「我是指年紀.」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嗯,今年才剛上中學吧.」
我沒想到要垣內居然會冒出這個問題,只好以小雪的個人情報隨口敷衍.
「是哦……中學一年級……」
要垣內遮住嘴巴,嘰哩咕嚕地自言自語了起來.
「千尋殿下跟星野殿下……呃……正在交往嗎?」
「交往?你的想象力太豐富了.」
「說的也是,星野殿下已經有學生會長了.」
「基本上這也是誤會一場.」
「那……千尋殿下有男朋友嗎?」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她那麼怕生,我想應該沒有吧?」
「是哦.」
這家伙到底想說什麼?
沉默片刻之後,要垣內轉過身來.
輕推戴得好好的眼鏡之後——
突然說了一句話.
「請把姬宮千尋殿下介紹給在下.」
咻———
一陣秋風吹過屋頂.
不會吧?
他剛剛說了什麼?
「抱歉,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次好嗎?」
「請把姬宮千尋殿下介紹給在下.」
轟———!
我感到體內的某種物體突然爆炸,可能是火山,也可能是炸彈.
「為,為,為,為什麼?」
「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
「是的,我無法自拔地愛上姬宮千尋殿下.千尋,妳好萌——!」
要垣內對著天空吶喊.
我的前額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你不是喜歡二次元虛擬美少女勝過三次元的真人嗎?每次都把一些形上學的艱深辭彙掛在嘴邊,結果現在說變就變,一點原則都沒有!」
「說得好,三次元永遠不可能超越二次元.我願意將三次元的女生當成朋友,卻不可能當成戀愛對象,過去的我確實抱持著這種想法.」
「你也未免想太遠了.」
「可是看到姬宮千尋殿下的那一瞬間,一切都改變了.」
「不會吧?」
「我感到一股強大的電流在體內流竄.」
「你想太多了.」
「不,是真的.大約有1.21GigaWatt的電流穿過我的身體.」
干脆說你准備穿越時空算了.
「回家之後,我一直在問自己到底怎麼了.那天的晚餐是我最愛吃的餃子,我卻只吃兩個而已,甚至連洗澡的動力都沒有.」
「你最少也洗個澡吧!」
「千尋殿下的倩影盤旋腦海,令人輾轉難眠.」
「就不相信當時你看得那麼清楚.」
「翻來複去就是睡不著,于是我潛入父親大人的書房,以六角大王描繪千尋殿下的3D影像.」
要垣內從口袋取出一張折成三角形的白紙,上面印著由六角方塊所組成的辮子少女.
「一點都不像,而且你的行為很恐怖耶!」
「這不是重點.」
收起白紙之後,要垣內繼續開口:
「反正在下就是喜歡上了千尋殿下.」
「呃……」
「求求你介紹千尋殿下讓我認識吧.」
要垣內跪在水泥地上苦苦哀求.
「喂,喂!要垣內!」
「拜托!」
甚至連前額都貼了上去.
「這……」
我以右手的食指輕觸臉頰.
這下可麻煩了.世界上根本沒有姬宮千尋,要垣內撞見的少女其實就是姬宮千歲的本體.
偏偏我又不能讓要垣內知道真相.
「要垣內,請抬起頭來.」
紅腫的雙眼布滿了血絲.
「不瞞你說,這不是我所能決定的事情.」
「那決定權在誰身上?」
「這個……當然是她本人以及千歲學姊.」
「既然如此,請幫我問問看好嗎?我只想跟她說話而已.」
要垣內從地上爬了起來,以熱切的眼神直盯著我.
唔……
如果只是想跟千歲學姊說話,我實在是找不到拒絕的理由.
「好吧,幫你問問看好了.」
「感激不盡!」
要垣內握住我的手.
「我只是問問看而已,不保證一定可以喔.」
「明白.」
「還有……如果千歲……不,如果千尋要求你把收集多年的動畫或是漫畫周邊丟掉,你辦得到嗎?」
「當然,我會在不可燃垃圾的日子全部丟棄.」
「好,我明白你的決心了,到時我也會將你的誠意傳達給千尋和學姊.」
「感激不盡,星野殿下.」
「不必道謝,也不要握著我的手不放.」
把手抽回來之後,我不禁在內心暗自歎息.
