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一章 S.VS.S-1

側身投球、初動。並進、釋放、好球。

在那一瞬間,身體化作一顆螺絲釘。

無論擊球手是誰,都不允許其碰觸球身。

令人陶醉的骨肉和意志的圓滑配合。

因動作的過度重複而失去了人類特質的腰部和手肘構築起尸骸之山。

這里是被歡呼聲所灼燒的平底鍋。

暗示著奪取桂冠的加油聲此起彼伏。

熱辣辣的天氣。

炙烤著肺部的夏天味道。

如同上吊一般低垂著腦袋的女人身姿。

令人不寒而栗的、充滿陰冷色調的無云藍天。

球場化作了水藍色宇宙,置身于其中心的我,今天也依然孤立。

但是,有人說那也已經要結束了。

令人慘不忍睹的誤投。

無法挽回的暴投。

從旁觀者來看簡直是滑稽之至、甚至可以稱之為“漂亮”的守場員選殺。(守場員在處理界內地滾球時,不傳殺擊跑員而傳殺前位跑壘員出局的防守行為叫“守場員選殺”。)

把視線背對著根本不想聽到的遲鈍回響聲。

那時候。

我第一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S.VS.S-1

0/

暑假的計劃一下子就變成了白紙。

本來以為至少會排滿到八月第一周的我們的戰斗生活,偏偏在剛進入暑假的當天,完全出乎當初的預料,早早宣告了終結。

“——哎,還真是夠出人意料。爽快到這個地步的話,反而讓人覺得干脆利落,你們怎麼認為?”

我回頭向背後的兩人發問,可是卻沒有得到回應。

次日,縣立支倉第一高等學校。

到昨天為止都喧囂不止的操場,如今卻籠罩著一片靜寂。

在夏日陽光烤炙下的茶色大地,讓距離感變得毫無意義的、充滿整個視野的藍天。令人聯想起地平線的、無論是運動員、球還是球網都全部消失了的平坦風景。

時間是七月二十一日。學校已經進入了暑假。

操場上沒有學生的身影,說不定就連校舍里面都空無一人。即使是祭典剛過的會場,這種寂寥感也顯得過于極端了。

而利用了這種極端來到這里的就是我們。

“……真是吃了一驚。為什麼你會有後門鑰匙那種東西啊,石杖學長。在決定要潛入的事後。我還以為要翻越圍欄跳進來呢。哦,難道你打算在畢業後進行報複嗎?”

“……不,沒能回報你的期待實在抱歉。我也沒有那麼多空余時間,也不會准備得那麼周到。只不過是一直保管在我手里,並沒有什麼特別深奧的意義。對了,我還有社團活動室的鑰匙,那邊也要打開嗎?”

“不,也沒必要做到那個地步……可是,沒想到連我們那些細心的家伙也看漏了眼。那種……怎麼說好呢?是不是有什麼可以讓別人偏袒自己、或者是網開一面的要訣?”

“有啊。如果你真的想實踐的話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你沒有那個必要吧。比起這個,不快點把那里的猴子抓起來可不行啊,霧棲。放著不管的話難保會闖進校舍里。”

霧棲彌一郎毫無干勁地應了一聲“好嘞~”,然後就邁出了步子。

對,今天的我們是非法入侵者。如果只是到操場的話也算情有可原,但是進入校舍的話就說不上什麼網開一面了。

“喂喂,那邊的傻瓜!你別動啊——!”

巨漢霧棲擺著肩膀做出了前傾沖刺姿勢。

他的目標正是打算光明正大地越過操場的第三個共犯,也就是這場入侵劇的策劃者貫井未早。

“嗚呵,大猩猩!你這成不了喪家犬的喪家猩竟然要直沖過來!?那麼說就是你這只野獸在炎熱暑氣中終于因為我的魅力而發狂了吧!”

“嗚哇,你快去死吧,猴子!我就算是死也不會對你產生什麼情欲的!”

就好像在看一場激烈的橄欖球賽一樣。

霧棲以幾乎能撞碎牆壁的勢頭正面撞上了貫井,兩入骨碌碌地滾了好幾圈,揚起一陣沙塵。毫無疑問,那是真的想要把對方殺死的一擊。

“……唔……還真是年輕有魄力。在這麼熱的天氣,虧你還能動起來。”

我可是光呼吸就已經覺得快死掉了。

我用左手擦了擦滲出額頭的汗水,在可以瞭望到整個草場的樹蔭底下坐了下來。躲開了陽光直射之後,氣溫雖然算是好受了一點,但是操場上的熱氣卻比午後還要濃密。也許是已經真正開始沙漠化了吧,甚至還冒出了類似海市蜃樓一般的陽炎。

另一方面,從正上方還傳來讓腦子發暈的“唧唧——唧唧唧”的超音波。不,是蟬叫。如果說它一直在有節奏地鳴叫著的話,雖然聽起來很不錯,但要是連一秒都不休息拼命工作下去的話也是違反勞動標准法的,所以我還是希望它能歇一歇。而且夏天還有那麼長的時間,至少該考慮一下能率的分配,再考慮怎麼去度過悠長而安穩的退休生活。

“……不,也不會想啦,畢竟人家都說‘熱也只是熱七天’嘛。那麼說也就是活得那麼急也沒有損失了……啊,不行,這里怎麼好像更熱了。”

操場上,被霧棲推倒了的貫井不知什麼時候滑溜了出來,並完成了一招逆十字壓臂的摔跤動作。她之所以含著眼淚,大概是因為那件新衣服沾滿了沙子的緣故吧。霧棲的撞身攻擊竟然沒有對她造成任何傷害,實在是可怕之極。

……說句題外話,那個沒大腦的大小姐是個名副其實的大家閨秀,直到所有事情都完結之後的2006年,我才知道她曾經認真熱心學習過護身術。

那麼遙遠的事情就先不說吧,今天的最高氣溫是三十五度,降雨預測顯示這一周里基本上沒有下雨的可能性。雖然我已經徹底輸給了那毫不留情面的盛夏太陽,但是只有貫井那精神飽滿的樣子跟往常毫無變化。



都市區域的夏天,其煉獄程度正在逐年增加。

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的高樓大廈擋住了大部分的風,再加上里面的人們到處安裝空調而釋放出大量的熱氣,建築物的側面也化作一面反射陽光的巨大鏡子盡情烤灼著地面。對既不是能受惠于空調的公司職員、在經濟上也沒有寬裕到可以進入緊急避難地帶(小餐廳)消磨時間的學生們來說,這也許可以說是一個很難度過的季節了。不,冬天也同樣要為冷颼颼的寒風頭疼,可以說一年四季都不怎麼好受。

不過並非流浪漢的我們也還有自己安全的家,所以只要在家里悠哉游哉地過日就行了。不過怎麼說好呢,年輕的青春並不允許我們這樣子消磨時光,還有父母也不允許。

父親會把毫無干勁在床上睡懶覺的兒子趕出外面,母親也會狠狠地斥責窩在房里忘我地做著聊天和詩歌圖畫網頁的女兒。

就這樣被迫淪為街頭難民的年輕人們,因為覺得一個人太沒趣,于是就跟伙伴們會合在一起漫無目的地在街上四處徘徊。我跟貫井她們碰上頭,也都是因為這種沒什麼特別的緣由。

“哎呀,學長你也很空閑嗎?”

“那是當然的啦,我本來以為到盛夏之前都要幫你們的忙。時間也已經預空了出來,正考慮著接下來是不是該去找份兼職呢。”

“真走運!那麼我就把學長你的一天買下來吧!”

“啪”的一聲,訂金一萬日元就被交到了我的手上。在苦惱的同時,我的頭卻由于這過于豐厚的利益還原率而不由自主地點了幾下頭。時間是上午十點。想起來,我才能的發揮也似乎太早了點。



就是這樣,我被加入了閑人集團的一員,在貫的提議下來到了這樣的學校。

“好厲害!蟬叫好厲害啊!這幫家伙怎麼好像開始合唱起來了。喂,們至今為止到底躲在什麼地方啊?難道是在地里面?該不會是喪尸吧?不管怎樣,你們明明剛起來就開始叫個不停,就連海兵也會被嚇壞的!好,我欣賞你們,你們就到我家來跟幾個哥哥們耍幾手吧!”

坐在樹蔭底下,一邊抬頭看著那些蟬一邊大叫的貫井。

“喂,石杖學長,我想喝點水啊。不是水道水,而是礦泉水的那種。可不可以請你走進里面,利用學長的權限帶一點過來啊?”

呈“大”字形橫躺在同一棵樹下,以毫無霸氣的樣子輕輕揮動著手的霧棲彌一郎。

實在是糟糕透頂。

簡直是讓人不堪入目的三人組。

在不久之前還懷抱著光輝耀眼的夏季計劃的這幾個人,沒想到竟然在一天之內就徹底變成了無所事事的閑雜人等。所謂的命運還真是夠殘忍的。潛入了操場上的這些閑人們根本沒事可做,只能遙望著天空上湧現出來的積雨云。

繁忙的日子結束了。

我們的計劃也因為大人們敲著的如意算盤變成了一張白紙。

雖然是僅限于C縣的事情,但是在一部分狂熱愛好者中掀起了狂潮的天才對決,也在碌碌無為中化作了泡影。

“說起來,考拉的第四戰好像是今天吧。”

“對啊。王牌的駒切、加上未來的超高校級投手鑄車和弓夜都會出場。恐怕是不會有什麼閃失的吧。可以說是拿定了地區冠軍了。”

“嗚嗚,畢竟從考拉那里拿過分的就只有我們的全壘打而已啊。真不甘心,真是可惜。我真想看看我們學校的首次天才對決啊。”

“少說蠢話了。重擊手的話,孔德院的權堂也亳不遜色啊。那家伙的變化球也不是一般的強,而且是本季度的最高打擊率呢。雖然全壘打是比較少啦。”

“啊,權堂的確是個優秀的左擊球手。雖然不怎麼適合對付鑄車的轉角變化球。如果他的手腳像霧棲那麼長的話,或許就能夠得著了。”

“哼,我對那種單純的擊球手沒有興趣。我只喜歡那些全打席全壘打、全打席反投手、全打席不死三振、全打席死球之類的極端擊球手。還有,霧棲的手腳這麼長,還真象猴子呢,我到現在才察覺到。”

啪嗒!貫井從豎起膝蓋的坐姿轉換成了躺在地上的姿勢。這家伙還是應該對自己是女孩子這件事注意一下。

“啊哈哈,很抱歉,我早就察覺到了啊,你這個女人是完全不值得敬愛的家伙。”

霧棲早就整個人躺在地上,雖然在聽到貫井的那句多余話時暴現出青筋,但還是不作理會。

“…………”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野孩子啊?不過,光是自己坐著的話也有點那個,所以我也躺在了地上。

熟悉的泥土味道傳進了鼻孔。

這里只不過是樹蔭底下,也沒有長著草坪,只是平常的聊天場所。

在這個各自度過了接近三年時間的休息場所,我們茫茫然地仰望著天空。

操場上雖然無聊得直讓人打瞌睡,但是內心的留戀卻一直在燒灼著心胸。夏天實在太過炎熱和漫長,以至于無法讓人無所事事地等待時間經過。到昨天為止,這份炎熱本來是站在我們這邊的。對于享受著青春的我們來說,盛夏的天空就好像在為我們喝彩一樣。

但是現在已經聽不到喝彩聲了。操場之所以空無一人,是因為故事已經落幕的緣故。現在正播放著片尾的演員表,無論是看得厭煩的觀眾,還是熱烈鼓掌的觀眾,以及感動得流下了眼淚的觀眾,全部都走光光了。

存在于這里的就只有一個被遺忘在荒野中的小劇場。

只有被拿掉了膠片的放映機在喀啦喀啦地不斷空轉。

“要干的事,全都沒有了啊。”

“嗯,的確。”

一邊伸展著手臂,一邊悠哉游哉地仰望著天空。

蟬的嗚叫聲正“唧唧——”地在耳中響起。

“好,那麼我們干脆打棒球吧!”

沒有人反對。

“看來也只有這樣了。”霧棲苦笑著從活動室里拿來了器具。

站在投手位置的是霧棲。

我放棄了當擊球手……換成了捕手。

打席上是令人期待的新人貫井未早。

貫井似乎對自己站在擊球手位置上感到很開心,露出了一張陽光笑臉,舉起球棒面對著霧棲。

“嘿,我要讓你們這些閑人知道,支倉其實還有第三個天才!來吧,你這個滿臉皺紋的大叔!今天我一定要跟你分個高下,然後要你請我吃西點!”

“行啦行啦。”後輩一臉無奈的甩著手上的球棒。

霧棲的長手腳、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身軀,以無比猛烈的氣勢將白球投出。

“喲,嘿呀——!”

高聲叫出的吆喝聲。

令人難以相信是女子的華麗一擊。’

噢噢——三個閑人同時仰望天空。

——那是一個過于漫長苦悶的夏天。

是現在已經失去了的、水藍色樂園的舊跡。

那麼,就讓我們來說說那個氣溫雖然熱得難受、但內心卻並非如此的青春時代的故事吧。

1/Slugger.(Top)

頭蓋骨被徹底擊碎了。

勝負已決定于一瞬間。一邊發出悲鳴一邊逃走的目標對象的後腦,被一顆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魔彈准確命中。

讓全身恢複熱量的並非是殺人的禁忌,而是勝利的陶醉。有一種自己全身都在被太陽所燒灼的錯覺。看到注視著散落在水泥地上的擊球手的腦漿,他的意識逐漸被古老的斷層所吞沒。



最開始的時候,就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那種東西固執到那個地步。

母親說過,我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一直握著球不放。但是我既沒有那樣的記憶,也不覺得有那樣的道理。

本來我們家就沒有購買棒球和手套的經濟余力,就算是母親也,應該沒有接受過足以欣賞棒球的知識教育。

自己的家比其他家庭貧困得多,這一點我很早就發現了。雖然母親很努力,但是一旦去到學校,差距就一目了然。即使是在通過發放同樣教材來消除貧富差距的小學里,也無法把那明顯的差距掩飾過去。……不,反而正是毫無惡意的孩子們,才會對貧窮作出極其敏感的反應,同時也能把這種事當作笑料吧。

幸好,我所就讀的小學中也有相當部分的孩子是處于那種境遇之中的。富裕的人和貧窮的人,上下勢力保持著一定的均衡性。攻擊得到了分散,而且更幸運的是,從周圍的人看來,我似乎並不是一個有趣的攻擊對象,一般來說都會對我敬而遠之。

只是,在沒有人攻擊的同時,也沒有人對我提供援助。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不知道什麼叫做朋友。

我從來沒有把這一點當成是痛苦,也沒有因為這種程度的事而感到不滿的余力。因為我們家的經濟狀況的困難程度,實在是有點離譜。

能夠大聲喊叫“為什麼我家會比別人家窮”的,都是那些雖然窮卻依然留有相當余地的人家。極度的貧困將會把孩子的幼年期奪走,向母親抱怨什麼的根本就不可能,甚至反而會覺得自己必須設法擺脫困境。然而對于一個剛滿六歲的孩子來說,基本上是什麼都不可能做到。在那樣的環境里,到底為什麼會迷上棒球這種花錢的游戲呢?

……事到如今回想起來,我甯願其開端是一件極其微不足道的事,我不需要什麼特別有意義的事件或者心理陰影之類的。最好是一種極其普通而健全的方式,就像是繞著砂糖轉圈的螞蟻一樣,就像附近的小孩子一邊笑一遍聚集在一起一樣。

自己只是毫無理由地拿起球來玩——那樣似乎更為純粹。

對,雖然我不記得開端是什麼,但還是記得小時候那種純粹的玩球心情。

在能圖的工業住宅區的廣場上,我們每天都在玩著模仿棒球的游戲。

紅色的晚霞。沒有大人的封閉空間。只有投手、擊球手和捕手的游戲。

“喲,對不起,讓你久等了,Sinker。"

我每一天都等待著同樣的兩人,而他們一般都會比我遲一點過來。

當時我並不怎麼擅長打球,身材也很矮小。

但是我們三個都生活在一個並不富裕的家庭,有時候說說“棒球選手一定要好好吸收營養才行哦”之類的話,露出一臉苦惱的表情,然後又笑著說“那也只有放棄啦”。

我們互相補充著本來並不出眾的智慧,每天都在模仿著棒球訓練的活動。一直玩到天黑。

……也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脫離了常軌。

偶爾去觀看了一次少年棒球團的比賽,遇到了一位和善的監督。聽到他說明天也可以來玩,我們三人就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對于這過早來臨的人生巔峰,我們都相信明天一定會光輝耀眼,以後也會非常順利。那種純粹的時間,在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宣告了終結。

才能的差異,以及逐漸拉開的技術差距。原來明明是那麼要好的重要朋友們,卻開始對我露出怨恨的眼神……

也不知道是誰說過,如果你再繼續變強的話,就會很沒趣。不過,對那時候的我來說,棒球就是一切,根本不可能和別人統一步調。

而且,不想被別人拋離的焦慮,我也同樣會有。為什麼隊友們卻偏偏要對我說“不要變得更強”呢?

我既不願意輸。

也不希望我投的球被人擊中。

所以——我才會許下了那樣的願望。

紅色的晚霞,三人獨自練習的工業住宅區的廣場。向我們搭話的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以溫柔的微笑,說出了“我可以實現你們的夢想”這種話。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壘打!”

“那我就想當一個絕對不會被擊中的投手!

戴著帽子的惡魔笑了。

黃金時代就此宣告結束。

因為從此以後,棒球對我來說已經不是一種純粹的東西……雖然到現在已經不會再回想起來了。人只要活著的話,也許就會萌生出數不盡的夢想,但是對我來說,有兩個已經非常足夠了。

而其中的一個,就因為我的一個淺陋的想法而永遠喪失了。



散落在水泥地上的腦漿。

由于剛剛被殺掉的這個男人的血腥味,他終于恢複了正常意識。那令人忌諱的記憶回放似乎在一分鍾後結束了。

深夜零時。為了進行康複運動而找來的第一個人,卻是個連較量的價值都沒有的冒牌貨。

肥胖到極點的肉體,松弛到極點的精神,衰退到極點的技術。

能看得上眼的就只有那高價的球棒和運動鞋,穿著那些東西的本人卻只是一個死死抱著過去的榮耀的殘骸。

對于把哭著求饒的對方的頭蓋骨擊碎這件事,他既沒有感到愧疚,也不覺得有什麼難受。反而是通過斷絕了對方的呼吸,使他終于恢複了正常的精神狀態。

驅除害蟲什麼的根本談不上。

那雖然也是為了讓植物生存下去而采取的措施,但從感情上來說是因為對蟲感到厭惡而進行的處理。然而現在這種排除行為卻不一樣。驅使著他行動的是憤怒。他只是出于單純的憤怒,而讓手中的凶器炸裂于對方的頭蓋骨上。

——真是夠糟糕的。他以干燥的嘴唇自嘲道。

從碎裂的頭蓋骨中撿起了白球。

由于發火現象,球表面的牛皮已經被燒掉,里面的毛線和棉線都露了出來。根據這種情況,他確認了能施加的變化次數僅限于兩次,然後深呼吸了一下。

並不是因為疲憊。

他只不過是因為寒冷而舒了口氣。

吐出來的氣息是白色的。他抱緊了自己顫抖的身體,從男人的尸體上找到了一個金色的機器,並將其回收。雖說是來往的人比較稀少的國道,但是附近也有一些便利店。尸體恐怕會很快被發現吧。雖然對事件被目擊這一點沒有什麼抵抗,但是從第一個人開始就鬧出騷動的話,就會給以後的行動造成障礙。回收了白球之後,他就帶著冰冷的身體消失在黑暗之中。

苦悶的熱帶之夜。

在街燈照耀下的道路上,只剩下一具手握球棒的慘死尸體。

一如往年,今年的夏天也是熱得像熔爐一樣。

氣溫連日來都達到了三十八度,下星期天氣預報的預測,都全部被火紅色的太陽標志填滿了。熱到極點的街道幾乎要被融化,當然,在街上干活的人們也會被曬干。

2004年8月6日,C縣支倉市。

在石杖所在從奧里加紀念醫院出院的這個月里,支倉市的少年犯罪頻頻發生。

冒充石杖所在販賣違法藥物的少年集團——作為其中心人物的久織伸也的自殺;當初被誤報為久織伸也殺害犯人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久織卷菜的失蹤;對市內法務體制提出異議的能圖工業住宅區的居民間的摩擦;跟去年相比呈直線上升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犯罪率;由十五歲到二十歲的少年們進行街頭表演的規模擴大,以及被推斷為由此引起的殺人事件。

光是數起來就已經有這麼大量的問題湧現出來。

但是,人們也總是以“那也沒辦法”的理由對這些事情左耳進右耳出,並不會加以重視。不管怎麼說,這是個光是呼吸就覺得內髒正在被灼燒的夏天。無論是大街上還是人們的內心,都欠缺著足夠的滋潤。

“咦?有島君,你要回去了嗎?”

這里也是其中的一角。

跟地獄般的白天相比,這是一個倦怠的溫暖夜晚。

面向車站前通道,被勉強分割出來的一個小型公共廣場。在被護欄所圍繞的籃球比賽場上,充滿了各種耀眼的燈光和大量的觀眾。

這個公園自建成之日算起,至今已經有兩年了。別說是夜晚,就連白天也沒有被怎麼用過的這個綠色球場,如今卻像是夏祭一樣充滿了各種笑聲、喝彩聲和謾罵聲。

“喂喂,現在還只是十點而已嘛,我們就玩到電車的尾班車時間吧。而且今天的對手,對你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嘛。”

“抱歉,還是不行啊。現在我寄居的地方門限很嚴格,要是不在零時前回去的話就不能在那里過夜了。”,

聽到雖輕浮卻充滿了友愛的同齡少女的聲音,有島將吾聳了聳肩膀回答道。

將吾是今年剛年滿十九歲的無業者。身高183公分,體重95公斤。雖然有著不錯的體格,但是因為身上的贅肉還沒有減掉,所以與其說是身材高挑、倒不如說是一個大塊頭的青年。

雖說如此,他也並不是在飲食方面缺乏節制。先不說還沒減掉的贅肉,脂肪的話他是故意留下來的。是一種重視內側肌肉更甚于外側肌肉的運動選手中常見的體格。

“為什麼啊,今天的公園比平常還要多人耶。有島君出場的話一定會很受歡迎的哦?就當是讓那些第一次來的家伙開開眼界,你就露一手給他們看看吧?”

對少女來說,將吾是個很好的“凱子”。雖然少女對此亳不掩飾的粗線條風格讓人頭疼,不過將吾卻覺得非常高興。

雖然將吾由于魁梧的體格和冷淡的性格而給人一種態度強硬的印象,但是內心卻是一個厭惡暴力的純樸善良的人。雖然在同伴之間被評價為“鋒利度不足”,但同時也是招惹人喜歡的典型氣氛營造者。

基本來說,有島將吾是跟集中在這個公園里的年輕人同類的人種。

在高中畢業後成了無業者,現在正暫時享受著那種自由。雖然也會被喚作人生輸家或者落伍者什麼的,但是以後的事,就讓那些有余力的家伙隨便爭吵好了。作為一個放蕩不羈的年輕入所欠下的債,以後我會好好償還的,總之現在就先讓我好好享受幾杯高級美酒吧——這就是有島將吾的信條。

從那樣的他看來,眼前的少女和集中到公園里的少年們,全都是他的同伴。雖然其中也混入了性質惡劣的家伙,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說各位,反正呆在那里也是要消耗體力的,與其這樣白自浪費能量,倒不如做些新鮮事吧?最好是那種不需要花什麼工夫,同時有著適當樂趣的游戲。還有就是——嗯,這是最關鍵的一點,是同時也能滋潤我們錢包的游戲啦。”

他們的領頭人——對這一帶的年輕人們來說是相當于“老大”的那個人物,就是這樣向大家提出了這個游戲。

有趣,而且能賺錢。那就是作為游戲的正確存在方式。最近由于光是對“能賺錢”這一點顯示出興趣的人越來越多,所以無論是參加游戲的選手還是圍觀的觀眾,都多是那些性質惡劣的家伙。

但是游戲的本質並不會有什麼大改變。這個賽場對將吾這類人來說已經可以算是樂園了。擁有這樣一種古典氣質的、身為選手的將吾,與其考慮眼前的利益,他更關心的是作為游戲的獲勝率。

“不,今天我要老實回去啦。有時也要在意一下周圍人的眼光啊。”

“……喂喂,你說真的?要是有島君離開的話,下一場比賽就不知道誰贏了耶。那樣太不公平了,我可不想把錢用在可能會輸的賭博上啊。”

少女焦急地抓住了有島將吾的手臂。

下一場比賽,如果他不出場的話,那麼輸贏的幾率就基本持平。對這位少女來說,就連有可能輸的狀況也似乎覺得相當不滿。

“我不是說過不行了嗎?你放開手吧。明天我會早點來的,到時就看對手的情況來加入好了。比起那個,奈奈美你也偶爾認真觀看一下比賽嘛,如果仔細看的話,也是很開心的啊。”

“啥——有島你真掃興耶。開什麼玩笑,我用來玩耍的錢該怎麼辦嘛。而且啊,那種耍球游戲,要是跟錢無關的話我根本不會去看。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什麼好玩的。也不知道該說他們老長不大,還是說認真得像個傻瓜一樣。”

“嗯,也對啦。棒球這種東西,現在已經是大人們的游戲了。”

將吾反過來把握住自己的手握了起來。大概是用力過度吧,將吾那粗壯的手指逐漸陷入了少女那纖細的手臂上。

“喂——喂喂,別這樣嘛,好痛耶!”

“抱歉抱歉。不過啊,在這里說那種話是很危險的。這次登錄在SVS上的家伙,是真正的棒球狂熱分子。要是被人聽到的話,可能會被人關在卡拉OK房里一個星期啊。”

“咦……啊,對不起。的、的確是那樣,很糟糕呢。啊,啊哈哈,是我不好啦,你可別在意。”

少女一下子就煞白了臉。她雖然還是高中三年級生,但是也聽說過那個傳聞。

那幾乎已經接近都市傳說了。對這個游戲說壞話的人不知道被帶到了哪個卡拉0K房里,在無入知曉的情況下接受著極其淒慘的教育指導。

“就是那麼回事。那麼,明天見。”

大概是本來就是沒有恐嚇少女的打算吧,有島將吾以讓人放心的口吻打了個招呼後,就把放有生意道具的包袱掛上肩膀,離開了公園。

穿過車站前店鋪林立的大馬路,來到了街燈稀疏的住宅街。

時間是晚上十點多。在通往支倉坡二街的平緩坡道上,並沒有遇到任何從身邊走過的人和汽車。

這里畢竟是半鄉下地區的支倉坡,住的都是一些傳統古板的人。過了深夜十點的話,市區巴士的密度就變成一小時兩趟,所以一般的公司職員和學生們都會在十點前回家。

最重要的是,在如此炎熱的晚上不會有人喜歡外出。

住宅區籠罩著一片寂靜。

路面寬闊的車道,在這時候也只是多余的裝飾而已。位于雙行線的馬路旁的街燈,也似乎明亮得有點浪費。就像是舉行夜間比賽似的明亮白熾燈光,以及稍微有點傾斜的筆直道路,正如他們所說,是最適合作為一對一的最佳狀況。

有島將吾背著收有木制球棒的包袱,在路上默默地往前走。

雖然他對少女說了那樣的話,但其實說心里話,將吾也是希望能參加一場的。不,門限也只是借口,可以的話他希望能每天都參加。SVS就是為了挽救將吾這種人的裝置。自從開始參加那個游戲之後,已經過了半年時間。有島將吾已經發生了很大改變,以至于對以前茫茫然地過著日子的自己也感到心寒。

雖然是經常聽到的話,不過他的確認為每天都過得很充實。他開始恢複了跑步訓練,把身體的健康狀況維持在良好的水平上,在精神上也逐漸恢複到全盛時期。最近雖然流通著一些便宜的藥物,但對將吾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東西。因為能讓腦袋興奮的藥物,他們早就掌握在手上了。

今天之所以辭退了游戲,也是因為不想讓明天參戰的強豪對手知道有關自己的情報。

今天,在夏季地區預選賽中,C縣的冠軍候補孔德院學園竟然出乎意料地敗退了。不管是一年前還是今年,都是一個打亂了原有格局的夏季。

但是當事者們卻不能因為那麼簡單的話語而放棄。在球場上的落敗的比賽,是非常慘淡的。傾注了他們所有青春的時光,在某一天突然發生了崩潰——他們必須親眼目睹這一幕。

體味過那種遺憾之後,恐怕是沒人能干脆地洗手不干的吧。事實上,為了尋求他們提早結束的夏季延長戰,有不少球員直接來到鄰市的支倉市,觀看他們至今為止雖然有興趣、卻無法參加的“游戲”。

“……引退之後就來玩火嗎?名門學校的家伙們也真是沒有節操呢。不過我們母校考拉在進入四強就宣告出局,也真夠窩囊的。”

這次的SVS非常特別。大概是配合夏季甲子園的舉行而擴大了規模吧,優勝獎金的數量跟之前簡直是有著天壤之別。其魅力之高,似乎就連那些不屑于參加不良少年們的活動的名門高校的尊嚴,也輕而易舉地為此而改變。

為了打敗那些新來的參加者,將吾盡量避免進行暴露于眾目睽睽下的野地比賽。

他所面對的比賽對手,僅僅是擁有附帶手機號碼的正規參加者而已。作為從這個游戲創立時開始就參與其中的一員,這次如果不能保住前三名的地位,他就沒有臉去見前輩們。

“……不過,至少也要調整一下吧。啊~啊,別的地方到底有沒有好的打擊投手呢。”

貼在肌膚上的夜晚空氣。有島將吾沒有理會光是走路就不斷冒出來的汗水,回想起今天自己沒有參加的那場游戲。

殘留在耳邊的是毫無素養地大喊大叫的同伴們的聲音。還有在高樓街道的正中央圈出來的公園,和為了他們的游戲而准備的幾盞照明燈。

大概是因為那個場面過于耀眼的關系吧。

對于每天都過得相當充實的他來說,跟精神的健全恢複相反,察覺危險的直覺卻有所欠缺。

還有一點。就是對幾天前開始流傳的“某個謠言”缺乏謹慎的警惕。

如今已經失去的夏日夢想,從他身上徹底奪走了對熱帶之夜的不快感和對凶案的危機感。

他曾經說過總有一天會償還那筆債。

而那個懲罰——

“——喲,我說你,是擊球手嗎?”

如同在陽炎中晃動的幽靈一般,在三米左右的前方,出現了一個人影。

懲罰的名字叫做Sinker。是在參加過好幾次游戲之後,被冠以如此稱呼的殺人狂。



讓有島將吾一時啞然的是,出現在眼前的人幕簡直就是幽靈的代名詞。

夏天是怪談的季節。出現在取代了柳樹的街燈之下的人,有著一身極其怪異的打扮。

沾滿了汗水和汙垢的體臭。到處磨得破破爛爛的襯衣和褲子。整條左臂露在外面,可是右臂卻連手掌都包裹在長長的袖子里頭。而且還戴著遮擋臉面的連衣風帽。在如此炎熱的夜晚,恐怕沒有比這更古怪的事情了。

“——我說啊,你應該是SVS的擊球手吧。”

那是一個有點沙啞的低沉聲音。

雖然藏在風帽里的臉完全看不清楚,但看樣子應該是個男人。那低沉的聲音雖然就像老人一樣,但是從身材上看來,應該是跟有島將吾同齡的人。

可是,比起眼前人物的異樣姿態,他反而更在意那裸露出來的左臂。跟四個月來放棄了訓練,變成跟普通人無異的自己的身體完全不一樣。那男人的左臂,完全具備了一個曆經干錘百煉的選手的特征。光這樣看來,就已經可以推測到他的技術熟練度。

看起來像流浪漢的,就只有服裝而已。

戴著風帽的男人是棒球選手,而且還是非常優秀的選手。在現役時代看過許多次的、把人體機能盡數傾注于擊球和投球之上的“被選中的一流選手”的身體,現在就呈現在自己的眼前。

“……別一聲不吭嘛,有島將吾。我應該沒有弄錯人吧。雖然變得有點生疏,但是腳脛和背肌都正在向著擊球手的狀態恢複——也算是相當不錯了。相對于一個廢物來說,茬這幾個月來,還真算是好好鍛煉回來了。”

男人咳嗽似的笑了起來。

他吐出了白白的氣息。

難以置信的是,男人竟然在發抖。在這種如同蒸氣浴般的熱氣中,他竟然全身裹著厚厚的連帽外套,而且還一副想喊冷的模樣。

“——怎麼了,你這是?”

這就跟深更半夜到便利店買東西時,碰上了一個拿著菜刀的流浪漢一樣。雖然察覺危險也有點太遲了,不過也並不是無法挽救的狀況。幸好彼此間的距離還有三米。有島將吾只要轉身飛奔就行了。

“——等一下,我是來找你一決勝負的。如果你不先跟我較量一下的話就太沒趣了。而且啊,你如果在這里就逃的話,我就只能把你殺掉。那樣也毫無意義,也實在無趣。沒錯吧,三流擊球手。反正要死的話,到不如跟我玩一局再死更好吧。”

從戴著風帽的男人聲音中,缺少了名叫感情的東西。不,簡直是缺少了表達感情的功能。

那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既像是興奮、又像是感到由衷的喜悅。已經無法被別人所感知的感情波動。或者說,那也許是發自憤怒的聲音?

將吾回想起自己一直沒有加以重視的另一個謠言。

幾天前,游戲的一名參加者的尸體被發現了。發現場所好像就是眼前這樣的人跡罕至的國道。

死因是後頭部遭受了強烈沖擊,被棒球大小的東西粉碎了頭蓋骨的腦挫傷。據說還存活了兩小時左右,但是最終還是沒有得到任何救援而死亡。到了早上才被居住在附近的一名男性發現。

……對,游戲的參加者,是被棒球大小的東西殺死了。

光是這一點,就足夠成為謠言了。

也許是豪華的獎金招致了犯罪吧,這一季的SVS存在著惡魔。是落後時代的咧嘴女人?還是紅披風怪人呢?據說為了一直勝利到最後,那名選手被惡魔附身了。怪人在無聲無息間出現在擊球手的面前,提出以性命為賭注的較量。

拒絕的話就會被殺掉,被三振出局的話也同樣會被殺掉。

得救的方法就只有一個,就是按照SVS的規則,把那個投手的球擊回去——

“……你真的。就是傳聞中的那個?”

將吾一邊後退一邊注視著眼前的怪人。令人意外的是,有島將吾的聲音並沒有發抖。

對他來說,不管眼前的怪人是本人還是冒牌貨,不管謠言說的是真話還是捏造的謊言,都根本沒有關系。因為,無論是任何一方,都並不足以感到恐懼。正是將吾作為一名擊球手的眼光,賦予了他這樣的精神余力。

“……謠言……?”

“對啊,聽說最近出現了一個殺人狂一樣的投手。還說他因為惡魔附身而弄得精神不正常,會把三振出局的家伙殺掉什麼的。雖然怎麼樣都無所謂。那麼,你就是那個殺人狂嗎?”

“……的確沒錯。如果說是跟惡魔交易過的話,那就不會有錯了。那個殺人狂,一定就是指我。”

“是嗎?”將吾回答了一句,然後放下了包袱。

他從盒子里取出了木制的球棒,仿佛舉劍一樣指向戴連衣帽的男人。

“那麼,如果反過來說的話,就是只要把球擊回,你就會老老實實回去吧?”

剛才的畏怯已經完全消失了。

在瞬間分析投手的戰斗力,對擊球手來說是一種必不可少的能力,而且在拿起球棒的時候,有島將吾的精神已經變得跟面臨戰斗的士兵一模一樣了。沒有任何道理可言。因為他們擊球手就是為了變成這樣而堅持鍛煉過來的。

“嘿——還真令人意外。我以為從第二個開始會出現一點麻煩。但是,你好像願意老實接受挑戰呢。”

“那當然了。明知道對方會殺人,我自然是不會主動送上門給你殺,而且我也不會被三振出局的。比起那個,你有手機沒有?”

戴連衣帽的男人把一個銀色的手機拿了出來。那是被分配給投手的正規登錄證明。身為擊球手的有島將吾則拿著一個金色的手機。

他們的游戲。被稱為SVS的單局決勝游戲,是一個互相奪取合計十八台手機的游戲。在決出勝負後,由戰勝的一方奪走對方的手機。失去手機的人就算是出局,在投手或者擊球手其中一方的手機被全部奪走的時候,比賽就結束了。

判斷勝負的基准是哪一邊的陣營擁有的手機數量最多。另外,擁有最多手機的人,將會被贈予最優秀獎(MVP)的稱號。

每月一次的公開戰。

如同生存競爭一般的個人競技。

那就是這個城市的年輕人們所構築起來的、為選手們而存在的樂園。

集中在公園里玩模擬賽的人們都相當于是後備隊伍,只有在那種比賽中得到實力認可的選手,才能得到申請加入公開戰的資格。

有島將吾的手機是“金3”。戴連衣帽男人的手機是“銀A”。雖然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是眼前這個殺人犯,竟然光明正大地參加了SVS投手們的比賽,然後從他們手上奪來了這台手機。

……到底是因為其他投手並不知道這個投手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還是在參加之後才被惡魔附身的呢?不過,這些事情都跟將吾毫無關系。大概是脫離社會框架,過著無規律生活的時間比較長吧,他對暴力和犯罪的厭惡感已經開始逐漸變得稀薄了。

在某種意義上——有島將吾也是被SVS這個游戲的魅力深深吸引的受害者。

“——好。作為我的對手並沒有任何不足。”

而且,將吾還有著勝利的確信。

帶連衣帽的男人身高大約為170公分。那樣的體格能投出的球速大約為每小時一百到二百公里。雖然身材矮小的話一般來說都會主要以變化球為主,但是根據只要打中就行的SVS的規則,他有著一擊即中的自信。什麼殺人狂投手根本就不足為懼。只要把球打回去把他淘汰掉就行了。

如果戴連衣帽的男人不遵守約定而動手行凶的話,到那時候再真正將他干掉就行了。畢竟體格上有這麼大的差距,發展到打架的話將吾也沒有會輸的理由。更重要的是,他的手上還拿著球棒這種優秀的道具。

雖然被殺死的擊球手的確很不幸,不過只要知道對方是殺人狂的話,就可以有很多種應對方法。有島將吾並不是一個纖細的文學少年,而是經曆過鍛煉的運動員。他對自己的體力有自信,而且對方的凶器也是他所熟悉的白球。根本沒有必要恐懼到那個地步。

“規則用普通的就可以了吧。因為照明對你有利,那我就得離開你十九米了。球有多少個?現在這里既沒有捕手也沒有裁判,不可能把球撿回來吧。”

從包袱中拿出手套,然後轉動了一下肩膀。

這是類似于條件反射的運動。為了在這個儀式中讓集中力達到頂點,他的身體已經被教會了必須那樣做。

殺人的投手。雖然啊不知道那個謠言可信到什麼程度,但是在這種狀況下還能專心扮演“擊球手”角色的有島將吾,盡管有點脫離常規,但也是個值得稱贊的擊球手。

“——不錯。還真是有點可惜呢,有島。”

“嗯?”

戴連衣帽的男人很高興似地說道。

跟剛才為止的無感情聲音不一樣,那是在這一瞬間,對眼前的狀況感到無比愉快的感謝的聲音。有島將吾所具備的,身為優秀擊球手的驕傲和尊嚴。對于他那種傲然不遜的心態,戴連衣帽的男人發出了心滿意足的笑聲。

白色的氣息和顫抖的身體。

在連衣帽下露出的嘴唇顯得異常干燥,而且還有一條縱向的淒慘切痕。

“——?”

那條痕跡雖然讓有島的記憶發生了動搖,但對他來說,那並不是值得在這時候回想起來的東西。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他輕松地站到了人生最後的一次打席上。



異樣的感覺,在彼此站好位置的時候達到了臨界點。

拉著白線的擊球區。

既沒有投手板也沒有土台的投球區。

站在那臨時做成的簡易舞台上的時候,有島將吾的全身汗毛也倒豎了起來。

脖子後面出現了一種麻痹的感覺。”

那並不是夏季的火熱空氣。

而是前方十九米遠的男人向自己投來的、如瘋狂信徒般的、毫無虛偽的堅定殺意。那是不熟練的選手會馬上嚇得逃離擊球手區域的視線。是男人身為名不虛傳的殺人狂的證明。

愚蠢地站在了死刑台上的有島將吾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的不安——

在一秒鍾後,卻被另一種完全不一樣的沖擊完全驅散了。



在棒球中,速度快的球被稱呼為煙球。

那是從“仿佛煙霧一樣無法看清楚”的比喻中產生的棒球用語。現在就跟這個比喻一樣。不管是怎樣快的球,都絕對不會完全看不見的

有島將吾,在這個晚上終于遇上了無法用視線捕捉的快球。

“咦…………怎麼?”

他緊張得連肩膀都完全僵硬了。

本應馬上移動身體、配合節奏迎接下一次投球的有島將吾,身體卻像石頭一樣僵住了。

他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離自己十九米遠的投手的動作上。

不,他的呼吸越來越紊亂了,眼睛也感到一陣暈眩。腦袋也正在被某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漂成一片空白。

站在沒有投手板的投球區的投手。

連合指皮手套也沒戴,握住了清晰可見的白球的手。

對方並不是利用舉起手臂擠出渾身力量的正面投球法,而是采取雙手放在肚臍位置上的側身投球法。從這一點看來,對方使用側擲的方式已經是在將吾的預測范圍內了。

那是典型的右方側擲投球。

根據對方的身高,球速最多也只能達到一百二十公里。雖然從側邊飛起的球比起肩上投球要快十公里左右,但是那最多也是一百三十公里。並不是眼睛無法捕捉的速度。

雖然根據古典的傳統規律,經常有人說“要好好看清楚初球”,但那只是對適應性較慢的擊球手提出的建議。擁有紮實的擊球技術和選球眼光的選手,只要從初球開始配合就可以了。比如,到一年前為止還身在支倉坡的天才擊球手,就是從初球開始把球擊到觀眾席上的重擊手。

雖然及不上被稱為超高校級的那個天才重擊手,但是有島將吾同樣也是“只要用眼睛來配合就沒問題”的優秀擊球手。他的風格是從來不觀察對方的狀況,從第一球開始就要解決對手。

十九米遠的投手做出了起始動作。抬起左腳,以一條右腿為軸心直立的姿態。將吾一直都是憑著觀察這個動作來估計出投手實力的,如果光從眼光上來說的話,他也並不會輸給那位天才的重擊手。

那就是在現役時代把他推上了三號擊球手的實力和自負——那神經驗,正在向他發表宣言。

絕望吧。那個投手的投球,你就連一球也無法捕捉到。

“等——”

沒有任何中斷的機會。自從站在擊球手位置上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任何退路了。

那是極其完美的連續動作。

揮起手,向前方踏出的左腳力量。

以直線對准擊球手的膝蓋和腳尖的敏銳程反,就好像是貫穿獵物的箭矢一樣。

並非依靠腳部,而是以臀部推向前方的轉身動作。

左腳並非以腳跟或者腳尖,而是以整只腳的腳掌穩穩踏在地面上。

把積聚的力量釋放出來的體重移動。

從強韌的下半身產生的力量奔流,從腳踝傳遞到腰部,從腰部傳遞到肩膀,從肩膀傳遞到手腕,然後再傳遞到手指上——那不斷加速的能量。

看起來就像一個人形的投石機一樣。

從投手的右臂上,釋放出了一個類似白球的東西。0.46秒的初擊。球速大約為一百四十公里。釋放出如此速度的側擲球,就只有職業選手才能做到。但是,問題並不是在于那超越常識的球速。而是投手所釋放出的白球,在這樣的速度上“發生了變化”。

第一擊是從側邊開始。

投手釋放出的球是屬于暴投。球從擊球手的角度看來大大偏離到右方,向著身為左方擊球手的他的死角——握著球棒的右手肩膀另一側——消失之後,又沿著弧線的軌道落在了好球區內。從正上方的角度看的話,那就是一種“>”形的變化球。

那並不是用“不可能”這句話就能概括的情況。

雖然用球種類別來說,那的確是一種變化球,但是那讓人聯想起回旋飛鏢的運動軌跡,已經完全超脫了變化球的領域。

根據球被扔出之後受到的空氣抵抗力,調整旋轉方向和旋轉速度來避開空氣抵抗,以達到改變軌道的目的。借助旋轉所產生的氣流和摩擦,球將會發生各種各樣的變化。然而即使如此,能沿著直角曲線變化的球,根本不是人類的投法能夠投出來的球。既然如此,那就是——

“你啊,雖然也算是相當不錯的擊球手了。”

戴連衣帽的怪人從口袋里取出了第二個球。

被長袖藏起來的右臂,就好像另一種生物一樣蠢動著。

有島將吾並不知道。他以為所謂的惡魔附身只是一種精神疾病,脫離常態的就只有精神而已。不知道真正的惡魔附身的他,自然不會解到那種變化甚至會“波及人體”。

“所有的一切都太不著邊際了。無論是身體、精神還是動作,都普通得讓人想睡覺。真的——非常沒趣啊,凡人。”

也就是說,投手所釋放出的球並不是什麼快速球和變化球,而是名副其實的“魔球”。

“等一下——剛才的算什麼啊?”

這次,有島將吾的聲音終于顫抖了起來。

他的意識已經變得一片空白。

那毫無疑問就是預料到站在擊球區上的自己面臨的最終結局而產生的本能性恐懼。

如果打不中就會死。這個游戲的規則好像就是這樣的吧……?

“等一下——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戴連衣帽的怪人開始扭動身體。

第二球。所謂的變化球只是虛有名字的惡夢。

盡管覺得頭暈目眩,但將吾還是順應著投手的動作而擺正了球棒。

正如戴連衣帽的男人所說,有島將吾是一個很好的擊球手。

雖然球棒完全無法觸碰到超過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變化球,但是想要捕捉到那從死角的外角飛來的變化球的姿態實在值得贊賞。

“可惡,到底是怎麼回事——!”

相反,他的精神已經面臨瓦解了。

從沒見過的變化球。而且比第一球的球速還要快。那無法以視覺確認的球是他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對,即使對方是殺人犯,他也有自信看清楚對方的攻擊性投球,所以對擊向頭部的死球也絲毫不覺得害怕。

但是這種球的話就不一樣了。他一定不可能看見。要是被那種變化球瞄准腦袋的話,那就會在察覺到之前死掉。時速超過一百四十公里的硬球直接擊中頭部,簡直是想也不敢想。在這個游戲中並沒有准備頭盔,那是多麼驕傲自大的想法啊。那種類似運動的外表姿態是不會受到一般人的追捧的——說出這句話的並非別人,正是將吾自己。

“騙——騙人的吧?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

全身在一瞬間內沾滿了汗水。

這是在長年的訓練中能抵受炎熱的身體。有島將吾的冒汗並不是源自于炎熱的天氣,而是由陰冷的恐懼感產生的悲鳴。

“哼——真是太差勁了。”

將吾雖然把對方的沉吟聲當成是辱罵自己的話語,但是卻沒有反駁的氣勢。壓倒性的實力差。面對吐露出發自心底的辱罵之言的投手,

擊球手就連感到憤怒也無法做到。

但是。現實卻更為悲慘。

戴連衣帽的男人的那句話,並不是針對將吾而說的。在使出如此的變化球,釋放出如此可怕的魔球之後,男人卻竟然對自己大不如日前的投球嘲笑了起來。

他竟然說“太差勁了”。

也就是說自己過去的投球根本不是這個樣子。

魔球投手慢慢地握起了第三個球。

SVS中並沒有時間約束。只要開始的話,就不能離開擊球手的區域。一走出去的話,那就等于是宣告擊球手的敗北。規則上是這樣定的。那麼在這種情況下怎麼樣呢?恐怕也是一樣。在將吾逃出去的瞬間,那個魔球一定會擊中自己毫無防備的後腦。啊啊,也就是被殺死前的那個擊球手,是在決勝負的途中逃了出去嗎——

“啊——不,可是,那也.是不行的……!”

無法逃避,就只有擊球一條路可走。盡管有島將吾的精神面臨崩潰,十年來鍛煉而成的身為擊球手的精神也讓他緊緊地握起了球棒。

打吧。只要打中就行了。無論是球速、球種,還是投手的動作,都看過了。僅僅是擊中就可以了。不需要,光是擊中的話,那是非常現實的做法——!.

“真是服你了。‘右邊有牆壁’啊,有島君。”

看到完全變了樣的擊球手姿勢,魔球投手如此說道。他的右臂正慢慢蠢動著,就像滴落在新雪上一般,白球逐漸被染成了紅色。

“——咦,啊?”

投手到底是什麼時候受傷的呢?還是說,那是釋放出如此超越常識的魔球的代價呢?魔球投手的右臂上正在流血。

……在投球中,對球施加任何改造都是犯規的。用銼子磨過的“滑球”,以及抹上唾液的唾液球,能夠讓手指產生的轉速增加減少的各種方式,都是犯規的做法。

這種做法,可以說是對通過投手的握球方式來推測球種的擊球手的背信行為,是就連為了金錢目的而參加的選手都盡量避忌的禁招。那麼說,那個魔球就是犯規了?不——但是,血是不是包含在犯規里面呢?

而且那種被血染紅的球,應該是不可能正常從手指中飛出來的。正如擊球是通過多個關節傳遞力量一樣,投球也是從踏前的腳掌一直傳遞到握球的手指的、不能缺少任何一個要素的運動。一點點的不和諧、節奏的紊亂,動作的偏差,就會讓投球變成暴投,是一種異常精密的瞬間運動。手指的感覺應該是最纖細敏感的部分。

完全可以打賭,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在那種狀態下就連直球也投不出來。

“啊一啊!”

所以,這是可以停止的。這並不是暫停,而是投手明顯的犯規了。在把這些話擠到喉嚨上的時候,有島將吾的思考卻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

受了傷的右臂,染著鮮血的球。曾經感受過好幾次的、這種刺痛般的殺意。忘卻的記憶逐漸被喚醒。那個,應該是——

“好嘞,第三球’。下一個打不中的話就要死了哦?”

投手擺出了側投姿勢。

已經不能喊停了,就只有擊球這條路。現在就先把精神集中在擊球之上吧。有島將吾調整了一下呼吸。

戴風帽男人的投球動作已經把握住了。也可以配合對方的時間。剩下就只要讓球棒配合著球的運動軌跡。

“——啊啊。”

可是,連這個也無法做到……

戴風帽男人的姿勢發生了變化,位置比從側身揮動手臂的側擲還要低.是一個幾乎接近地面的投球姿勢。由于其難度過大,以及對肘關節的負擔過高,所以很少人會選擇這種投法。

低擲——沒錯。最後將會面臨這樣的局面,有島將吾在一秒鍾前就預測到了。因為他已經看到過無數次那種藝術般的投球。

極端低沉的出球位。從下面釋放出來的白球一直飛起到擊球手的喉嚨那麼高,然後——

“啊……!!!”

在擊球手的面前猛然下沉。

無情地落空的球棒,如閃電般掠過的魔球。

變化球的種別為“快速下沉球(Sinker)”。是被作為側擲投手的殺手锏之一的、從擊球手的視野中消失的變化球。這種球還有一種優秀的特征。那就是從下方的投球——低擲所釋放出來的球,擁有先上浮又再下沉的特殊軌跡。而現在那種球卻被對方以一百五十公里的球速釋放出來。那簡直不是人類的動態視力可以捕捉到的速度。

“啊——”

保持著揮棒後的姿勢,有島將吾已經完全喪失了意志。

三振。對方既沒有投出觀察球,自己連擊球也無法做到就要退場了。

等待著自己的是正如傳聞中的結局……可是,那樣的話似乎也不對勁。那戴風帽的男人什麼都沒做,也沒有拿出第四個球來。如果是用最後的球來殺死自己的話,本來應該是用現在這個球來作為死球殺死擊球手才對。但是,那個球卻完全掠過了身體。正當有島將吾認為那個謠言是純粹地虛張聲勢而放心下來的瞬間——

“——咦?”

背後傳來一陣飛濺著火花的聲音。

從黑暗中以直角飛回來的、帶有血跡斑點的白球。

喀沙!

他在臨死前的一刻,聽到了自己頭蓋骨碎裂的聲音。

2/幕間

進入八月之後,氣溫也依然不知疲倦地直線上升。

雖然人們常說最炎熱的日子是七月下半月到八月上旬這段時間,不過依照現狀看來,今年的夏天大概會變得很漫長啊。——霧棲彌一郎仿佛事不關己地一邊說,一邊抬頭仰望著天空。

八月九日,星期一,晴天。

時間是剛過正午。在這讓人干脆想讓自己融掉的炎熱天氣中,有某個可疑的集團正集中在一家頗為流行的小餐廳的停車場上。從店內享受著涼爽空調的人們看來,像他們這樣的年輕人大概都是同樣的人種吧。不過實際上,他們卻是分屬于黑白兩派的敵人,絕對不是為了在一起喝酒而集中起來的缺錢用的好朋友。

正確來說,應該是白方五人,黑方三人。

霧棲一郎就站在其中人數占優勢的少年們後面,一臉沒勁地仰望著天空。

“不,霧棲先生只要在場就行了,要是再給您添麻煩的話也實在不好意思。只不過是作為一個保險,或者是見證人之類的。完全不是什麼危險的事情啊。而且不講理的是他們那邊,我們這邊是完全沒有錯的。那些事情,我想是非分明的霧棲先生應該是能理解的吧——”

被這樣的一番話拾了出來,在所謂的談判開始了幾分鍾之後——大概是不由分說的罵言讓雙方的熱血沸騰起來了吧,黑方的三人馬上轉移到了直接的交涉方式。

五個少年一邊說“既然談判也沒效果就沒辦法了”,一邊開始卷起衣袖,然後跟守在後面的老大行了個禮,說道“霧棲先生,拜托您了”。

“可惡,你們這幫家伙的手段還真夠肮髒的!”

對方的說法的確很有道理。從身為第三者的霧棲看來,不合道理的明顯是自己這一方。

三個少年通過肉體勞動賺來的血汗錢,被躲到霧棲身後的少年們以甜言蜜語騙了過來。聽到他們說“絕對會有賺頭”那種最不可信的台詞,那三個少年就把花費前半個暑假打工得來的錢交到了他們手上。把錢拿到手的他們就把錢隨意浪費掉了。先不說實際上對資金采取了什麼樣的運用方式,總之他們這次集中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在花光錢之後滿臉笑容地把資金周轉不靈的事情告訴對方,並加以道歉。當然,五個少年並沒有還錢的打算。既然少年們拿了錢不還的話,那麼發展成暴力事件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道理上站不住腳的是自己這方。但是腦子不靈光的是對方。在霧棲看來,雙方都可以說是同罪了。

所以這次也就一如往常,由霧棲進行了單方面的交涉。說白了就是通過暴力來鎮壓。接受這種暴力事件的解決委托,正是霧棲彌一郎現在的本行工作。

三個少年雖然身材高大氣勢凶狠,但還是遠遠不及霧棲。超過180公分的高大身材,像鞭子一樣長的手腳。揍人的時候拳頭就像岩石一樣,而且那上面還被施加了近一百公斤的體重。要不是每天都在鍛煉身體、而且專門從事這種暴力行為的人,根本不可能抵受得住。

他就這樣揍了三人的臉部和腹部一下,讓他們的身體彎成了“
“啊,您辛苦了。真抱歉,霧棲先生,這幫家伙真的很煩人。就算再怎麼說他們也不肯聽,我們都被他們煩透了。啊,要不要吃過午飯再走呢?我們請你哦。”

“那種糟糕的飯我才不吃。喂,你有沒有駕駛照之類的?沒有的話手機也行。快點,磨磨蹭蹭的話我就再給你來一捶。”

從捂著腹部蜷縮起身子的少年手里沒收了手機之後,霧棲就背對著少年們准備離開了。

“那我走了。還有,被我揍過的你們幾個,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吃飯。否則一定會吐出來的。”

“呀啊,好可怕!我還真不想嘗試那種滋味呢!啊,不過霧棲先生。手機你打算怎麼用?用來做壞事?嗚哇,這個人真的是邪魔外道啊!”

“那當然了,要是過後被暗算的話就麻煩了嘛。雖然要花點工夫。不過我會好好把你們套在框框里的。”

背對著皺起眉頭百思不得其解的少年們,霧棲彌一郎連手也沒有揮,就離開了小餐廳的停車場。

雖然是最糟糕的工作,不過用來提神也不錯。

在這之後,還有更糟糕的談判在等待著霧棲。小孩子的那些雞毛蒜皮的摩擦,跟那個相比的話也就跟清涼飲料差不多。

八坂代是支倉市中人口比較多的街道。

在可以從車站徒步到達的距離范圍內,有兩所高等學校和一所大學,車站前都擠滿了大量的學生。而且近年來通往市中心的新路線也被開辟了,所以出入八坂代的人數一直有增無減。

于是,大馬路充滿了活力,繁華市區也日漸變得雜亂。從很久以前開始就坐落在這里的古老建築物。跟逐年增加的高樓大廈混在一起的樣子,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凹凸不平的拼圖一般。五層建築的小型樓房,以及新建的二十層高樓,還有仿佛睥睨著這一切似的聳立在車站前的四十層大酒店。

洋溢著活力和青春,同時也存在著無法掩藏的猥褻和雜亂的街道。

去年剛剛高中畢業的霧棲彌一郎之所以居住在這里,也是因為喜歡上了那種有著不夜城味道的喧囂氣氛。

霧棲的父母已經離開了支倉市。由于長期的轉任工作已經結束,因此就配合著他畢業的時間回到了父親那邊的老家去,但是霧棲卻選擇了留在支倉。善良的父母完全信任著兒子,于是也允許他過著自由自在的獨居生活。

高中畢業之後,霧棲彌一郎既沒有升學也沒有就職。從旁人看來,他完全就是一個無業人員,許多人都為他浪費了青春的才華和時光而感到歎息。

不過,在那種健全人類的背後,也有一些支持著霧棲獨立的大人。

霧棲的才能,不必多說,自然是他的身體了。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體格,肌肉隆隆的壯碩身體。令人無法相信他只有十九歲的、極富男人味的容貌。雖然不喜歡染發和裝飾品之類的東西,不過光是從那雙清秀眼眸中射出來的銳利目光,就已經擁有令見者發抖的威力了。再加上對暴力行為的膽量和手段,以及不怎麼能適應社會的那些後輩向他投來的羨慕眼神,和從高中時代開始創造出來的身為無法者的各種傳說。簡直就是一個名副其實的不良集團的頭領級人物。

事實上,霧棲彌一郎從去年秋天就開始插手那一類的暴力事件,不到半年就成了八坂代的不良分子中的權威人物了。目前他已經成為走投無路的年輕人們的咨詢者和顧問。按照情況需要,他甚至會庇護被警察追捕的犯罪少年和離家出走的少女等各種各樣的人。如果是以前的話恐怕已經當上暴走族的頭領了。

“昴宿星Pleiades”——被起了這麼一個似乎很有味道又有點不對勁的名字的咖啡廳,就是他們會合的場所。

這是一個客人稀疏的下午。

被百葉窗簾所遮蓋的窗戶和微弱的照明光。店內呈現出一片昏暗的氣氛,是一個適合進行黑道密談的好地方。

約好見面的對象雖然希望在霧棲的個人房間進行談話,但是霧棲卻頑固地拒絕了。雖然他不想被人看到,但是如果完全沒人看到的話也會覺得不妥。他接下來會面的人就是那一類人。

在店內的一角。位于角落里的桌子旁,正坐著一個身穿黑西裝的男人,看樣子似乎很不高興。男人的桌子上雖然擺著好幾碟料理,但是他似乎根本沒有動過。為此付賬的人是霧棲。雖然大搖大擺地點了菜,但是這種小店做的東西卻不合口味——擺出這樣的大人物架子,大概也算是一種故意刁難的做法吧。

年紀大約三十五歲以上,雖然不及霧棲,但也算得上是高大壯碩的身材。那個剃得干乾淨淨的光頭,以及令人聯想到鳥類的小圓眼,十分強烈地宣示著他並不是一個正經人。對于他這種露骨到極點的打扮,霧棲不由得產生一種類似“代溝”的感覺,不過那恐怕也是必要的舉措吧。對他們來說,光是坐在那里就能壓倒對方的暴力,是絕對不可或缺的東西。

“你好,讓你久等了,西野先生。”

“噢,你先坐吧,彌一。”

西野晴墨是以C縣委根據地的廣域暴力團——勝田一家的底層人物。同時,正如他本人所說,也算是霧棲的大哥。

西野是在支倉市活動的勝田一家·七瀨第七代的若眾,也是負責管理八坂代一帶的接待業店相關事務的成員。

正如名字一樣,身為暴力團成員的他們,是以暴力為資本的營利團體。一般來說,稱呼為“極道”或者“黑道”可能會更通俗一點,但是暴力團這個稱呼卻是被法律正式采用的稱呼。國家已經承認了他們是以暴力構成的組織,事實上,他們對社會來說也並非完全沒有必要存在的組織。比如說這個男人——西野晴墨,的確是很喜歡基于理性的暴力。除了震懾和儆戒目的以外,他基本上不會使用暴力,在負責管理風俗店的同時,也不允許風紀的混亂超越某個程度。少量的毒將會成為刺激。因為不知分寸的正經人難免會沉溺于那種刺激,所以必須由熟悉毒的人來進行管理……這似乎是他們的信念。

暴力是無法根除掉的。既然如此,那麼問題就在于怎麼樣進行管理和操作了。他做的事情其實跟霧棲一樣。只不過對他們來說,規模就變成了縣級別和國家級別而已。

“你那麼忙,很不錯嘛。沒關系的,因為忙就意味著你依然還活著。那麼,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彌一。”

雖然口吻很親切,但是西野的眼神中並不合有笑意。雖然所謂的大哥聽起來好像不錯,但是這個男人明顯是討厭霧棲的。從西野看來,不足二十歲的霧棲跟自己面對面談話,這種事就已經令他極其不快了。

對作為成員奮斗了二十年才終于登上若眾這個地位的西野來說,霧棲的才能並不是能令他毫無妒忌心地由衷感到高興的東西。

“是,這個月的錢已經入賬了。請您確認一下吧。”

上繳金在上個星期已經支付了。但是,當然也不能直接說“我應該已經支付了上繳金”之類的話。既然是自己的大哥,那麼就必須盡可能給西野面子才行。所有的錯誤都是自己的問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能讓上頭蒙受恥辱。那就是他們的做事方式。

“噢噢,那個嘛。自從你開始管治起那些小鬼頭之後,我就輕松多了。本來在每個月的這個時候,我都要把舍弟們踢出去集錢啊。嗯,的確很好。你辦事那麼利落,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哦,謝謝。其他還有什麼事嗎?”

“噢。組長說要我關照一下你啊。你已經負責管理那些小鬼頭一年了吧。組長說要我請你吃些好東西,讓你心情好一點呢!”

西野雖然發出了豪爽的笑聲,但是眼睛卻沒有任何笑意。

霧棲被他們七瀨組看上,已經是去年的事情了。得到了後輩們和前輩們的信賴,在充當著他們的咨詢者和插手暴力事件的過程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被推上了頭領的地位,建立起了一個小有規模的組織。本來,他們的工作是庇護那些失去了容身之所的青年。霧棲被七瀨組視為眼中釘,在被他們綁架去接受訓教之前,卻突然得到了七瀨組組長的賞識,也算是九死一生了。說什麼到時候就在我們這里就職、到我們這里來住、甚至還說來當我們的過門女婿什麼的,鬧得沸沸揚揚。

對方還把色紙和筆交給了他,但是他因為不知道什麼意思,所以就拒絕了。

另一方面,七瀨組的的若頭和若眾們自然是心里不好受了。突然冒出來的礙事者竟然成了組長欽點的新成員,也不能狠狠教訓他來出氣,但是到他成為成員的時候,他們自己的立場就會岌岌可危,所以作為一個暫時性方案,就先把他作為西野晴墨的小弟來對待了。

……不過,西野和霧棲在那之前也是互相認識的。

“謝謝您。光是這份心意我就已經非常感激了,請您替我向社長道個謝吧。”

“包在我身上。組長一說起你就高興得不得了啊,我也覺得很輕松。哦,我想起來了,下個星期理事長的兒子要結婚啊。雖然想准備一點賀禮,抱歉啦,你就幫我准備一捆那麼多吧。”

“——是在這個星期內嗎?”

“是明天之內。你要把現金拿到我這里來。”

一捆就是一百萬。那是上星期的上繳金的兩倍金額。對即使是每月五十萬都面臨赤字危機的霧棲來說,那並不是能輕易答應下來的金額。

“……真對不起,因為集金上個星期已經收過了,一下子收集一百萬還是有點——”

“你是傻瓜嗎?我才不管你那邊有什麼苦衷呢。這件事就這樣定了。”

西野狠狠地盯著霧棲說道。

所謂的小弟,就是這麼回事。對西野來說,霧棲只會是個有利于己的存在,而對霧棲來說,西野給自己帶來的就只有負面因素。雖然從原則上來說,如果霧棲有什麼事的話,西野就必須要保護他。不過到時候,恐怕第一個來找他算賬的就是眼前這個男人吧。對西野晴墨來說,霧棲彌一郎只是一個礙眼的存在,同時也是一個方便的錢包。

即使如此——霧棲回想了一瞬間。即使如此,跟曾經身為這個男人的大哥的那個人相比的話,他已經算是相當好的人了。

“啊,還有那個。上個月收拾掉的那幫小鬼們,怎麼樣了?”

“那個的話已經解決了。因為主謀已經自殺,東西也就不會進來。過一個月的話大概就會徹底銷聲匿跡了。”

“那就好,不過啊,彌一。若頭說自殺什麼的是不是有點過于巧合了——你,應該還是遵守著道義的吧?”

“……請別這樣啦,那個真的跟我們沒有關系。而且西野先生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吧,畢竟警察里面也有熟人啊。”

“哈,沒什麼,開玩笑的。因為你辦事總是那麼周密,所以才想嚇唬一下你啦。”

當然。那並不是什麼玩笑。對西野來說,小弟這種東西如果太蠢的話也很困擾,但是太聰明的話也不行。

到上個月為止,支倉里流行著一些廉價的興奮劑。根據目前的形勢,雖然對現在的七瀨組來說藥物並不是主流,但是那也毫無疑問會擾亂他們地盤的秩序。如果對方繼續擴張勢力的話,他們也就不得不采取行動了。在這樣的狀況下,把由十五歲以上的少年們構成的那個販賣集團摧垮的人,正是在同代人中有著相當威信的霧棲彌一郎。那就意味著在七瀨組中……或者應該說是在七瀨組組長的心目中,霧棲的身價又有了相當的提升。

“我不會做那些危險事情的。不管有什麼事,我都一定會跟西野先生你商量。”

“那也是一個謙虛的心態。哼,那我就看在那個份上,給你一個忠告吧。我說彌一,你這家伙負責管理的那個東西,已經有點烤焦了啊。”

烤焦——也就是說,警察已經准備著手調查了。

“——”

令人聯想到鳥類的西野那雙小圓眼,如今卻放射出鷹一般敏銳的光芒觀察著霧棲的臉色。那並不是終于找到了小弟的漏洞而加以告發的卑鄙眼神。對西野來說,霧棲如果是違背極道的仁義自貶身價的話他自然是無人歡迎的。但是招惹上警察的事情,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因為.那樣很容易會把埋下去的地雷也挖出來。

“——哼,看來你也沒有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嘛。那就好,你快去好好看管好下面吧,現在麻煩可大了。”

“明白了。謝謝您的指導。”

“噢,如果局面無法收拾的話,就逃遁吧。我可以幫你安排的。”

“啊哈哈——真是的。如果是由西野大哥你安排的話,那我逃遁之後不就不能再回來了嗎?”

“少廢話。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不過那樣的話我是會被組長殺掉的。總之你就小心點吧,如果有什麼線索的話就盡快收拾掉。”

在最後顯示出有大哥風范的關懷後,西野晴墨就站起了身子。平時的話西野都會帶著兩三個舍弟,但是在跟霧棲談話的時候就會一個人來。雖然對霧棲來說是個最差勁的男人,但是看來他也有著身為大哥的最低限度的心態。

“……不過啊,彌一。若頭卻說小鬼頭最有價值的地方就是夠囂張,不管他們做什麼都不用理會呢。不過在年輕時候,還是盡量不要見血的好。你那種誇張的管理方式,最近看來也很不錯。嗯,那的確很有趣。那個構思還真是夠創新的。所謂的賭場,當然最好是保持健全狀態了。”

“啊,那麼依照一直以來的方針就可以了嗎?危險藥物和打劫之類的都不必干了?”

“嗯,畢竟現在還很順利,也沒必要一定要迎合若頭的喜好。但是彌一,你必須要貫徹道義。如果被擾亂地盤的話就必須回敬對方,對那些壞小鬼沒必要手下留情。也就是不要輕易違背昨天的約定。”

貫徹道義。這就是西野的口頭禪。

絕對不會向正經人下手的暴力團,只對輕視自己的對手暴露獠牙的極道尊嚴。反過來說,在面對輕視自己的對手時就施以血的制裁,那就是男子漢之道。

“啊……不過,我沒有打算成為極道人物。”

“這跟組里面沒關系,是作為一個男人的原則。”

聽了眼前這個戴著墨鏡的光頭這麼說,霧棲彌一郎也還是不怎麼明白。

“——啊,對了,西野大哥。請問您在債權方面又沒有多余的人手呢?”

“怎麼突然問這種事啊?唔,雖然我是可以幫你帶句話啦。”

“不,沒什麼。只是有些青少年中了個愚蠢的詐騙圈套而已。所以我就想能不能請您介紹一下,找個長得凶一點的、能毫不留情地從那種愚蠢的小鬼頭那里把錢收回來的人。”

“……那當然是沒問題。不過那個怎麼了?難道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雖然是沒有啦。不過正像大哥您所說的那樣,道義還是要貫徹一下的。畢竟讓受害者白白蒙受損失還是有點過意不去嘛。”



跟西野道別後,霧棲就從車站前向著繁華市區走去。雖然又被套上了一個無理難題,不過麻煩事總算是結束了,接下來就只要慢慢熬過這段安穩的郁悶時間。畢竟現在也沒有心情隨便找個女人出去玩,所以他還是決定躲進正好為這種時候准備的隱匿之地。

這里先回頭說明一下,實際上西野晴墨的眼光根本沒什麼了不起的。

“彌一,你這家伙負責管理的那個東西,已經有點烤焦了啊。”

什麼你這家伙,想耍帥氣就先去弄個平頭再跟我說——霧棲其實很想這樣子狠狠反駁他一句的。根本不需要西野提醒,霧棲自然是知道自己的地盤里發生了刑事案件。剛才被西野盯著看的時候,霧棲是一邊在心里歎氣,一邊當作自己不知道。他的情報也太慢了。若是要擺架子把這當作人情的話,至少也該提個建議,而不是光說什麼忠告——

“對不起,可以等一下嗎?請讓我們為您祈求幸福吧。”

“………………”

實在是不走運,竟然還被莫名其妙的勸誘活動攔住了。霧棲擺擺手,說了句“不需要”之後,就拐彎走進了著繁華街的小巷。

那里是一條自古延續至今的商店街。由于JR鐵路的開通,車站前建成了百貨商店之後,這里就很少客人光顧,已經成了一條名副其實的幽靈街了。

寫著友愛路的拱門經曆了無數次雨水的洗刷,已經看不出原狀了。整整齊齊地擠在道路兩旁的小店,大部分已經拉下了鐵閘,沒有開門。

就好像西部劇的舞台布景一樣,在那條仿佛隨時會揚起煙塵的路上走了兩分鍾左右,就來到了一座小小的電影院。雖然已經很陳舊了,不過氣氛還是不錯的。令人聯想起洋館的外觀,在只能同時讓兩三個人通過的狹窄入口里面,還可以看到漂亮的螺旋形階梯。

與其說是電影院,倒不如說是影片館吧,這是電影還高居娛樂頂點時的遺物。是賦予了來訪者夢想,讓他們忘記了現實的、雖貧窮卻光芒四射的那個時代的余韻。

“喲,老大爺,我可以進去里面嗎?”

售票窗的老人正悠哉游哉地軻著瞌睡。霧棲把一千曰元的紙幣塞進窗口,然後就穿過了古舊的入口。沿著只有那麼一圈的螺旋階梯走了上去,打開了二樓劇場的門扉。雖然偶爾也會有像霧棲這種好事者在場,不過大部分時間都是由他獨自包場。今天也不例外,客人就只有霧棲一個。

“啊,怎麼又是法國戀愛片,老大爺還真喜歡這個。”

霧棲把他那高大的身體倚靠在椅子上。根本不可能有人打理的椅子自然是沾滿了灰塵。

不足五十席的劇場。

不斷傳出嘎噠嘎噠響聲的放映機。

不斷傳出爆音的喇叭聲音,還有偏茶色的糟糕銀幕。

全都跟霧棲小時候看到的一模一樣。

“——”

霧棲輕輕歎了口氣,仿佛要把自己埋藏于過去的殘骸中似的,讓脊背深深陷入了椅子中。

——每天都很有趣。

霧棲彌一郎打從心底里喜歡著現在的生活。

本來他就是性格適合當黑道人物的浮萍般的存在。只要有適度的娛樂和適度的刺激,以及能互相談笑說話的朋友在,他就沒有任何不滿了。就算在十年後要死在路邊,他也覺得那樣沒什麼問題,完全是個社會不適應者。

而且,為了將來而犧牲現在的那種想法,霧棲根本就不會有。並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會有。如果說有什麼責任、的話,就只有自己必須留下幾個孩子這一點而已了。只要完成繁殖義務的話,其他的就讓我隨心所欲好了——這就是霧棲彌一郎的生存方式。

“雖然是這樣,不過好像會變得很無聊啊,真是的。我說,這電影真是看多少遍都是那麼無聊!”

沒有字幕的外國片。

零零碎碎地進入腦海的內容。

善良的戀人們面對壞人的誘惑,雖然有所迷惘,但最後還是成功將其克服——實在是一部典型的浪漫愛情片。霧棲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毫不厭倦地看著這樣的電影。霧棲並不是沉浸在電影中,而是沉浸在這座電影院里。小孩子的時候,他時不時都會跟要好的兩個朋友來這里玩耍。從那時候開始,老大爺就開始老糊塗,所以他們經常可以溜進去看個夠。

“——這傻瓜,干什麼會受那種露骨到極點的誘惑啊!”

他不由自主地唾罵著熒幕上的主人公。

那壞人說道:

“以你的重要東西為代價,我可以實現你的願望。”

那簡直就跟詐騙沒什麼分別,霧棲咂舌道。

不管有什麼樣的願望,如果要以重要東西為代價的話,那結果根本就沒有分別。

小時候,出現在那片紅色住宅區廣場上的大人,就曾經以這樣的台詞誘惑過霧棲等人。年幼的他也察覺到了那句話中所暗藏的機關。所以他搖頭拒絕了。他當時就說,我才不相信那麼假的東西。

但是,那實際上只是因為霧棲本人覺得滿足而已。對于本來就沒有重要東西的人來說,那是一個難以抗拒的契約。

面對著那郁悶的電影,睡魔開始向他襲來。

昏暗的劇場。

聽不懂的外國語。

刺耳的大音量喇叭,還有從熒幕中映照出來的撞車事故,被擠扁的車前蓋,四散的螺絲,脫落的輪胎,向戀人跑去的女主角,被擊飛的黑道追債者的腦袋,在路上留下一條條痕跡的鮮紅血液。

對于其中那種“喀唰”的效果音——

回想起被自己親手粉碎過的、那無數人的頭蓋骨的觸感。

霧棲的睡意消失了。他一邊忍耐著嘔吐的沖動,一邊向自己暗示著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戀人們正在互相擁抱,電影畫面上已經播放著演員表,在喇叭傳出掌聲的同時,帷幕也逐漸降落下來,宣告了電影的結束。

“……真是老掉牙了。這個時代根本不流行落幕這種東西啊,老大爺。”

這是不是也算是古典呢?

以前,在霧棲還是小孩的時候,朋友曾經想要拉開那塊帷幕。大概是想看看電影結局之後的發展吧。他一定是以為那個故事還有後續情節,只要拉開那張帷幕,就能看到以後續情節發展吧。

霧棲則不一樣。他知道那塊帷幕根本就和電影沒關系,對電影本身也沒什麼可留戀的。對于已經結束的東西,他是能樂意接受其已經結束這個事實的人。所以,對于自己在高中時代引發了不祥事而封閉了前路,結果因為無法欺騙自己而放棄了棒球的事,對他來說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傷害。

雖然有所後悔,但並沒有留戀。

就跟這部電影一樣。

只不過已經到了結束上映的時間而已。

“……真是的。而且落幕的話,馬上離開座席才是觀眾應有的禮儀吧。”

得出了一個非常干脆的結論,霧棲就像自己所說的話那樣,馬上站起身子離開了劇場。



大概是在劇場的短暫休息起了作用吧,霧棲以一臉開朗的表情回到了繁華街。

“可以等一下嗎?請讓我們為您——”

那怪異的勸誘活動依然在繼續。在如此炎熱的天氣中,女性一直面帶笑容,熱心地向路上的行人搭著話。

霧棲在佩服的同時,在心底懷著“難道就沒有別的事可做了嗎?”的疑問向她瞥了一眼。

“——咦,等一下,剛才的。”

就好像在大白天看到了幽靈似的,他茫然地站住了腳步。在霧棲彌一郎的視線前方,是一個不良打扮的青年。仔細一看,那是一個有著不可思議特征的外形、確實是帶有一點不良味道的青年。

時間為2004年,8月9日

不必多說,那悠哉游哉地在街閑逛的獨臂青年,就是剛從奧里加紀念醫院出院的石杖所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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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

“所在,你還是暫時別留在公團這里好啊。以前關于所在你的一些麻煩事,聽說好像到現在還沒有解決掉。你也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年少氣盛,說不定會一時沖動闖進你家里搶東西的。

從快樂的奧里加紀念醫院出院之後,迎接我的卻是盛夏和人世間的驚濤駭浪,還有住在附近的新島給我的親切忠告。

“哎,是不是會遭到夜襲啊?”。

“多半會啦。以前所在你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事嗎?而且你的房間在三樓吧。就算有什麼事我也不能趕去幫忙,也很麻煩嘛。”

今天也穿著夏威夷長衫、作了濃豔化妝的三十歲男人——新島,也還是一如往常的親切。偶爾會把真心話說出來也是他的可愛之處。在“盡量避免跟鄰居發生關聯”為宗旨的這個公團里,即使光是在話語上為自己擔心也是一件非常值得感謝的事情。

對于惡魔附身患者——感染了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病人們,支倉市里有著非常充實的福利設施。這個第十三號福利設施也是其中之一。原來雖然是為殘疾人和低收入者建造的住宅區,但是從今年開始就專門接納像我這樣從奧里加醫院出來的人。

那是六層建築的縱長形鋼筋混凝土構造的住宅樓。這里並沒有任何陽台,走廊都全部在建築物里面。甚至可以說,這里是為了不讓外面的人看到里面的生活,同時也不讓里面的人看到外面的世界而建起來的巨大監獄。

正如新島所說,石杖所在的房間正處于四樓的邊角位置。要是遭到襲擊的話,就連從窗戶跳下去逃跑也無法做到。而且,這里本來就為防止跳窗而安裝了窗戶鐵欄。

“所在,你聽到沒有?我有沒有別的住處呀?如果沒有的話,來我的房間也可以哦?”