(事情居然會演變成這種地步……)
千歲學姊(里)有一雙大眼睛,搭配嬌滴滴的娃娃音,還有一張活脫是從二次元世界跳出來的娃娃臉,也難怪有點蘿莉控傾向的要垣內會對學姊大感興趣.
可是……
為什麼我的心里冷颼颼的?
「登記日期已經決定了,就從九月最後的星期一開始.」
時間是放學之後.穿過學生會長辦公室的大門之後,迎接我的正是千歲學姊劈頭而來的這句話.
我愣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學姊是指會長選舉嗎?」
原來這就是學姊以手機電召我前來辦公室的要事,害我還緊張了好一陣子.
「要不然呢?除了選舉之外,還會有什麼要事?」
千歲學姊雙手交叉在胸前,看起來有些不太高興.桃紅色的雙唇緊閉,眼角射出銳利的目光.
背對著門口將門板合上之後,我連忙搖搖手.
「我沒有那個意思.」
「你該不會還是不想參選吧?」
「我早就已經放棄……不,早就有所覺悟了.」
「那就好.」
千歲學姊坐在沙發上,翹起了一雙修長的美腿,黑色的絲襪看起來格外地眩目.
(呼.)
暗自在內心歎了口氣之後,我也走到學姊的對面坐了下來.
(學生會大選……其實對我來說,這也是相當棘手的問題呢.)
暑假結束之後,千歲學姊當著全校師生的面前指定我為下一任的會長人選,可是我非但沒當過班長,甚至連沒人要當的服務股長也與我無緣.
基于資曆的考量,我當然希望學姊能收回成命,事實上也已經請求過好幾次了.
學生會長絕對不是我能勝任的職務.我連自己都照顧不好了,又怎能照顧其他同學?
可是學姊非但不肯收回成命,甚至還在新聞社的專訪當中表態支持我出馬競選,擺明了就是要把我逼上梁山.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是身為學生會長的學姊遲遲不肯收回成命的理由.事實上學校里面沒有半個人認為學姊當時是說真的,只要學姊一句話,大家自然會一笑置之.
「如果沒有其他候選人,就必須進行信任投票.到時只要得到過半數的選票,你就是本校新任的學生會長了.」
「是哦.」
「不過就算競爭者出現,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畢竟你可是我欽定的人選呢!」
千歲學姊挺起胸膛,看起來相當有自信.
不過學姊說的也沒錯,有了曆任學生會長當中人氣度最高的學姊背書,還真的是選不上也難.
「聽說去年也是信任投票,不知道今年的情況會怎樣.」
事實上並不是沒有潛在的競爭者.
至少本班的班長高山,就對學生會長的寶座相當有興趣.不過她打算升上二年級之後再投入選舉,而且本身又是千歲學姊的忠實信徒,這次應該會選擇沉潛才對.
「其實……我知道有個人打算參選.」
千歲學姊臉色一沉.
「那個人是誰?」
「學生會的副會長.」
「什麼?學生會還有副會長?」
一提到學生會,大家都會想到強勢的學姊,難免對其他的成員沒有印象.
「如果是副會長的話,應該是個不容小覷的強敵吧?」
「放心吧.」
千歲學姊撥撥自己的瀏海.
「有我在背後撐腰,你絕對不會輸的.」
學姊真的很有自信.
可是信心滿滿的學姊只要脫了層皮,就會變成被小學生欺負的弱者,中間的落差實在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既然有人真的對學生會長的位子有興趣,又何必一定要把我推上火線呢?」
「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了.」
「是沒錯啦.」
與其說是討論,還不如稱之為單方面的命令比較恰當.
「不必想那麼多,你絕對有成為學生會長的資格.別忘了我可是親自指定你為下任會長呢.」
「這種資格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會嗎?為什麼?」
「當時學姊只是臨時起意罷了,根本就不是認真的.」
「絕對不是臨時起意,我早就認為你是學生會長最適合的人選了.」
「……真的嗎?」
「當,當然是真的.」
學姊別過臉去,雙頰微微泛紅.