當然,新島是沒有任何特殊用心的。這一類的人都非常有紳士風度。面對沒有那個意思的同性,他們都會當作朋友相待,這就是他們的紳士力量。啊,不,是淑女力量。

“嗯,那我在收拾搬家行李的期間,就把這里和老家分開用吧。幸好到9月為止我的家都還在,我就看當天的心情住在這里或者老家吧。”

這的確是讓人難以安心的事,被人趁夜偷襲可不是開玩笑的。本來在立場上就已經處于弱勢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相關者,如果再引起什麼多余的騷動的話,大概就會傳到身為監察官的戶馬大姐那邊去。

“那樣就好啦。對了對了,工作找到了嗎?雖然以前的所在對那方面都很拿手,不過現在的所在就不一樣了吧?”

雖然很感激他的各種親切關懷,不過職業的話昨天已經決定了。而且還是非常好的待遇。不過從各種意義上說,那也不是隨處可見的工作場所。



在支倉市,雖然皿鐵路車站附近的近代化程度正逐年增長,但是如果離開車站兩三公里的話,卻會看到一大片寬闊的旱田和山丘。雖然空港和通往市中心的直通車的開通什麼的搞得熱鬧非凡,但是撕開外皮一看,也不過是作為C縣的一個地方都市的鄉下地方。本來空港什麼的就是因為太多沒人住的地方才能那麼快就建起來。

在那種說不上是陸上孤島的陸上田野里,分布著零零星星的森林地帶。其中的一個,就是我新的就職場所。

在沒有人會靠近的森林中。

同樣沒有人知曉的緊急貯水庫。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騙人一樣,不過在那里的地下,卻有著一個裝飾著各種古典擺設的地下室。那簡直可以說是拿到哪個拍賣會去都不用擔心丟臉的秘密藏匿之地。正常的市民是不會來到那樣的地方的。完全從塵世中被隔離開來,同時也拒絕著外界的小宇宙。那就是支倉坡郊外、本來屬于迦遼家私有地的一帶。

不過,那個小宇宙每天也會迎來十個左右的來訪者。也不知道是偶然還是故意弄出來的,在森林的附近有一個市營巴士的巴士站,巴士就像從一個星球來到另一個星球一樣停在森林前面,然後又向著城里開去。

那布滿鏽跡的巴士站時刻表上,還殘留著表示地名的快要被磨掉的文字——“鳥之籠”。

離開巴士站,向森林里面走上幾分鍾。視野突然變得開闊,來到了水庫所在的廣場。只有一盞的路燈,仿佛用湯匙撈起來那麼丁點大的廣場,以混凝土建造而成的巨大立方體建築。

今天明明已經是第二次看見了,但還是沒什麼現實感。

雖然以後不知道還要來這里多少次,不過我想直到最後也不會習慣這樣的風景吧。

頭上是盛夏的太陽。在烈日照耀下蒸發出來的植物氣味讓我感到頭暈,我慢慢地打開了水庫的門扉。

——門扉里面。

通往地下的階梯是一片漆黑的空間。

雖然我說是小宇宙,但這里卻是沒有光芒的黑暗星云。光是看著這片黑暗我就會,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有什麼怪物已經偷偷潛伏在自己背後一樣。

我揮走了寒意——當然,我因為害怕而沒有回頭看向背後一然後慢慢走了進去,關上了門扉。

外界的光亮已經完全被遮斷,黑暗中只響起走下樓梯的腳步聲。我摸著走過了石造的道路,打開了最里頭的門扉。

“喲,歡迎你,石杖君。”

——對于那過于清潔的環境,我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頭上是一片蔚藍色的水天。

水庫的底部,對這個世界來說就相當于天花板。從鑲嵌著玻璃的天花板中,射進了烤炙著地面夏日陽光。

那毫不留情的三十六度高溫,在深度超過十米的藍色水池的阻擋下,化作了不斷搖曳的美麗陽光,照亮了這個地下室。

房間的中央,是一張附帶頂蓋的豪華大床,以及橫躺在那里的、跟人偶一樣的存在。

年齡大約為十四歲左右。

宛如絹絲般的黑色長發,看上去有一種深邃的感覺、卻能深深吸引人目光的柔和面容。也不知道混入了哪個國家的血脈,有著一雙令人聯想到銀色的透明眼眸。

作為人類來說,那大概是可以稱之為理想的容姿了。

在人體上存在著巨大缺陷的少年。

那就是這個房間的主人,也是我現在的雇主。

四肢全部都是義肢、說要在今天為石杖所在提供合適義手的、名為迦遼海江的少年。



郊外的森林里居住著惡魔。

聽說這個傳聞是在更晚一點的時候,也就是我開始到外面出差,專門為那些明明患病卻縱是主動引發事件的、精神十足的惡魔附身者們善後的那個時候。

所以在這個時候,對石杖所在來說,迦遼海江還只是一個身份不明、悠然自得地沉迷在自己的愛好之中、還給自己提供了舒適的工作和罕見義肢的雇主而已。某個富豪家庭的兒子因為不幸在事故中失去了手腳,于是在遠離人煙的避暑地過著養生的生活——如果要猜想的話也最多是這樣的背景。

——照料手腳不自由的孩子。

真是輕松的工作,對只有一根手臂的自己來說,也同樣能做得來。

——不過問雇主的經曆和現狀的雇用條件。

實在讓我感動得掉淚。雇用剛從奧里加紀念醫院出來的人,這是何等寬宏的度量啊。只能認為對方是有強烈的自殺欲望。

——而且是擁有眾多義肢的收藏家。

就算是要幫我的忙也有個限度吧。大概是出于迦遼海江本人的需要,收集各種各樣的義肢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至于居住地點的怪異,以及“這家伙到底至今為止是怎麼生活過來的?”之類的疑問,在這個特別優待面前,都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擔心而已。

于是,石杖所在就這樣碰上了本來絕對不應該去碰的東西。

那就是地下室的惡魔——最後必須要以利刃刺在那毫無抵抗地敞開在眼前的胸口上才能加以制止的、也許正是禍根源頭的朋友。



用一句話來概括,迦遼是一個理想的雇主。

為人率直又容易親近,從來不欠缺笑容。每小時都會令人湧現一次“要是這家伙是女人的話我就真的會迷上了”這種想法的美麗容貌。雖然感到在意的是他偶爾會說一些壞心眼和富有成熟感的台詞,不過那些也都可以看作是可愛之處了。在照料他吃完午飯之後,我就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上了“迦遼,希望能長久交往下去”的字樣。那是不含任何恭維的、極其純粹的真心話。因為這樣理想的雇主,一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遇上一次。

“嗯?石杖,你好像經常會記筆記呢?那個難道是習慣嗎?”

“不,也不算是習慣,或者應該說是必修科目吧。我這個人,是會把白天發生的事情全部忘掉的。而且是忘記得不留任何痕跡,什麼都想不起來。所以,如果不把一些該記住的事情寫在筆記本里的話,就會很麻煩了。”

啊?迦遼的眼珠驚訝得變成了兩個小圓點。

“——那還真是吃了一驚呢。是類似前向性健忘症之類的東西嗎?就是只能保持一段短時間記憶的那種。”

“不,在白天的時候,我是什麼都不會忘記的。既不是失去記憶之前……嗯,是叫記憶喪失吧?就是沒有了以前的記憶,連自己名字也記不起來的那種誇張症狀,也跟過去的記憶依然保留在頭腦中,只有發病以後的事情記不起來的那一類前向性失憶有所不同。

我只是單純地在太陽下山的時候忘記了白天的事情而已。就好像每天來一次複位一樣。所以重要的事情,牽涉到明天的事情,我都要記在筆記上,那樣的話就基本沒問題了。只要在晚上確認一遍就能好好記住,所以這一點就請你放心吧。”

“那是每天嗎?聽說那一類健忘症有不少病例是一天就可以恢複的啊?”

的確,大多數的前向性健忘症就算真的發病,都一般認為可以在二十四小時內恢複正常。引發前向性健忘症的主要原因,就是有關認知方面的腦機能……接近耳朵、擁有第一次聽覺野等等的側頭葉血流量低下。如果腦部本身沒有受到損傷的話,就應該可以隨著身體狀況好轉而恢複正常。像我這樣,每天都基于特定固定的周期失去白天的記憶這種狀況,是不能稱之為前向性健忘症的。

“啊,不過也不是別人想的那麼嚴重啦。只要把握訣竅的話就完全沒問題。我明天會證明給你看,請你好好期待吧。不過畢竟是個罕見的症狀,覺得驚訝也是理所當然的。"

“哦,那明天還真讓人期待呢……在這種情況下,值得驚訝的反而不是你的症狀,而是能說出這種話的石杖你本人啊……啊,對了。也就是說對石杖你來說,就算不能在頭腦中回放出白天發生的事,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黑發的美人呵呵地笑了起來。

“……?”

這次反而輪到我的雙眼變成小圓點了。那是怎麼了?剛才那是值得露出那種詭異笑容的地方嗎?

“嗯,那麼我就把這個義肢借給石杖你吧。”

迦遼用他的黑色右手義肢,把摘除下來的黑色左手義肢遞了出來。

那是模仿肩膀到手肘間位置的形狀而做成的人造手臂。

一般來說,手腳如果從關節的相連部位開始沒有了的話,就稱為離斷,而像骨折那樣欠缺了骨頭中間部分的話就稱為切斷。也就是骨頭從關節中脫落,和從骨頭的中間位置喪失了肉體的區別。

而我的情況是從上臂被切斷,所以迦遼遞給我的義手,也當然是切斷用的義手。

第一印象就是女人的雕像。

沒有任何連接用的部分,就像石膏一樣光滑的表面。雖然很美,但卻無法期待它作為義手會發揮任何功能,看起來就只是單純給人一種,“作為人類應有輪廓”的、裝飾用的義手。

“好,請你不要客氣,裝上來看看吧。”

黑發雇主正面露微笑。

怎麼說呢,就算在知道性別後也會一個不小心就被迷上的那張美貌,正以充滿期待的眼神抬頭望著我。

……雖然人家常說如花般美麗的笑容,但是世界上卻竟然還有讓花也羞愧得低頭的笑容。

我一邊皺著眉頭,一邊接過了那怪異的義手。

連接肉體和義手的切斷面也同樣是黑色的。就連跟人體結合用的部位也沒有。上臂部分還有硬生生地套上去的兩條皮帶,把這東西套在肩膀上,然後就像石膏一樣固定下來——似乎是這麼一回事。

“……對不起,迦遼。這個,你是要讓我扮作裝上了義手的樣子嗎?”

迦遼滿面笑容地無視了我的反駁。他的意思似乎是要我別管那麼多,只管裝上去。

……不過,即使是我也沒有在自己的切斷面上裝上用來套住義肢的人造部位。實際上,像塑料模型一樣把零件貼在零件上的方式,對我來說反而更為方便。

我的左臂在一年半前的某個晚上失去了。這是因為——深夜里醒來之後,才發現鑽進了我床上的妹妹把我的手臂吃掉了——這麼一個奇特的狀況造成的。然後,不知是不是因為經過的奇異導致了傷口的奇異,被切斷的手臂就好像從一開始就是那樣似的,從上臂的中間開始“不見了”。本來的話,應該是可以看到被咬斷的肌肉斷面,傳遞劇痛的神經,碎掉的骨頭等等……這樣的狀況,即使由于大量的出血而死亡也毫不奇怪。但是傷口的切斷面卻奇跡般地被封住了,就這樣極其光滑地……就像被溶接起來一樣。

令人絲毫感覺不到傷痕的肉體斷面,以及仿佛放棄了作為義手的功能似的雕像般的義肢,也許也可以說是命中注定的組合——

“——啊。”

當本來完全屬于異物的兩條手臂完全結合起來的瞬間,我不由得感到脊背上湧起了一陣毛骨悚然的寒意。

“咦……啊,這個——”

視野開始閃爍,腦內被一陣光芒所籠罩,仿佛有一根巨大的、漆黑而纖長的手指在撫摸著我的全身一樣的惡寒——

“咦?是不是舒服得站不穩了?那麼就坐在那邊的沙發上吧——嗯,雖然我也覺得會很適合你,但還真沒想到會敏感到那個地步。真是讓人心動呢……真的,石杖你真是越來越美味了。”

包含著肆虐意味的聲音……仿佛面對著青蛙的蛇、或者說應該是只有捕捉到了羽虱的蜘蛛才會露出的皈依微笑。

過于美麗的存在一定會寄居著魔性。正常人的話一定會感應到他就是那一類東西吧。然而不幸的是,我在失去左臂的同時,也喪失了警戒心。這恐怕可以說是喪失了左手的事件中留下的最大後遺症了,自從一年半前的夜晚開始,我就對危險的東西、危險的事情喪失了“感覺到威脅”的功能。這種狀況,在奧里加醫院被判斷為失去了左臂造成的精神性障礙,目前完全無法治療。

所以,雖然眼前的小鬼毫無疑問不是人類,但是也沒有從眼睛里射出怪光線,也不像某個大小姐那樣是個能嘻嘻哈哈地把自己的家拆掉的超人,那自然也沒必要逃跑,于是我就把整個身體放松在沙發上。

“…………真令人難以置信,世界上竟然會有坐起來這麼舒服的東西。”

也許是陶醉在黑色義手的毒氣之中了吧。

在茫茫然之間發出了愚蠢的感想,我就什麼都不管的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小羊們馬上以光的速度問我飛來,我的意識也逐漸沉浸在沙發之中了。

“咦……?等、等一下,不管怎麼說,這也太欠缺防備了吧!?雖然醉酒是很好玩的事,但是你不跟我聊天的話怎麼行啊!”

……輕輕地甩動著長長的頭發,迦遼很想掙紮著從床上走下來。但是可悲的是,他一個人什麼也不能做,那美麗的東西只能在床上不斷掙紮。

“不行,那樣還真是有點討厭啊!啊啊真是的,石杖你振作一點嘛!快起來,請你快點起來——!雖、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是第一天出勤就睡著的話,作為一個人好像有點說不過去……!”

……迦遼喜歡人類似乎是真的。對于自己久候的聊天對象快要睡下去的狀況,他是真的一邊耍脾氣一邊慌了起來。但是,我已經無法抗拒從全國前來拜訪我的小羊們了。

就這樣,在跟地下室的惡魔以每月二十萬日元的薪金簽訂了契約的第二天,我一邊體驗著跟喪失的左臂異常相配的世所罕見的義手,一邊沉浸于甯靜草原的睡夢之中。



醒過來的時候,地下室的樣子已經完全發生了變化。頭頂上一片黑暗,天空看起來相當深沉。緩緩晃動的水流就像擁有質量的黑暗一般沉澱了下來。就好像無底的黑暗在卷著漩渦一樣。

在漩渦中隱約射進來的月光。從這里基本上看不到星光,唯獨只有月光照耀著這個落後于時代的西式房間。

“啊——嗚。”

在那靜寂而神聖的空間里,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聲音。全身的汗毛也倒豎了起來。忘記了威協的我,被“留在這里就會很糟糕”的第六感踢醒了。

仔細一看,天花板的黑暗中有一條巨大的魚影正在游動。

沙發底下,那喪失了雙眼的黑犬正呼呼地咬著人家的褲子。

最後的致命一擊,是從附帶頂蓋的床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這邊看的雇主。

“啊,呀噢。那個,早上好。”

我本想輕松地舉起手來“喲”地問候一句,可是卻失敗了。

因為那樣太令人討厭。迦遼的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發光的寶石一樣。如同把月亮沿水平方向切成了一半似的,他半眯著眼,仿佛左眼球上浮現出“你”、右眼上浮現出“被炒了”這種美妙文字一般,一看就知道已經不高興到極點了。

為什麼自己會在這里?。

到底是經曆了什麼過程才讓那位美人生氣到那個地步?我充分調動自己的理論性思維,得出了一個應該不會有錯的結論。

“——那個,我沒有睡覺,我真的沒有睡。”

“……真糟糕。到底你至今為止受的是什麼樣的教育啊,石杖。”

Bingo!沒錯了,我果然是從第一天工作就開始打起瞌睡來了!

“……我己經沒有申辯的余地了。那麼,真的很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整個經過呢。啊,我的記憶上的問題,有沒有告訴過你呢”

“……那個我已經聽說了。你好像會忘記白天發生的事吧。另外,石杖你是從下午一點開始在那里休息的,而現在是晚上九點,在這段時間里,我就真如你看到的這樣一直等著。”

迦遼露出了如惡魔般的微笑。剛才為止襲向全身的惡寒,這時候才終于完全消散了。

“……真的非常抱歉……從明天開始,我一定會誠心誠意地努力工作,確保不會再發生這樣的事……”

“已經不用了。我想這樣的事以後也會頻繁發生的,如果每次都要你這樣子的話,那反而變成該由我來道歉了。看在他的份上,我就姑且對石杖你的那些方面寬大處理吧。”

“他?”

我低下了頭,只見腳下是一只黑犬。所謂的他,似乎是指這個家伙。我說你別吃褲子好不好,那是我的褲子啊。

“那、那麼就不會把我炒魷魚了……?”

“不會。只不過是改變應對方式而已。在這半天里,我已經知道石杖你是什麼樣的人了。

——嗯,對像石杖這樣的人裝乖巧也只會累人,而且對不懂事的狗是不能寵壞的。我以後必須嚴格而不留情面……要像套著項圈一樣盡情使喚你哦,石杖。”

最後說到石杖的時候,眼睛閃著精光的權力者稍微抬高了語調。那別有深意地翹起來的嘴角,就跟一個正在考慮怎樣教育自己的狗的頂級飼養員一樣。

“…………”

我不由得重新查看了一下自己的筆記,只見上面寫著一連串的“迦遼是個好人”的字句。真是的,白天的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8/5)

大體上,我的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

在遲早都要成為我真正居所的十三號公寓、下個月就要被賣掉的石杖家和郊外的森林之間來來回回。雖然從我個人的角度來說是不怎麼想外出的,但是為了活下去,不管怎樣也要到街上去才行。能過多在地下室里過著舒適生活的就只有一部分被老天選中的資產家而已。

跟我個人的事情毫無關系,我離開了一年半的支倉市街道,正如新島所說,總讓人感覺有一種火藥味。

也不知道是時代的潮流,還是比睡覺有趣的事情變得越來越多,在夜晚街道上游蕩的年輕人們明顯比以前多了不少,而且他們的舉止也顯得堂而皇之。我當學生的時候,晚上去散步什麼的都會抱有一種提心吊膽的負罪心理,所以都不會太張揚,可是現在似乎大部分的活動都似乎得到了公認。也許因為現在的輔導宗旨是“只要不發生暴力事件,就沒必要把孩子管住”的緣故吧。

“咦?石杖學長?”

在深夜的便利店里,我遇到了一個令人懷念的面孔。

“嗚噢,好厲害的脫色!難道是參加了什麼樂隊嗎?騙人吧,學長你根本不是那種性格啊……咦!?學長、手、手臂沒有了!為什麼!?怎麼會這樣?等一下,身為支倉坡至寶的你,為什麼隨便把手臂弄丟了啊……!!”

那是一個大塊頭的男人。看樣子就像剛從高中畢業出來的無業人員,購物籃里放著一些蔬菜果汁之類的東西。

“……我說,那是該由我說的台詞好不好。你才應該不是這樣的性格吧。還有,你說話的聲音要小一點才行,現在可不是參加社團活動的那個時候。”

考慮到對周圍客人造成的不快影響,我向這個大個子的後輩責備道。

“啊,對不起。的、的確是這樣,一定是經曆了很複雜的事情吧。對不起,我明明已經畢業了,但還是好像沒長大。”

後輩老實地向我道了歉。不知是不是帶有體育系的那種尊重長輩的氣質,他有一種面對前輩就會變得激動的習慣。明現有一年半……不,應該比那更長的空白期啊,該怎麼說呢——

“——真是的,一點也沒有成長。”

我一邊感到無奈一邊先把東西買好了。

“啊,學長,等一下,請你等一下啊——”

後輩一邊大聲叫喊一邊在付款台結賬。

又遇到麻煩的家伙了,我不禁歎氣。不過,明明是這樣,映照在便利店的玻璃窗上的表情卻似乎很高興似的露出了笑意。

我正在回去支倉坡的石杖家,而後輩則說剛剛沒能趕上尾班電車。

作為必然的結果——

“一樓的房間你可以隨便用。啊,你懂得做飯嗎?”

“是的,我會做咖喱飯。還可以做出很厲害的飯團哦。

“嗚哇,你到底是哪個古老人家的當家人啊?”

無抵抗地發展到了“既然這樣就到我家過夜吧”的地步。

“學長,最近很少看到你啊,到底去哪里了?”

“我住了一年半醫院,所以就弄得連這一年里發生了什麼事都不知道。你呢?考拉去年究竟沖到哪個階段了?前年的話好像是在地區預選決賽中輸掉了。”

“嗚嗚,那個還是請你別問了。去年雖然是進入了決賽……啊啊,那種慘敗局面還真是讓人產生心理陰影啊。”

“慘敗?那個陣容嗎?你明明是因為倉高贏不了考拉才轉學過來的。”

“嗯,那的確是我人生的最大失敗。我去年也一直是以為考拉是最強的……啊,可惡,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呢。要是和觀能再合群一點的話——”

考拉丘是支倉市的一個高校名稱,跟支倉第一高等學校——通稱倉高——是互為競爭校的關系。雙方都非常熱衷于棒球的活動,進攻的倉高,防守的考拉——懂行的人就肯定會知道。

“嗯,島沼,最後是幾號啊?有沒有拿到你最想要的四號?”(注:珊瑚版中“島沼”翻譯為了上文中出場過的“有島將吾”)

“不。我按照學長你的建議,選擇了三號。雖然我是被選為了四號擊球手,不過我還是不太適合長打。”

“蠢貨,去了那邊之後你才終于醒悟過來嗎?……真是的,如果有你在的話,我們這邊的擊球手陣容簡直就是無懈可擊。就算有個再怎麼厲害的四號擊球手在也沒用,棒球可不是靠一個人就能贏的。”

“啊哈哈,其他學校的家伙,已經完全是一副敬而遠之的態度了。二年級春天選拔的時候特別糟糕。到處都不敢跟學長你們較量啊。我看過考拉那幫家伙跟倉高的比賽,那還真夠糟糕的。”

“就是嘛,簡直就是嚇得腿軟了,聽說支倉那些喜歡棒球的老頭子還專門跑去抗議呢。所以到了夏天就開始能認真較量了。不過也只限于跑者還沒出現的時候。”

令人懷念的話題一直在持續。結果,我們談到了天亮,從詭異傳聞多多的石杖家里不斷傳出笑聲。附近的各位大概會想“糟糕,那個殺人鬼的哥哥回來了”什麼的,恐怕提心吊膽得連晚上都睡不著了吧。不過今天的話還是希望他們能原諒我。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塵世間。如果連這樣的快樂都沒有的話,人生就沒法活下去了。

“學長,我一直都很感激你啊。”

在仿佛時光倒流到三年前似的夜晚的最後,我們都喝得酩酊大醉。

正打算關燈睡覺的時候,突然傳出了一句絲毫感覺不到感激之情的話語。

“啊?為什麼?”

“當然了,我之所以離開倉高,還有一個原因是被教練討厭了啊。那家伙整天擺出一些大道理。說什麼要擺好姿勢,步子要小一點,肩膀位置要固定下來,用毫無多余的動作和最短距離來擊球什麼的,煩得要死。”

“啊,說起來我們的教練,的確是那樣的人。那又怎樣?”

“那時候,學長你不是跟我說過嗎?擊球最重要的並不是姿勢,而是動作。沒有必要刻意改變對自己的自然動作。這一點,我到考拉之後才真切體會到。”

還真是個守禮的家伙,那種建議根本就沒有任何力量。能獲得成功,自然是本人的意志和努力的結果。

“……那是你的才能啊,雖然自那以後我也沒看過你的擊球,所以也不能說些什麼。”

“啊,既然這樣,學長你知道什麼是SVS嗎?”

“不,我還是第一次聽說。什麼,難道是擊球練習中心還是別的什麼?那樣的話我去陪你也無所謂啊。”

“真的!?太好了,那麼就明天——啊……不,沒什麼了,真的非常抱歉。”

島沼以飽含歉意的聲音說道。是嗎?他似乎事到如今才醒悟到,自己所尊敬的前輩擊球手、一直崇拜著的石杖所在,已經不能再握起球棒了。

“對了,關于那個教練,你知道他二年級春天的時候辭任了嗎?”

“嗚啊?那個該死的老頭嗎!?明明整天說到死的那天為止都不會引退,看樣子就算被殺也死不掉的啊!?”

“不,那個嘛。在春天選拔賽之後,發生了一次叛變。當時他躊躇滿志地說夏季一定要沖到甲子園去,已經快變成鐵血老頭子了。說什麼我要橫下心變成惡鬼,為了那個目的,我會把所有不需要的東西都舍棄之類的,然後又開始對一年級生又揍又踢又罵的,成了個名副其實的糟糕教練。”

“嗚哇,那家伙還真做得出啊……不過,那樣又為什麼?”

“嗯,聽到他的話之後,我們的經理就大步大步地走過去拿起了球棒,就這樣在監督的屁股上揮了一棒。監督馬上怒罵說‘你搞什麼鬼’,然後回答就是‘我覺得最不需要的東西應該是教練了’。”

“好厲害——!經理太厲害了——!”

後輩嘻嘻哈哈地抱著肚子大笑起來。

唔,幸好這件事還有著作為笑話的效果。說真的,當時身在現場的我們都馬上變得一臉蒼白,根本沒法笑出來。

(8/9)

第十三號福利設施前面有一家名叫Marion的咖啡館。畢竟座落在這樣的地方,自然也不可能大受歡迎,不過它有著豐富的菜單和不錯的味道,是一家不為人知的名店。客人最多的時候也不足10人,搞不好會變成獨自包場的這家店,那種甯靜的環境也非常值得評價。

在這家健全的一般市民從來不會踏足的Marion中,一位讓見者不禁為之一震的美女正坐在窗邊的一張最佳位置的桌子旁。

年齡大約是二十五歲出頭。長相有點西歐風格,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高挑身材,完全是無可挑剔的模特體型。就像用細筆“唰”地畫了下去似的眉毛顯得威凜無比,亳不遜色于眉毛的冷淡眼眸,雖顯細長卻略帶鵝卵形,散發出女性特有的溫柔目光。

然後,還佩戴著雖引人注目卻不顯得俗氣的裝飾品,仔細一看,在腹部附近的槍袋里還隆起了危險的凹凸輪廓。一直延伸到脊背的長發被束起在脖子附近的位置,顯得非常性感。

“那麼所在,你真的打算去照顧那個小孩嗎?”

簡直就像“美女”這個詞語的代言人一般的這位戶馬大姐,卻競然一大早就點了一份脊肉牛扒,而且還毫無停頓地一下子吃光了。

那完美的用餐禮儀,在這種咖啡館里表露出來也實在顯得過于浪費。可是那完美華麗而迅速、如同暴力般的刀叉揮動手法,卻讓跟她面對面的我喪失了旺盛的食欲。

“戶馬大姐,你不贊成嗎?”

“當然了。要是跟那種家伙拉上關系的話,你也知道最後結果只有死路一條了吧。真是服你了。你的生命本能難道已經低下到比在奧里加的時候還要糟糕嗎?……真是的,自慰也適可而止吧,不然就會喪失功能的。”

“————”

就是這樣,四天一次的定期聯絡——這是從奧里加醫院出院的其中一個條件。負責“確認是否能夠適應社會”的石杖所在專屬的監察官,今天的話鋒也似乎顯得有點過于辛辣。

戶馬的。

在奧里加紀念醫院就打扮成穿白衣的醫生,在外界則打扮成一個身穿名牌西裝的女強人——這樣的一位美女。

可是實際上,她卻是為國家權力效勞的大姐。聽說還是特意從總警察廳下派到C縣的、專門負責類激化藥物異常症患者的搜查總部的最高首腦。

……在坐上這個職位之前聽說是公安那邊的人啊——Dr.Roman雖然曾經這樣向我透露過秘密,但是除此以外就全是謎團,是個單純的暴力巡佐。順便一提,巡佐這個頭銜聽說是派遣到這邊來的時候獲得的,所以她毫無疑問是有著國家公務員資格的人。

“怎麼了,你不吃嗎,所在?”

戶馬大姐完全沒察覺我的心情,注視著我還沒碰過的排骨香腸。這個肉食獸很討厭人家吃剩東西,整天說准備好的東西一定要全部吃光,實在是個有教養的大小姐。

“你不吃的話我就拿過來了哦。……可惡,真失敗,完全不夠分量。早知道該多要兩百克才行。”

還沒等我回答,戶馬大姐就連著碟子一把把我的早餐奪了過去。雖然教養很不錯,但是在舉止方面也不知道能不能稱得上好。

“……那個,雖然你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可是把海江介紹給我的人可是戶馬大姐你啊。作為一個知道社會福利的重要性的人,看到那樣的情況還怎麼能放著不管嘛?”

“我先問清楚你,你是說真的嗎?”’

“對不起,我是騙人的。我的目的只不過是義手而已。海江的義手,那說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呢?也沒有那種所謂的逆幻肢痛,而且還會依照我的意志動起來啊。”

“哦,雖然我知道會動,你的左臂沒有發痛嗎?”

大概是被話題吸引了吧,她停下了伸向排骨香腸的手,命令我詳細說明情況。

“不,雖然我還只裝上過兩次,所以也不能怎麼詳細說明。首先,那種’裝上義手就會覺得本來已經沒有的左臂會發疼’的症狀完全沒有出現。”

石杖所在的左臂,在一年半前就失去了。由于在性命上沒有任何危險,而且也覺得就算沒有也能生活下去,所以並沒有怎麼在意。不過沒有了一只手這一點,還是會讓周圍的人對自己諸多留意。

為了補充缺少的四肢而使用的義手義足,不僅能在生活上提供支持.在精神上也同樣用得上。不管怎樣,只要裝上義手的話,周圍的人們也應該不會用那麼痛切的眼神看著自己。但是那種裝上去只會有利無害的義肢,卻不知道為什麼,無論如何也裝不到我身上。

實在很不可思議,明明沒有裝義手的時候一點都不疼,可是裝上義手的瞬間,我就感到失去的左臂開始發痛了。

發生了缺損的四肢,產生本來應該不存在的痛楚,就稱為幻肢痛。但是我這種情況卻恰好完全相反。

大部分的幻肢痛,在醫學上都被解釋為神經本身的固有構造所引起的。但是其中還有一種是來自精神上的負擔。所以也就是有得出“我的痛楚大概也是那一類的東西”這個結論。說白了,就是比精神性的幻肢痛還要性質惡劣。

“運作呢?那孩子的義手能靈活到什麼程度?”

“所有的普通工作都能完成,而且不是通過電流判斷手臂末梢神經的肌肉運動來工作的。方便得讓我感到恐懼……不過畢竟是戶馬大姐介紹的,難道那東西,是惡魔附身的研究成果?”

“研究成果啊,很遺憾我只能回答你,NO。醫學上還沒有能夠適用到臨床上的進展。奧里加的那些家伙似乎對你的妹妹寄予厚望,不過最近希望破滅了。現在對她無計可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她,但也無法下手殺她。”

那麼,現在暫且無視最後那一段令人不安的詞句,先來說明一下“惡魔附身”吧。

那並不是神秘學上的東西,而是從大約二十年前開始被確診的一種感染症。

正式名稱是類計劃物質異常綜合征。它被認為是一種腦部腫瘤,在外界一般被認識為“急躁猶豫變化激烈的自律神經失調症”。

的確,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初期症狀和精神疾病十分相似。自我意識的增大或減少,跟周圍的摩擦,以及對個人的執著。無法靠一個人承受過來的腦波暴走。

被逼到絕境的化學反應將會導致分泌出異常的神經傳導物質,化成了有毒的類激化物質,給腦部的容納體造成了巨大的壓力。

容納體是決定人類的生命活動和人體運營方針的腦部。通過向這里不斷輸送“痛苦”的毒素,容納體就會為了解決其原因而展開新的人體運營。

如果痛苦的話,就創造出一個不會痛的身體。

如果想變回獸類的話,就創造出和野獸一樣的身體機能。

其變化雖然存在個體差異,但基本上都不會維持在正常人類的人體運營框架之中。

那是為了防止精神的崩潰,由肉體試圖解決而產生的最終變化。這種變態現象,簡直就只能稱之為被肮髒的東西附身了。所以惡魔附身就成了它的俗稱。

這種分泌出刺激容納體的類激化物質的原因就被稱為患部。

而接受刺激的容納體所創造出來的“為解決問題的功能”就稱為新器官。

奧里加紀念醫院,就是為了這種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而建造的特別醫院。由戶馬大姐這樣的監察宮所保護的患者就被送到奧里加,在完全治好之前都不會走出社會。

那就像監獄一樣的奧里加紀念醫院,據說今年跟人權保護團體戰了一個回合,于是在原則上也不得不弄出幾個出院者。

獲得社會複歸承認診斷的,就是石杖所在和久織卷菜的兩名患者。雖然我本來就不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只是因為親人被判定為D級重度惡魔附身,所以才會受到牽連,被眼前這位大姐盯著不放。

“算了,妹妹的事就先別說吧。那麼,有關義手的事,戶馬大姐你什麼也不知道嗎?”

“不知道。看了也不明白的東西我是不會去碰的。那個孩子也跟你的妹妹一樣啊。雖然那個並不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但是怎麼說呢——”

根本不是什麼惡魔附身。

簡直就像真正的惡魔。戶馬大姐差點就說出了這種一點也不像她風格的話。因為我也不怎麼想考慮那種事情,所以也沒有加以追問。

“不過海江他好像很討厭惡魔附身呢。我的筆記本里寫了一句‘不要提及惡魔附身的話題’。”

“——啊。因為那家伙很討厭冒牌貨。可是明明如此,患部和新器官對那家伙來說卻是貴重的營養源。所在,你有沒有察覺那孩子總是維持著空腹狀態?”

晤……說起來,海江那家伙,即使在吃了晚飯之後,肚子也好像經常咕咕叫啊……?

“是這樣嗎?不,到了晚上回去之前,我就聽到他肚子咕估叫了。然後我問他是不是肚子餓,他就很害羞地用句‘不用在意’掩飾了過去。是嗎,那家伙是那麼能吃的人啊……”

真糟糕。我還以為他人小就一定吃不了多少啊,從今天開始要做多點飯才行。

“………………”

這時候。

我抬起頭,卻看見了皺著眉頭拿起了排骨香腸的戶馬大姐。

“剛才你說了很重要的話啊。怎麼啦,你就那麼喜歡迦遼海江?”

“咦……怎麼說呢,海江本人也是不需要怎麼操心照顧的人……啊,等一下,他從根本上是扭曲起來的。從那家伙的性格中,我感覺到某種跟戶馬大姐你差不多的東西。如果不是因為有薪水和義手的事,我是不怎麼想接近的。啊,不過跟他在一起也不是那麼痛苦的事啦。就算沒有對話也可以彼此輕松相處,或者說習慣之後就算陪著他也不感到難受。”

“…………說起來,你的稱呼也變了啊,以前在電話里,你不是叫他迦遼的嗎?”

“咦?不,因為是海江叫我這麼稱呼他的。”

“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回事,給我說清楚點。”戶馬大姐以冷淡的眼光向我命令道。大概是那一年半的教育的功效吧,我的身體完全不受自己的意志控制,做出了反射性的反應。畢竟支配人類的並不是理性,而是肉體。

“啊……嗯,那是昨天回來的時候發生的事啦。”



“對了,石杖,你叫我迦遼感覺很不舒服,以後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啊。”

雇主躺在床上,臉上露出了天使般的笑容。雖然我不記得,但昨天我的工作也許是做得非常成功吧。

“那還真幫了我大忙了,那麼明天開始就這樣叫吧。”

說真的,如果用尊稱來稱呼的話,就會容易發生許多誤會,這樣子正好。如果能直呼海江的話,那就不會因為一時糊塗而產生“這家伙實際上應該是女人吧?”之類的錯亂想法。因為到下班時間的晚上七點還差一會兒,所以我就躺在沙發上消磨著時間。

雖然地下室里籠罩著一種有點尷尬的沉默,但是在這張舒適的沙發面前,那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問題。

“…………我說啊,在這種情況下,一般來說不是應該回答‘既然這樣,你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之類的話嗎?”

我聽了他那無精打采的聲音,不禁歪起了腦袋。

“是這樣的嗎?”

“當然是這樣了。”

嗯……我隨便應了一聲.對話就此結束。

在一段提心吊膽的沉默之後。

黑發的雇主從蚊帳後面稍微探出了身子,以罕見的可愛聲音——

“所在,你不肯對我說嘛……?”

說出了這樣的台詞。



“嗯,就是發生了這樣的事。”

“…………”

戶馬大姐的眼神刺痛著我。不知道是基于什麼樣的物理法則,回想中的那種尷尬的沉默,現在卻轉移到了這張桌子上來了。

“那麼,你跟他說了嗎?”

“不,在那時候他已經開始直呼我名字了,所以也已經不用說了吧?”

以後,我就把迦遼喚作海江,而海江也把石杖的稱呼改成了所在。

“看來你們變得很要好嘛。”

喀啦!戶馬大姐一口就把排骨香腸咬掉了一半。

“不,我覺得也很普通吧。”

“看來你們變得很要好嘛。”

喀啦!僅僅是兩口,那排骨香腸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拿起了第二根香腸的戶馬大姐,也不知道有什麼不滿,繼續以更快的速度消滅了香腸。這簡直不是尷尬的沉默,已經接近恐怖的領域了。

“難、難道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只不過是知道你早就已經失去功能而已。如果在那個地下室里也感覺不到危機感的話,你就快活不長了。……不過那樣的話,麻煩的監視對象就少了一個,也不是太糟糕的事情啦。”

“請別說那麼不吉利的話啊。我也知道那個地下室很危險,而且也只是把海江看成是給我錢的雇主啦。遇到危險的話我肯定會馬上求助戶馬大姐的。”

“嗯?為什麼是我?”

“把海江介紹給我的人是戶馬大姐你啊,至少也有個推薦的責任吧?”

“那應該是自己主動留在虎穴里的所在你的責任吧,根本不應該由我來負。算了,如果有的話也只不過是介紹給你的義務啦。”

不知道是不是在吃東西的過程中恢複了心情,戶馬大姐的表情似乎開朗了起來。而且,我還真沒想到她竟然會對我感到有義務。

“嗯。那具體來說是……?”

“畢竟我們有著在同一張餐桌上吃早餐的交情,驗尸的話我也是會主動擔當的。”

這原來是以死亡為前提的義務。

“……明白了,我會盡量打醒十二分精神工作的。那樣就行了吧?”

“唔,你的話光是活著就已經是個麻煩,只要不忘記這一點就行了。”

最後吃完香腸之後,她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日理萬機的戶馬大姐就去工作,而我今天則是休息天。

“對了,戶馬大姐,你的肚子不疼嗎?”

就算是厲鬼一樣的戶馬大姐,那麼多的骨頭,應該是不能輕易消化的吧。

“嗯?不,這點東西當然不成問題,現在還只是八成飽。離吃得動不了的狀態還差很遠。”

那我走了——留下這麼一句話,戶馬的就結了自己的那份賬,然後轉身離開了。就算戶馬家的家訓是“料理必須吃得一點不剩”。她的那種吃法也應該不止這種程度吧。

剛從Marion出來,我就感到一陣猛烈的暈眩。

從照料迦遼海江的工作中解放出來的星期一下午。八月也迎來了第二周,毫不留情的三十七度的直射陽光,把路人們的活動意欲都徹底蒸發掉了。

就連呼吸也感到難受的盛夏熱氣。

文明的恩惠實在是非常殘酷,一旦沒有了空調,就會體驗到如同被從懸崖上推了下去一樣的絕望。

雖說如此,這畢竟也是夏天的特色。畢竟在遲早會直接射下來的有害紫外線的面前,就連大聲喊好熱這種事也無法做到。那麼一想的話,即使是這種灼熱感也令人覺得感慨萬分。

能毫無顧慮地沐浴在難以睜開眼睛的強烈陽光下,也是一種奢侈。熬過精神上的痛楚和郁苦的訣竅,就是要從中找出它的價值。這是奧里加紀念醫院的醫生很可能會說出口的安慰之言。

就是這樣,我來到隔了兩個車站的八坂代。

由于是平日的白晝,電車都空蕩蕩的。

向獨臂白發的青年投以注視的乘客也不多,從電車窗戶掠過的街道景色也跟一年半前無異,我不由得感到內心湧起了一股暖意。

“——可是,這里還真的一點都沒變啊。”

一年半前每天都要走的上學道路,八坂代的車站前風景依然如記憶中一般,喧囂中帶有一點肮髒,實在是無法稱之為有品位的學生街道。

購物歸來的主婦們,閑得慌的年輕人們,在站前環狀通道前等候客人的出租車行列,派傳單的大姐,還有散亂在路面上的傳單草原。

面對令人懷念的日常風景,我本來是應該感到放心才對。然而不巧的是,沒有發生變化的僅僅是街道,我的事情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跟電車里面完全不一樣。光是從車站前向著繁華街走去,就可以切實感受到周圍跟自己之間的溫度差了。

總的來說就是——

“請多多關照。請……啊,這位是學生嗎?請多多關照!”

被這樣明顯地當作透明人也讓我感到困擾。

“請讓我們為您祈求幸——啊。”

在發現我的瞬間馬上轉換方向也好像不大對勁。

“我說啊,下個星期五要上早班——通宵?通宵可不行啊,至少也要在頭班車——”

明明說得那麼開心,一看到我就沉默起來的話我也會不好意思。

“——我說,你不覺得痛苦嗎?”

到了這個地步的話,就已經是多管閑事了。



“你不覺得痛苦嗎?”

聽到這樣的低語聲,我停住了腳步。

那沒禮貌的聲音是從我背後傳來的。我心想到底是誰?回頭一看——有一個既像見過也好像沒見過、就算真的見過也不想回憶起來的那一類的、光是樣子就充滿危險味道的少年正站在那里。

“——喂.我說你不覺得痛苦嗎?不是很奇怪嗎?為什麼還能那麼自然地走來走去?”

雖然他繼續說著一些失禮的話語,但是因為少年的服裝過于有趣,所以我也當作沒聽到算了。

在這熱得冒火的天氣中,少年披著一件厚身的外套,頭上用風帽深深蓋過臉面。左臂裸露了出來,可是右臂卻包著長長的衣袖。個子大約比我矮一點點的他,正以挑戰般的聲音和視線,從風帽下面注視著我。

“你,難道是認識我的?”

石杖所在因為會喪失白天的記憶,所以這句台詞已經是例行公事了。

“……嗯。雖然這樣子直接見面是第一次,不過我早就知道你的事了。你難道連我的樣子也不記得嗎?”

那是一個耍脾氣般的聲音。大概是感冒了吧,聲音里也帶有一點嘶啞,也不怎麼容易聽。

“抱歉,我有點記憶障礙,不過也算是初次見面吧?畢竟你也說是第一次見。”

風帽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說“我早就知道你的事”。就好像被寒氣吹得發冷一樣,他一邊用左手抱著右臂,一邊低聲說著。

“……真是奇怪的事,不過我也不是在責備你啦。為什麼許多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都會這樣子亳不客氣地跟我說話呢?”

“因為你是有名人啊?在我們的時代不認識你的人,基本上是不存在的吧?”

戴風帽的他似乎並沒有惡意。雖然我也想不出有什麼原因,但是事實似乎是這樣的。

“不過算了,那麼,你找我有什麼事?少年。”

“跟我較量一下吧。你的技藝,應該沒有生疏吧?”

如利箭一般的視線,在一瞬間里令我差點忘記了盛夏的陽光。

戴風帽的他,在聲音里甚至灌注了殺意。同時還包含著我在奧里加紀念醫院中曾經見到過幾次的、那種“其他什麼都不需要,只要讓我殺了這家伙就行”的悲壯而真切的渴望。

“——不,很抱歉,那個……”

能夠在面對那種東西的時候也依然保持冷靜,是由于我已經失去了危機感知能力,以及——

“拜托你,跟我較量吧。如果不是你這種程度的話,我就——”

從風帽中散發出來的殺氣,是由懇求般的真摯感所構成的緣故。

不過很可惜,我無法回應他的期望。

“那個,就因為這樣……已經不是生疏不生疏的問題了。”

我讓他看了看左臂。不知道是從風帽里看出來的視野狹窄而沒看見,還是他明明看見了也當作沒有察覺到。總之他看著沒有左臂的石杖所在,茫然地呆站在那里。

“——咦?”

不過等一下。這麼說來,他剛開始的問題到底——

“……怎麼回事?簡直是過分的背叛。你難道不是我同類嗎?真是難以置信。我們在立場和實質上都應該幾乎完全相同的啊。”

我聽到他牙齒發出了咯咯的聲音。

戴著風帽的他,接著又以令人難以正視的丑惡殺意抬頭注視著我。

“可惡——我真是太失望了,學長。我還以為能跟你成為同伴的啊。”

他很不甘心地吐出了這麼一句話,然後就干脆地轉過身去。

蹣跚的步伐。

在盛夏的陽光下逐漸變得模糊的外套身影。如同沉溺于危險藥品的中毒者一樣的危險感。

我剛想把逐漸消失在巷子里的背影記在筆記上,但是又馬上放棄了。畢竟我沒能回應他的期待,如果不是碰上極其巧合的偶然情況的話,我應該是不會再跟他發生關聯了。



在迅速轉換心情、突擊性地到大學里溜了一圈後,得到的感覺實在相當微妙。

雖然跟街道相比的話,疏遠感要相對稀薄一點,但是卻對這種“表面上很自由,但大家都過著遵守規矩的生活”的氣氛感到有點頭暈。校園生活這個讓人感覺到清新而正統的未來的詞語,對現在的我來說卻有點說不出口。

雖然石杖所在目前是作為休學處理,想要複學也是隨我的意願,不過現在的體質卻會讓白天的講義變成空虛無比的東西。就好像在面臨漲潮的時刻拼命地在沙灘上用沙子畫畫一樣。如果真的想要學點學問的話,就必須上夜校才行。

“——唔,可能性的話,也還是有的吧。”

總之結論還是暫時保留。反正已經溜了一圈,在遇到老相識之前盡快離開吧。我一邊想一邊橫穿過那寬闊的校內區域。

生機勃勃地承受著夏日陽光的草坪,偶爾跟我擦身而過的、如同一年半前的自己一樣的學生們。在以紅磚砌成的人行道上,不停地快步前行。

“嗚——嗚噢噢噢噢噢噢噢!?”

從遠處傳來的、聽起來就可疑到極點的叫聲。

我回頭循著那似曾相識的聲音望去。周圍雖然沒有人影,但是在相隔百米之遠的、在就學時代曾經光顧過的生活協會飯堂里——在窗邊座位上吃著讓我懷念的金槍魚蓋飯的某個學生,突然間站了起來發出了怪異的聲音。

當作沒看到吧,我加快速度向著正門走去。

從後面“噠噠噠噠”地踩著草坪向我沖過來的一名少女。

“等一下——!那個跟所在學長很像的人,請馬上停下來!”

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三點。如果現在回去的話,應該可以在日落前回到石杖家。不,已經沒有人在那里寄住了,從今天開始真正轉換到公寓生活也不錯。

“還有請你別無視我!你是學長吧!那一眼看上去是草食動物、實際本性是冷血動物般的態度,毫無疑問就是所在學長!”

伴隨著沙沙的聲音,以一記漂亮的漂移身法擋住了我去路的,是一個穿著短褲、留著短發的大小姐。

“……真是不明白。為什麼你會在我們的大學里?你不是說要考工業地帶之類的女子大學嗎?難道腦子不好落榜了?”

“嗚嗚……!可、可是聽到你那辛辣的口吻,我真是松了口氣。啊,還有為了我的名譽問題,先聲明一下,我確實穩當地考上了當初的目標大學了啊。不過如果要問我為什麼會在別的大學里的話……”

“如果要問的話?”

“是的,那就是學長你一直引以為豪的金槍魚蓋飯,現在已經成了我的主食……”

到底是什麼樣的因果關系呢……我所熟悉的後輩正搔著腦袋思考了起來。

隨心所欲的外星人——貫井未早登場了。



在大學遇到的貫井一直把我拖到晚上十點,回到第十三號公寓的時候,迎接我的正是一臉複雜的新島。

“所在,房間,有人來了呀。”

在三樓的樓梯平台上等著我的新島之說了這麼一句,就回到了自己房間。雖然會提出忠告,但決不會插手幫忙,這就是她——不,是他的原則。這種信條我還真有點想學一下。

我走上四樓,以極其自然的步伐向著位于走廊最邊的石杖所在的房間走去。

如果有誰拿著刀子的人站在那里的話,我就干脆逃跑——懷著這樣的決心,我打開了房門。如果對方的凶器是現代兵器的話,我就認命算了。

我扭開門把,穿過了大門。直接穿著鞋毛過廚房,進入了客廳。在行李亂七八糟的室內,有一個無可挑剔的非法入侵者的身影呈現在我眼前。

……到底是哪里的肌肉人闖了進來呢?我幾乎懷疑自己有沒有看錯。那只猩猩,竟然在人家房間的正中央用雙手握起啞鈴進行著肌肉強化鍛煉。

“哦,你好!打擾你啦,石杖學長。”

那高大的男人毫無愧疚地向我打了個招呼。

面對那張比學生時代顯得更成熟的面容,我不禁感到一陣泄氣。今天的星座走勢難道是會碰上以前的朋友?

時隔一年半後重逢的高中時代的後輩。明明是二年級生,看起來卻比任何一個三年級生都要年長的霧棲彌一郎,正如當年的石杖所在的預料,成了個名副其實的混混。

“好久不見,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怎麼進來?當然是開門進來了。雖然擅自進來的我這麼說有點那個,不過這里的門鎖也太糟糕了吧。你明天最好去換個好點的門鎖。”

“……嗯,跑到這樣的公團里盜竊的好事者也很少見,防范對策大概已經超越了馬虎的程度,簡直是漏洞百出。而且聽說一樓的那個管理員老婆婆也不怎麼會做事。”

算了,先坐下吧——我隨便指了一下紙箱說道。兩人坐在塞滿行李的紙箱上,然後再“喲”地互相打了一次招呼。

“那麼,找我什麼事?是不是實際上你就住在旁邊,所以今天弄錯了房間?”

“……還真是像以前一樣嘴上不饒人啊。不,只不過是來解決點事情,因為事情有點複雜。雖然本來是跟石杖學長沒關系的事啦。”

霧棲開始一點點地說出了非法入侵的理由。

聽說支倉上個月出現了一個不守業界仁義道德的賣藥者。這個青年是個只希望散布藥品而不顧利益的麻煩人物,于是很快就在目無法紀地在年輕人之間成為大受歡迎的領頭人,最終發展為擁有多個手下的集團組織。這樣一來,從以前開始就開展著地域結合型生意的人們自然就無法忍受了。根據槍打出頭鳥的原則,這個新銳集團馬上就被摧垮了。

雖然事件和平收場是很不錯,但是聽說那領頭的賣藥者,卻自稱為石杖所在。

“等一下,同姓同名的太多了。”

要是連外表都一樣的話還真不是開玩笑的。

不過按照通常的說法,一模一樣的人最多不過三個,所以我在心里也祈求著不要再繼續量產了。

“……啊,那家伙是假冒的吧?”

“那當然了。雖然我也沒有直接看過,但是從聽說這件事的時候開始,也確信了絕對不是石杖學長你本人。所以,我就跟認識的人說那只不過是冒名頂替的家伙。因為你肯定不會去干那種麻煩事吧?”

“還真夠一矢中的呢,霧棲。”

實在太好了,值得依賴果然是理解自己的朋友。不,如果太多的話也會很麻煩。

“從事情的來龍去脈看來,你就是把那幫家伙摧垮的那方其中一人吧。你來這里是為了善後的?”

“算是吧。雖然我知道這是跟石杖學長沒關系的事,但別人是不會那麼了解內情的。所以還是要做個樣子。就當是來這里把身為騷動源頭的石杖所在收拾掉算了。你還是該感謝我啊,要是拜托其他那些血氣方剛的家伙來的話,學長你就會在這里被群毆了。”

果然是天無絕人之路。

雖然在不知道的地方被入弄得名聲掃地,不過也同樣有朋友在不知道的地方為自己解決問題。

“那還真是謝謝了,不過啊,霧棲——”

你難道正在做那些類似黑道人物的事嗎?——我剛想這麼問,但話到嘴邊又馬上吞了下去。

這家伙從高中時開始就跟那些不良少年打交道,不管本人性格如何,他在那種暴力行為方面就是有著無可比擬的才能。而且棒球部的教練也經常斥責他,說無論體格怎麼好.如果不能認真去打的話,我就不承認你是隊員什麼的。

不過本人既然喜歡那麼做,而且也干得很好的話,那我也沒有必要插嘴吧。

“不,抱歉,你忘記好了。因為剛才跟一個不停釋放著負離子的家伙碰了面,所以精神稍微有點松弛了……那麼,那件事已經解決了嗎?

那個石杖某某人被抓了?還是失蹤到哪里去了?”

“嗯,雖然……也不是被抓了,不過冒名頂替的事情已經完全解決了。那家伙已經不會再冒充石杖學長你了。雖然周圍的人還有點爭執。不過我看很快就會淡化了。”

既然解決了的話,那我也不會深入追究。

那個先不說,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脊背有種癢癢的感覺。

“我說霧棲,別叫我學長了吧?現在也已經不是學生了。”

不過那外星人必須特殊對待。那種完美的好人和我這樣的人種,為了以後不會引起麻煩,還是用指代非特定多數人的“學長”比較合適。

“還真是夠突然的啊。學長,你以前好像不是對這種事斤斤計較的人吧?”

“沒有,只是因為最近遇到了類似的事情啦。所以就覺得朋友對我用敬稱或者學長之類的稱呼好像有點麻煩。如果很難叫的話你就別管好了。”

“不,也無所謂吧?那麼,以後我就輕松點,稱呼你為所在好了。”

就是這樣,他實在是個爽快的男人。

面對那在一秒鍾內就能把積累了三年的事情拋開的豪氣,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自己的青春時代。



……那好像是跟霧棲認識了沒多久之後的事情。

在我接到了“請加入棒球部”的邀請的幾天之後,由于我的加入,三年級的正選隊員就從擊球手陣容中被拉了下來。由于被突然冒出來的二年級生奪走了正選地位的打擊,那位高年級生就主動申請了退部。看到在夕陽背景下哭著離去的高年級生,一年級的霧棲毫不顧慮氣氛,嘴里說了旬“真不明白,也不至于為了那種事而離開吧”,同時還很不可思議似的抱著腦袋想了起來。

體格上有著天生優勢的霧棲是不會明白高年級生的痛苦的。與常人無異的軟弱性,被後輩超過的焦躁感,所剩無幾的高中生的時光,圍繞著自己的各種不安。那一類的東西,幾乎跟這個百無聊賴的漢子是絕緣的。

當時我聽了霧棲的這句話,就亳不客氣地反問道:

“要不要我分點給你?”

不明白的東西。正因為那是他不可能有的東西,所以在我看來,這位氣勢囂張的一年級生似乎感到很羨慕。

“我才不要,而且好像很貴重啊。”

“你說貴重?你明明不明白也這麼說,真是個失禮的家伙。”

“雖然的確是一點也不明白啦。”

他一臉惋惜地注視著那個逐漸走遠的學長,過了好一會兒。

“不過,那個再怎麼說也不便宜吧。”

仿佛理所當然似的,霧棲彌一郎回答道。

以後,我跟霧棲都很合得來,一直留在了棒球部。雖然原來約好是到夏天的甲子園為止的,但是後來不僅延續到來年春天,甚至還一直留到了最後的夏天。

實在是令人懷念的事。那是發生在比現在炎熱好幾倍的夏天的、沒什麼特別的青春時代的故事。



“轉個話題吧,所在,你知道SVS是什麼嗎?”

罕見地沉浸于積極性思維的回想中的意識,被似曾相識的某個字眼拉回到現實當中。

“SVS——是不是之前在游戲中心流行過的那種操縱裝置?”

“那個是MVS啊。不過,名字也是從那里套用過來的,說你直覺敏銳的話也的確沒錯。雖然你最近才回來這里,不過我想你也應該會見到過幾次吧。在晚上有很多人集中在一些比較光亮的大馬路和公園的場面,你沒見過嗎?”

說起來,晚上的街道確實比一年半前要喧鬧得多。而其中最鬧得厲害的,就是以集中在車站前公園的那些十幾歲的年輕人為中心的喧囂聲。

“雖然在遠處看過幾眼,難道那就是名叫SVS的東西?”

“沒錯,那是簡單的單局決勝游戲,現在已經逐漸成為經典的賭博比賽了。簡單來說就是經過簡略化的棒球。”

SVS。聽說那是應用了棒球規則的一對一游戲。棒球雖然是以九人隊伍進行的比賽,不過這個游戲似乎是光由投手和擊球手進行的比賽。

內容是只有一打席的正式較量。如果讓對方三振出局的話就算是投手的勝利,如果成功命中並打出擊球級別的球就算是擊球手的勝利。

如果快的話連兩分鍾都不用,就算是慢一點也最多六分鍾就能決出勝負,是一種可以輕松參與的“運動游戲”。

只要擊中就是擊球手的勝利,只要讓對方三振就是投手的勝利。這樣一來,對沒打過棒球的人來說也算是非常淺顯易懂的宣傳文句。的確,那樣的話,作為一種消遣而前往觀看的人也應該不少。

“……又搞這些逆時代潮流的活動。那就相當于擊球練習中心的人肉版嗎?”

“對。本來就是為了讓那些棒球部的落伍者泄泄氣而搞起來的東西。三年里都泡在棒球里,畢業後既不就職也不升學的那些年輕人實在空有力沒處可用啊,所以自從開始了這個之後就變得相當受歡迎。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在周圍觀看的家伙也開始打賭誰勝誰負,于是慢慢地就發展成了一個大游戲。現在還分成了正式和非正式的兩種比賽。車站前公園每天都在舉行的那個就是純賭博性質的非正式比賽。”

過去曾經屬于棒球部的學生們正在尋求目的地。那並不是什麼不健全的事情,只不過是希望在畢業之後也能輕松享受棒球的樂趣,基于這個欲望而誕生的活動。

有光亮自然就會有影子。在耗費了三年時間的戰斗中,能抓住榮耀的就只有極少數的選手們。就算在那時候干脆地洗手不干的人,也不會連“喜歡棒球”的心意同時舍棄掉吧。

“……嗯,那麼說非正式的就單純是賭博性的比賽。那麼正式的SVS呢?到底是怎麼一種方式?難道不是賭博比賽嗎?”

“不,賭博比賽的性質還是沒有改變,但是這邊的選手就會得到獎金。首先是選拔出九名投手和九名擊球手。這是從上一輪的比賽、或者是在非正式SVS比賽中博得人氣以及成績優秀的人之中挑選出來的。基本上來說,雙方陣營的拉鋸戰就是SVS的妙趣所在。三振出局的擊球手,以及被擊中的投手,就必須立即退場。”

……唔,假借了棒球之名的生存競爭嗎。以一對一單挑的形式進行的投球決勝負,沒有了棒球那種細致的戰略和團體配合的原始耍球游戲。不管細節過程如何,總之殘留到最後一刻就是勝利嗎。

……真低俗。雖然沒有比這更低俗更幼稚的游戲了,不過,怎麼說呢——


“——喲,是不是覺得好像有點興趣啊,所在?”

霧棲很高興似的笑了起來。說起來,霧棲本人似乎也對那名叫SVS的游戲有點情有獨鍾。

“嗯,如果組織者能善加宣傳和管理的話,的確是很容易流行開來。

不過,那個比賽是固定了日期的嗎?還有會場也是?”

“不,那是由選手們自己定的。擅長打快速球,或者喜歡變化球,左投或是右投,以及左擊和右擊等等,有許多組合上的問題。其中也有取勝幾率低于一成的對手,同樣也有相反的情況。所以,基本上都是通過互相聯絡來決定會場,把裁判和觀眾叫來再展開比賽——”

“……有的人會一直躲到自己不善應付的對手退場為止才出來?”(我怎麼嗅到了一絲聖杯戰爭的氣息……)

“對。在正式的SVS比賽中,前半部分是情報戰,站在擊球區和投手土台上的實力較量就是後半部分。十八個選手一將從組織者那里拿到一個專用的手機,他們就是用這東西來進行聯絡。然後,在比賽中輸掉的話,就必須把自己的手機交給勝利者。不管是擊球手還是投手,總之到最後一個人敗退的時候,那一輪的SVS就宣告結束。”

“原來如此,那麼收集來的手機呢?如果勝負是以隊伍為單位的話,那麼手機也會成為得分點嗎?”

“問得好。勝利者陣營將會被發放獎金,在那一輪中收集到最多手機的選手將會獲得追加獎金。更重要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這已經成了選手的最大報酬了,如果取得MVP稱號的話,就會成為受歡迎的人啊。”

也就是會成為年輕人之間的權威者嗎?

只要一個游戲廣泛普及開來的話,明星選手自然就會吸引人們的視線。既會出現毫無他意的純粹支持者,也會出現一些為了沾光而繞在身邊團團轉的擁護者。原來如此,雖然有點變了樣,但是這樣也可以稱之為一個職業球隊。

“可是,到底是誰推廣這種游戲的?如果沒有相當發言權的話,是不可能實現的吧?在小鬼頭們之間擁有權威,同時也對棒球的趣味性和純粹性有一定了解,還要有善于誘導周圍人的商業才能,更重要的是如果不能作為組織者君臨眾人之上的話,就很難辦到。我說霧棲,到底是哪里的哪個家伙開始搞這種蠢活動的?”

“……還真是糟糕啊,今天變得比前幾天還要熱。啊,這里沒有空調之類的嗎?”

“……那就算了。那麼裁判呢?是不是還有專門充當裁判的人員呢?”

“有雖然是有啦,不過也不是每次都有。因為也有可能剛碰面就突然開始的情況。那種時候,裁判就只能依靠擊球手和投手自身的尊嚴了。還有就是觀眾。最近也有很多自認為是精通此道的觀眾,所以關于好球區的爭執也基本上沒有了。”

“……還真夠極端的。那麼捕手呢?”

“就讓當時在場的人來充當,最好還可以兼當裁判。如果沒有的話,那球扔了就算,到比賽結束之後再進行回收。擊球手方必須隨時攜帶球棒,而投手方至少要隨身攜帶六個球以上,這是基本的規矩。”

“那麼擊球手區和投手土台呢?”

“基本上都會遵守正式規定的的距離。不過區域線和投手板的位置關系也不一定要正面,只要雙方同意的話,增加一點距離也沒有問題。因為制造一些微妙的變化會更受觀眾歡迎。

不過,實際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出令人滿意的投手土台,所以如果真的要好好確定位置關系的話,開始游戲前就要花很多時間。畢竟這是觀眾參加型的賭博活動,太磨蹭的話就會引起不滿。不過正式比賽的最終戰還是會做好投手土台的。”

“……死球呢?犯規方面到底囊括到什麼程度?”

“攻擊性的死球,唔……擊中對方就算投手輸。如果擊球手避開了的話,也可以按照現場上的傾向來決定。”

“投手犯規呢?如果沒裁判的話,就連暫停也喊不了啊?”

“那方面就只能依靠彼此對棒球的熱忱了。按照原則,投球開始之後就不能喊暫停了。不過畢竟挑選的時候,都是會選一些能夠做到公平競爭的選手。另一方面,在比賽開始之後,無論有什麼樣的理由,都絕對不能從投球區和擊球區離開。在某些場所,就算被當作膽小鬼而圍毆也沒有辯駁的余地。”

“還真是夠暴力的……那擊球的判定呢?”

“因為基本上都是一對一,所以打出越過內野的擊球就算是贏。內野高飛球作廢,內野滾球就算作界外球。這也是會根據場所不同而附加某些特殊規則的。因為偶爾也會在室內進行比賽。非正式比賽的話,只要球在無彈地的情況下直接飛過投手身後就算贏,這種規則也開始逐漸得到承認。對了,球棒一定要用木制的。容易飛出來的金屬制不能用。這是對比較有利的擊球手方施加的負面條件。”

“……嗯,雖然我想大概不可能做到,不過要是投手努力接住了本應算是成功的擊球的話,又怎麼樣?”

“那當然就算擊球無效了。其中還有專攻這方面的選手。那簡直就是猴子啊。”

“………………”

大體上的規則已經明白了。

雖然.應該還有其他許多細節規定,不過這還真是相當清晰明了的規則。更重要的是“被選中的十八人”這種字句,也會讓參加者產生一種為其打氣的意欲。

“很厲害吧?發展到這個地步可是花了半年的時間啊。這個月因為配合夏季甲子園的預選賽,游戲還會變得更加激烈。來,所在選手。”

他隨手就丟過來一台金色的手機。

在那有點惡心的金燦燦的表面上寫著“4”——真是個不吉利的編號。

“——這是什麼?”

“就是剛才說的擊球手方的手機啊。我把這個給你,明天我們一起去看吧。然後,你就代替我參加。”

“啊?”

我的眼睛馬上變成了兩個圓點。

難道這家伙實際上是為了這個才來的?、

“為什麼?我的樣子看起來真的那麼喜歡棒球嗎?”

“雖然不是啦。剛才我不是說過那個冒牌石杖所在的事嗎?我希望你把這個當作善後工作參加一下。”

“那才是不合道理吧?為什麼要我去?而直那賣藥者跟SVS什麼的沒關系吧?”

“吵死了,這是規定的問題。石杖所在跟霧棲彌一郎已經達成協議。同時作為證據而參加了SVS。然後,你在公開場合輸掉的話,不知道冒牌貨的家伙也會明白過來,認為石杖所在的集團輸掉之後徹底解散了。這也不是什麼壞事吧?至少以後關于賣藥的問題對你心懷怨恨的愚蠢家伙也會減少嘛。”

“………………”

雖然,在道理上的確是講得通。

“你不是傻瓜吧,我怎麼可能作為擊球手參加?我連左手也沒有啊?”

“我知道,我並不是要你恢複以前的狀態,而是隨便裝上義手,站在那里當個稻草人就行了。”

由于是為了輸球而出場,所以連揮棒也沒必要,是這麼會是事吧。

“……真沒有辦法,球棒和手套就由你來准備吧。因為我現在什麼也沒有。”

“——還真是嚇我一跳。你明明是那麼麼珍惜的啊?”

嗯。因為被戶馬的差點殺死的某個殺人狂,一邊說說什麼“你的來來就像這樣子徹底粉碎”,一邊把過去是球棒的一堆粉末送到了我的病房。簡直是開玩笑。奧里加的醫生老是對她百般照顧,恐怕是偷偷把現場證物送了給她吧。

“那麼明天,晚上八點正在車站前等吧。可別遲到啊,義手可以由你那邊准備吧?”

“……真沒辦法。我把事情說消楚,想辦法讓對方允許我帶到外面一天吧。”

“那就這樣定了。雖然說這說那,但你還是答應得這麼爽快,真的幫我大忙了。”

霧棲從紙箱上站了起來,慢慢向門口走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他把啞鈴放在那里不動。

“——我說,雖然明知不可能,但還是要問一下。”

霧棲背著臉說出了一句多余話。

“那個,真的無法恢複了嗎?最近的義手性能不是越來越高了嗎?”

真的沒有辦法。

在瞬間加速到接近一百四十公里,產生出幾百公斤沖擊力的擊球運動,在現代醫療工學中還沒有能承受得起的精密義手。如果有的話,那恐怕只能稱之為惡魔的產物了。

(8/10)

平緩延續的綠色丘陵。

濕潤而芳香的泥土和綠草味道。

在盛夏的陽光照耀下,展開著微風吹拂的一片大自然景色。

在如同繪畫中看到的田園風景中,市區巴士正悠然自得地向著森林的車站駛去。

霧棲登場後的第二天,八月十日,星期二。

在這個星期以來一直都由我獨占空車的巴士上,除了我之外,還坐著一個臉色蒼白、身穿西服的男性。

年紀是四十出頭,看樣子不高不矮,面容稍顯瘦削。

西裝雖然是灰色的平淡色調,但是對名牌不怎麼熟悉的我,也抱有“噢,看起來很涼爽,也很柔軟啊”的感想,應該是一件高級品。雖然臉色不佳,但是相貌端莊,有一種約翰.布爾式的氛圍。(注:出自蘇格蘭的一本政治諷刺小說《約翰。布爾的曆史》,書中的主人公約翰.布爾是一位保守的鄉村紳士。)不管怎麼說,他都不像是在平目的上午十點乘巴士的人種。

穿西裝的男性不管怎麼看都是一臉疲憊的樣子。肩膀下垂,眼神沒有活力,整體上沒有一點霸氣。是不是因為身體不適而回家呢?還是說,因為情況太糟糕而前往療養院呢?不管是哪一樣,這輛巴士也要在森林的巴士站那里掉頭折返。這一帶並沒有民房,雖然田園風光給人一種開放的感覺,但也並不是適合郊游的休息場所。

“………………”

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盡管是感覺不到危險的我,從狀況上來考慮的話,也很容易預測到“將會看到不好的東西”。

結果。中年男性真的就在“鳥之籠”車站下車了。

雖然我打算隔一段時間再跟著他下車,但是那個男性本來就沒有察覺到我的存在。于是,我也馬上走下了巴士,向著森林走去。那身穿灰色西裝的男性就走在前面離我五米的地方。

“……可惡,真的是朝著水庫走啊,那浪漫灰西裝的大叔。”

雖然無法察覺危險,但是對于麻煩事還是能判斷出來的。

說不定他是迦遼家的重要客人,如果打擾的話也不太好,所以我就停住了腳步。

中年男性打開了水庫的門扉,消失在地下階梯中。

我一邊躲在大樹後面,一邊觀察著水庫的情況,就這樣等了三十分鍾。

過了很久也沒有任何變化。中年男性一直沒有出來。頭上的太陽也開始逐漸升溫了。額頭和脊背都沾滿了汗水,很不舒服。……對,說起不舒服,那個中年男性的臉……在打開門扉看到通往地下的一片漆黑的通道時,他好像打從心底感到高興似的兩眼發光——蘊含著理性的玻璃珠般的眼睛,就像鳥眼一樣讓人看見就不舒服。

“——我也差不多該去了,而且那家伙還說過如果遲到就要減我的工資呢。”

……這畢竟也是工作。而且為了今晚的事情,我還要向他借來義手,當然也不能就這樣逃出去。什麼都沒看到,我遲了三十分鍾,真的什麼也沒看到。我一邊這樣向自己暗示,一邊打開了門扉。

我在黑暗的通道中一直往前走,從離我幾步遠的門扉另一側,已經聽不到任何對話聲了。

穿過黑暗,來到了海江的房間——呈立方體狀的西式房間。雖然四面牆壁都有一道厚重的大門,但我只曾經打開過作為出入口的南側門扉。

房間里有著我熟悉的床鋪,迦遼海江也一如既往地以微笑迎接著來客。

“早上好,所在。今天好像有點遲呢。”

“————”

房間里完全沒有變化,地下室也跟往常無異。看不見黑犬和魚的蹤影。海江的四肢已經裝上了黑色的義肢,好像不用我動手了。

所以,那樣子實在是異常得令人害怕。

“我說,有沒有誰先我一步進來過?”

“嗯,不久前有一個人來過呢。他說被附身了,希望我把他解放出來。”

心滿意足地露出笑容的人影。彎成了新月形的嘴角,看起來就像是一幅會笑的影子畫。

……嗚哇……就連遲鈍到極點的我,也害怕得不敢跟他對上視線,這不是很糟糕嗎……?

“是、是那樣的嗎?那家伙去哪里了?”

“誰知道?既然‘沒有’了身影,那就是說已經‘不在’了吧?”

黑發美人面露微笑地向我征求同意。仔細一看,他的臉色似乎比平時要好,充滿了生氣,嘴唇也很有潤澤。

“是……嗎?那麼就是說,已經不在這個房間里了吧。”

我以僵硬的步伐掩飾著不斷顫抖的雙腳,勉強向著沙發走去。

“那還不知道呢。雖然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但也許還在這個房間里哦。”

黑色的右手,以讓人聯想起仙鶴的柔軟動作,在覆蓋著藍色睡衣的腹部上撫摸了下去。正好停在了胃部附近的指尖實在讓人感到無比恐怖。

“等一下——”

我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這這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好像是被毒蛇盯著的活供品一樣,寒氣強烈得眼睛都抽搐起來了!

“對了,為什麼你偏偏在今天遲到了呢,所在?”

“——!”

嗚——我不由自主地收緊了喉嚨。可是我完全不覺得羞愧。因為在這種沉重壓力下,僅僅是沒有發出“咕咕”的聲音就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不,那個……其實是我親戚的伯母過世了……”

我反射性的用上了那種“啊,今天已經不想去上班了”的時候常用的手段。親戚的伯母和伯父簡直是要多少有多少。只要良心允許的話,就算讓一打這樣的人遇上不幸來為我爭取休假也是可以的。那簡直是空想大虐殺。面對說出這種勉強借口的我,雇主卻投來了清新爽朗的眼神。

“哦,是那樣的嗎。不過,你那個伯母還真是關照外甥呢,恰恰在這種時候去世。所謂的挺身救人就是這麼回事。嗯,我和所在也得救了。”

“……得救……也就是說?”

“因為——如果被看到的話,就會連你一起——了哦。”

藍色的人影用舌頭舔了一下嘴唇。嗚,要是光看那里的話,簡直就是一個毒辣婦人的形象啊。一瞬間,陶醉感甚至超越了內心的恐懼。

蜘蛛殺死獵物時的神經毒,也許就是這樣的東西吧。

“開玩笑就到這里吧。所在,你從冰箱里拿些飲料過來吧,我喉嚨渴死了。”

至于他口渴的原因,我還是先別問了吧。

我振作起麻痹的雙腳,從冰箱里拿出瓶裝的果汁。

“不過還真是不可思議的體質呢。基本上來說明明是屬于倒黴的一類,可是偏偏在決定性的場面遇上好運。啊,這是不是該叫做惡運呢。”

大概是碰到笑穴了吧,床上的雇主不斷地發出笑聲,似乎很開心的樣子。

為什麼運氣好,那自然是不用說了。

目擊了殺人現場的普通人,其命運必然是淒慘的。在水庫前面躲藏了三十分鍾,可以說是一個明智的判斷。不過,雖然我有自信能每天在這種懸崖邊上保持著平衡活下去,不過虎口整天在我面前一張一合的話,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太陽已經下山,一天的出勤時間迎來了終點。

我說出了想把義手借出去用的請求後,海江就以僅限一天為前提答應了下來。

“本來是希望在有真正目的的時候給你使用,慢慢習慣下來的。不過無所謂了,今天我心情很好,就允許你這一次。希望你能盡量愛惜,盡量用在危險的事情上吧。”

他到底想說什麼,我實在完全不明白。難道是說不要弄傷義手,但是我本人就要突破極限嗎?

我不經意地看了看筆記,只見上面寫著“下次要去買護身用具,戶馬大姐的話可能是真的”這麼一句話。而且還寫得很小。仿佛因為一直都被雇主監視,于是躲在洗手間里匆匆寫下來似的,是給人以緊張感的歪扭文字。

“……雖然我不想再去細想白天的事情……”

看來很快就到極限了。雖然我一直輕輕松松地不斷忘記日常發生的事情生活到現在,不過看來也要好好想一下怎樣跟那小孩子相處了。

“哇,那是什麼?還真是夠誇張的義手啊。”

支倉車站前東出口。

准時在晚上八點等著我的霧棲,看到我的樣子後馬上皺起了眉頭。

我也理解你的心情。畢竟現在是夏天,如果不是有什麼堅強信念的話,是不可能穿上長袖衣服的。而我正好是沒有那方面的信念。結果,左手就從薄質的短袖襯衣中露了出來,詭異到極點的純黑義手就展現在人們的面前。

“唔,雖然我也料到會有人感到害怕,不過如果連霧棲也背過臉去的話還真是要重新考慮一下了……是不是述是用長袖衣服裹住左臂好一點?”

“——不,那還是不要了。別在意,就當是新型的刺青宣傳,說不定還會受歡迎呢。接住!”

霧棲說完就把裝著球棒的盒子拋了過來。我差點就想用義手去接,但馬上又反射性地換回了右手。

這個時間,在支倉的站前公園就成了SVS的專用地盤。

公園內的熱鬧氣氛就跟小型集會差不多,在以竿子區分開來的賽場上,圍在最前列觀看的大約有四十人左右。也不知道是因為沒有好座位,還是僅僅是想沉浸在這樣的氛圍中,坐在從遠處眺望賽場的長椅上和路邊聊天的也同樣有四十人左右。再加上照亮了賽場的照明燈,實在難以想像這是平日夜晚的光景。

“這個,難道沒有巡警來查問嗎?”

“最開始的時候也來過,但是我們也取得了使用公園的許可。巡警說到底也只不過是一般的勞動者,要是連日連夜去給一百多個青少年進行輔導的話,那一定就會過勞死吧。”

而且,聽說會場並不僅限于這里。那樣的話,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麼決定性事故的話,警察也不會認真插手去管。

“不過今天我已經特意減少了啊?因為在一個小時前我才發出了SVS手機持有者之間的比賽通知。本來的話,正式戰將會在半天前發出通報,然後大肆熱鬧一番的。”

原來如此。因為今天是早就安排好的戲碼,所以人太多的話也會很,困擾。目前在場的人,都是一些每天為了金錢和享受興奮的目的而來的,閑得慌的好事年輕人嗎?

賽場上正在進行著類似比賽的游戲。

投手和擊球手,彼此都是大約十八歲左右的面相和體格。

大概他們是互相認識的人吧,從遠處看去也可以看到正在互相估算時機,的確很有趣。互相知道對方套路的擊球手和投手之間的交流,對喜歡棒球的人來說有一種無法抵擋的吸引力。

在最前列觀看的觀眾們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不,大概是正因為知道才會搶占了擊球手斜後方的特等席吧。

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氣的選手,占領了特等席的都全是女孩子。她們的手里都拿著像賭馬券一樣的賭球券。看來他們對于當擁護者和賭錢是分開來看待的。

采用肩上投球法的右投手揮起了手臂。在沒有跑者的SVS中,基本上用正面投球就OK了,但是直到剛才為止他都使用著非正面投球。

他帶著“最後決勝負”的氣勢,意圖打破擊球手之前把握的時間平衡。他的手正以食指和中指叉開成V字形夾著棒球。這樣的話,不用觀察他手指離球的動作,就可以明顯看出是什麼種類的球了。分指投球法。旋轉速度控制在每秒十轉的變化球,在擊球手的面前突然減速下落。這個游戲,雖然說總之能擊中就算是擊球手的勝利,但是賽場上的大部分區域都以“×”標志來顯示出失敗落點。也就是說落在內野的擊球等于無效吧。投手的目的是並不是空棒三振,而是令對方打偏以至于無法讓球飛遠。

但是旋轉的減速控制不太得當。大概分指投球法對投手來說是一種新兵器吧。白球沒有產生足以瞞騙擊球手眼光的落差,伴隨著響亮的擊球聲,消失在三游間之中(注:三游間,三壘手和游擊手位置中間的區域)。

特等席上傳出了失望的聲音。受女孩子們歡迎的,似乎是剛才被擊中球的那個投手。

“走吧,差不多該上場了。”

在霧棲的帶領下,我走近了賽場。

在橙色竿子前面是剛才的觀眾們。

其中,有一個單手握著賭球券的內行人般的賭徒。

“怎麼這麼糟糕!就是因為這樣,那些帥哥型的投手才信不過……而且那個人不該在關鍵時刻使用自己不熟悉的分指投球法嘛——啊,怎麼,學長?”