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反正你一定要參選就對了.當初我可是當著大家的面前宣布,現在你說什麼都不能臨陣脫逃.」
「是哦.」
沒參加社團,更不隸屬于任何委員會的我真的能參選學生會長嗎?我可不這麼認為.
「登記參選之後呢?選舉相關的准備活動好像還沒開始呢.」
「登記參選為期一個星期,接下來是兩個星期的競選活動,然後就是投票.通常投票日都是在十月份校慶園游會的最後一天.」
「原來如此.」
「競選活動交給我就對了,我可是老經驗了呢.」
「是哦……」
校慶園游會的最後一天,差不多就是期中考的日子.兩大重擔同時壓上肩頭,我不禁感到頭暈目眩.
「競選活動開始之後,新聞社和廣播社就會針對候選人展開一連串的專訪,所以有訓練口才和台風的必要.」
「嗚哇,一定很難.」
「就跟『里面的人』的特訓差不多,到時候一起做就好了.」
「說的也是……啊!」
我不禁驚叫一聲.
千歲學姊一提到『里面的人』,選舉的話題立刻被踢到一邊,令我這才猛然想起另一件令人煩心的事情.
沒錯,就是要垣內的請托.
原本打算等到下一次訓練的時候再跟學姊提起,不過現在倒是不失為一個好機會.畢竟時間拖得愈久,我就愈不好開口.
「千,千歲學姊!」
我凝視著學姊,難掩內心的緊張.
「我可以提一件毫不相干的事情嗎?」
「可以啊,什麼事?」
千歲學姊面露好奇之色.
「真的嗎?跟選舉無關喔.」
「沒關系,你說吧.」
「那,那我就說了.呃……」
當著學姊的面前提起那件事,還真的有點尷尬.
「這只是一個假設.」
「??假設?」
「是的,只是假設.假設今天有一個人……」
「嗯.」
「他說他喜歡『里面的人』……學姊會有什麼反應?」
千歲學姊愣了幾秒鍾之後,雙頰泛起紅暈,噘著小嘴害臊不已.
「當,當然會高興啰!」
「真的嗎?對方喜歡的是『里面的人』喔,患有人群恐懼症的那個.萬一對方出現的話,學姊敢出來跟他見面嗎?」
「這不是重點.除非是真的很討厭的人,否則只要有人喜歡自己,全天下的女生都會很高興的.」
「是嗎?」
「當然.」
「患有人群恐懼症的『里面的人』也一樣?」
「這件事跟那件事無關.」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也就是說我可以轉達要垣內的請托了.
「純人,真的只是假設嗎?」
千歲學姊看起來有些坐立不安.
「……不,其實是確有其人.」
「我就知道.」
學姊的雙眼為之一亮.
「那個……喜歡『里面的人』的人,是不是最近常常出現在我身邊的男生?」
「沒錯!學姊真厲害.」
「那當然.」
千歲學姊哼哼一聲,挺起胸膛,看來十分得意.
「現在學姊有什麼打算?」
「這個嘛……傳話的形式實在沒什麼誠意,應該當面表白才對.相信這麼一來,那個……『里面的人』……一定也會很高興的.」
千歲學姊的雙頰愈來愈紅.
看來學姊似乎希望要垣內直接向她表明心意……
一想到這里,我頓時感到不是滋味.
「也就是說,學姊願意以『里面的人』的面貌與他見面啰?」
「那還用說……嗯?」
「好,我會轉告要垣內的.」
「要垣內!?」
千歲學姊提高了音量.
「等,等一下,你剛剛說的人是要垣內?是他喜歡『里面的人』?」
「嚴格說來,沒錯.」
「這算什麼?莫名其妙!!」
千歲學姊氣得拍桌.
「可是……總覺得學姊好像知道那個人是誰的樣子.」
「我怎麼可能知道!?」
千歲學姊拚命搖頭,飄逸的長發也隨之左右搖晃.
「再說要垣內為什麼知道『里面的人』!?說不通嘛!不合常理!」
「怎麼會不合常理?學姊昨天不是在公園遇見要垣內嗎?」
「昨天!?對哦,差點忘了.可是……」
學姊還是無法接受事實.