雖然我很想當作沒看到,不過視線完全對上了,所以也沒辦法。

向集中起來的年輕人們展示出財力差距,身上穿著看似簡素、實質高價的休閑服裝。因為跟周圍的反差過大,反而成了防止被搭訕的防禦壁的大小姐式的賭徒。不必多說,那正是興高采烈地投入于賭博游戲中的貫井未早小姐了。



“……唔——不管怎樣,我想說的話還有很多。”

貫井鼓起兩頰,交替地注視著我和霧棲的樣子。她似乎是對我們兩人走在一起感到很氣憤。

“煩死了,我們這邊可是有正經事要做。跟在賭博比賽里玩耍的笨女人沒關系。”

“我當然也是很正經的。而且霧棲,面對隔了一年沒見的朋友,你卻突然就叫人家笨女人,我看你已經快老得不成樣子了吧?你那公雞一樣的腦袋,已經變得像百歲老人那樣滑溜溜了吧。”

“嘿。不過你還真是一點沒變!……要不是有別人看著的話,我真想給你一腳。不愧是貫井,果然是我第一個甘拜下風的苯女人。”

兩入一邊哈哈哈呵呵呵地互相發著笑,一邊狠狠地互相盯著對方。在高中時代,霧柵和貫井經常陂入說是被下了“一輩子互相謾罵”詛咒的兩人。雖然這個詛咒到現在還沒有解開,不過兩人好像從高中畢業之後就完全沒見過面。

“那麼我去了,霧棲。”

“啊,哦,拜托你按照計劃進行吧。”

投手土台上的茶發小伙子已經等得十分焦急了。

明明聽說是正式比賽而精神振奮地來到這里,可是對手卻是代替霧棲上場的新手,而且還跟身為觀眾的女孩子談得起勁,那麼感到焦躁不耐煩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嗚啊!?學長你要出場嗎!?”

“唔,總之我先去三振了再說吧。”

“什麼……!”

貫井的眼睛突然發光。

雖然不明白事情原由,但大概是看到我跟霧棲在一起就領悟到其中的不軌圖謀了吧,貫井馬上徑直奔向賭球券的販賣所,買下了大把的賭球券。我則用右手愈著球棒,向擊球手待機區走去。

貫井立刻奔回了特等席——

“學長,雖然我不明白個中緣由,不過拜托了!請你喪氣地來一次……吧!”

我也懶得去想那“……”的部分到底代表著什麼意思了。

我在擊球手待機區伸了伸腰,然後用左手貼在球棒上。霧棲和貫井都“哦~”地發出了佩服的感歎聲,還驚訝地說“最近的義手原來還能做到這種地步”。為了向周圍人做個樣子,我揮動了幾下球棒,然後走到了擊球手的方框區域。也許是看到了剛才的揮棒,察覺到這個擊球手不是自己對手吧,那個茶發的投手從滿臉焦急變化成了竊笑的表情。

于是,游戲開始。

比賽在三球之後就干脆地結束了。



茶發青年是個典型的右擲型肩上投球的投手。所謂肩上投球就是把手臂揮到上方再把球投出去,是大部分投手的投球形式。這種投法適合于快速球和縱向變化球,也同時被稱為正式投法。

茶發青年也不例外,是一個擅長快速球的投手。畢竟是被挑選為參加正式比賽的選手,在球速上的確有他的驚人之處,已經輕而易舉的超過了130公里。恐怕最高時速可以達到140公里吧。由于這樣的自信,他並沒有投出觀察性的投球,連續兩球都落在了好球區內。

第三球,他擺出非正面投球的姿勢,暗帶笑意的立起了一條腿。作為軸心的另一條腿沒有任何晃動,這就是他經曆了認真訓練的證明。作為軸心的體干沒有絲毫動搖,作為投球關鍵的腰部——腰肌也似乎鍛煉的很出色。

嗯,的確是很了不起。

抬起來的腳向前踏出,在扭動著橫起來的身體的同時向里收攏,力量從腳踝傳到了指尖。人體的所有機能都濃縮在直徑七厘米的球體之內。

非常精妙。第一球、第二球……那毫無偏差的動作,完全沒有任何猶豫的投球。充滿了自信和力量的低外角高速直球。茶發青年的投球軌道,是只要成功投出就不會被擊中的理想軌道。

“————”

配合著球的釋放而踏步並進,然後輕松地把重心向後移動。

可是,我還是想請他等一下。以0.5秒掠過的快速球的確足以作為決定性投球,可是你畢竟並不是擊球練習中心的機器,每一球都這麼不加修飾地投出來,那麼就算被打到也不能怨別人了吧。

“唔——嘿喲!”

就像這樣,到了第三球,我就能勉強對上軌道了。

鏘的一聲,球棒發出了清脆的聲音。

于是,勝負就在第三球被決定了下來。

看到自己的直球被擊了回來而一臉愕然的茶發青年。

發出“噢噢——”的驚歎聲的觀眾。

“——好球!這實在是無比沉痛的一擊啊,學長!”

扔掉了一大堆押錯寶的賭球券,發出了謎樣慘叫的收場擔當員。



“總是這樣子!所在學長總是在最關鍵的時刻辜負大家的期待!”

場所轉移到附近的酒吧。

我們正在名為“星云”的酒吧里,為今晚的壯舉開慶祝會。

“不,抱歉抱歉。怎麼說呢,可能是因為看到了對方太笨拙而不由自主地動了手,或者說本性難移……我似乎小看了自己一直培養起來的條件反射了——啊,小姐,可以給我換杯烏龍茶嗎?還有這里的意大利風味豬肉冷面有沒有放番茄的?沒有?啊,那麼給我一個——我說貫井,剛才只不過是事故,我完全沒有打算要陷害你什麼的啊。”

“騙人的。明明霧棲那邊是賭了擊球手贏嘛。”

“唔?是這樣的嗎?霧棲?”

“嗯?啊,因為立場關系,也要那樣做了。我想如果在代替我出場的擊球手上下賭注的話,應該會有更大一點的說服力了吧。”

“…………是嗎。不過,既然沒有人損失的話,那就算了吧。”

雖然覺得有點不對勁,但是既然貫井在這里,也沒辦法繼續深究了。

“有人啊——這里有一個蒙受了極大損害的犧牲者。我希望你能安慰一下,而且是以金錢方面的內容為主。那個,我真的把這個月的零花錢全部投資在剛才的那場比賽里了……”

好像越說越傷心似的,貫井無力地垂下了腦袋。雖然是自作自受.但我覺得自己可能也有點責任,但又覺得好像沒有……

“霧棲,能不能給她介紹個可以打工的地方?”

“沒有。這個女人從高中開始就是個不打工的家伙吧?不過,要是把這樣的家伙放到社會里的話,那個店子恐怕會被燒掉,所以我想這樣正好啦。”

“真是失禮,只不過是我們家規矩嚴格不允許打工而已。我才不希罕呢,最多我預借以後的零花錢,不會接受像霧棲這樣的不良分子顧的。”

……雖然有傳說認為那個預借已經達到了未來十年之遠的地步,不過是真是假至今還沒有定論。也不知道是貫井粗線條還是父母過分寵溺……大概是兩者兼有吧,嗯。

“那麼所在學長你呢?是不是在打工?沒有的話我來給你介紹吧。”

“如果是你的家庭教師的話,我已經受夠了,你就放過我吧。而且,我的工作地點已經定下來了。”

“噢噢——”

……糟糕。由于回想起那惡夢般的貫井家大屋軟禁事件,反射性地說出了不該說的話。

“是怎麼樣的工作?在哪里?支倉市內?薪水高嗎?星期六日有沒有休息?”

還有更糟糕的是,貫井已經對我工作地點產生了興趣。這樣一來的話,直到這家伙喝醉為止都一定會咬著我不放。

“……從支倉坡向機場走的途中,不是有一大片田地嗎?就在那附近。職種是看護,還有什麼問題嗎?”

“哎呀。是看護嗎?嗯——是這樣呀。學長你也會做這種關心體貼別人的工作呢……………………是女的嗎?”

我正打算以超高速回答一句“哪有可能”,可是轉念一想又停了下來——等一下,實際上該怎麼說才好啊。我明明自己也難以率直地認同那是個男人,而且我還開始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人類。

“——呵呵呵。”

貫井的眼睛陡然一亮。其實這已經是她今天第二次發光了。這家伙難道是妖怪?

“那下次還真是務必要請你介紹我認識呢。不過學長,你還能揮起球棒呢。雖然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影子。”

“就是啊,我也吃了一驚。昨天你不是說不行的嗎?”

他們的視線都集中在我的義手上。畢竟也不能說真話,所以就只能含糊的答了一句“嗯,一次的話還可以勉勉強強”。實際上,就連我自己也根本對這只義手毫不了解。

“先別說我的事吧。對了,霧棲。去年夏天考拉為什麼會慘敗?我聽說在地區預選決賽中被拉開了十分距離啊。”

我把話題轉移到上個星期聽說的事情上來。

據我所知,去年的倉高棒球部被譽為是曆代最強的陣容。考拉丘甚至新建了棒球部員的專用宿舍,應該是狠下了一番力氣才對。

“怎麼啦,所在。難道你沒看去年的比賽?”

“電視在醫院里受歡迎得很,我沒有能獨占過來啊。雖然也沒打算那麼做。那麼,到底是怎樣,發生了什麼事?”

“誰知道,我可不了解別校的事情。只知道上場成員發生了改變。”

“是王牌球員突然退陣了啊,在比賽那天。所以就換成了一個二年級的上場,不過就連續被人家擊中。”

“二年級,也就是我那時候的一年級吧。好像是叫做瀨倉弓夜……沒錯吧?”

“啊,就是那個了,瀨倉家的少爺。那孩子其實也是個好投手呢,不過被突然從候援投手調動為首陣出場選手的話,狀態調整不過來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我和霧棲隨便應了一下。

自那以來,考拉丘的棒球部就一直萎靡不振,今年也只是進入到四強就出局了。

另一方面,作為我們母校的倉高則非常安定,現在也恢複到了像過去一樣悠哉游哉地享受棒球的活動形式。在一名天才球員的率領下,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了。

“————”

說起了母校的事,大概各自都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了吧。

在一段沉默之後,貫井自言自語似的以平靜的聲音問道:

“雖然我一直都沒有問過,但是學長,你為什麼要退出棒球部?”

“不,我沒有退出,只不過是變得不能繼續打而已。而且,實際上到畢業之後就沒有機會了吧。”

“雖然是那樣,不過你沒有考慮過成為職業球員什麼的嗎?”

“那當然是沒有了。我們那幫人都不是這樣的人種。我說霧棲,你是為了成為職業球員而打棒球的嗎?”

“不是。嗯,當然不是。”

霧棲不斷點頭。

我和霧棲雖然都喜歡棒球,但在那方面的意欲卻幾乎等于零。尤其是霧棲的想法非常徹底,也經常因此跟那鐵血教練發生沖突。

“對運動來說,最重要的應該是‘是不是一場好比賽’吧?明明是這樣,卻把勝負擺在更優先的位置,我實在是搞不明白這一點。”

留在在操場上練習到最後,霧棲似乎有點不滿地說出了這句話。

我們只要能打棒球就滿足了,勝負根本就是次要的——正因為霧棲彌一郎抱著這種觀念,所以當時的石杖所在才會握起球棒。

“那麼棒球就是到高中生為止嗎?霧棲你也是?”

“是啊。在那以後要打棒球也好像很難有機會。而且,在這種環境下也不能整天喊著棒球棒球的吧。其他還有很多好玩的事嘛。”

“……雖然是這樣,但是,你們當時不都覺得很開心嗎?”

貫井一直都說得很對。就算有所褪色,過去曾經投入的日子也是無法抹去的。

認為“其他的娛樂還有很多”的霧棲,學生時代也並不是固為沒有其他好玩的東西才投入到棒球中來的。雖然沒有足以成為職業球員的才能,但這家伙畢竟是打心底里喜歡著棒球,所以才把其他的娛樂全部拋開,把自己的青春灌注在棒球之中。

“但是啊,不管怎樣,夢想已經終結了。”

拿得起放得下,那就是霧棲彌一郎的優點之一。

實在是爽快而干脆,讓人不禁抱有“小小年紀就把事情看得這麼開,也太不對勁了吧”的想法的、有著成熟外表的十九歲青年。



我和霧棲把貫井送到工業地帶的入口,然後就折回到車站前。我准備回去公團的公寓,而霧棲之後似乎還有事情要辦。不管怎麼說,剛才貫井的問題也的確刺中了我們各自的要害。

“——我說,霧棲。”

“怎麼了,石杖學長。我可不想聽沒趣的話啊。”

“你還真是感覺敏銳呢,我都說要你別叫學長了。我也想問你一下啦,你也很干脆地放棄棒球了嗎?”

“————”

在霧棲高中的最後一個夏季,我正身在奧里加紀念醫院。剛才說出“夢想已經終結”這句話的朋友的最後結果,我還沒有親眼看到。

“我退出了啊。的確正如那笨蛋女人所說,我每天都覺得很開心。雖然沒有成為職業球員的打算,也沒有那樣的才能,但是我覺得如果能繼續下去的話,那樣子也是不錯的。

……不過呢,我跟周圍的人也有點錯位啦。我明知道棒球最多也只能玩到高中……也明白那已經是能這樣混下去的最後極限了。”

“是嗎。不過,現在不是有SVS嗎?”

“雖然有啦,其實我已經決定了不再參加。今天雖然是來了一次突然性的代打,不過我請人代打是經常有的事。從高三的夏天開始,我就沒有再站到擊球手的白框之上了。”

對自己來說,棒球就到高中為止嗎。

這簡直是徹底到病態的地步了。

“有什麼特別理由嗎?是不是因為本來是棒球部員,所以不想參加賭博比賽之類的?”

“不是那回事啦……說真的,其實在高二的秋天,我的棒球就已經結束了。之所以能夠堅持到三年級的夏天,現在回想起來,也只是我的任性而已。”

…………聽他說到這個地步,我也無法繼續深入追問了。

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來到Marion的前面。在第十三號福利設施的公寓前,我們停下了腳步。

“啊,不過你就不一樣了。今天既然打了一球,也就是意味著正式入圍了。至于上次那個問題,我會想辦法解決的。你可以不用在意,繼續享受你的選手生活吧。金色四號的擊球手是王者的證明。被挑戰的話是不能拒絕的。為了隨時可以進行比賽,你可要隨身帶著那根球棒啊。”

“啊,說起來的確是這樣。不過你把球棒交給我保管,沒問題嗎?”

“球棒什麼的要多少有多少。而且,我不是說過已經對我沒用了嗎?這一輪的投手還剩下三個。雖然王牌球員行蹤不明,不過遲早都會出現的吧。嗯,反正要打的話,你就拿個冠軍吧,重擊手。”

留下一句“我走了”,霧棲彌一郎就轉身離去了。

我仔細地觀察了一下他交給我保管的球棒套子。雖然他說是已經不需要的東西,但看起來卻是一根被細心使用過一段時間的球棒。

八月的第一周平安無事地過去了,第二周也安安穩穩地過去了一半。但是,事態卻完全無視了這一切,正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向前推進。明明事不關己卻突然飛來橫禍的命運之星似乎依然也對我青睞有加。石杖所在總是在這種方面特別狀態良好。

4/Sinker.(Top)

在超過了三十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依然在刺痛肌膚的寒意中醒來。

呼吸已經紊亂得不成樣子。就好像因缺氧而呻吟的病人一樣,站起來又倒了下去,為了維系著渾濁不堪的意識,他緊緊地用左手在胸口上猛抓。

挖肉般的痛楚,把煤焦油一樣貼附在身上的睡意剝離了開來。

在某個市民公園里,一片沒有經過任何打理的樹林中。在人們不屑于正視的、流浪漢們的肮髒地鋪中,他終于恢複了意識。

以仰面朝天的姿勢注視著的天空,今天也依然蔚藍晴朗得令人目眩。八月的天空,光是被照到就好像要蒸發掉似的白熾陽光。默默注視著的話就會失去距離感、伸出手來的話仿佛就能觸碰到的水藍色帳幕。

在這種象征著夏天的光輝面前,他卻因為寒冷而扭動著身體。

呼出來的氣息很急促,呼吸也非常不安定。在投球的時候上升得那麼厲害的體溫,現在卻低下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地步。簡直就像是極寒的地獄。但是,那也不是現在才開始出現的現象。對他來說,八月的天空在變成這樣之前,就已經呈現出冷得讓人打顫的冰藍色了。

“——太大意了。可惡,要快點、回家去才行。”

這樣嘀咕了一句,他就拼命地開始回想著到底該回到哪里去。剛醒來的他並沒有任何個人情報。如果想不起該回去的地方,那就連自己的名字也難以斷定。

只是,有一種冷冷地熏烤著內心的怒火。那精神錯亂的意識,就跟麻藥中毒者一樣。他連自己是誰、以及該做什麼也不知道。

能夠確信的就只是自己對投球的狂熱。

剛醒過來的他,腦海中想的並不是作為人類積累至今的人生記憶,而是自己訓練至今的、作為選手的人體。以外旋運動和內旋運動操縱白球的活機械。他從很久以前就已經認為自己不是人類,而是一種運動。

——對,他亳不厭倦地一直持續著鍛煉。

不僅沒有過像個人類樣子的時光,即使是用于生存的機能,他也亳不吝嗇地傾注于其中。

扭動、積蓄、解放——把生命寄托于白球之中。

因動作的過度重複而失去了人類特質的腰部和手肘,手腕和手指,構築起一座尸骸之山。

骨肉和意志的圓滑配合。

歌頌榮耀的歡呼聲,化作無法知覺的某種聲音,讓自己的全身沸騰起來。

在強制獲取勝利的、極寒的地獄之中。

在覆蓋著整個天空的歡呼聲面前,他削減了自我意識,懷著殺意投出了球。

所以,如果被人問自己是什麼人的話——

他就會驕傲地笑著回答說,我是一枚螺絲釘。

“——下一個。誰都可以,快點,下一個。”

過去的倔強,給他的冰凍身體賦予了足以站起來的熱量。即使是這種異樣的寒冷,也會在面對擊球手的瞬間徹底消失。頭上那萬里無云的冰冷藍天,一點也沒有改變。從失去了各種東西的一年前開始,一點也沒變。

夏天依然在持續。

即使失去了,夏天也依然在持續。

“——還有六人。再干掉六人之後,我就能回家了——”

重新把風帽戴好,往外套中塞進了盡可能多的白球,魔球手又再次恢複了心跳。



他在獲得Sinker這個稱號之前,總共耗費了四個犧牲者。

第一個和第二個的時候,並沒有實際上目睹了他的魔球的人。到了第三個的時候,則有裁判員同時在場。她親眼目睹了最後一球將擊球手的腦袋擊碎的“事故”,于是把事情的始末詳細地散播了開去。聽說了這件事的人都對那加油添醋的說法一笑了之,但不管怎樣,殺人狂投手的傳聞已經被改名為低手投球的魔球手而流傳開來。

然後到了現在,第四名的擊球手則召集了幾個同伴,對Sinker的挑戰作出了回應。

“嘿,沒想到你就是傳聞中那個低手投球的家伙。干得還真夠誇張的嘛。不過真的沒問題嗎?我沒有拿到手機啊?就算贏了我也沒什麼好處的。”

Sinker所挑選的擊球手並不是SVS正式賽的擊球手,而是以賭博比賽為目的的擊球手。不過,其實力絲毫不遜于正式賽的選手。只不過是因為他的日常所為不適合成為正式賽選手,所以才從選拔中落選了。

“好啊,畢竟跟你有過舊交情,就跟你玩玩好了。你就讓我看看那傳說中的直角轉彎球吧。”

之所以答應挑戰,是因為他那種粗暴的性格,以及戴風帽少年的寒酸樣子。讓三個擊球手死于事故的魔球手就跟流浪漢沒什麼區別,而且還像是在害怕一樣手腳打顫。無論如何也不像是傳聞中所說的那個殺人狂。

第四個擊球手到底對那個傳聞相信到哪個地步呢?在夜路上被Sinker叫住了的他,選擇了附近的一個生活用品商店的停車場作為賽場。

足以容納近乎一百輛小汽車的停車場,深夜十一點。在只有明亮街燈的街道死角處,已經有六個觀眾在等候了。

“雖然我也不是相信那個傳聞啦,不過為了以防萬一,觀眾還是有必要的吧?”

擊球手和觀眾們發出了卑猥的笑聲。

六人都是跟擊球手認識的伙伴,是在轉移場所的時候召集過來的人。

由七人包圍著一名少年,隨時可以上前圍毆的狀況。無論是贏還是輸,這都是對擊球手極其有利的條件。尋求目標而出現的殺人狂,現在反而陷入了圈套。因為沒有任何遮蔽物,停車場的風勢比較強。在隨風飄舞的風帽之下,Sinker從口袋里取出了第一個球。

“?”

觀眾們感到困惑了。

本來,他們應該察覺到——盡管被七個男人包圍在內,Sinker並沒有顯示出絲毫畏怯。反而剛才看起來相當滑稽的手腳顫抖現象,現在已經完全消失了。

比賽在男人們的笑聲中開始,勝負則在第五球決出。

不,本來的話,在第三球已經結束了。連低手投球也沒必要使用,以側擲投出的魔球已經讓擊球手三振出局了。但是觀眾們卻笑著判定為擦棒球,接下來的第四球也是這樣。

所謂擦棒球,就是球棒雖然碰到了球,但是卻輸給了球速,或者沒能成功擊返而使球飛過了身後。雖然通常都應該作為好球看待,但是從第二次好球開始,就不能繼續數下去了。也就是說,只要擦棒球持續下去,擊球手就算不上是三振。

接下來的第四球,球棒明明連碰都沒碰到白球,可是觀眾們卻同聲大喊擦棒球。

然後就是第五球。

“啊啊——你原來是想這樣死吧。”

呈直角拐彎的變化球,正如他們所主張的那樣,在擊球手正側方發生了直角變化。

球棒揮空,白球沒有被擦到。球仿佛在向里挖掘似的深深陷入了擊球手的胸口,徹底粉碎了他的選手生命。

癱倒在地上的擊球手。

茫然呆立的觀眾們。

在一陣靜寂之後,男人們仿佛冒火似的發出了怒吼,向Sinker飛撲了過去。

圍毆開始了。

Sinker為了脫離包圍圈,保持著面向前方的姿勢向後方邁出一步,在落地瞬間投出一球。

傳來了兩聲悲鳴。大概是因為姿勢的關系,球速降低到一百公里左右。但是硬球卻帶著充分的威力,在反彈于兩個男人之間。球並非瞄准了腦袋,而是以下顎為目標,毫不留情地破壞了頸部的骨頭。兩個男人忍不住彎下膝蓋,從喉嚨中發出了痛苦的悲鳴聲,同時以雙手拼命地捂著低垂的下顎。並非是被撞擊了下顎產生的腦震蕩,而是因為骨頭脫落的痛楚,以及不用手捂住的話下顎的肌肉就會被拉伸,于是都喪失了戰意。

Sinker對包圍在背後的兩人作了如此處理,現在還剩下四人。從擊球手方跑過來的人,在魔球手眼里只不過是愚蠢的目標而已。利用人體進行反彈的彈珠台式運動,最多只能發揮出時速十公里的人類,根本不可能戰勝超過一百公里的魔球速度。

總共三球。六個男人就是這樣被三球擊倒,魔球手緩緩地吐出了白色的氣息。

“——簡直是無能得要命。明明是三流的家伙,還讓我浪費那麼多時間。都怪你們害得我遲了回家。”

抱著顫抖的手腳,戴風帽的殺人狂消失在盛夏的夜幕之中。

停車場上只留下一些發出不成聲音的悲鳴,並不斷在地上打滾的男人們。

八月的第二周。在進入了盛夏季節的支倉市內,發生了好幾起死亡事件。

上班時的擁擠引起的摔死,駕駛中的疏忽導致的撞死,某個食品公司的乳制品引起的細菌性中毒死,家庭內暴力引起的衰弱死,蔓延于部分地域的煽動行為引起的大量自殺。

仔細一數的話,死亡事故正以平均每天一人的比例發生。由Sinker引起的殺人事件在其中被作為特殊案件來處理,而從昨天發生的支倉坡生活用品店的暴力事件開始,就被作為不良少年們引起的傷害事件看待。但是,這依然還沒有被看作是必須成立搜查本部進行解決的案件。

第四名犧牲者的少年A雖然勉強保住一命,但是卻因重傷而昏迷不醒。同行的青年們也受了頸部被擊碎的重傷,在後來的查問中提供證言,指出全部是由同時在場的少年B的罪行。

被認為是加害者的B身份不明,同時在場的少年們還指證說A和B是互相認識的,所以決定等待A恢複意識後再進行詳細盤查。

八月十二日。生活安全少年育成課決定以嚴重過失致傷罪,對少年B展開搜索和拘束的行動。同時,也發出了請本人主動自首的要求。

“……真是混賬,把騷動弄得這麼大。”

霧棲彌一郎是在十二日午後知道這個消息的。那就是跟警察口中的少年A的擁護者們聽說了情況,堵住他們嘴巴的第二天。也是警察署開始著手調查的前一天。

霧棲向值得信賴的同伴們說明了狀況,讓他們分頭進行殺人犯的探索、防止比賽會場流傳無益謠言以及通過情報網流出捏造傳聞。霧棲本人則在經常光顧的電影院里稍事休息之後,如今正走在夜幕下的繁華街中。

從決定性事件發生後經過了一天。人的嘴巴是堵不住的,路過的不良少年們都頻繁地把“Sinker”這個字眼掛在嘴邊。經曆了第三個和第四個犧牲者的比賽後,他們似乎對殺人犯抱有興趣和尊敬之情,于是以“Sinker”這個外號把事情傳播了開來。

戴著深深盞過臉面的風帽的魔球手。

直角轉彎的變化球,發生隔次變化的一百四十公里的變化球。被他挑戰的擊球手,不是在三振後被殺死,就是逃跑之後被殺死。幸存者就只有能擊返其魔球的人——

真是的,全都是亳無可信性的天方夜譚。霧棲一邊想一邊吐了一口唾沫。但是作為話題的確是很有吸引力。在支倉的夏日怪談中,又多出了一個新的角色,本來是應該為此而高興的吧。如果霧棲彌一郎不是被這個殺人狂搗亂的賭場的管理責任者的話。

“明天恐怕西野大哥就會來給我瞥告了吧,混蛋。”

不過,目前還沒有嚴重到被要求馬上解散SVS這個游戲的程度。

作為健全而新型的賭搏活動,上頭對霧棲的辦事利落還是很有印象的。西野晴墨也不會勉強加以摧垮。他所擔心的是霧棲彌一郎跟刑事案件發生關聯這一點。不管賭場是否存續,也不管小鬼頭被殺掉多少個,他都沒有興趣理會。

“——可是,也沒必要偏偏要用棒球來殺人吧。”

搞不好會殺人的棒球選手。

……過去曾經擁有過這種異名的天才選手,在支倉市里有兩個。

考拉丘高等學校中的一名投手。

以及支倉第一高等學校的一名擊球手。

這個“搞不好會殺人”的評價,只是在選手們之間流傳的傳聞。比如考拉的投手雖然被稱為天才,但是從觀眾的角度來說的話,恐怕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厲害的投手吧。知道考拉丘的投手的厲害程度的人,就只有站在擊球區上的擊球手而已。

雖然實際上並不能像殺人狂Sinker那樣能拐直角彎的地步,但是對擊球手來說,那卻是只能產生這種感想的氣勢凶猛的變化球。准確地超出擊球手的意料,偶爾也在估計出對方意圖的基礎上故意無視的無畏膽力。

還有——對擊球手來說應該是最厭惡的、釋放出人體攻擊球的錯覺。

考拉丘的天才投手,在正式比賽中明明沒有投過一次死球,但是與其相對的擊球手卻都冒著冷汗,產生了“還以為會被殺掉”的感想。在選手們之間,也流傳著“那家伙簡直是懷著殺死擊球手的打算”的傳說。有的擊球手一邊笑著說“那又不是漫畫”一邊站上擊球區,可是在三振之後就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不停地在長椅上發抖。這種事也並不少見。

……這個投手的使用的姿勢是側擲。跟坊間傳說中的Sinker有著同樣身材。只要是當時熱愛棒球的選手,一聽到Sinker這個名字,都應該會無一例外地聯想起那位投手吧。

現在還不知道警察會不會去向他了解情況。被Sinker擊中了胸口的少年A還沒有恢複意識,而霧棲對于和少年A走在一起的那群青年的閉口令,也以半日之差勉強趕上了。

關于Sinker的事,必須由霧棲他們來做個了斷。因為不希望他落在警察手上,必須要把他是怎樣一個投手的情報隱瞞起來——對Sinker懷恨在心的他們也同意了霧棲等人的意見,現在也在向警察們散布著迷煙。

雖然,就算他們說出了Sinker的特征,搜查的方針也不會改變。

“……也對啦,警察也不是傻瓜,也不可能有那個判斷吧。……不,至少也會把他作為參考人來問話吧……”

那位天才投手,自從在去年八月作為三年級生挑戰夏季大賽的期間退陣以來,就沒有握起過棒球。據說原因是肘部出了問題。大概是因為他從小學少年聯賽的時代開始就經常使用變化球,所以肘部關節消耗過度了吧。聽說知情的人都為他的才能感到惋惜,還發出過“果然是弄壞了肘部啊”的感歎。從棒球界消失後的天才投手,之後就沒有任何下文了。已經徹底從棒球界引退——這就是當時業界人士的見解。

“……………………”

直到出現問題為止都一直投著球的天才投手。

不知道那種甯願忍受著傷勢也要當一個投手的精神是不是罕有的東西。

還是說擁有著能對肉體施加超越常識的負擔的投球技術。

不管怎樣,甯願受那樣的苦也要繼續打棒球這種想法,霧棲實在無法理解。實在令人可悲,他完全沒有對那種想法抱有一丁點的共鳴。

對霧棲彌一郎來說,棒球只是為了享受而存在的東西。

在疲勞到極點的時候倒下來也是享受的內容之一,對自己跟隊友的人際關系感到氣憤也是其中的妙趣。棒球既然是多人進行的游戲,那麼個人的樂趣和集體的樂趣就是無法分離開來的東西。就連組織行動特有的約束,霧棲也把它作為棒球的樂趣之一欣然接受。

但是痛楚卻不一樣。霧棲並不認為運動是忍耐著傷勢也要繼續堅持的東西。那樣的話就已經成了格斗技了。如果想打架的話,從正面用拳頭攻擊還更簡單,而且更能方便快捷地解決問題。

……恐怕,那一類選手是有什麼比享受樂趣更優先的東西吧。把自己的一切都傾注于競技的理由,那大多數都是為了自己。霧棲也認為那樣更輕松,也更健全。但是其中還有為他人而奔走的選手。考拉丘的天才投手就是那一類的人。

……真是的,背負的責任也太多了。如果打棒球的理由只是為了自己的話,就應該會輕松很多吧。就在腦海里想著這些沒意義的事的時候,霧棲已經不知不覺地來到了目的地。

那是跟八坂代的車站前廣場稍微有一段距離的十層高的大樓。把整座建築物都作為卡拉0K廳開放的這座不夜城的四樓,是霧棲他們專用的“鑒別所”。

卡拉0K房是透明而暖昧的密室。

表面上給人開放的印象,但實質上卻是封閉式的存在。雖然從走廊可以窺視到室內的情況,但是對其他房間的事情不加過問是這里的不成文規定。霧棲包起了這座建築的四樓,把它作為酒店來使用。一層樓總共有二十個房間。其中也有一些專門用于藏匿離家出走的少年少女、或者因某種原因必須隱藏行蹤的匿名人物的房間。

在一樓的前台露了臉之後,他就乘電梯移動到了四樓。眼前是卡拉OK房特有的狹長密閉的唯一通道。沿著通道從建築物外側繞了一圈。拐過三個彎角後來到了最里面的房間。

“——瀨倉,是我。我進來了。”

霧棲不等里面的人回答,就走進了室內。

十人用的大房間因為調暗了照明而顯得一片昏暗,里面空調溫度也低得令人發抖。

桌子上散亂地擺放著被用過的料理碟子。

在房間一角,有一個抱著膝蓋蜷縮著身子的、用風帽蓋著臉面的十幾歲少年的一身姿。

“……好,你也有好好吃飯吧。喂,也別把空調開得那麼冷啊,既然我收了錢,如果讓你死在這里的話,是會影響我的信用度的。”

霧棲把照明強度調高,收拾了一下散亂的餐桌。這時候,少年也依然不停地顫抖著身體,仿佛冷得快要凍僵似的抱著身體。

少年的名字是瀨倉弓夜。他是私立考拉丘高校的三年級生,擔任著棒球部的主將,也是側投手的王牌球員。

“喂,你有沒有在聽啊,瀨倉,快把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

“……我沒聽到,我、沒有聽說過,那種事。沒有聽說過啊。只是說讓惡魔依附在我身上,我就說,那樣就依附在手臂上,因為我不想輸給那家伙,可是卻沒聽說過,被打回來就會死什麼的,我沒有聽說過那種話……!”

“————”

霧棲把視線投向位于房間角落里的少年。藏在風帽下的瀨倉弓夜的容貌,實在是相當誇張。

用一句話來概括,就是沒有水氣。肌膚已經干燥到極點,從脖子到臉頰的血管浮現了出來,充血的眼球訴說著他這幾天都沒有睡過覺,用毛毯藏起來的左臂正不由自主地不停痙攣。

瀨倉弓夜的手臂有著第三個關節,而且還會蠕動似的不停伸縮,這一點霧棲也是知道的。那就是接受瀨倉弓夜的委托,讓他藏匿在這里的當日聽他說明過的“症狀”。

通常,人類的肌肉就只能“松弛”和“收縮”。雖然也具有伸長的功能,但如果沒有外力作用的話是不可能做到的。也就是說雖然可以被拉長,但絕對不會自動伸長。這位少年的手臂,卻實現了那種不可能做到的事。

希望投出沒有人能擦碰到的變化球——就是這個願望而誕生出來的奇特肉體。超脫了人體機能“新部位”,現在也仿佛等待著解放似的蠢蠢欲動。



瀨倉弓夜和霧棲,是介乎于陌生人和朋友之間的關系。雖然彼此知道對方的事情,但卻又不可思議的沒有互相認識。

霧棲是企劃SVS這個方案的其中一人,而瀨倉則是在SVS上了軌道後,更進一步推廣到一般階層的指導者一般的存在。

雖然瀨倉弓夜的朋友們把SVS看作賭博活動而投入其中,但瀨倉本人則喜愛其作為游戲的一面。

事實上,比起本職的考拉丘棒球部,瀨倉更把重心放在SVS上。在SVS上作為最強的投手,建立超半年來的不敗神話,在本季度的正式戰中,他也作為王牌證明被授予了銀色一號的手機。

無論是出身家庭環境還是才能都得天獨厚的少年,不存在任何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的瀨倉弓夜,現在卻成了一個躲避世間目光的逃亡者。

“我被惡魔附身了。”

瀨倉弓夜在電話里這樣子請求幫助的時挾。霧棲並沒有相信。

“……喂,你說真的?郡種東西。可不是你這種人會得的病啊。”

對輕度的惡魔附身……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音有所了解的霧棲,把這當成是開玩笑而拒絕了。

“死了,我殺了人。因為我的球,已經死了好幾個。”

聽到了瀨倉弓夜緊張萬分的語氣,霧棲才接受了這件麻煩的工作。讓瀨倉藏匿在這里,已經過了一個里鞫。在霧棲的安排下逃到這個房間的瀨倉弓夜,只是不斷地說著斷斷摸摸的奇怪話語。

決定這一季的SVS投手陣容的集會。在拖工停滯的租用商品樓建設用地舉行。在那里,有一個奇怪的男人飄忽地出現在眼前,向他們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好像很有趣啊。可不可以也讓叔叔參加呢?”

據說那是一個沒什麼特征的中老年男人。

男人自稱惡魔。

“——如果讓我參加的話,我就幫你們實現願望吧。”

還說出了這種戲劇般的台詞。

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事,瀨倉弓夜並沒有說。

只是說了一句自己被惡魔附了身,就逃到了這里。



“——瀨倉,關于那個自稱惡魔的男人,到底名字叫什麼?”

“……那種事我怎麼知道……我不記得了,是一個隨處可見的名字——啊啊,可惡,被擊中就會死是每麼回事啊。跟性命一樣,什麼叫做跟性命一樣——!”

瀨倉弓夜不停地在左臂上抓了起來。

雖然精神錯亂,但還是保留著理性。不,本來這位少年就沒有受什麼會造成自我崩潰的傷害。折磨著瀨倉弓夜的,是跟惡魔訂立的契約。據說那個自稱惡魔的人曾經這麼說過:那麼就給你一個美好的新器官吧,不過你要小心哦,以後你要是被人擊中一球就會死掉。打敗擊球手的那條手臂,將會把你自身啃食殆盡——

就這樣,瀨倉弓夜的手臂獲得了新生。

那超脫現實的左臂,已經證實了那超脫現實的惡魔所說的話。

“……可惡——這樣子的話我連家也不能回——而且被打中就會死什麼的,不就等于叫我別再投球了嗎——!”

對前一天還被喚作王牌選手的少年來說,不能投球這種事簡直跟。拷問沒有區別。不,如果是“這樣做的話一定會死”的詛咒,那也許還能放棄。但是少年的手臂卻寄居了能夠戰勝任何人的魔球。絕對不會失敗,不可能會被打中。

但是萬一……

那種“萬一”的風險,讓少年的全身都蜷縮了起來。就是這種進退兩難的困境,把瀨倉弓夜逼到了絕路。

“啊啊,不過把全部……把全部都——的話,他說就會幫我治好——全部、全部人——一個不剩,殺死——不過要是被打中了?打中的話,我就會……?”

瀨倉弓夜的自言自語,最後還是得出了同樣的結論。

出現在他面前的那個自稱惡魔的人,已經完全掌握了瀨倉弓夜的精神世界。

“……實現願望的惡魔嗎……我說瀨倉,那家伙有沒有戴著帽子?”

“咦——啊?是……不過,為什麼你知道?”

“……我以前,也曾經見過那家伙。否則的話,我怎麼會相信你說的這種蠢話。”

“那、那麼你也,跟那家伙……?”

“傻瓜,才不會呢,我還沒有愚蠢到那個地步。可是我的朋友,就在我眼前說出了那所謂的願望。說什麼全打席三振和全壘打啊。真是愚蠢的家伙。要是更現實點說些防禦率或者打擊率的話不就好了,而結果——”

就是那詛咒般的下場。

被打中就會死。被三振就會死。

那樣的棒球根本就毫無樂趣可言。在面對關系性命的條件也要打棒球的精神狀態,霧棲實在無法理解。

“啊,不過你也算是好多了,畢竟是等價交換啊。以前並不是那麼好的東西。”

只有奪取。在霧棲記憶中的那個自稱惡魔的大人,是一個只會奪走他們重要東西的不成熟的惡魔。

“……霧棲,那兩個人,怎麼樣了?”

“——誰知道。人只要活著,就總有一天會死掉。比起那個,你到底有沒有從這里溜出去?兩天前,荻原死掉了啊。你們好像是認識的吧?”

“——”

瀨倉弓夜的臉露出了卑猥的笑容。在明白了那張臉的意義後,霧棲也並沒有追究。

“也算了。這里也不能維持多久,合約就到這個星期為止,還有四天你就要離開這里了。在那之後,不管你是被警察抓走還是橫尸街頭,都隨你的便好了。”

“——怎麼?其、其他地方呢?對了,能圖呢?傳聞說,那里就是惡魔附身的藏匿之地啊。”

“怎麼會,那妄想之地只不過是怪談而已。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是真的。這是我作為朋友給你的忠告,你還是別那麼頑固,好好回家去吧。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是不可能逃到縣外去的。這樣的話你的處境就只會逐步惡化下去。”

霧棲彌一郎調低了照明亮度,然後無情地離開了房間。

“……可惡……簡直是開玩笑,為什麼只有我……不,沒事的,還有辦法補救。我還可以得救——對了——只要把全部人、把全部人殺掉的話——”

昏暗陰沉的房間里,冷得渾身僵硬的一個惡魔附身者,正病態地重複著那句已經說過無數遍的台詞。

5/S.VS.S-2

(8/13)

“噢,早上好——”

八月的第二周即將迎來終點,現在是上午十點。

一如往常地來到森林的地下室上班的石杖所在——也就是我。正面對著一個莫名其妙用彩色絲帶包裝起來的存在。

……怎麼說呢,那種感覺,就像是在進入房間的瞬間就碰上了離爆炸還差一分鍾的定時炸彈一樣。在黑白相間的地面瓷磚上,正放著一個六十厘米寬度的包裹。

“啊,你終于來啦。快點,快幫我裝上義肢吧,所在。我已經從昨天晚上一直等到現在了啊。”

另一方面,黑色人影的眼睛則閃著精光,明明沒有手腳卻在床上手舞足蹈似的不停喊著快點快點。沙發下可以看到黑犬,天花板上也可以看到優雅地游著泳的魚影。

……這個房間,雖然我每天來這里打開門都會覺得一陣郁悶,但是今天這個空間又到底怎麼了?

“————”

不管怎樣,我還是照他的吩咐裝上了義肢,完成了早上的工作。接下來就隨便聽從海江的要求,在太陽下山之後就把義肢拿開,然後回去。這就是我工作的過程了。

“真是的,別在那里發愣嘛,快打開來看看。你一定會吃驚的,所在。我花了很大工夫才終于讓人送來了哦。”

海江就好像是終于有人帶他去游樂場玩的小孩一樣靜不下來。我看到他那副模樣,不由得感到一陣寬慰,但馬上又搖著腦袋提起十二分精神。

“……我有不祥的預感啊。這東西該不會是剛割下來的人頭之類的吧……”

我戰戰兢兢地打開了包裹。

“啊,怎、怎麼可能,這是……!?”

我像傻瓜一樣懷疑著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這是什麼樣的奇跡?在包裹里面,正沉睡著一個在現代已經很難發現的、不怎麼有趣的失落文明的史前遺物……!



“…………你們在干什麼啊?”

然後。

自那以後大約經過了一個小時,現在是上午十一點多。連門也沒敲就來到了地下室的戶馬的,以仿佛看著家畜或是奴隸的冷漠而無奈的眼神,向在床上狂熱地沉浸于某種活動的我們罵道。

“哇,戶戶戶戶戶馬大姐!?有沒有搞錯,就算怎樣神出鬼沒,也不要在這種時候非法入侵啊!”

面對這過于突然的襲擊,我的聲音也不由自主地變了調。

因為回頭看到的戶馬大姐實在非常威武,而且態度還很可怕。

把上衣搭在脖子上,挺直了腰身……或者說,她幾乎是以挺起胸膛俯視著我們這邊的支配者姿勢,釋放出快要刺瞎人家眼睛的精英式威光,作為低額納稅人的話,光是這樣也許就馬上會上前拜服在地了。

狗和魚也似乎被戶馬大姐嚇破了膽,在沙發下午睡中的黑犬躲到了別的東西後面,魚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頭上那盛夏的水天宮馬上減少了四成的光輝。

“啊。喲,早上好,戶馬小姐。你這樣子來這里見我還真是少見呢。嗯?怎麼,你好像又胖了一點吧?身體的線條也比上次寬了一些。真沒辦法,明明一把年紀了,不控制飲食的話可不行啊。”

另一方面,面對戶馬大姐的那種無敵氣勢,我的超人雇主卻絲毫不為所動,依然一如往常地以微笑相待。這可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事。

“——啊,早上好。你好像還是老樣子啊,迦遼。不管什麼時候看都是惡心的房間和惡心的打扮。那個蠢貨也似乎遵守了我的忠告,那就好。

——那麼,你們從剛才開始到底在干什麼啊?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沒什麼,就是這個啦。戶馬小姐,難道不知道?”

海江把展開在床上的失落文明遺產展現給戶馬大姐看。

面對明顯一臉不高興的戶馬大姐,海江以非但不顧慮氣氛、甚至是完全無視的姿態作出迎擊。糟糕,這實在是太可靠了。

“咦……這是什麼?……是棒球球場的……塑料膜型之類的……?”

“嗚哇,所在你聽到沒有?那個人沒有常識也該有個限度吧。真是的,怎麼行嘛,戶馬小姐。你是七十年代出生的人,至少也該知道棒球盤這種東西吧。”

海江一臉無奈地搖著頭。

戶馬巡佐沉默不語,更進一步皺起了眉頭。

本來已經是屬于魔界的地下室,現在已經跨越了大的級別、直接升級為超魔界了。希望有一天能達到“極”的地步。

“……不,怎麼說好呢,我說海江,過分刺激戶馬大姐的話也好像有點那個……”

“也對呢,要是整天讓她站在那里的話也會分散精神。戶馬小姐,請你隨便找個地方坐下吧?啊,沙發是所在專用的,請你還是找別的地方吧。嗯,好啦,下一次是我海江的攻擊。第六次攻擊回合,迦遼Divas隊,現在替換投手!”

那興奮樣子好像馬上就要“呀——!”地大喊出來似的。

戶馬大姐無言地關上了門扉,在注視了一下除沙發外適合坐下的地方——也就是地板——之後,在稍作猶豫之後坐到了沙發上。是不是我看錯了呢?這位番茄大姐剛才一瞬間露出了“啊,會不會被罵?”似的、像小狗一樣的表情。

“真是的,所在你要集中精神!我說,剛才不是告訴你如果贏了的話就會給你臨時獎金嗎?這樣子的話你到最後就不能逆轉了哦?”

“……說的也是。為了我過上更好的衣食生活,必須要把不知道棒球規則的門外漢打得落花流水才行。海江,候援投手最多只能用六次消失魔球,可別弄錯了啊。”

戶馬大姐背靠在沙發上,以一只手托著自己的臉,另一只手搭在沙發背上。要是一直看著她的話說不定會開槍,所以我就把視線從這位大姐身上挪開,繼續進行游戲。

那麼,我們先把話題轉移到棒球盤上來。

海江說花了很大工夫才買來的這個豪華的棒球盤,是棒球盤這種文化正趨于滅亡的現代所創造的最後一線輝煌。

正如棒球盤的名字那樣,其中一人作為投手扔出銀球,另一人則作為擊球手打擊銀球,就是這樣一種騙小孩用的棒球游戲。不過為了跟當時開始興起的家庭電腦游戲對抗,還導入了一些數字式的功能模塊。

捕捉擊球手擊出的銀球的外場手位置會隨機發生變化,擊球手揮動球棒的力度也會因選手而有所差異。而且棒球盤還被輸入了七支隊伍的數據,每一隊都被設定了某些特色特點,還真是講究得有點多余。

海江所選擇的隊伍是投手隊伍豐富的守備型隊伍,而我選的隊伍里有一個富有領導力的挽救危機型的擊球手,只要投入這家伙的話,光憑著一個打席就能以高概率奪得全壘打,是個一點突破型的隊伍。

“咦?還不把代打請出來嗎?接下來就是下位陣容了啊。代打的話不就是在這時候嗎?至少也該盡量追回分數吧。”

“……你真是不懂啊。把能確實拿分的重擊手用在這種地方有什麼用啊。上位陣容就是為了活用四號擊球手而存在的陣容。所謂的棒球,並不是投手只要拿下三振,或者擊球手打出全壘打就能贏的原始游戲。而是利用三振之前的攻擊時間,一點一點地把棋子往前推的游戲。嘿喲!”

鏘!擊球手打中了銀球。

海江很不滿似的“唔唔”地撅起了嘴巴。

這家伙以為棒球的攻擊和防禦就是三振和全壘打。尤其是投球方面很糟糕,他完全誤會了壞球就是純粹浪費投球數的出界球。投球的時候,雖然會為了不讓擊球手打中而施加一點外角和內角變化,但是最後也還是打算讓球進入好球區。這簡直是怎麼樣都能打中。之所以到現在我還保持著低于他的分數,都只不過是為了提高賭博的賠率而已。

“就算是壞球也是有意義的,不管是什麼最佳的軌道,如果不能破壞擊球手的體勢,就一定會被打中。所謂的壞球,就是為了讓擊球手的眼睛和估算偏離真正必殺投球的迷霧,絕對不是因為控制失誤而脫離了好球區的‘出界球’啊。不,雖然其中也有一些是純粹的控制失誤啦。”

鏘!鏘!這時候我連續打出了幾次擦棒球。

目前的計擊球數為好球兩個壞球三個。再來一個好球的話就出局,而再來一個壞球的話就可以進一壘,也就是所謂的“FullCount”。

“————”

投手迦遼,一臉輕松地投出了球。

直接向著好球區——不過棒球盤的球大部分都會是好球——飛來的銀球,正當“如果立刻揮棒就能擊中”的瞬間,銀球卻“咔咔”地消失到地面之中。

在距今三十年前的黃金時期——70年代。

棒球盤中出現了一種劃時代的發明。在本來光會打出直飛的銀球的棒球盤上,出現了再現下墜球的功能——也就是所謂的會消失的魔球了。

那就是通過一個按鈕來把投出來的銀球沉到盤底下去的絕招,如果吃了這招的話,擊球手方就無論如何也無法擊中銀球,揮出空棒而被對方獲得好球,實在是極端卑鄙的功能。不過,因為那是不會進入捕手手套的明顯壞球,所以如果不作理會的話,就算是擊球手方的勝利了。

“好啦,壞球。擊球手進入一壘。嘻嘻嘻,太明顯了啊,海江君。”

“……所在你這個小氣鬼。我還期待著你就算這麼明顯也會為了關照我而揮棒的嘛。而且消失的魔球為什麼算是壞球?難道下墜球本來是不進入好球區的嗎?”

“……你啊,真的一點都不懂棒球……下墜球的確是從好球軌道轉向壞球軌道的關鍵投球,但也不是一定會變成壞球。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投球基本上是要想辦法超出擊球手的意料。無論是變化球還是直球,光是那樣是無法打敗擊球手的啊。”

連眼睛也無法捕捉到的超速球,沒錯,那的確是令人驚異的武器吧。可是單一的殺手锏將會在早期被攻克。

無論是怎麼樣的擊球和投球,說到底都是“人體可能做到的動作”。兩者就好像面對面的鏡子一樣。人類投出來的球,一定會跟人類的打法相吻合。變化球就是為了錯開其同一性焦點而存在的東西。

“……嗯。那麼,其他的變化球,也基本上是進入好球區的嗎。”

“那當然了。而且就算是直球,實際上也是變化球。因為球肯定是會往下掉的。通過逆旋球產生磨擦,以提高球下方的空氣壓力。也就是讓球發生跟前進方向相反的旋轉,使其產生上浮的力量。以球的旋轉使這種上浮的力量發生變化,向任意方向扭曲的就是其他的變化球了。

你看,雖然這個銀球上面沒有,不過實際上用的球是有縫線的吧。因為有那樣的東西,所以棒球並不能稱為完全的球體。投手就是利用那微妙的縫線和凹凸的表面,來跟空氣抵抗進行戰斗的。”

在說著這些深奧道理的期間,比賽也依然在持續。進入了笫八局.石杖StayDogmens隊順利地積累著分數。

“嗯……不過,變化球也有很多種類吧?比如曲球和噴射球,橫向變化和縱向變化又怎麼樣?”

“純粹的橫向變化是不存在的。我不是說過嗎?球基本上都是向下墜的。無論什麼人都無法脫離這個法則的束縛。

曲球雖然是自由度高的變化球,但卻是一邊下落一邊彎曲的球。

噴射球,如果是右投手的話,就會逐漸向著右擊球手低內角彎曲而去,因為肩上投球方式很難投出這種球,所以是側投手的得意絕技。

滑球就剛好相反,是從直線向左方滑去。因為球速也接近直球,所以是一種干脆利落地解決對手的必殺球。這也是適合側投手的球種啦。”

“……好像全都是側投呢。我聽說投手的王道就是肩上投球。啊,那麼肩上投球的投手就會有更快的球速嗎?是不是適合直球的投法?”

“對,從球速上來說,肩上投球的投手要更勝一籌。海江你剛才不停地用著的下墜球也是肩上投球投手的賣點之一。還有就是SFF和Cutter。”

“Cutter?怎麼聽起來不太像棒球的用詞……那個,碰到的話就會被割傷嗎……?”

“————”

我拼命忍耐著已經升到了喉嚨頂的笑意。怎麼說呢,這種想法還真夠可愛的。

“不會割傷啦。啊,不,這是因為以切削手法投出的變化球,所以才被稱呼為Cutter,不過正確來說應該是切球(CutFastball)。因為是類似直球的滑球,所以還有一種有趣的別名是‘直滑’呢。”

雖然變化球多種多樣,但是以手肘、手腕和手指的聯動來投出這一點是不會變的。尤其是手肘和手腕上的負擔特別大,所以變化球投手很容易弄傷手肘的部位。

“哦,還有這麼多呢。我還以為只有拐彎球和下落球啊。不過,有這麼多選擇的話,投手不是相當有利嗎?擊球手也基本上只能被動接受啊。”

“如果光是以球種為對手的話就是這樣。但是投手也是人。通過投球的姿勢和手指的握法,在投球釋放之前都基本上可以判斷出球種。握球的方式雖然存在個人差異,但基本上也有固定的形式,先不說球的軌道,球種一般是無法加以隱瞞的。

從投手方的角度來說,曲球和噴射球是要扭動手指,而下墜球就是松開手指。然後,剛才我說的切球和滑球就是切削的感覺。

還有就是——對了,是魔球。”

“咦?魔球,那種東西真的有嗎?”。

“有啊。一般來說,彈指球就被稱為魔球。那是一種盡量抑制旋轉速度的投球,會左右晃動變化的。令人吃驚的是它每秒轉動兩圈,跟每秒三十轉的其他變化球相比的話,你就知道空氣抵抗有多強了吧。當然,球速也會相應減慢,不過那卻是一種連投手也難以預測會出現什麼變化,是一種‘難打’的可惡球種。與此相反擁有速度的變化球是滑球和噴射球——啊,還有一個重要的忘記說了。”

側投手的殺手锏。

肩上投手無法實現的、在縱向產生兩種變化的球種。

“剛才我說過彈指球是魔球,不過那只是變化不規則而相對難打,但卻是容易‘看得見’的魔球。那並不是像這個棒球盤上的必殺球那樣突然消失的球。但是在棒球中,還存在著被稱為‘實際上會消失的魔球’的某種變化球。”

……我想起了高中時代,曾經在球場上看到過幾次的某個投手的投球。仿佛擦地而過的低手投球,從摩擦著投手土台的位置釋放出來的、如同飛魚一般的魔法之球。

“那就是Sinker(下沉球)——正如其名字一樣,是會向下沉的球。那是在如同噴射球般旋轉瞬間浮起之後,在擊球手的手邊位置落下的變化球,厲害的家伙還真是可以做到從視野中消失的啊。”

喀噠!背後的沙發上傳出了聲音。至今為止都一直很舒服似的默言不語的戶馬大姐,這時候突然坐起了身子。

“哦,還有那樣的球啊。不過Sinker這個名字似乎聽起來不錯呢。就好像怪人的名字一樣。”

海江仿佛覺得很有趣似的眼睛一亮。

我作為曾經有一段時期沉浸于棒球中的過來人,看到這樣的反應實在難以忍耐內心的興奮。

“不對不對,海江君,Sinker這個還算是一般般的名字。你知道不?這個Sinker如果是左投手的話,就會被稱為Screw(螺旋槳)了啊。”

“……!真、真是難以置信,又是Cutter又是Screw的,那不是太帥氣了嗎?那麼擊球手呢?擊球手也是不是有斷頭台或者電鋸什麼的打法?”

“……那個嘛,很可惜,是沒有什麼可以記載在教科書上的體系性打法啦。最然每個人的打法都有別名,但那也不是必殺技的感覺。投手真好啊,可以直接被喚作Screw或者TheCutter之類的名字啊,真不知道那是從哪兒來的改造人。”

最然在抱怨,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意。

我和海江把棒球盤放在一邊,眼睛中閃爍出了光芒。

……雖然海江的腦海里也許在上演著三米高的投手一邊嘻嘻地笑著一邊爽快地把投手干掉的場面,不過他既然為此而高興,那我也自然會覺得高興了。

“………………”

二十五歲出頭的大姐姐,則以冷冷的目光望著童心未泯的我捫兩個。

“那個,戶馬大姐也要玩嗎?雖然這種小東東可能不討你喜歡,不過這個也有它的樂趣峨?”

“——不玩。那種東西我不擅長。完了的話你就我說一聲吧。”

嗯?這樣也太那個了吧?這東西基本上只是按下投球按鈕和擊球按鈕就能玩的游戲啊?

“不是的。所在。戶馬小姐是受不了這些在家玩的東西。因為她總會弄壞的嘛。”

黑發少年似乎覺得開心得不得了似的露出了笑容。戶馬的也沒有加以反駁,仿佛被壓倒了似的把視線從床上移開。

“對了,所在你為什麼這麼熟悉棒球呢?而且也變得比以前受說話了。、≮難道你是那種狂熱的棒球受好者?”

“……嗚。”

“不,也不是什麼棒球愛好者,只不過是從人家口頭聽說……”

“那家伙本來是棒球部的成員啊。在高中時代,直到三年級都怍為代打員參加比鍵。雖然同時也兼顧了其池活動。”

這個,難道是對剛才一直被當作不存在的報複反擊嗎?戶馬的從沙發上探出身子,說出了這些我甯願一輩子都別說出來的事。

“哦,所在,你原來是棒球部的部員嗎。可是還兼顧別的活動,也真夠不上不下的。那樣子也能好好打下去嗎?高中的棒球可不是那麼輕松的吧?”

“嗯,一點也不輕松。不過,只要認真去干的話,就算練習時間不多也可以坐上代打員的位置啦。因為練習量多並不就意味著力量強吧。”

雖然也不是說受不了那種一心向著運動的想法,不過還是不能把全部青春傾注在上面。而且也有時間的問題。

“那也是錯的。練習量多就是等于力量強啊,蠢貨。不在成長期鎊煉身體怎麼行?效率高的練習?哼,那種東西就等你腦子長成了再說吧。

你聽著吧,所在。對你這種連自己事都不懂的人,就必須毫不留情、直到嘔吐為止、就算是死也不能就此放過、懷著要讓你身心都完全變得服服帖帖的打算,狠狠地折磨上幾萬遣才是最有效率的訓練。如果用腦袋記不住的話,那就讓你的身體來記住好了。”

“啊。”

“嗚哇。”

床上的軟弱者們不由得異白同聲地發出了呻吟。

……我是不是該感謝自己的幸運呢。要是這個人當上了倉高的教師,我和霧棲毫無疑問是會在球場上殉職的吧。

“——不過戶馬大姐,那可是過度勞累啊。弄壞了身體就連本錢都沒有了,用身體來記住什麼的根本就是強調得過了頭的唯毅力論吧。”

“那可不是毫無根據的話。真是的……這種事,我覺得應該是運動選手之間的共識了。看來你就是那種連根基也沒打好就成功了的不像樣的選手吧。

你聽好了,所在。運動技術的領悟是需要反複的。通過不斷進行反複的運動,使控制肌肉的中樞神經和末梢神經學習那種脈沖信號。那就像找到一條新的捷徑後,為了讓自己以後更好走一點而對其進行重新鋪裝一祥。通過反複來調整神經系統,提高傳達效率,結果就會在本人思考之前,自己就能在無意識中進行那種運動了。

在學生運動當中,作為知識來把握技術體系的人,只要有指導者一個就移了。選手並非是用腦袋,而是用神經來學習技術。用身體記住,這種說法,是名副其實的讓肉體進行學習的方式啊。”

“……原、原來如此,不過戶馬大蛆。那樣與其說是運動選手,則不如說是巴甫洛夫之(犬)——”

“——怎麼了?難道你有什麼意見?”

“不,沒什麼了。是嗎……那些專攻某項技術的精英人才,原來都是通過鐵血訓練產生的啊。也就是說無論是誰,只要讓他訓練到快死的程度,也可以產生條件反射……”

好可怕。說不定戶馬大姐的部下,都已經被訓練成發出一個信號就會飛撲上去當戶馬大姐的擋箭牌了。

“不,很可惜,也並不是說任何人都可以。大腦的顯著發展期大概在十歲前後,所以剛才說的基本運動技術如果不在那之前掌握的話,就會出現個體性差異了。雖然反複很有效,但真正有效的期間卻早已過去了。也就是說,如果想成為精英的話,就必須在十歲之前創造好神經基礎。反過來說,那些不努力而成功的選手,就算被叫做不像樣的選手也沒有意見了吧?”

她仿佛在問“說得沒錯吧”似的狠狠瞪著我。從剛才開始,戶馬大姐的攻擊對象就只針對著我二個。

“咦,不過那樣的話,鐵血訓練不是更沒必要了嗎?那種讓人光想就害怕的特訓,在十歲左右也基本上成形了吧?”

“……為什麼你老是把事情想到那種休息、放松的方面去?那只不過是意味著從十歲開始鍛煉的東西有所不同而已。雖然順序反了過來,但是在技術之後將會把重心放在筋力的成長上。因為相對于神經系統的發達,掌管身體的其他組織將會在青春期之後急劇發達起來。為了培養力量強度而進行的訓練,一般都是在這時候進行的。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從中學到大學這段時間里,身體的成長率要比精神來得高吧?”

唔,的確是正如她說的那樣。說白了,也就是必須在十幾歲之前打下作為運動員的基礎。

說些題外話,除了神經系統、普通組織之外,剩下的生殖系統將會從十四歲到二十歲,也就是在青春期出現顯著的成長。在這段時間里陷入的心理陰影很難驅除,也都是因為這個原因。如果過于強烈的話,就會發展成家庭內暴力或者家庭內慘殺、家庭內暴食之類的,所以必須加以注意。雖然,就算注意了也不可能找到應付的對策啦。

在那之後,白熱化的棒球盤比賽還沒有迎來第九場防守戰就宣告結束了。在第八場防守戰中,被石杖SrayDogmen隊逆轉了比分的迦遼Divas隊最終也沒有能扳回差距,在得分板上被劃上了一個屈辱性的X號。

“呼……我口渴了。所在,你弄些飲料來吧。在廚房里有混合榨汁機。”

好嘞——我反應迅速地回了一句,就走到了輿洗室旁的廚房。在對從天上掉下來的臨時獎金心動不已的同時,也冷靜地審視了一下現實——通過游戲從一個外表比自己年紀小的孩子手里撈錢的自己,到底算什麼啊?

“那麼,戶馬小姐有什麼事呢?”

另一方面,雖然輸了球,但是那一小時里卻玩礙很開心的海江。則悠哉游哉地把身體靠在床上,向戶馬大姐說道。

“我來這里的理由就只有一個吧。當然是有人委托你除魔了。”

在沙發上前傾著身體,很嚴肅似的互繞著雙手的手指,戶馬的說出了一個怪異的詞語。

除魔。雖然不是經常會聽到的字眼,不過也不是太奇怪的詞語。

奇怪的是身為惡魔附身專家的戶馬的。惡魔附身——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是無法治好的。那是一年半來都在奧里加紀念醫院里度過的我所得出的唯一結論,而且不也同時是戶馬的曾經說出口的答案嗎?

“是由誰發出的?是基于正式手續的協助邀請嗎?”

“不,純粹是個人性質,是非合法的委托。因為委托內容是要求消滅犯罪者的證據。”

“————”

我切著蘋果的右手馬上停了下來。騙人吧,戶馬大姐難道不是為國家權力的忠犬嗎!?

“難道是跟本人老家相關的?”

“嗯,是他的祖父拜托我們去問清楚他。一你知道這兩周里在支倉附近發生的殺人狂事件嗎?”

“我聽說了。好像是已經有四個人被殺死。那個犯人是惡魔附身嗎?”

“可能性非常高。我們假設這家伙是少年A吧。這個少年參加了一種名叫SVS的……利用公共道路舉行的街頭活動——怎麼了,所在?突然發出那樣的怪聲,難道蘋果里進蟲子了嗎?”

“真是失禮,那種東西當然沒有了。食物的管理我是做得很好的,蟲類也很久以前就絕滅了。戶馬大姐,你繼續說吧。”

“啊,嗯。這個少年A的父母,向祖父拜托說‘那看樣子是跟我們的兒子有關,最好在事件曝光之前把他帶回家’,這樣。”

聽說那少年A從殺人事件發生之前開始就沒有回過家。他們剛打算提出離家出走的搜索請求,卻聽說了殺人狂的報道,于是就明白過來了。”

“————”

雖然聽說了殺人狂的事會想到“我們家兒子就是犯人啊”的父母也有點那個,不過大概是發現了足以產生這種想法的一致性條件吧。

這跟我完全沒有關系。我把切出來的蘋果和天然水進行惡魔式合體之後,就像酒店侍應一樣送到了雇主的面前。

“來吧,海江,讓你久等了。那麼戶馬大姐,再見了。聽起來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我還是回避一下吧。”

“咦——沒關系啦。反正你也會忘記的,你就留在這里嘛,所在。”

“啊啊,所在,你別晃來晃去的。而且出去外面的話也不知道你會溜到哪里去。對了,你應該知道SVS是什麼東西吧?”

戶馬大姐狠狠地盯著我看……果然,剛才的怪叫,我就算是用蘋果塞住嘴巴也應該忍耐下來的。從戶馬大姐口中聽到SVS這個詞的時候,那種萬一露餡的話不知道會被怎樣對待的恐懼感,讓我不由自主地“哇啊”地松弛了一下喉嚨。

“……啊,算是吧。所謂的SVS,是‘一種類似簡易棒球的東西啦。”

“嗯,調查書里是這麼寫的。那殺人狂是參加了這個游戲的投手,在看准了身為參加者的擊球手獨自一人的時候向其挑戰,結果就殺掉了對手。警察方面目前還沒弄清楚身份,目擊證人也很少。通稱Sinker。聽說還故意讓擊球手三振之後再殺害。……真是怪異的愛好。”

太兜圈子了!——戶馬大姐吐出了這麼一句話。這個人是一旦決定干掉對方就不會使用多余子彈的人,自然就沒有先把對方打敗之後再殺死的想法了。

“嗯……奇怪的愛好呢。不過任何人都應該至少有一個不能對人明言的癖好吧?”

對吧,戶馬小姐?——海江提出了一個為世人所恐懼的話題。在我身處戶馬大姐觸手可及的范圍內時,我還是希望你別說那樣的話。

不過,嗯——

“作為一個問題,也的確很有趣。要說戶馬大姐隱藏起來的癖好,難道是嗜虐愛好什麼的?”

“啊?”

番茄大姐仿佛看著什麼意外的東西似的瞪大了眼睛。

“什麼嘛,說得這麼難聽。那種事我根本就沒有隱藏起來。”

嗯,如果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隱藏起來比較好。

“總而言之,因為這家伙的出現,現在SVS已經變成了死亡游戲。好象是叫作正式賽吧。因為那個所謂的Sinker基本上是以參加正式賽的九位擊球手為目標,聽說剩下的那些參賽擊球手晚上也睡不著覺。

那麼,所在,你還隱瞞著其他的什麼事沒有?”

“不,也沒有隱瞞什麼啦……怎麼說好呢,我不知不覺地也好像參加了那正式賽……”

兩人的視線刺痛著我的肌膚。他們的表情,是對石杖所在的不幸體質感到無奈的同時,也同時表示理解的神情。“這家伙還真是明明沒關系也會闖進漩渦里面去”——就是這樣一種充滿無奈的眼神。

“好,那邊的可憐小哥哥就先別管吧。戶馬小姐,那個Sinker——A君的父母,到底想把對兒子怎樣?”

“委托內容是比警察先一步確保兒子,如果發現他身體異常的話希望能為他治療。同時,在明白感染原因的情況下也希望能幫他切除。真是的,那應該叫做糊塗父母吧。他們述說兒子是絕對不會主動變成惡魔附身的,一定是有人感染了他,所以也必須要讓那個人負起責任什麼的。”

從戶馬大姐看來的話,那簡直就是糊塗父母的意見吧。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是不會在人和人之間傳染的。因為身邊有惡魔附身的人而變成惡魔附身,這種現象是不存在的。

……那個先不說吧。可是這兩人都在以“能治好”這個前提下談著話呢。

“我說,戶馬大姐。惡魔附身現在已經能治好了嗎?”

“沒有啊。那麼,怎麼樣,迦遼?有興趣沒有?”

“如果對方是冒牌貨的話隨時都有興趣,不過我是不能親自前往的。也就是說,如果戶馬大姐把那孩子帶過來的話,就沒問題。”

“那我可做不到。雖然知道他的潛伏地點,但畢竟會引人注目。如果我去的話之後就會有很多麻煩。最好是由能夠除魔的人親自前往,然後當場進行治療。”

“是嗎?那就由代理人去好了。對吧,所在?”

“拜托你啦。”——那是一個輕松而且充滿信賴的聲音。

“也對,偶爾也讓他發揮點作用吧。所在,剛才的話都聽見了吧?”

“拜托了。”——那是一個隨意而富有威壓感的聲音。L

“等、等一下,我簡直是莫名其妙啊!從剛才聽到現在,我好像根本就沒有插手的余地吧!?”

“不用擔心的,所在你只要裝上義手,然後直接去見那個人就行了。如果談不妥的話,那就什麼都不干直接回來好了。戶馬小姐,那個委托會有多少謝禮呢?”

“嗯?啊,大概是這麼多。”

戶馬大姐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支票。

——早知道我就不看了。什麼突如其來的充當代理人的要求、去跟殺人犯少年A見面的危險之類的,都在這張支票面前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嗯,雖然我也不需要,不過我們對半分了吧,所在?戶馬小姐,完了之後可以請你幫忙換成現金嗎?”

“當然了。這樣的支票,你可別給除我之外的人看啊。”

嗚……唔……對半分,雖然對這個說法感到一種生理性的抗拒感,不過在金額上完全是可接受的范圍。

“還有,如果這一次干得順利的話,我就可以信任所在,把義手交給你保管吧。以後也沒必要老是征求帶出去的許可,也沒必要還回來了。如果你完全可以作為我的使者發揮機能的話——雖然只是暫定,不過這個左臂就是你的了。”

黑色人影露出了無比溫柔的微笑。

足夠三年生活用的金額,以及早就渴望得到的黑色義手。——啊啊,真的很可能會後悔,即使明確地知道面臨著死亡危機,現在的自己也還是無法拒絕這樣的誘惑。



從海江手里接過了義手,勇敢地裝到了左手上。

“——你就去吧。這是你第一次散步,盡量不要勉強自己,只要輕松了結事情就行了。”

在雇主的目送下,我離開了地下室。

被盛夏的陽光照耀著的水庫前面,可以看到先一步來到外面的戶馬大姐的身影。

在我答應成為代理人之後,她就把工作的大致內容告訴了我。少年A所潛伏的建築物和住所都已經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是跟少年A發生接觸,轉達一句“你的父母正在叫你回去”就行了。雖然我也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是既然說這樣的話就行,那我當然就會照辦,然後拿到我該拿的東西了。

“所在,關于剛才的事。那個向旁邊拐彎的球真的是不存在的嗎?”

戶馬大姐說的不是工作,而是提起了在地下室里大大討論了一番的棒球。

“沒有啦,雖然向旁拐彎或者直角彎曲之類的表達方式經常聽到,但是無論怎樣施加旋轉,也不可能讓球發生那樣的拐彎。”

“是嗎。那麼拐了一次彎的球再次轉化為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方向,這也是不可能的吧?”

“——要是問到那種程度的話,就甚至已經超出門外漢的領域了,戶馬大姐。雖然這樣沒頭沒腦的話我也不想說,不過那個叫Sinker的家伙,難道能投出‘那樣的球’嗎?”

那已經不是棒球的投球了。

簡直是被惡魔附身的投球法。,

“嗯。聽說是在掠過了企圖逃走的擊球手身邊之後,經過兩次拐彎,又折返回來擊碎了後腦。從正上方看的話,那就像是描繪出一個正三角形一樣。有沒有一點參考作用?”

“那簡直荒唐得不怎麼想拿來參考啊……還有其他別的誇張特征嗎?”

“這個……因為不是由我保管,所以詳細事情並不清楚。不過陷進了犧牲者身體里的球,似乎被燒破了,還可以看到里面的東西。”

因為是旋轉到能讓球著火的程度,所以就拐出了直角彎?不,那也是不可能的。更重要的是,就算有某種未知指法可以讓球拐直角彎,也不可能成為二段變化的理由。在釋放球之後的中途改變了旋轉方向,從縱向變成橫向?那已經是科幻小說中的念動力了。

惡魔附身是讓人體發生變化的東西。那種讓離開自己身體的東西發生物理性移動的功能是不存在的。雖說也可以用影響精神的辦法來實現,于是就通過欺騙的手法來讓人產生這種認識……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事,但是既然有第三者的目擊。這個可能性也很小吧。

“……不過反正場所是室內,應該不會發生突然把球扔過來的狀況吧。比起這個,戶馬大姐。SVS這樣子就發生問題了吧?警察難道不抓他們嗎?”

“雖然很想那麼做,但是令人惱火的是,那幫家伙並不是犯了法。他們不但提出了申報,而且我們也完全沒收到任何妨礙交通的投訴。”

那的確是沒轍。那樣最多就是進行深夜輔導而已啦。

“唔……等一下。根本不需要阻止,只要摧垮他們就行了吧。我說所在,我可不可以作為投手來加入?即使是我也有相當的技術——”

“不行啊。而且戶馬大姐你放出來的不是球而是子彈吧。”

我以光速作出了反駁。

唔……戶馬大姐很可惜似的沉默了下來。這個人經常會說些可愛的話,還真讓人頭疼。

“啊,不過那個游戲對擊球手來說有著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像戶馬大姐這樣的殺手級投手也是有必要的。而且聽說投手的人數很少。”

“唔?為什麼擊球手比較有利?”

“因為擊球手拿著武器啊,到了干架的時候當然是球棒更強了。開玩笑的,因為跟擊球相比,投球要難得多啊,而且也需要練習。因為擊球手比較容易提高,所以人數也很多。”

我說了句“我走了”,就向著巴士站走去。

雖然也可以叫戶馬大姐讓我坐上她的梅塞德斯——AMG的SL55,不過現在也沒有那個心情。

“總之如果談完之後我會給你聯絡的,請你就在附近待機吧。戶馬大姐,你經常會在執行職務期間去兜風吧?我打電話給你的時候,你可別說什麼我在老鼠國之類的話啊,拜托了。”

“——我說你啊,那樣的地方我可沒有勇氣一個人去。來,你拿著這個吧。萬一遇到什麼事的話你不用猶豫,我會當你是正當防衛的。”

戶馬的從車尾箱拿出了一把看樣子很危險的小刀,然後硬塞到了我手上。

“…………”

雖然她的關懷我很感激,不過同時也讓我重新認識到這是有可能用到這種凶器的危險工作。

“糟糕,決定得太快了嗎……”

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但本來就沒有任何危機感,所以就連一滴冷汗也沒冒出來。我隨便瞥了一眼金色手機確認時間,現在正好是正午時分。至于日期嘛,是我很不願意看到的十三日。而且,今天是星期五。

從八坂代車站出來後,走了幾分鍾。我來到了這次的目的地——某座十層建築的大廈。

從遠處看的話是一座沒什麼特別的辦公樓。

走進一看的話,發現一樓大堂是類似酒店一樣的前台構造。

但其實體,卻是最近開始成為主流的卡拉0K房的化身。因為這整棟樓都是為了卡拉0K而建造的人工樂園。這里是最大能容納八百多人、無一例外地讓所有人握起麥克風的驚異空間。如果不稱之為歌曲的化身,那還能怎麼叫呢?

據說,少年A就潛伏在這座大廈的四樓,房間號碼是20。還說以這個房間為基地,已經差不多過了三個星期。

大廈的一樓是無論男女老少都無任歡迎的狀態。我先重複一遍。這里是自甘墮落的人工樂園。是那些嘴里說出“今天可是工作日啊”之類的正經人絕對不能踏人的世界。

面對正以這樣一種歡快的聲音和氣氛招攬客人的前台小姐,我以極其自然的姿態走了過去。

歡迎光臨,請問是一個人嗎?不不,我跟人約好了。那麼就請慢走。是的,謝謝。

兩部電梯安裝在店子的里面。我進去之後先隨手按下了八樓,等門關閉之後才按下了四樓。本來還擔心會沒反應,不過四樓的按鈕還是老實地亮了起來。雖說這里是那些放蕩的年輕們的藏身處,可是防衛措施似乎很疏漏。

如此的爽快實在讓我抱有好感。說真的,那些喜歡暗號或者卡片驗證這種秘密基地組織的不良少年,比起普通的不良少年會更難交流,同時他們也更暴力。

幾秒之後就到了四樓。這里的照明比其他樓層更暗淡,有線廣播也被切斷了。

道路很狹窄,也很長。從電梯以漩渦狀的方式延伸出去,完全是單向型的道路。就好像本來以為那是起跑線跟終點線重疊在一起的圓形賽道,可是在終點之前卻有一道牆壁而無法跑上一圈的感覺。實在是一條讓人頭疼的人生死胡同般的回廊。

電梯所處的入口位于南側的正中央,通道從這里向西邊延伸,在走到盡頭後又轉向北,到盡頭又轉向東,再走到盡頭又轉向南,最後轉向西邊才能到達最里頭的房間。到20號房間去就必須整整轉上一圈。

通道的地板上被鋪上了紅色的地毯,牆紙都是清一色的黑色。這種詭異的氣氛,恐怕第一次來的人是不敢向前邁步的吧。我在這條昏暗得像游樂場里的鬼屋一樣的道路上慢慢往前走。

雖然我知道里面藏著的是一個殺人狂,可是這種程度的詭異感在支倉市也只能算是小兒科而已。石杖所在完全沒有察覺危險的感應能力,而且要是連這樣的環境也害怕的話,那麼在海江的地下室里午睡什麼的根本就是白日做夢。

我拐過了第一個轉角。

左手邊的牆壁上排列著貼有遮光紙的窗戶,右手邊則排列著卡拉OK房的門口。沒有任何使用者。還真夠安靜的……我一邊想一邊走過了七個門扉。

我拐過了第二個轉角。

在拐過去的走廊上,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凶惡殺人犯i

喀唰——

“喂喂,這也太危險了吧——!”、

我“哇啊”地發出悲鳴,轉身向後逃了起來。

真是毫不留情。站在拐角處另一邊的凶惡殺人犯……這樣說也有點過分,所以就改為凶惡的無業蜂蜜熊——它正不由分說地向我揍過來!

對准了毫無防備地拐過轉角的第三者的臉和腹部,使出了勢如猛火的三連直擊。

還有,那蜂蜜熊是霧棲彌一郎。

“喂喂,為什麼能躲開!?”

明明是自己先揍人,還發起火來了。

大概那是狗熊必殺的偷襲吧。在目標從角落里走出來的同時,向臉面使出兩擊令其失去抵抗力,之後再向身體發動恐怕會把胃袋擊出體外的超級重拳。

但是,這些招數卻因為目標的愚蠢舉動而盡數落空了。

“誰知道!不,雖然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我在白天不斷遇到了比這厲害得多的暴行吧!”

配合霧棲的激昂情緒,我也試著發起火來。不,是單純地因為理性而後退了起來。

就好像在路上轉過彎後看到眼前幾厘米的地方有一輛猛沖過來的運油車那樣,在無意識中回避了死亡瞬間的人都會變得激動起來。

于是,我們彼此都沒有想到“為什麼你會在這里”或者“畢竟我們是老相識,就先談一談”之類的選擇,于是默默地對峙了起來。

霧棲擺出了登上擂台後的摔角手姿態,我則把右手伸向前方,擺出“等一下,我們有話好好說”的架勢。

“………………”

“………………”

互相瞪視了好幾秒。霧棲一臉晦澀地收斂了動作,一邊說“算了算了”一邊率先舉手投降。

“怎麼?難道這種架勢還挺管用的嗎?”

和平主義萬歲,果然理性才是力量啊。

“……哪有那個可能。擺出那種軟弱的姿態的話,實際上只會讓對方更加得意。再有下次的話你就別這樣了。”

在這麼說的同時,霧棲也完全喪失了戰斗意欲。按照他的性格,應該不會因為對方是認識的人而放手的人,他的投降還真是有點難以理解。

“……真不像你。你難道真的是霧棲?”