「而且要垣內還跟我提到了電流.」
「跟電流有什麼關系?」
「不要問我,問他吧.反正他被學姊電到就對了.」
「電到……」
千歲學姊看起來十分沮喪.
「原來你剛剛提到的人是要垣內喔……」
我打量著不勝唏噓的學姊.
「千歲學姊,妳以為是誰呢?」
「我哪知道!」
學姊又漲紅了臉用力拍桌.犯不著這麼生氣吧?
「那……我應該怎麼回複要垣內才好?」
「嗯——」
千歲學姊重新坐下,兩條腿放在沙發上,然後小小聲地開口:
「純人,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我?這個嘛……」
我搔搔後腦.
「我大概會選擇拒絕吧.」
「為什麼?」
千歲學姊以期待的眼神看著我.
「畢竟『外人服』是不能公諸于世的秘密,讓其他人看見『里面的人』,總覺得有點風險.」
「原來你是指這個啊.」
學姊歎了口氣,似乎頗為失望.
「再說除了我之外,『里面的人』還不習慣直接面對其他人,就算真的見了面,也不知道聊些什麼才好.」
「會這樣嗎?」
「應該會吧.見了面卻無話可說,還不如不要見面.」
為什麼我一心一意想要阻止學姊跟要垣內見面呢?
「嗯——」
千歲學姊考慮片刻之後,朝著我點點頭.
「好,我要跟要垣內見面.」
心髒一陣抽搐.
「確定?」
「當然確定.」
「因為天底下的女生都不排斥喜歡她的男生嗎?」
我仔細觀察學姊的表情.
「應該吧.既然有人對『里面的人』感興趣,不跟他見上一面似乎說不過去.」
「真的不必考慮那麼多.我已經把『里面的人』設定成居住在遠方的人了,稍有常識的人都不會提出見面的要求.」
「縱使如此他還是想見上一面,不就更代表他是認真的?」
「這——」
「再說這也算是特別訓練的項目之一.就算真的無話可說,也算是一次不錯的經驗嘛.」
「這……也是啦.」
目前的訓練陷入瓶頸,讓『里面的人』跟要垣內見上一面,確實不失為良性的刺激.
可是……說也奇怪.
總覺得我的內心深處隱藏了一股不想讓要垣內跟學姊太過接近的情緒.
「真的要見面嗎?『里面的人』可能會哭喔.」
「或許吧.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人群恐懼症不是害怕見到人嗎?如果是在對方喜歡自己的情況下,我還會害怕對方嗎?」
「這個……應該不會吧.」
『里面的人』之所以敢跟我面對面,熟悉度應該是最大的關鍵.
「跟要垣內接觸幾次之後,『里面的人』或許會因此產生自信,擺脫『外人服』的束縛說不定再也不是遙不可及的夢想呢.」
「是沒錯啦,不過……」
千歲學姊言之有理,然而這個關鍵角色居然是由要垣內來擔任,這點讓我感到難以接受.
「這個……」
沉默了幾秒鍾之後,我才緩緩開口:
「我會先向要垣內傳達學姊的意願,至于地點和時間,就請兩位自行敲定好嗎?」
「OK.」
「……」
「……」
學姊與我四目相對.
現場沉默了起來.
兩人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氣氛有些尷尬.
「呃……之前提到學生會選舉是吧?」
「我都忘了呢.關于選舉活動的事宜,等到正式登記之後再說好嗎?」
「好,好啊.」
相當不自然的對話.
「呃……接下來學姊還有什麼活動嗎?」
「我要到辦公室討論園游會的事宜,你呢?」
「我沒什麼活動,大概會直接回家吧.」
「陪我走到一樓好嗎?」
「好啊.」
于是我站了起來,提起了書包.
就在我跟著千歲學姊離開會議室的時候……
「會長!」
樓梯的另一端傳來爽朗的男聲.
抬頭一看,對方是個高年級的男學生.身形修長,肌肉卻相當結實,與白斬雞型的要垣內相差甚遠.茂密的黑發,炯炯的眼神,堅挺的鼻梁,看起來就像是熱愛運動的陽光帥哥.
從衣領的徽章來判斷,對方是二年級的學長,而且還有點面熟.