“畢竟……搞不好會把你殺掉啊。”

“雖然就算搞得好也不想被你殺掉……不過你怎麼了,這一年半來你已經馴服到這個地步了嗎?”

“……要問有什麼東西可怕的話,一本正經地把這種事拿出來問的你才真的可怕呢。你啊,如果我沒有停手的話,你也自然會配合我的方針采取行動吧。那樣的話事態不就越變越糟了嗎?雖然說不准誰會先被干掉,但是不管怎麼說,也太劃不來了吧。所以我就不干了。算了,畢竟我對得起他付我的錢。”

既然單方面的偷襲失敗,那麼讓對方受傷或是讓自己受傷都太麻煩——看來這就是霧棲的主張。這種生存方式還真值得學習。

“……那麼,你找里面的客人有事嗎?”

“啊,只是受人委托。只是為了說服他,告訴他‘家里的人沒生氣,你回來吧’之類的話。因為根據對方的指示,必須要面對面跟他說清楚啦。

怎麼說呢,關于你為什麼在這里的事.我就不多問了。那麼可以讓我過去嗎?”

“——啊。可以啊,行啦行啦你就去吧。我也該回去了,接下來就隨你喜歡吧。”

霧棲自暴自棄似的說著的同時就干脆利落地退場了。

在遠處傳來電梯到達的咚的響聲。

雖然因為什麼樣的經過和緣由向來訪者發起攻擊這一點,我也,可以推測得到。不過既然霧棲無條件離開,那就意味著他已經放棄對這件事的干預了。工作已經完成了八成。剩下就只有跟對方談話而已。

“哇,太好啦!”——正當我放心地拐過第三個轉角——

“——啊?”

就連舉起手也來不及了。

猛烈地撞上了腦袋的、時速一百三十公里的白色凶器。

在走廊上是一個左側投的投手身影。

被喚作“潛水艇投法”的、由緊擦著地面手臂釋放出來的、向上飄起來的白球軌道。

可是那並不是變化球。球並沒有下沉,而是仿佛被吸引著似的直接擊中了我的頭蓋骨。

這下還沒等說出什麼用來休戰的借口,石杖所在就昏倒在紅色的地毯之上。

無法用話語來形容蘇醒時的痛楚。

那是人類知覺范圍外的體驗.也是絕對不屬于人類知覺范圍內的現實——那完全不是能夠輕易接受下來的東西。在野獸的吼叫聲和腦髓破裂的痛楚刺激下,我醒了過來。當然,這只是比喻。腦部並沒有痛覺。只不過是腦部把肉體捕捉到的傷害度轉換為數值而已。

痛楚的大部分,都是從左臂產生出來的。

支配左半身的右腦發出了吱嘎響聲。

不存在的“無”傳來痛楚的矛盾,使人的認識發出悲鳴。

還活著,還活著,還活著。

已經死去的東西還活著。

所謂的痛楚就是實際存在的證明,從那不自由的感覺中,獲得一種引發嘔吐的快感。

肉體的有無讓人錯覺為全能。

神正因為不存在而全能。

魔正因為實際存在而屬于無能的廢物。

真品產生偽物,偽物創造出真品,真品將偽物吞沒。

本來已被魔攻陷的頭蓋骨,正由于“無”而被改寫為現實的真理。

蘇醒的瞬間。

我看到了發出悲鳴的黑色憎惡的凝聚體。

從左臂的斷面到頭部,被插進了一根火鉤子,我醒了過來。那當然是比喻,是由于一種不會造成實際傷害的痛楚醒了過來。

身體仰面朝天地倒在了紅色地毯上。

以痛楚強調著自身存在的左臂,化成了溶解的地表。

這當然是事實。依附在左臂上的義手,在血液咕嚕咕嚕地流動起來的同時,向著幾十米遠的地方延伸而去。前面有某只看不清形狀的類似怪物的東西,那是看起來很美味的……的確是很美味的,擁有手腳和胴體的有形物——正從緊咬著的牙齒兩端流出纖細而肮髒的泡沫,一邊哭泣一邊悶哼——再過幾秒鍾就會變成一團很美味的肉塊……

啊啊——那類似狗的物體,正在啃食著類似人類的物體。

“————…………!!”

類似人類的物體一邊掙紮喊叫一邊左右晃動著腦袋。砰砰咚咚地在地板上反彈的頭部。在即將成為美味的午飯之前,恐怕會因為抵抗而砸碎自己的頭。

類似人類的物體雖然拼命想要掙脫類似狗的物體的束縛,但是他已經沒有左臂。他的身體,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來簡直就是被攪混在一起的燉肉一樣。

問題就在于,那類似狗的物體,正是從我的左臂上延伸出來的東西。

“咦——,不,等一下。”

在那類似狗的物體完全吃掉之前的幾秒鍾。

雖然那東西吃的是屬于他的東西,但是吃剩的東西也會積聚在我這邊。那些沒有消化價值的殘渣,正通過手臂侵蝕著石杖所在的肉體。

“喂、等一下,你給我等一下!”

喀嗤喀嗤喀嗤!我們家的小狗實在淘氣得讓人頭痛。完全不聽我的命令。

“快停下來啊,腦袋、腦袋咬上去的話是會死的,是會死的吧?”

那類似狗的物體並沒有停止。

實體不明的義手變成了實體不明的怪物,正隨心所欲地胡亂鬧騰。

面對這樣的光景,我一點也沒有慌張。

原來如此,是這麼回事嗎……在理性的深層,我把握了目前的狀況。怪不得那麼適合自己。這只手臂就是那樣的東西啊。我甚至感到佩服了。

“不,還是等一下,狗狗,那個一定是——”

一定是很糟糕的,絕對不可以吃掉。

“——對了,小刀。”

我用戶馬大姐給我的小刀按在左手的上臂部分,然後用力刺了下去。

那樣就結束了。暫時性的全能感馬上被剝離。頭腦中理解的義手結構逐漸消滅。黑色的熔岩收縮到類似狗的物體上,同時在瞬間內消滅了。類似人類的物體從馬賽克的朦朧中被解放出來,恢複成沒有受傷的人體。

“——!”

然後我馬上嘔吐了起來。明明想著反正是義手而切斷了左臂,可是那種應該不存在的感覺卻把切斷的痛楚傳遞到了我的腦髓里。

“好……痛——”

感受著那不可能存在的左臂痛楚和塞在胸口的郁悶感,令我全身開始冒汗。

仿佛很擔心飼主代理人似的,黑犬快步地走了過來,把鼻子湊到我跟前。不,我要訂正一下,這家伙並沒有擔心我。看樣子只是被那美味的味道吸引而來罷了。說起來,海江那里的狗好像是沒有眼睛的。

“喂,死狗,你這家伙——”

我抬起頭一看。

那里已經沒有了生物的氣息,躺在地毯上的,就只有被摘下來的迦遼海江的義手而已。

把硬球投擲到我頭部的少年,正是被拜托說服的少年A本人。

瀨倉弓夜。考拉丘高等學校的三年級生,是今年夏天的擔任棒球部王牌隊員的人物。

卡拉0K大廈前面,停著兩輛警車和救護車。

雖然還殘留有意識,但完全對別人的呼叫聲沒有反應的瀨倉弓夜,被救護車送走了。巡警由于要進行調查和善後工作,看來還要暫時留在卡拉OK大廈。

“辛苦了,也算是按照對方要求完成了吧。不過,雖然只是做到一半啦。”

然後,我和戶馬大姐就在快要把人曬溶的夏日藍天下,喝著名為Evian的礦泉水。(錄入者:奢侈……)

在卡拉0K大廈旁邊有一家生活用品商店。我們正在那里的立體停車場屋頂,眺望著發生事件的卡拉0K大廈。

在那之後,我在忍耐著左臂的痛楚和親眼目睹的詭異光景的同時,迅速把嘔吐出來的汙穢物清理乾淨,然後在確認了少年A的呼吸後給戶馬大姐發去了聯絡。“我派轄區的巡警在三十分鍾後到你那邊去,在那之前你就馬上移動到生活用品店的屋頂”——戶馬大姐給了我這樣的指示,然後在一小時後跟我在這里會合了。

戶馬大姐正坐在梅塞德斯的車前蓋上,我則坐在停車場的停車位上。眼前的水泥地面上,放著一只純黑色的義手。

“瀨倉弓夜怎麼樣了?因為我只確認了他是不是有呼吸。會不會脈搏很糟糕呢?”

“性命沒有危險。雖然手臂很糟糕,不過也只是跟被壓機壓過差不多。雖然損傷程度已經達到了不能再用的地步,不過作為人體來說並不存在任何異常部位。實在是健全的人類重傷患者。”

“哦……雖然我只看見了一瞬間,不過那家伙,左臂好像伸長了出來啊。”

“是嗎?但是,那樣的痕跡完全沒有發現。我不是說過已經照委托辦妥了嗎。患部的切除已經完成,性命沒有危險。雖然以後能不能作為瀨倉弓夜生存下去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

在奧里加紀念醫院里,對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進行切除患部的手術是很少會做的。

必須對應每個患者進行全新的手術驗證和實驗。就算誕生了完美的理論,也沒有足以實現的技術和器材。

切除等于死亡的末期患者,並沒有任何挽救的方法。諷刺的是,放棄治療在醫院里度過一生,對他們來說甚至是一種救贖。雖然好幾次對輕度——B級的患者嘗試過手術,但是他們在手術之後卻完全對外界的事物失去了反應。也就是成了廢人,大半部分都是腦機能不全。

作為例外,也曾經有過一個除掉了附身之物而恢複正常意識的女性,但是在那之後,她就因為無法忍耐自己犯下的罪孽而自我封閉了起來。不過那也是極其罕見的案例。關于她的事,也不是可以輕易回想起來的事。

“你不用愧疚的,所在。比起送到奧里加醫院去,還是用暴力治療法讓他退化到幼兒狀態更好吧。而且也不是沒有康複的希望。”

“沒有,反正我都會忘記的,所以也不會在意啦。”

沒錯。我並不是那種會為少年A——惡魔附身的殺人狂。瀨倉弓夜變成廢人這件事產生責任感的善人。比起這個,我還有必須問清楚的問題。

“那個,戶馬大姐知道?”

我看著放在地面上的義手。

治療了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東西。從惡魔附身者身上名副其實地把惡魔除掉了的、實體不明的黑色義手。

“……算是吧。我很清楚那個孩子並不是人類。也曾經好幾次見過那只義手變成莫名其妙的東西……那東西,會把那個吃掉吧。”

“是的,吃掉了。戶馬大姐你在Marion說過的話,原來完全不是什麼比喻呢。”

真是徹底服了。以未知技術動起來的義手——那可不僅僅是這種程度的東西啊。

“郊外的森林里有一個專門殺死惡魔附身的惡魔。”

雖然我好像曾經聽說過這樣的傳聞,不過卻沒聽說過惡魔附身會被吃掉。現在已經不是“迦遼海江雖然身份不明,但卻是個對人溫柔的雇主”那樣的狀況了。

離頭腦複位的時間還剩下差不多五小時。如果這樣什麼都不做的話,從明天開始就可以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那麼……

“對了,所在。除了瀨倉弓夜之外,還有沒有別的人在?不,我是覺得有點不對勁。新器官已經發揮功能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無論怎麼想都不應該平靜到這個地步的。”

“……你是說有人幫助他藏起來?”

“笨蛋,那當然是有啦。就算錯亂狀態比較輕微,瀨倉弓夜也不可能光憑一個人躲起來的。不過,如果你不想說的話就算了,我可以放過你。就當是好好完成了任務的獎勵吧。而且我也會放棄對那方面的追究。”

“什麼!”

好、好美麗!閃閃發光的戶馬大姐降臨了!怎麼會……雖說是夏天,但這個人難道是剛從泳池或是泉水中游過泳才來的嗎!?

“只不過是因為取締少年犯罪並不是我的工作而已。跟小孩子打交道。光你一個就夠了。”

“的確是呢!毫無來由地變得溫柔的戶馬大姐也不是戶馬大姐了嘛!太好了,我終于放心了!”

“…………你真是喜歡多說一些多余話啊。我剛才問的是瀨倉弓夜作為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狀態。如果說在附有新器官的狀態下維持著正常意識的話,也許身邊會有個專家在。”

“啊,是這A回事嗎?的確,如果沒有專門醫師的話,一般都應該會在一兩周內跑出來胡鬧的吧……唔,說起來……那個,雖然是毫無根據的話,但我可以說出來嗎?戶馬監察醫生。”

“可以,我允許你發言。雖然你的意見完全靠不住,但直覺方面卻不容忽視。”

“哼,反正我就是靠感覺來活著的。不過,用那種感覺來說的話,瀨倉弓夜同學的氣氛好像跟奧里加那兒的患者有點不一樣。從一眼看去的印象來說,與其說是‘被人逼到絕路’,倒不如說是‘要把別人逼到絕路’的感覺……也就是並非接近于被害妄想,而是接近于誇大妄想。”

戶馬大姐“哦……”地沉思了起來。一年半來,在奧里加紀念醫院接觸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功績和經驗,使得戶馬大姐把石杖所在的模糊直覺印象作為驗證對象來考慮。

“那就是說從你的角度看來,那並不是過于病態的表現了?”

……對戶馬的來說,從石杖所在角度看來的病態印象,這個基准似乎是很重要的。她的語氣已經變成了穿白衣的時候那種嚴肅的口吻。

“嗯,也可以這麼說啦。也就是那種焦躁程度好像有點不足似的。如果那種程度也能出現新器官的話,惡魔附身就應該會變得更多了。對了,說不定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數量正在逐年增加吧?”

“那是不可能的。能引發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病原體總數已經知道了。它們是不會增加的。雖然是什麼都有可能做得出來的亂七八糟的家伙,但是只有這個是從一開始就是固定不變的。”。

“不是吧,數量已經知道了嗎?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有多少人?”那樣的話在新器官發作之前進行保護不就好了嗎?比如我們家的“那個”,趁還沒給其他人添麻煩之前用鈦做的電纜線狠狠捆起來什麼的!

“……雖然我很想這麼做,不過知道的也只是數字而已。至于誰將會發展成什麼樣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現在也還不知道。

病原體的消滅已經在90年代結束了。就算當時有可能感染過的人有二十萬,其中有可能會發病的也只是一小部分人而已。其數量已經通過統計得出了結果。即使有發病的可能性,也最多只有五千人。就是說,只會比這個數字少,而不會超過這個數字。”

……最多有五千人。

順便一提,現在被發現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大約為四千人,其中已經死亡的患者為三干人左右。在奧里加醫院里住院的大約為六百人。就算有死亡者和在被暗中送進奧里加的患者,也的確該告一段落了。

“不,但是惡魔附身是疾病吧。所以由第一世代產生第二世代什麼的,病原體自身不也有可能進行繁殖嗎?”

“所以我說,在類激化物質異常症中,那是不可能發生的。估計這種病原體的擴大程度,總共有三個基准。

在被人體攝取進去之前能夠存活多久——這個是耐久力;被攝取之後能在如何短的期間內發揮效力——這個是感染力;最後,病原體單體能持續增長多少、能把感染擴大到哪個程度——這個是繁殖力。根據奧里加的研究成果,被認為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發病原因的病原體,聽說在繁殖能力方面有著致命性的缺陷。明明潛伏于外界的耐久力、以及給人體造成影響的感染力,都比現存的任何病原體強,可是只有繁殖力相當于C以下的最低等級。”

惡魔附身不能自行增加。

如果發病者比前年多的話,那就是本來有可能性的帶菌者突然發病,導致了數量超出統計范疇。戶馬大姐之所以問有沒有專家在,就是這樣的意思。

可是戶馬大姐,你這麼說的話,類激化物質異常症聽起來好像不是自然發生的疾病啊。

“……算了,也就是說惡魔附身有一個無法自動增加數量的壁壘,所以雖然難于發現,但還是可以管理。是這麼回事吧?啊,所謂的統計,是不是以縣為單位計算的?”

“嗯,C縣是最多的?90年之後,縣邊界之所以被那樣子封鎖起來,也都是其中的一環。因為雖然說過類激化物質異常症不會傳染,但還沒有對外公開說不會再增加。雖然也許還有其他理由,不過大概是作為借口加以利用了吧。那也許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對國家產生的唯一有利影響了。”

結果,現在前往鄰縣的途徑就只剩下高速公路和JR鐵路了。聽說,目前還沒有惡魔附身能依靠自身跨越縣邊界的情況出現……雖然是令人難以置信的話,不過現在還有某個說法是那一帶成了地雷平原。也不知道到底未來會變成怎麼樣。

那麼——

世界上有許多絕對不能知道的事情。

關于貫井的腦袋里到底和平到哪個地步,Sinker在成為惡魔附身之前究竟是被誰所逼,不管怎麼說也太脫離常人水平的戶馬大姐的精神、肉體兩方面的強大秘密……等等這些東西,為了自己的安全,還是對其視而不見比較明智。

迦遼海江到底是什麼人這一點,也同樣是屬于這種情況。而且反而應該把這個放到最前頭才對。在推理小說中,察覺到殺人狂的真正身份的善良一般市民,明明沒有被列入處刑名單中,也還是會作為眼中釘而被殺人狂殺掉。就是因為這樣,名偵探的推理才會因為意料之外的死亡而陷入迷宮,或者是在天上滑翔甚至以超空間航行法發生空間跳躍。光是明明沒關系也被殺死就已經夠例黴了,在死了之後還給人家添麻煩也實在不太好。

所以,這件事還是當作沒看到算了。

不記在筆記本上,以若無其事的態度把少年A——瀨倉弓夜的前因後果告訴雇主之後就完了。

本來我的確是打算就這樣了結的。

我徑直回到了地下室,剛進門就把義手扔到了正在抿著嘴巴偷笑的雇主的床上,然後擺出一副吵架般的態度狠狠地瞪著他。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差點就把他殺掉了。”

“什麼嘛,所在你真是善良呀,還是勉強讓他活下來了嗎?”

美貌的人影似乎很失望似的搖了搖頭。

所謂的治療只不過是光有名堂的處理方式……不,是處死方式才對。海江心目中並沒有絲毫要挽救少年A、或者幫助有困難的人之類的想法。雖然,他的確是很輕松地接下了委托,也沒有對少年A的背景表現出什麼興趣,所以那種態度也很明顯啦。

“你好像很不高興哦,所在。如果你有什麼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回答你喲?”

嗚!惡魔的誘惑,不過我一定要忍耐!這家伙到底是什麼東西,那只義手到底是什麼東西,這都是不能問的問題。那些是知道的話就會被殺掉的秘密。

如果能推遲的話,還是盡量推遲一點的好。

所以,只能以接近禁忌的擦邊球式的問題來平息一下我現在的焦躁心情。

“——那麼我就問一個。你是懷著殺死少年A的打算才讓我前往的嗎?你認為惡魔附身的人被殺死是理所當然的事?”

“嗯——怎麼說呢。雖然沒有好意,但也沒有殺意啦……因為所在,你對料理也不會有殺意吧?”

海江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然後作出了這個回答。那張臉就像一個不知汙穢的純潔少女一樣。

“嗯,對了。那並不是殺還是不殺之類的事情,而是無法容忍而已。因為那是冒牌貨,是假的東西啊。要是那樣的東西到處昂首闊步的話,那真貨不就會覺得困擾了嗎?”

對被附身的人沒有任何感情,只是像故事一樣,享受著發生崩潰的人類的結局。那就像是糖果一樣。被這只義手吃掉的惡魔附身者,在被舌尖舔弄品嘗過味道之後,就在無聲無息中溶化消失了。

“……是嗎,我還以為你是那種帶有相當程度的博愛主義的家伙呢。”

黑發惡魔眨著眼睛打量著我的臉。

“真是奇怪的誤會呀。很可惜,那樣說就太抬舉我了。我自從出生開始到現在,都沒有過為人做什麼事的想法。”

最麻煩的就是,這家伙還喜歡著人類。但光是喜歡也有各種各樣的感情,也並不是說因為有好感什麼的就愛著那種東西。

明明對人類這種東西沒有絲毫留戀,可是卻非常喜歡看著人類的某種存在。

明明知道人的悲哀,卻將其作為歡樂而露出微笑的怪物。

我終于深切體會到了。這個混賬小子的性質,毫無疑問就是真正的惡魔。

“————”

……可是,我也並不是受騙了。因為“這家伙是那一類的怪物,這個事實,自從在那個月明之夜看上第一眼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知道了。

“好,我理解了。因為理解了,我打算回家。今天就讓我早退吧,拜托了。”

仿佛吃了一驚的樣子。這次似乎真的打從心底里感到吃驚似的,迦遼海江注視著我的臉。大概是因為緊張吧,他連脊背都挺得筆直。

“——所在,你還會繼續為我工作嗎?”

“那當然會繼續了。這麼好的待遇我都不知該上哪里去找。不過今天是不行了,明天的話應該就沒問題,所以今天你就讓我早退吧。”

“——嗯,要把義手拿去嗎?”

“今天還是免了,不過到我忘記的時候一定會想要的。”

我留下一句“那麼明天見”,就離開了地下室。

那樣的義手我怎麼可能再用!說不出這樣的話,還真是挺難受的。我還真是踩中了不少地雷。因為,說真的,那東西還真是很舒服啊。

趁著現在還沒忘記,我一邊把今天發生的事記錄在筆記本上,一邊等待著能把我心中那種難以言喻的煩悶感重新複位的日落時分。

明明保持沉默就好了,可是為什麼我偏偏要特意向海江提出了質問呢?在聽了海江的回答之後,那種類似憤怒的焦躁感卻變成了類似不滿的煩悶感,這又是為什麼呢?

因為要是把這些感情流動化作言語的話,恐怕會帶來更不愉快的結果,所以我找了個電影院來消磨時間。

支倉車站前百貨公司的那種全國性規模的電影院,因為每看一場都要收入場費,所以不在選擇范圍內。于是,我就在八坂代殘存下來的、一旦進場就可以留到關門時刻的古舊電影院里消磨了八個小時。在關門時刻回到外面的時候,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我沒有用電車,而是徒步走回了支倉。雖然只不過是四公里的距離,但也可以算是輕微的運動吧。

在途中,我走進快餐店打包了一些毫無營養的速食食品作為晚飯兼夜宵。

因為那炸土豆要是冷了的話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一邊啃著東西一邊走在夜幕下的街道上。

沿線的道路雖然昏暗,但也是安全的。因為已經過了十點,行人也的確很稀少,不過每五分鍾經過一趟的電車燈光就會幫忙把犯罪者趕走。

來到八坂代和支倉中間附近的時候,傳來了“當!”的一聲熟悉的金屬音。在聲音的引導下,我從線路上走了出來,發現有二十個左右的少年們正集中在那里。那就是霧棲所說的非正式SVS了。

在繁華街的里側,一個可以算是大樓死角的施工現場。投手的背後是十層建築的高樓側面,發揮了擋球網的作用。那樣的話,就算是打出全壘打也不會讓球飛到馬路或者民居里面去。實際上在玩著游戲的有六人,圍在前面的觀眾大約有十個。

雖然我沒有去當觀眾的熱情,不過作為消閑活動的興趣還是有的所以我就決定從遠處觀望著游戲的進行。

我隨便在磚砌圍牆上找了個位置坐下。仔細一看,似乎還有其他跟我一樣從遠處觀戰的人影。

于是,我就一邊咬著那快冷掉的炸土豆,一邊欣賞著眼前的賭博游戲。這時候——

“還真是沒用啊,那個青年!快打啊,那樣的慢球應該能打中吧!”卻跟一個在附近發出奇怪叫聲的小哥對上了視線。

“——嗚哇。”

一句話,就是腦子有問題的小哥。

首先是在這種熱得要命的天氣中穿著純黑色的長大衣,接著就是敞開的衣領下面沒穿衣服,而且下半身還穿著緊繃繃的皮革緊身薄。這個人難道不覺得熱嗎?不,應該很熱吧,快脫掉啊。這種打扮實在是讓人產生一種無言抗議的沖動。再加上那留長到脊背的脫色長發。那種熱得難受的感覺幾乎能讓看到的人體溫升高兩度。

絲毫不遜色于那給人添麻煩的服裝.那小哥的容浣也很育味道。比如那完全不像是日本人的深邃輪廓(是個美男子),臉上戴著鏡面型的墨鏡(難道不覺得暗嗎?),仔細一看那手背上還殘留著粗粗的刀痕(好可怕)。實在是顯眼到了極點。

也不知道他是哪個公演回來的樂隊成員,還是對盡些視覺系雜志的模特。眼這個施工現場格格不入的美男小哥,卻以流氓式蹲姿坐在那里嘴巴不停地說著其名其妙的活.完全糟瀚了他的外表。

因為觀察著他,所以理所當然的,就跟那樣的小哥對上了視線。

就這樣對上了視線。

“——————”

“——————”

黑大衣的小哥靈巧地保持著流氓式蹲姿的狀態向我靠了過來。是螃蟹?難道是螃蟹嗎?另一方面,少年們的比賽正在輕松和平地進行中,現在投手已經成功連挫三人了。

“那是什麼?剛才的是好球?”

他向我搭話了。

“是啊。雖然已經貼到了外角邊緣了。”

“那已經是出界了吧,那樣的球,就算勉強打中也最多是內野滾球嘛。”

“也不是那樣的游戲啦。而且,如果嚴格來說的話,那全都是壞球。”

“啊,是嗎?”

“不過,那個當裁判的人,把好球區定得偏大了一點。”

好球區應該是以從擊球手的膝蓋上方,到腰帶和肩膀的中間點——大概是到擊球手的手肘位置——為止的高低區域,並以鋪在地面的本壘為平面區域。

那個裁判似乎是把“看上去”擦到本壘邊緣的球全部判斷為好球。因為就算是正式賽,那些細微的誤差也是因裁判而異,所以這應該算是沒能把握裁判偏好的擊球手的責任了。

“噢,下個擊球手,擺出了很極端的姿勢啊,少年。那樣的話,好球區就會變得很窄了吧?”

“不會變的。因為好球區是由擊球手的體格決定的。就算把身體縮起來,損失的也是擊球手啊。”

“噢,原來不能像漫畫那樣啊。就算拼命向前傾也是沒意義的嗎。那麼說,那個擊球手就——”

“只是單純的傻瓜而已。還是最好快點被三振趕下場的好。還有,請你到別處去吧。”

我擺了擺手示意讓他離開。可是,也不知道剛才的對話哪里吸引了他的興趣,那長大衣男人把原本已經上翹的嘴唇彎成了新月形。

“少年,你好像很有趣嘛。你住在這附近嗎?真好啊,一個人住?大學生?啊,還沒上?真是越來越覺得不錯,你的頭發是染的?哎呀,真是可怕,太自然了。為什麼那只手臂沒了?但是身體還真是不錯呢。運動員?……喂,別那麼露骨地無視別人嘛,人家會寂寞的。這也是一種緣份,我們就和平相處吧!”

明明已經很糟糕,可是我又被人纏上身了。

“你還真是個夠酷的人。少年,你名字怎麼稱呼?啊,難道比我年長?”

“——無論從哪里怎麼看都是你更年長啊。還有,我從來不會把自己的身份告訴素不相識的人。”

“噢,也就是問人家名字的時候要先自報姓名的那個原則嗎?啊——我已經很久沒有跟人正常交往過了,所以都忘了這回事啦。我叫日守秋星。怎麼樣,這下你告訴我名字也沒問題了吧?”

“日守……?”

感覺好像在哪里聽過的名字。

不管如何,既然對方報了姓名,那我也說出名字好了。

“噢,寫出來是‘所在’,讀音是ARIKA嗎!很不錯,真是個年輕的名字啊,少年!……嗯,等一下,這不是好像有點怪嗎?那樣的話——咦?沒所謂嗎?搞不明白,我的腦子真差勁。不過算了,而且多半是你那邊的問題!”

“…………”

雖然是個令人頭疼的家伙,不過用年輕來形容我名字的人還真少見。大概是因為秋星這個名字有點古老感的關系吧,說不定會覺得現今的這種勉強套讀音的名字有點新鮮。

“我說啊,少年。看你的樣子好像對棒球很熟悉,所以我想問問你。這個城市,聽說在兩年前左右有過一個很厲害的投手和一個很厲害的擊球手,是不是真的?聽說是什麼‘看樣子似乎會殺人’,而且令人感到‘仿佛要被殺’的兩個人啦。”

“……嗯,是有過。還說是什麼天才的兩個選手。那又怎麼樣?”

“不,一般來說都會很在意吧,聽了那種事跡的話。比如‘用棒球來殺人是怎麼回事’之類的感想。怎麼樣?難道那投手是專門投死球,然後擊球手就專門把球擊回到投手身上?”

“那就已經不是天才選手,而是犯規選手了。雖然並沒有實際上對陣過,不過聽說那個投手是懷著殺人般的氣勢來投球,而擊球手一看到對方投一些差勁的球就好像要殺人一樣。”

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在支倉市中,有兩個被高校球員們嫉妒為“真正天才”的選手。

其中的一個,擊球手的一方是倉高的四號擊球手。

雖然本來已經是為人所懼的選手,但從某個時期開始,跟他對陣的投手就紛紛開始說出“不想再跟他交手”之類的話。雖然不怎麼清楚,不過聽說是球被擊中的瞬間,某種重要的東西仿佛被折斷了什麼的。

“……雖然現在已經不在了。但是,能殺人的投手和擊球手到底算什麼呢。棒球也不是那樣的游戲——喂,你這家伙在吃什麼啊!”

“嗯?怎麼了,少年~”

那腦子有問題的帥哥一邊滿嘴嚼著烤漢堡,一邊慢慢抬起了頭。也不知什麼時候走過來拿走了我的紙袋,他竟然一臉不好吃的樣子大口大口地把人家的晚飯兼夜宵塞進嘴里。

“那是我的!你難道是新來的乞丐嗎!”

“咦——可是你一直沒有吃嘛,所以我就想吃了也沒關系啦。不過不行啊,所在君。要是吃這樣的東西就會降低身體性能的。這種沒營養的食品還是適可而止的好。”

“……要你多管閑事。我決定了到死為止都要吃雜食過活的。”

“嗯?無營養食品和雜食是不同的哦?算了,來,請吃吧。”

他一邊說著“給你吧”一邊把吃了一半的漢堡遞回給我。這實在是個超級腦子有問題的帥哥。

“我不要,你全吃了吧。”

“咦~我們對半分嘛。”

“我拒絕。分成兩邊什麼的我是最討厭的。那個就給你算了,請你快到別處去吧。”

“嘿.那是原則嗎?還是宗旨?啊,好像都一樣。唔,難道是心理陰影?”

一邊說,一邊用兩口就把剩下的漢堡包干掉了。

日守秋星雖然看上去是個文雅俊男,但實際上仔細一看的話,卻似乎是個武道家的模樣。

拿著漢堡包的手顯得很大,大概是不斷修煉的結果吧,跟人一種岩石般堅硬的質感。人家經常說實戰劍道家的手在比武較量中會不斷受傷,從而腫起到跟身體不成比例的程度。而這個男人的手和指頭都給人這樣的感覺。

無論是在幾秒鍾內吃掉漢堡包的大胃口,還是在張開的嘴巴里排列著的如鯊魚般參差不齊的牙齒,都顯示出他經過相當的鍛煉——等一下,剛才不是有點不太像人類的特征嗎?

“什麼?別那麼凶神惡煞的嘛,我們交個朋友啦。看,我們不是很投契嗎?就算不投契也要變得投契起來啦。再多給點東西我吃吧!”

“——————”

……不,不對。簡直是完全不對。這個人只不過是單純的傻瓜,毫無疑問。

“差不多到時間,我也該回去了。剩下的我全都給你,請你絕對不要跟著我來啊。”

“咦……唔,既然回去就沒辦法了。不,我是剛回到這邊來的,現在正苦惱著呢。以前的朋友都全部搬走了,我也沒有了可以依靠的地方。闊別十年的故鄉,還真是夠冷漠的啊。”

……看來日守他也是支倉的人。

十年前的話,也就是九五年左右吧。假設他二十歲離開這里,那現在大概就是三十歲了?

“我在街上游蕩也是為了找人啦。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好像是叫磯嗤里磯嗤里……不對,葛茲里葛茲里……也不對,總之看樣子就像是擬聲詞的讀法。啊——好像應該是次吉里次吉里呢。總之我本來以為少年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不過好像弄錯了,畢竟石杖所在根本就不像擬聲詞。”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流氓式蹲姿站了起來……哦,長得還挺高的。我不由自主地抬頭看著他。因為沒有像霧棲那樣的橫向寬度,看起來就好像在暗夜中飄蕩的幽鬼一樣。

“那麼,我們有緣再聚吧。夜里要小心啊,少年。不管怎麼說,這個城市也太多殺人犯了。”

他揮著手離去了。光看著背影的話,實在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英雄身影。雖然我是說如果他手里沒拿著那個裝著食物的紙袋的話。



我沒有回到支倉坡的石杖家,而是回到了福利設施的石杖家。大概是因為在途中耽擱了一下吧,時間已經快接近零時了。

讓從盛夏的夜路中走回來的身體享受了沐浴之後,我就像渾身癱軟一樣倒在了床上。

也許因為這是漫長的一天吧,即使在蒸氣浴場一樣的房間里,我的身體也還是自然而然地陷入了睡眠之中。

閉上眼睛,讓腦海變得一片空白。這時候,剛才遇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又回響了起來。還真是個吵鬧多話的小哥,而且時不時說出一些剌耳的台詞。如果是在白天遇到他的話就好了。

“可是……能殺死人的天才投手嗎……”

雖然開始打棒球並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是回想起來,高中時代的記憶大部分都被操場上的練習風景所占據了。

令人懷念的、耀眼的青春時代。至于是不是真的那麼耀眼,到現在也是個疑問。那種事我基本上是不會怎麼在意的。對白天的事毫不關心,應該是那時候的石杖所在的原則才對。

即使如此,棒球這種團體競技運動也應該是相當重要的東西吧。自己剛才之所以觀看了SVS的比賽,今天完成了筆記里寫的那件工作,不也都因為那是跟“重要的”棒球相關的事情嗎?

“……怎麼說呢。大概是隨著當時的心情去做的吧,那畢竟是我啊。”

我中斷了安穩的微睡,拿出今天的筆記來確認。

筆記上寫了被喚作Sinker的殺人狂的情報,以及少年A,也就是瀨倉弓夜的特征……惡魔附身,左手側投,手臂會伸長……等等的備忘錄,最後還寫了一些關于迦遼海江的。

關于海江的事情,我好像還寫了一大篇累贅長文,可是好像在中途覺得沒有意思,于是把三頁的說明文都完全塗掉了,然後簡潔地寫了“臭小子,真是惡魔,小心甜蜜的話語,吃人不吐骨頭,必須想個辦法”這樣的總結性文字。

“……真是讓人頭疼。我還真是的,為什麼每次都在記錄上這麼偷工減料……”

最後的感想什麼的實在莫名其妙,我還真想向那時候的我發幾句牢騷。

不管怎樣,擾亂SVS的殺人狂投手已經由戶馬大姐確保了,同時也可以叫做逮捕。在筆記里還寫著霧棲幫助瀨倉弓夜藏了起來,所以我還要找時間去問問他事情經過。

以SVS的選手為目標的殺人狂Sinker就這樣不明不自從舞台上退場了。

“——嗯?”

我不禁對筆記的矛盾之處感到不解。等一下,如果那樣的人外號叫做Sinker的話,不是明顯有問題嗎?

(8/14)

次日,上午十點二十七分。

我在支倉市警察署的待機室沙發上,正一臉倦意地坐在那里。

我一大早就被戶馬大姐吵醒,現在正是剛接受完兩小時左右的情況盤問的時候。

盤問的內容非常簡單。昨晚的上午零點到兩點之間發生的一宗新的路上殺人事件。我不得不來這里提供有關昨天已經被逮捕的殺人狂Sinker的第六次犯罪行動的情報。

“都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了。這簡直就跟我沒關系嘛,世間的眼光還真夠嚴厲的。”

少年A-瀨倉弓夜雖然聽說有相當的罪狀,不過跟Sinker卻完全是另一宗案件。再加上從犧牲者身上依附的血跡來看,Sinker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可能性很高,于是剛從奧里加出院的石杖所在就作為重要參考入被傳召過來,然後就一直到現在了。

“……真郁悶啊。今後是不是每當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干了些什麼事,我都要這樣子被喚來呢——”

“喲,你也來了嗎?一大早就被叫來,還真是災難啊。”

咚的一聲,身旁坐下了一個熟悉的臉孔。

除我之外的參考人……作為SVS的重要參考人,霧棲彌一郎也被叫來了。

明明大家都已經-從兩小時的情況盤問中解放了出來,卻依然悠哉游哉地躺在這里,其實都是為了撈回本錢。作為一大清早就被趕起來的代價,至少也要在警察署里享受一下空調才順氣。

“你聽說了嗎?霧棲。昨晚被Sinker干掉的,好像是權堂君啊。”

“真的?權堂……就是孔德院那個權堂?”

“嗯,明明聽說已經決定進入職業球隊了,可是因為手肘被破壞而提前退休。說是淒慘的話,還真是夠淒慘的。因為對他來說,手肘幾乎就等于是性命啊。”

……不,原來如此。所以才要了他的命嗎?

不管怎樣,被破壞了手肘的權堂君也幾乎跟死差不多了。也就是說那所謂的Sinker的破壞基准沒有任何例外嗎……

“你知不知道,那叫Sinker的家伙的變化球。聽說會轉兩次彎呢。”

“好像是這樣,那簡直不是人類能打中的球。”

霧棲喃喃地說道。聲音中似乎沒有了平常的爽朗。

“……嗯~難道有映像可以看嗎?”

“偶然而已啦。在八坂代的商店街有一個防止盜竊用的攝像頭,你知不知道?就殘留在那兒的錄像里。雖然錄影質量很差看不清楚,不過,還真是夠淒慘的。”

所謂的淒慘,應該是指對棒球選手來說很淒慘吧。要是目睹了幾乎呈直角拐彎、而且是經過兩階段變化的球的話,那自然是郁悶到極點了。

“對了,霧棲,你知道瀨倉弓夜不是那個路上殺人狂了吧?”

“算是吧。瀨倉是左投手,Screw投手是不會被喚作Sinker的。”

“說得沒錯。那麼你對真正的Sinker有什麼線索沒有?”

“……為什麼要問那種事?昨天也是,你難道在干什麼危險的事嗎?”

“是工作啦,工作。雖然是不請不楚地接下來的啦。昨天是被瀨倉弓夜的父母拜托的。說什麼兒子好像患上了糟糕的疾病,說想要在被警察知道之前幫他治好。可是能治好他的家伙卻不肯離開房間,所以我就只好作為代理去找他了。”

“——等一下,惡魔附身能治得好嗎!?”

他瞪大了眼睛抓住了我的肩膀。

糟糕了。剛才什麼都沒想就說了出來。一定是空調的魔力,真是可怕的文明利器……舒適到如此地步的冷氣。不過筆記里也沒有寫著必須保守秘密,海江也應該不會為這個而生氣吧。

“不,沒有啦,實際上也不知道是怎麼樣。而且治好的人也不是我。不過,你先冷靜下來吧,霧棲君。”

“——怎麼冷靜啊。瀨倉那家伙,你剛才說已經變成了不是惡魔附身了吧?你在那之後到底干了些什麼……!?”

“什麼……不,那到底是什麼呢……?”

霧棲絲毫沒有放松追問的意思。

……真讓人頭疼,因為不記得的東西是不可能想起來的,所以我無法給夠棲任何善意的回答。

“……這麼一來的話,就只能那樣做了。我說霧棲,你真的想知道?”