男子的身後站著一名二年級的學姊.
學姊的外表並不輸給學長,容貌秀麗,身材勻稱.深色的長發梳理得十分整齊,還系著一條白色的絲帶.細長的雙眸和靈巧的小嘴,活脫是個白淨的大和美女.
「原來是你啊,早見.」
千歲學姊的眼神流露出一絲嫌惡.
這個名字也有點耳熟.
「傳說中的星野純人也在一起啊?太好了.」
早見發出爽朗的笑聲,旋即將略長的瀏海往旁邊一撥.即使他雪白的牙齒閃過一絲亮光,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驚訝.
「基于禮貌,還是做個自我介紹好了.我是二年A班的早見翔太郎,大家都稱我為『音速王子』.」
「『音速王子』?」
這個稱號並不陌生.記憶中新聞社曾經以「音速王子」為標題,針對一名在全國大賽奪得佳績的男子田徑隊二年級的隊員做了一篇報導.當初看到那個標題的時候,心里面只覺得很遜而已,倒是沒什麼深刻的印象.
「我是一年C班的星野.」
禮貌性地點頭招呼之後,我發現「音速王子」露出輕蔑的笑容,再度撥弄他的瀏海.
總覺得這個動作跟某人很像,到底是誰呢?
……想起來了,就是花○嘛.無論是態度也好,說話方式也罷,早見都跟某部庶民動畫中的人物很像.
在我的心中,早見儼然成為「音速王子．花○」了.
「學生會長先前的那番話,可是對我造成不小的困擾呢!」
早見的視線回到學姊身上之後,一邊撥弄瀏海,一邊朝著學姊走去.身後的少女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去.
「我不太明白你指的是什麼?」
學姊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當然是開學的時候當著全體師生的面前所做出的宣言啰!兩位應該才剛開完作戰會議吧?」
(原來如此.)
看來早見就是千歲學姊先前所提到的學生會副會長,也就是覬覦下任會長的人物.
「作戰會議?沒這個必要.我們不需要召開作戰會議也能輕松獲勝.」
「會長真有自信.」
早見的臉上也浮現出胸有成竹的微笑.
其實在我眼里看來,他們兩個的自信度可說是不分軒輊.
「我想請教一個問題,可以嗎?」
早見慢慢地豎起食指,模樣甚是做作.
「問吧.」
「為什麼要指定一年C班學號5O291的星野純人為下一任的學生會長?根據我的調查,他的成績不怎麼樣,體育表現也很普通,外表更是……抱歉,無意冒犯.總之他沒參加社團,也並未隸屬于任何委員會之下.當然,我並不是說這種學生不好,只是跟克雷馬奇斯曆任的學生會長比較起來……咳咳,似乎遜色了許多.」
抱歉啊,我就是個遜咖.
「簡而言之,你想知道我指定純人的理由是嗎?」
「沒錯,就是這麼回事.」
「等到純人當上學生會長之後,你自然就知道了.」
千歲學姊聳聳肩.
「這算是哪門子的回答?」
「不管怎樣,我認為純人會是一個稱職的學生會長,這也是我指定他的理由.怎麼,你有什麼意見嗎?」
「也就是說會長是基于直覺判斷,才指定他為下任會長嗎?」
「沒錯,這就是我選擇純人而不選擇你的原因.」
火花四射,電流亂竄,學姊和早見的眼睛幾乎都快噴出火來了.看來他們兩個的感情似乎不怎麼好.
「翔太郎少爺,時間差不多了.」
一直站在背後沉默不語的二年級學姊小聲開口.
翔太郎少爺?這兩個人到底是什麼關系?
早見瞄了價值不菲的手表一眼,朝著身後的學姊點點頭之後,又伸手撥弄自己的瀏海.
「今天就這樣算了,改天再針對這件事情好好地跟會長詳談.」
「悉聽尊便,反正我不會改變心意.」
「呵呵呵,希望如此.」
早見的嘴角浮現一抹冷笑,搭上了我的肩膀.
「星野恐怕無法登記參選呢.」
在我的耳邊輕聲細語之後,早見旋即轉身走下樓梯.二年級的學姊朝著學姊跟我點頭致意之後,也跟著早見離開現場.
「哼,氣死人了.」
早見的身影消失之後,學姊氣得直跺腳.
「他就是學姊之前提起的競爭者嗎?」
「沒錯.學生會副會長,人稱『音速王子』.除了跑得快之外,成績也相當不錯,家里更是日本數一數二的有錢人.而且他的父親還是克雷馬奇斯高中的董事之一呢.」
「是哦,真了不起.」
或許克雷馬奇斯高中的政商關系還不錯吧,不少學生都是當地大企業家的子女,我們班上的高山也是其中之一.
「他可能是你最大的勁敵,多少也該緊張一下吧?」
千歲學姊白了我一眼.
「可是……沒什麼感覺耶.」
「早見很早就表明競選學生會長的意願.而且他現在是學生會的副會長,照理說下任會長應該是非他莫屬才對.可是我卻當著大家的面前指定你為下任會長,他的心里一定很不是滋味.」
「原來如此.」
我對早見的第一印象雖然不怎麼好,卻有點同情他的遭遇.學生會長的位子應該交給有意願的學生才對,讓我擔任學生會長實在不是聰明的做法.可是這句話我不敢說出來,只敢藏在心里.
「千歲學姊為什麼不願意讓早見成為學生會長.」
「因為我討厭他.」
「怎麼說?」
「我討厭他的長相.」
「原來如此,不過他長得滿帥的呢.」
「一點都不帥,你比他好多了.」
「真是受寵若驚,敢問哪里好?」
「讓人有安全感.」
我想也是.
「我討厭他的態度,討厭他的語氣,討厭他的想法,反正他全身上下一無是處就對了.」
「這倒是不難理解.」
「最可惡的是他不需要『外人服』,就在功課和運動方面獨占鼇頭.」
「這種理由會不會有點公私不分?」
「沒關系,反正我是學生會長.」
這算是濫用職權吧?
「……對了,早見身後那個二年級的學姊是誰啊?看起來好像是他的秘書.」
「秘書?也算是啦.她叫做真田筱,早見家的女傭.」
「女傭?」
「我也是從別人口中聽來的,據說真田家代代都是早見家的仆人.至于為什麼跟早見一起就讀克雷馬奇斯高中,這我就不太清楚了.」
「是哦.」
我還以為女傭只會出現在漫畫或是動畫里面呢.
也就是說……她在早見家都是穿著女傭服啰?
這倒是勾起了我的幾分興趣.
千歲學姊突然眼珠一轉.
「純人,你剛剛是不是起了邪念?」
「沒,沒有.」
學姊有超能力不成?
「希望是真的沒有.」
千歲學姊噘起小嘴,似乎有點不太高興.
「剛剛早見離開的時候,在你的耳邊說了些什麼?我猜一定不是什麼好話.」
「嗯……他說我無法登記參選.」
「不是選不上,而是無法登記參選?」
千歲學姊皺起眉頭.
仔細一想,那種說法確實頗有蹊蹺.
在怎樣的情況下,才無法登記參選?
「不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我搖搖頭,雙手交叉在胸前.
「反正不管他有什麼陰謀,我一定會讓你參選,然後把你推上會長的寶座!」
千歲學姊握緊雙拳.
眼看學姊這麼有信心,我頓時覺得早見的語帶玄機的威脅根本不算什麼.
告別千歲學姊之後,我從鞋箱拿出皮鞋,這時結衣也剛好走下樓梯.身上穿著制服,應該是准備放學回家.
(啊哈,運氣真好!)
趁現在問問她上午為什麼會生氣吧.
「結衣,妳也要回家了嗎?」
我的臉上露出諂媚的笑容,結衣卻徑自從我的身旁走過,完全無視于我的存在.
(不會吧……)
只見結衣在自己的鞋箱前面換上皮鞋之後,靜靜地離開校舍.
從頭到尾都未曾看過我一眼.
「莫名其妙!」
我使勁關上鞋箱.
浦乃建議我直接問個清楚,可是我實在沒有追上去的勇氣.
「真不知道結衣到底在生什麼氣.」
我試著捫心自問,還是毫無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