“那還用問!”就像江戶人一樣干脆地回答的男子漢。

……那樣就沒辦法了。

反正我也不是沒有把朋友帶進邪惡之道的打算,那麼現在就盡管讓知道事情始末的大人物來說服他好了。



那一天,地下室的氣氛一片混濁。

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庫的水被弄髒了,燒灼著外界的夏天陽光,變成了像冬天一樣的鉛灰色。


“————”

我可以感覺到,踏入地下室後的霧棲彌一郎,在幾秒鍾內完全失去了意識。那並不是指他暈了過去。只不過是因為世界上有一種光是看到就會完全停止思考的風景而已。

至于是把它作為美景而陶醉其中,還是感到毛骨悚然而畏怯不已。就因人而異了。對霧棲來說,這個地下室的印象似乎是屬于後者。

我已經向地下室的主人知會了將要帶客人來的事情。

我本來還以為會被拒絕,誰知道稍微說明了一下緣由之後,他就馬上說0K了。

“竟然會主動幫我帶談話的伙伴來,所在也偶爾會有點用處呢。”

那實在是以很開心的口吻說出來的感想。雖然“談話的伙伴”這個名詞也好像可以替換成“新鮮的獵物”,不過還是暫且別說了吧。

問侯非常簡潔。

海江只是以社交性的口吻發話,霧棲連自己名字都沒有說出口。

或者說連嘴巴也沒有張開。因為我也明白他的心情,所以就發揮朋友本色,用“這位是霧棲彌一郎先生”這句話來為他介紹了一下。

霧棲緊張得僵住了身體,幾乎已經凍結起來了。于是對話完全沒有進展,床上的人影對于霧棲的這副模樣也似乎沒有什麼不滿,只是平靜而安穩地像往常一樣——

“——是嗎。霧棲先生,你是有個想讓我除掉的惡魔附身的人吧。”

用這種惡辣無比的話語切入了正題。

“————”

冷凍食品終于解凍了。

大概是在海江的話中發現了無法忽視的東西吧,霧棲終于恢複成人類了。

“……我不是在說那種事。我是聽說你能治好惡魔附身,所以才特意——”

“才特意來到這個沒人會走近的森林里來吧。你有這份心意我很高興。

不過治好惡魔附身——這個就有點不對了。實在很抱歉,霧棲先生你在最基本的地方產生了誤會。”

海江向我這邊投來了責難般的眼神。

“所在,昨天在筆記上的記錄,你偷工減料了吧?”

……原來如此。霧棲的誤會,原來是因為我的轉達有問題的緣故嗎?

“不過關于惡魔附身的事,好像是沒有弄錯呢。我再問你一次,霧棲先生你是不是認識惡魔附身的人?”

“……不,我還沒有確認那家伙是不是真的惡魔附身。不過,怎麼說呢,我知道世間所流傳的惡魔附身,跟真正的惡魔附身是不一樣的。”

霧棲為瀨倉弓夜提供了藏匿地。他也親眼目睹了那條左臂發生變形的樣子。

“是嗎。霧棲先生你看到過實際上發生了變化的人呢。那個人有多大的變化?看起來像人類嗎?”

“……我可沒見過看起來不像人類的惡魔附身,也不想看見。我看到的只是瀨倉這一例而已。他的左臂就像染上毒一樣腫了起來。”

“……嗯,瀨倉的球原本並沒有達到能殺死人的地步。但是後來的確是達到了那樣的領域。所謂的惡魔附身,就是會變成那樣子的東西嗎?”

“——是的,達到本人非常渴望卻不可能到達的高度的功能,為壓倒性的能力不足作補充的變態現象。那就是惡魔附身的恩惠了。雖然那純粹是非可逆的、無法回頭的自傷行為。”

“………………”

霧棲的表情悲痛地扭曲了起來。

不想聽到的答案。

他沉重地問出了不想知道答案的問題:

“既然這樣,比如說引退後的投手——損壞了手肘和手指、變得連球也無法抓住的人,也可以重新回來嗎?保持著被破壞之前的、全盛期的姿態——”

“嗯,能讓這種事變成可能的,就是惡魔附身了。”

不過,回來的那個人即使保持著全盛期的力量,他的姿態也不會像以前一樣。被稱為惡魔附身的人就是重度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

作為重新取得過去的技術和力量的代價,他將會損傷自己的形體和內心。

“——喂,我再問一次,惡魔附身能不能治好?”

“當然可以,如果你指的是讓人體恢複正常的話。但是要讓其恢複為正常人的話,那就不在我的專長范圍內了。因為那種心理性的治療是由正常人類去做的工作。不過,實際上——”

能夠達成這種奇跡的人類,並不存在于世界上的任何地方。

“你真的是會說一些滑稽而可愛的話呢。治好惡魔附身這種做夢一樣的話——雖然說出來的人也有他的過錯,不過老實相信的人也有問題啊,大哥哥。”

美麗的黑色人影“呵呵”地嘲笑著霧棲的一絲苦惱。

“————”

霧棲咬緊了牙關轉過了身。他一邊以無言表明了“來這里是一個錯誤”,一邊離開了地下室。太陽已經升到了中天,地下室中一下子恢複了夏日的光明。床上的人影別有深意地目送著霧棲的背影——

“真厲害呢。那個人,已經用球棒殺死了幾十個人了,所在。”

發表了這種凶惡到極點的感想。

“……我說,雖然你對那種連招呼也不打的客人感到生氣也是很自然的,作為朋友我也覺得有點問題。不過把人家當作殺人狂好像也太那個了吧。說起來,Sinker是這樣,我家的妹妹也是這樣,這個城市難道是殺人狂天國嗎?”

“我明白,這只是比喻而已啦。Sinker和霧棲先生是正好相反的。霧棲先生是更有人類風格的附身,跟被那些冒牌貨附身的殺人狂根本就是不同級別的。啊,不過霧棲先生所認識的惡魔附身,應該是Sinker吧。所在你知道嗎?那個Sinker是誰?”

“……嗯,因為就是這樣才把霧棲帶來這里的啊。如果霧棲認識的話,那大概就是我也會有一定了解的人了。剛才從霧棲的問題中,我想起了一點線索。如果包括引退的人在內的話,有一個是能夠直接殺人的投手。”

根本不需要變成惡魔附身。

兩年前,在考拉丘的棒球部有一個二年級生。

在一年前的夏季地區預選決賽中以受傷為由退陣,自那以來就引退了的名副其實的天才投手。

“——鑄車和觀。在他受傷的時候,一部分的指導者對他的才能感到惋惜,而大部分的選手都松了口氣。是個傳聞多多的選手。”

“啊,這個我也知道。是過去支倉的天才選手之一吧?考拉丘的鑄車,支倉的——咦,名字是什麼來著?所在你知道嗎?”

“嗯?剛才不就在這里嗎?”

“啊?”

“所以我說就是剛才呆站著這里的流氓。通算打擊率為四成半,誕生于倉高的罕見四號擊球手,霧棲彌一郎啊。”

S.VS.S-2

同步並進、就位。移步、蓄力、擊中。

在那一瞬間,我將化作一顆螺絲釘。

無論是任何球種,都會被徹底粉碎。

遵循人體規律的、腰身和肩膀的旋轉運動。

把負荷壓抑到最低限度的揮棒,將會在0的縫隙間發生加速。

作為終端的球棒捕捉到以40米秒速飛來的、直徑7厘米的白球。

不斷積累的漫長歲月,在僅僅一秒的擊球中燃燒殆盡。

只為擊球而強化的肉體,為自己的證明而歡呼。

這里是現代的斗技場。

是不會失去血和肉的炎暑天中的圓形劇場。

奉獻的東西只有對運動的執著。吞沒了無數歡呼聲的盛夏樂園。

為了守護這一切,而冒瀆了自己的一切。

擊返失敗的打球。

無力地擊出的普通擊球。

時間仿佛停止下來一般的、飛往三游間的三重殺。

面對覺悟的感觸而茫然呆立。

那時侯。

我第一次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S.VS.S-2

6/Slugger.(bottom)

“真厲害啊,這孩子,真想讓他留在我們家呐。”

在霧棲彌一郎六歲的時候,身為戰前野地選手的祖父好像說過這麼一句話。

事實上,那就成了契機。明明家境並不富裕,但父母還是為他買來了球棒,還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腦袋,說“如果彌一郎你真的喜歡上棒球的話,那就開始認真去打吧”。

性格和善、同時也並沒有特別突出的才能,不過也是足以挺起胸膛為之自豪的父母。

正如他的父母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條件也不願意把兒子讓出來一樣,彌一郎也沒有受周圍聲音的影響而投身于棒球之中。

幼年期,盡管祖父感到十分惋惜,但他還是度過了跟棒球無緣的時間。

盡管會跟小學的朋友打草地棒球,但他並不會為此而練習。雖然買來的球棒看起來就像寶物一樣,于是就經常帶在身上,但是那並不是作為棒球的道具,只是因為看起來像是刺激著孩子心的冒險象征而已。

霧棲彌一郎真正開始打棒球,是在兩年之後。他每天認真地進行揮動球棒的練習,是從小學二年級的秋天、跟一位朋友相識之後開始的。

那一天,為了尋求新的玩耍場地而來到了能圖工業住宅區的他,找到了一個對著牆壁玩投球的、比他低一年級的少年。

那小個子的少年不斷地向牆壁投著球。

從天空變紅之前開始,一直持續到太陽下山的瞬間。

少年雖然很集中精神,但卻不是很熱心。

雖然每一球都灌注了力量,可是絕對不像是開心的樣子,反而是很厭惡似的在那里練習。沒有被任何入強迫,他一直不停地投球,最後還說“早知道就不干這種事”,然後歎著氣踏上了歸家之路。在連續幾天都看到了這一幕光景之後,他不經意地向那位少年搭了話。

“我可以加入嗎?因為,如果我當擊球手的話,不就可以打棒球了嗎?”

為什麼會主動跟他搭話呢?本來應該是有什麼理由的,但是他的記憶中卻失去了這一部分……現在的他已經無法回想起來了。恐怕,那雖然可能只是一時間的心血來潮,不過應該也有著絕對無法忽視的理由吧。

“——什麼嘛,你。”

少年雖然對握著球棒的高年級生感到驚訝,不過他已經沒有力氣去趕走滲透全身的疲勞,于是接受了手持球棒的高年級生。

從那一天開始,他——霧棲彌一郎的棒球就開始了。

少年的名字叫做鑄車和觀。他是跟霧棲就讀著不同小學的一年級生,是在能圖相當有名的、沒有父親的孩子。

“怎麼啦,彌一。你開始打起了以前那麼討厭的棒球了嗎?”

溫和的父親在為兒子的干勁感到欣慰的同時,也為了不讓他過于緊張而溫柔地推了推他的脊背。

這時候,祖父雖然放棄了收養彌一郎的想法,但是母親卻受到了那種魅力的影響,開始對兒子的才能抱有一絲期待。如果要打棒球的話,不如就加入少年棒球團吧?——雖然聽到這樣的建議,但彌一郎還是以一句“沒有興趣”而回絕了。就算混在不認識的小孩們和自以為是的大人們中間,也沒什麼意思。對他來說,棒球只是跟知心朋友們互相競爭的特殊游戲而已。

“喲,讓你久等啦,鑄車。我帶來了新球哦。”

在能圖工業住宅區中的一個沒有人氣的樓棟公園里,他們兩人會合了。

由于平平無奇的契機而開始的兩人間的棒球游戲,在不到一周的時間里就成了每天必做的事情。也不知道是和觀的投球量超越常人,還是霧棲的擊球才能超越常人,在連棒球的規則都不知道的單純投球和擊球的游戲中,他們的技術正一天一天地提高,追求的難度也越來越高了。

如果有人看見的話,恐怕會不敢相信這是小學低年級的棒球吧。技術自不用說,兩人的集中力已經遠遠超越了小學生的范疇,已經演變成了不容許一切妥協的認真較量了。

“我爺爺說要是沒有捕手的話就不是棒球,還說擊球就相當于擊球手跟投手和捕手的較量,光是以投手一人為對手的話完全是不值一提什麼的。”

過于成熟的兩人的棒球游戲,在一對一的情況下開始變得沒趣起來了。為了要進行更正式的游戲,就必須有捕手在場。雖然霧棲內心不怎麼願意,但是跟他的預料相反,和觀卻歡迎著第三位朋友。

“好,如果是霧棲你帶來的話,就值得信賴。而且,最近我輸得也太多了。如果不清理一下頭腦的話,就不能贏你。”

投手尋求著優秀的捕手。

為這位待人不太和善的朋友信賴著自己而感到高興,霧棲就細心地尋找起願意成為伙伴的捕手來。附近的草地棒球的朋友答應成為第三個伙伴的候補。本人雖然喜歡棒球,但家里卻不允許他加入少年棒球團,所以就對霧棲他們的棒球游戲產生了興趣。

“畢竟喜歡棒球的全去了少年棒球團嘛,現在這里每天都可以捕球打球吧?我還想主動拜托你們呢。”

第三個少年,是個正好處于霧棲與和觀之間的孩子。無論是技術、性格還是家庭環境,都處在兩人之間。三人之間保持著平衡也可以說是理所當然的事了。就這樣,只有投手、捕手和擊球手的微型棒球游戲,就這樣一直持續到了霧棲五年級的時候。

在團體競技中,只要有一個突出的選手的話,隊伍的整體實力就會產生飛躍性的提高。

在近處觀察優秀選手的動作,跟那位選手多次展開競爭,或者是對那位選手寄以絕對的信賴,認為”如果能留在跟這個選手同一個隊伍中,將來就沒有任何不安”,對未來抱有希望。

帶有確實希望的隊伍,其成長是非常顯著而迅速的。那大概是因為隊友們沒有任何迷惘和不安,能夠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隊伍中來的緣故吧。

被才能所牽動,就是這麼回事。

集中在住宅區死角的公園里的三人,各自都是突出的選手。身體上有著天生的優越條件,環境所培養出來的精神上的堅強,以及被那樣的兩人所信任的、孩子特有的純粹心。

他們有著提高技術的最低限度所必需的東西,在沒有大人介入的封閉世界里,他們做出了相當大的努力。互相補充著本來並不出眾的智慧,在自己幾個力所能及的范圍內學習作為選手的知識,並互相實踐嘗試。

“聽說棒球選手最重要的是股關節,壯實的基礎就能孕育出優秀的頭球和揮棒……不過股關節什麼的到底該怎麼鍛煉呢?”

霧棲彌一郎的祖父是在缺乏指導者的時代獲得成功的選手,從祖父口中聽說的教誨與其說是知識,倒不如說是更近似于感覺的東西。

幸運的是,對幼小的他們來說,比起那些複雜的理論和精神論,那種基于實際體驗的教導方式的確非常合適。

“還有,比起身體的外表,更應該注重鍛煉內側——也就是體軸。祖父說投手和擊球手都像一顆螺絲釘一樣,如果下面的基礎不紮實,那麼就會白費工夫。嗯,具體來說好像是這樣做可以鍛煉內筋什麼的……”

他們從祖父聽來的,就是關于被稱為體干的身體軸心的鍛煉方法。

一般認為,如果在這個時期沒有指導者教會他們投球姿勢和擊球姿勢的話,那麼將來就會出現無法矯正的壞習慣。但是,那些運動並不是在指導之下創造的東西,本來就是人體的自然動作。

僅僅依靠抬起腳向前踏出、以及身體的旋轉運動,來投出超過一百公里時速的球。

在不足一秒的時間內,以一百公里以上的時速,揮動著作為末端部位的手臂和球棒。

這一系列的運動,是從狩獵時代開始就存在于人體中的、作為生物的“為了生存下來”的運動。那並不是什麼特別的東西。只要是人類的話,這種運動就可以由任何人體現出來。

擊球和投球,說得極端一點就是配合肩膀和腰部的旋轉,讓手臂發生自然性伸直的動作。在這樣子讓各人的身體記憶住適合自己的自然姿勢後,消除本人沒有察覺到的贅肉,升華到最適合其個體的動作,就是被喚作技術指導的東西了。對這時候的他們來說,還是不必要的東西。

基本姿勢是可以通過各人自己摸索出來的。就算不特意去讓身體記住從過去的教訓中總結出來的“完全共通的打法和投法”,只要有追求准確姿勢的精神和眼光的話,在這個時期就算沒有那一類指導者在,也可以提高投球和打擊的技術。

他們所摸索的只是那一類的個人技術而已。畢竟那是只有三人的棒球。就連為了讓隊伍取得勝利的“戰術”也沒有必要學會。

“我想嘗試一下側投。雖然球速會被體格所左右,但是變化球的話是可以通過練習解決的吧。”

鑄車和觀感覺到自己的肩上投球面臨著極限,轉向側投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鑽研的只是個人技術。在這樣的棒球中,如果只有一個人實力有差距的話,就不能成為游戲了。

變得無法跟上擊球手水平的投手,實在是非常拼命地練習著——

為了不被挽救了自己的朋友拋在後頭。不僅僅是側投、就連作為殺手锏的低手投球也納入了練習范圍。

那並不是因為迷上了投球的魅力,而是由不想失去朋友的恐懼心所產生的東西……霧棲彌一郎直到最後也沒有察覺到這一點。

——實在非常殘酷。

比起咬緊牙關的朋友所感到的焦躁,他反而對能夠打上至今為止沒嘗試過的變化球感到喜悅,同時也沉醉于其中。



霧棲彌一郎雖然交友范圍很廣,但是能稱之為好友的就只有在住宅區空地里打棒球的兩人。

對他來說,那只能認為是偶然的產物。雖然跟其他同學們交流的氣氛也很快樂,但是因為在公園打棒球實在太快樂了,所以他醒悟過來的時候,能稱為好友的就只有和觀他們兩個。

另一方面,鑄車和觀之所以孤身一人,卻是源自于周圍的客觀原因。

而且那還是包含著惡意的意圖。然而下手者卻並非個人,而是社會,那是無論和觀還是霧棲,或是其他的任何人都不可能解決的問題。

鑄車和觀沒有父親。在和觀剛出生的時候,父母就離異了。母親是一個沒有任何特長和學曆的女性,因此也無法就職。不,她本來就是對就職這種事也不習慣的人。鑄車和觀的生活環境從出生時開始就陷入了貧窮,可以說,和觀甚至沒有對此感到疑問的余力。

即使如此,鑄車和觀也沒有憎恨社會,那是因為母親一直都很努力地盡自己所能養育著兒子的緣故。雖然不能像普通人一樣找到正式的職業,但是即使是一些低賤的工作,她也非常努力去做。眼看著為了保護兒子而疲累不堪、不知世間喜悅為何物、迅速變得衰老起來的母親,他完全無法去羨慕別人。

只不過,他的周圍就只有敵人。

社會不會向弱者伸出援手。不但不伸出援手,而且還不惜對打亂他們秩序的人發起攻擊。並非作為單純的軟弱存在,也不是作為不值得同情的存在,而是作為“軟弱而丑陋的東西”,這個母子家庭,對他們來說就成為了可以進行攻擊的對象。

近鄰的大人們對和觀抱有蔑視的態度,孩子們也模仿父母把他當作取笑的對象。就算跟不在乎這些的孩子們成為朋友,沒過多久那些孩子的父母就會阻止他們的交往。即使是以平等為口號的義務教育,也由于膳食費和教材費的滯納而放棄了把和觀作為學生看待。因為在學校看來,他們根本沒必要庇護不遵守規矩的家庭的孩子,而且也沒有大人提出抗議。

和觀班上的那個有潔癖的班主任,對自己教室里的礙眼汙點抱有憎恨之心,心想既然汙點不消失的話,就至少該進行有效的利用。

那簡直是隨手拿起的便利活供品。班主任的女教師,采取了將一名弱者變成公認的迫害對象來抑制全體不滿的方針。

每天早上的班會課,在互相講述昨天放學後行動的小型審判會上,和觀沒有一天是不曾遭到攻擊的。

“老師,和觀同學又到學區外面玩耍去了。”

那明明是因為要幫母親干活才去的,不僅是同學們,就連班主任也應該知道這件事。

正當他想要說出理由的瞬間,臉頰上挨了一巴掌。

教室里傳出了一陣竊笑聲。作為讓孩子們消除郁悶的上課時間的表演,班主任以碰到他也覺得肮髒的表情,唾棄般地命令他回到座位上。

“老師,和觀同學根本就沒有反省。我想是老師對和觀同學太手軟了。”

“說了也不聽的孩子,我也沒有辦法。XX同學,就這樣放過他吧。”

一陣從心底里感到開心的笑聲,在教室里回響起來。本來應該是負責阻止迫害的人,卻認同著迫害的行為。和觀的班主任是個正義感強的女性,根本沒有任何惡意。對她和大人們來說,弱者恐怕看起來就像犯罪者一樣吧。對鑄車和觀來說,小學就是一個折磨自己的巨大監獄。

在這樣的環境下,鑄車和觀所得到的好友是何等重要的存在,年幼的伙伴們根本無法察知。

……霧棲彌一郎察覺到這件事,是在他們的棒球游戲即將迎來終點的時刻。在沒有什麼特別的日常生活中,他深深體會到了自己的輕率和朋友的貧困。

周末,在比賽之後,霧棲把和觀招待到了家里吃飯,也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對霧棲來說,跟朋友一起吃晚飯是很開心的事,對和觀來說,霧棲的媽媽親手做的飯菜也讓他感到很高興。

對就連學校食堂的飯菜也不能好好吃上的和觀來說,每周在霧棲家吃的晚飯雖然讓他感覺過意不去,但同時也是他一直盼望到來的時刻。

只是,在那里出現了一個小誤會而已。

對鑄車和觀來說,別人家的孩子請自己吃飯,是一種特別的活動。大概是為了保護自身而培養出來的深思熟慮的性格,令他認為那是人家父母為了顯示體面的行動吧。每次周末為客人准備的晚飯,和觀都認為是一餐特別的飯菜。在高興的同時,也為自己受到對方這種歡迎而感到了內疚。

所以,他才能承受住餐桌上擺滿的燦爛耀眼的料理。

因為那是特別的東西,和觀才能將其作為特別的光景來承受。

那一天,並不是周末,而是一個平常的日子。霧棲把和觀招待到自己家里來。母親對意料之外的來客感到驚訝,笑著對和觀說“對不起,今天只有一些粗茶淡飯。”不一會兒,看到那沒什麼特別的餐桌,鑄車和觀才終于醒悟到——

對自己來說就像開完會一樣的餐桌。本來以為要是沒有自己這個客人的話,就應該會變得樸素一點的一般家庭的飯菜。

通過這件事,他終于理解到了那對普通孩子來講是理所應當的光景。

“啊啊——是嗎,原來這個,就是普通的飯菜啊。”

既沒有驚訝,也沒有悲傷。他只不過是平靜地接收了這個現實。只是,對于好幾年以來都盡量不去想的,自己家的貧困程度,眼眶不禁流出了淚水。

霧棲看到了他那張臉。

就像能樂面具一樣的面容——在看到充滿溫暖的幸福時體會到絕望的孩子的面容,霧棲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霧棲的家雖然也不是那麼富裕,但自那以後,他對自己的家境沒有了任何一絲抱怨。

因為要是那樣的話,就會玷汙他所尊敬的主人公。

不管周圍人怎麼看自己,霧棲彌一郎都認為自己是一個平凡的人。

他相信自己不會成為“故事”的主人公。出生于平凡的家庭,有著平凡的性格,度過跟身份相應的一生。絕對不可能成為“英雄”。

自己並沒有真正的強大力量。與生俱來的體格什麼的,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力量。他認為自己不像故事中的主角那樣,他並不擁有“足以在逆境中戰斗的超越常人的強大力量。”

對漠然地理解了這一切的霧棲彌一郎來說,鑄車和觀的強大力量是超越現實的。鑄車和觀正是值得他尊敬的主人公。

就連主人公的痛楚他也能感覺到。



“喲,讓你久等了,Sinker。”

自從鑄車和觀變更為側投手之後,霧棲就開始以Sinker來稱呼他。面對在自己無法選擇的道路上前進的、對他來說就像主人公一樣的好友,他傾注了最大的尊敬和友情。

三人的棒球游戲逐漸開始發展成將棋之中的“千日手”狀態。(千日手:同一局面連續重複四次即算和棋,不可長將的規則。)

彼此之間已經是進行過幾千次投球和擊球的好友了。在進入投手圈時的腳步遲緩,或者是站在擊球區時的右肩的異常等等,光是從這這些小事就可以看出對方當天的狀態。戰績不斷重複著一勝一負的過程。不,在天賦上雖然是霧棲彌一郎更占優勢,但是因為投手和捕手互相聯合來防守的關系,勝負的天平才維持在勢均力敵的局面。

但是,只有和觀的決定性投球是另當別論的。

以低手投出,向著低外角邊緣飛來的魔球。

從貼近地面的右手中釋放出來的球一直延伸到上方,然後借助施加于球上的旋轉,在擊球手面前向著低外角落下。

這是以後被稱為“從擊球位看去就隙呈直角下落”的、和觀的必勝投球——快速下沉球(Sinker)。如果能把這種球送進最佳軌道的話,就連霧棲也最多只能打出普通擊球的成績。

兩人還沒有決出勝負。雖然最終勝率是霧棲占優勢,但是到最後,這種球也一直沒有找到攻破的辦法,兩人就面臨分開的時刻了。

“我說,可以讓我們也一起玩嗎?光是三人的話就算不上棒球了吧?”

持續打了三年以上的棒球,傳聞也自然會不翼而飛。

三人的游戲不知什麼時候傳進了喜好棒球的人們耳中,隊伴也一點一點地多了起來。

霧棲跟和觀也多了許多新的朋友。雖然是以棒球為前提,但對和觀來說也是值得高興的事情。畢竟沒有任何人會責備他,至今為止光是站在那里都會被人責備的少年,第一次獲得了作為普通的個人混在大群伙伴之中的權利。

“那個,你們加入了哪個少年棒球團嗎?”

于是,最後出現的就是棒球團的監督。那和善的監督聽說三人都沒有加入球團,就熱心地勸他們加入自己的球團。

……正如眾多的運動那樣,棒球也是一種花錢的運動。貧窮的國家不流行棒球也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入會費和月費,還有制服費。那不管怎麼說也不是小孩子能准備的金額,同時也不能向父母要。雖然霧棲可以這樣做,但其他兩人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實現的夢想。

“沒問題。你們如果加入的話,金錢方面栽可以優待你們。還有其他需要的東西嗎?”

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美妙夢想。

在那之後的一年里,對霧棲來說是最巔峰的時刻。比起在少年球團里的活躍,比起學習新知識逐漸變得技術精湛,他對能三人一起跟大伙兒打棒球這件事更感到開心。

“霧棲,你明年就要上中學了吧。那樣的話,我們一定就要分屬不同的隊伍了。”

跟新伙伴們一起進行的真正的棒球。有觀眾參與的比賽的宏大氣氛,以及跟投手進行正式較量的緊張感。

尤其是讓全員都倒吞口水的、第九防守局的逆轉打席為最。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投手區和擊球區之上,那種連帶性的一體感。無論是敵方還是己方、敵方陣營還是己方陣營,都同時跟一個球的去向相同步的那個瞬間,他是最喜歡的。

恐怕和觀也應該是這樣吧。所以——

“我說,你別笑我啊。我打算成為絕對不會被你之外的人擊中的投手,所以你也要成為絕對不輸給除我之外的投手的擊球手啊。

然後,總有一天——”

總有一天,我們要在最大的舞台上決一勝負。

仿佛在講述無法實現的夢想一般,和觀一邊搔著臉頰一邊說道。

那幼稚的夢想,是霧棲一直懷抱著的夢想。從兩人單獨開始玩著模仿棒球游戲的時候開始,他就希望能讓更多的人看到鑄車和觀的投球了。加入少年棒球團也將會為此打下基礎。和觀作為投手得到認同,他就像自己的事一樣感到無比高興。

……所以,名聲和喝彩什麼都是次要的東西,霧棲彌一郎無論如何也不想得到天才之類的評價。

“謝謝你,霧棲。這都是多虧了你。,”

進入少年棒球團後的半年。

和觀說出了發自心底的感謝之言。

面容消瘦、肩部和肘部都因為連日來的訓練而疲累不堪,跟在公園里較量的時候相比完全沒有樂趣可言的樣子,但他還是低頭說出了道謝的話語。

“最近,我媽媽笑了哦。她說我被大家稱贊,感到很高興——”

大概是為長期以來讓他受苦感到自責吧。

鑄車和觀的母親,對兒子的活躍感到了衷心的欣慰。

于是,曾經是霧棲彌一郎的最佳對手的這位朋友,卻決定讓棒球取代他成為自己的唯一救星。

並非為了享受比賽的樂趣,而是作為挽救自己的手段,他把一切都賭在了棒球之上。

霧棲苦笑著說那才是真正的英雄,祝福著朋友選擇的道路。

……只是,他心里也有這樣想過。

如果那時候,以一頓平平無奇的晚飯在和觀的心中造成裂痕的那一天.自己能再為他著想一點的話。那也許就不會把這位重要的朋友逼到那個地步了吧。



三人的道路逐漸出現了分叉。

也許可以說,霧棲對待棒球的態度有點異常。

比任何人都有才能的選手,卻比任何人都感覺不到勝利的魅力。這種存在方式,對沒有天賦的人來說實在過于耀眼了。這就讓他們產生了一種光靠努力也無法跟上他的隔閡感。

所以,才會那樣子——

“——你們好像很開心呢。”

接受了面露柔和笑容的那個怪異大人的誘惑。

那個男人,在傍晚時分飄忽地出現在眼前。

加入了少年棒球團,獲得了眾多隊友之後,三人也還是像以前一樣堅持著每天必做的活動。雖然沒有花上以前那麼多的時間,但三人還是為了互相確認彼此的姿勢動作而進行比賽,互相指出對方的微細缺點,然後互相拍著肩膀暢顏歡笑。霧棲已經成為六年級生,來年當上中學生之後,就沒有時間到這里來了。

逐漸迎來終點的樂園。

不,應該是已經開始失去了過去光芒的樂園殘渣。

在這里,那個素不相識的大人笑著說道:

“叔叔正在模仿著當惡魔呢。怎麼樣,你們看起來也是好孩子,我就實現你們的願望吧。不過,要用重要的東西作為代價哦。”

那是只能認為他腦子有問題的發言。

霧棲本來打算把他趕走,可是年紀比自己小的伙伴們卻似乎沒有在男人的話中感覺到危險。

“大叔,你喜歡棒球嗎?”

“那當然很喜歡了。像叔叔這個年紀的大人是沒有不喜歡棒球的。畢竟那個時代沒有什麼娛樂嘛。”

男人有著非常溫柔的聲音。跟霧棲不一樣,和觀從來沒有被大人搭過話,對于自己能跟大人對等地談話這一點感到非常高興。也許沒有父親這個背景也有一點關系。

結果,他們就接受了男人的誘惑。

“你們的願望是什麼?”惡魔笑著問道。

“我想打出全打席全壘打!”

“那我就想當一個絕對不會被擊中的投手!

霧棲並沒有回答。

他已經不是會幼稚到回答那種愚蠢問題的小孩子了。因為這時候的他,已經沒有甯願付出重要東西也要實現的夢想。

但是兩人卻馬上作出了回答。

對近在身旁的充滿天賦才能的朋友感到的嫉妒心,以及開始變得無法容忍敗北的焦躁感,讓他們說出了天真無邪的願望。

“——真是個不錯的願望。那麼我就遵守約定——”

男人溫柔地跟兩人握了握手。

在跟那干燥的大手互相觸碰時,感到了一股脈動。

男人緩緩地松開了手。變化一直都沒有出現,兩人就一臉不滿地責怪著男人,霧棲也松了口氣說“也就是那麼回事啦”。

“不,已經變了。那邊的孩子以後只要被擊中一次球就會死,而這邊的孩子要是不能打出全壘打的話就會死。”

惡魔以彎成了新月形的嘴巴發出了哄笑。夕陽西斜的時刻凝固了起來。

紅色的空氣變得像血液一般粘稠,把那種連笑話也算不上的蠢話——同時也是詛咒——植根于孩子們的心髒中。

“不,因為叔叔是惡魔啊,所以只能以這樣的形式來實現你們的願望。不過你們要聽著,孩子們。對人類來說,願望是必須要跟生存融為一體的。如果把這兩者分開來考慮的話,就會把喜悅變作廉價的東西。”

生存下來吧——惡魔笑著說道。生存,那是最簡單而必要的快感。

“被擊中的話就會死,沒有擊中的話就會被殺。真不錯呢,對你們來說最喜歡的東西,已經化作了你們的生命本身。

也就是說——如果輸掉,就沒有生存的價值。”

素不相識的男人,隨著日落而消失了影蹤。

就好像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似的,他完全沒有進入霧棲他們的視野,就直接消失了。腦子有問題的流浪漢,被性格糟糕的大人騙了——三人就這樣互相笑著解散回家。

大家都希望盡快忘記剛才的那張笑臉。

第二天,兩人身上就被施加了詛咒。



次日,在放學後的草地棒球游戲中,第三個伙伴沒有能打出全壘打。當然,這時候並沒有任何異狀。而且霧棲他們根本就完全忘記了昨天的事情,所以在比賽後也回到了平時的公園,在調整好三人的狀態後,就各自告別回家了。

“——大家請好好聽著,現在有一個不幸的消息。”

第二天,監督的聲音被疾馳于河岸邊的電車蓋過了。

不見蹤影的捕手——跟自己同樣喜歡著棒球、從來沒有休息過一天的朋友,並沒有出現。

……昨晚,他在自己家里死去了。不僅僅是他,一家人都全部遇害了。雖然傳說是強盜殺人案,但犯人身份卻並不明確。附近的居民說聽到怒吼般的聲音,都紛紛推測可能是家庭內暴力引起的。

“——那是因為違背了約定。”

和觀並沒有相信,即使在朋友消失後也沒有相信。

只是,一種漠然的不安湧現在他的內心。

被打中的話就會死。那雖然是毫無根據的暗示,不過實際上,那同時也是鑄車和觀一直懷抱著的決心。

如果說當一個優秀投手是自己的存在證明的話,那麼成為三流投手的時候,就是自己歸于塵土的時候了。他也知道這個想法本身就已經在走向破滅之路。和觀雖然對自己作為投手的存在方式感到疑問,但現在已經到了無法回頭的地步了。

決不辜負母親和周圍人的期待。鑄車和觀之所以被認同為正常的社會一員,都是以棒球作為前提的。不再是投手的他,就將會變成原來只懂得忍受的弱者。

“——被擊中的話就會死。這個球就是我的性命,也就是說,要是想擊中這個球的話——”

世界上沒有不會被打中的球。

沒有人把這種基本中的基本事項告訴和觀,而對從一開始就處于孤立狀態的和觀來說,投手就是一個人也能打棒球的存在,結果,他就更進一步成為孤獨的選手——

“——就意味著‘你想把我殺死’吧。”

施加在他身上的虛偽詛咒,被轉換成了現實。

由自我防衛產生的殺意。站在投手台上的鑄車表現出來的,是如假包換的殺氣。投球對他來說,就是每球都是以命相搏的行為。

本來就擅長通過努力提高自己的和觀,把恐懼和執著化作原動力,把右手磨煉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那種以卓越的變化球為主體的投法,相對于首陣投手,更適合作為候援投手。鑄車和觀從第七局開始上陣,在此之後,就成為了留下“不容許任何一次擊球”的惡魔般紀錄的投手。

作為代價,他在隊伍中卻被孤立了。在投手練習中也散發出殺氣的隊友.根本不可能有人會接近。

“……沒關系,因為我的棒球就是這樣的東西。沒有才能的廢物就只管自己擠在一起好了。我本來就是一個人走過來的。”

就連霧棲的忠告也聽不進去。

不斷疊起來的尸骸之山。

鑄車和觀成為了君臨于荒野中的王者。

霧棲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的質變。對于好友長期以來懷抱的焦躁感,以及在暗中逐漸萌生于隊伍中的陰險氣氛也沒有察覺到的自己。根本就沒資格說話。

……冷靜一想的話,霧棲他們也根本不會受到隊里面的歡迎。被監督優待的新參加者,在不到半年的時間里就被選拔為首陣隊員,成長為足以傲視和嘲笑年長投手的囂張的低年級生。

和觀從以前開始就已經在隊里面被孤立了。

只不過是霧棲沒有察覺到而已。

“——我說霧棲,你還記得嗎?我以前不是說過很愚蠢的話嗎。如果還記得的話,那句話,你就當作沒聽過吧——”

任何人都不禁倒吸涼氣的重大比賽。那已經不是以前那種光有樂趣的東西了。

和觀必須對擊球手懷著無比的憎恨,對和觀有所顧慮的霧棲已經不能心無旁驁地握起球棒了。那樣的東西,已經不是進行過幾千次的兩人間的較量了。

……回想起來,彼此不合拍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從一開始就失去了一切的人,和從一開始就滿足的人,是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隨著年月的積累,彼此的道路就越離越遠。

一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錯的一天。

霧棲曾經喜歡的棒球,跟鑄車和觀所需要的棒球,是不一樣的東西。

這只是如此簡單的事情。

年幼的霧棲在感到可惜的同時,心里卻覺得那樣的人才真正應該被賦予所有的才能,對世間的不講道理說出了唯一一次的怨言。

就這樣,霧棲彌一郎的幼年時期結束了。

成了中學生後,他就開始變得隨心所欲、自由自在地享受著棒球。

鑄車和觀則作為下沉球投手揚名縣內,成為縣里名列第一的變化球投手。

兩人在六年之後才獲得了下一次彼此對陣的機會。高中三年級——在霧棲彌一郎的最後一個夏季比賽中對決——本來應該是這樣。

霧棲彌一郎作為縣內第一的重擊手而揚名,是從他成為高中生之後開始的。

他所入學的支倉第一高等學校擁有著高于平均水平實力的棒球部,里面有一位並非正規隊員的天才擊球手,而監督也對隊伍奪取勝利有著相當強烈的意欲。那只不過是由于各種偶然的因素相重合,而把原本停留在玩耍狀態的棒球重新恢複為正式參與的狀態而已。

一年級的時候,隊伍的基礎已經打好,真正決勝負是在下一年。霧棲彌一郎升上了二年級,隊里的默契水准發展到足以活用四號擊球手的程度,進入地區預選決勝的希望終于出現了。

隊伍以霧棲彌一郎這名天才擊球手為首獲得了顯著成長。

但是在第二年。

他突然出現了一種奇怪的反應。

不知道為什麼,他_打出全壘打就會嘔吐。而且還不是輕度、而是重度的嘔吐,一次比賽幾乎要吐三次,很多時候還會暈過去。

隊友們和監督詢問他理由,他也沒有回答,就連學校的校長也對他的精神問題感到憂慮。教師們也曾經拜托過不知為什麼深得霧棲彌一郎信賴的某個高年級生去照顧他,可是那個高年級生——

“我想勉強去治療的話也有點問題。畢竟是本人想那樣吐,那就讓他全部吐出來更好吧。”

卻采取了非常冷淡的應對態度。

雖然霧棲彌一郎抱有這樣的缺點,但是作為擊球手的能力卻絲毫沒有衰退,甚至作為縣內第一的天才重擊手而名聲大振。

雖然,棒球並不是單純到可以憑一個擊球手獲勝的運動,支倉第一高校在春季選拔地區大賽的第一輪、夏季大賽地區預選第四輪敗退了。

下一年——也就是2002年。

在下定決心這年里必須重振雄風的他們面前,作為競爭校的考拉丘攔住了去路。兩校間順理成章地第二輪複賽,幾天後的第三輪比賽將會是雙方的大決戰,外界也因此而沸騰起來。對,支倉第一高校存在著超高校級的重擊手,而考拉丘也有一個天才。並不僅僅是支持著考拉丘的三年級王牌投手,作為他候援投手的二年級投手——鑄車和觀,也同樣成為了代表支倉市的選手。

在那場比賽的前一天,有意避免會面的霧棲,在家里接到了過去好友打來的電話。

“——你不必留情,盡管把我打垮吧。”

聽筒中只傳來了這一句話。

聲音顯得相當疲倦,已經完全沒有了過去的印象。

“對我來說,棒球就是拷問。但是,也有過很開心的時刻,雖然已經無法想起來了。”

……難道他是想說,所以就希望放松下來嗎?

電話在這時候被掛斷,霧棲就這樣被托付了一個任性的請求。

比賽當天,霧棲彌一郎在首陣投手中奪取了兩次全壘打,早早地把王牌拉了下馬,但還是因為過于勉強而暈了過去。等他醒過來的時候,支倉第一已經敗北了。



解開詛咒的機會,就這樣永遠喪失了。

在那之後,霧棲彌一郎拒絕了多次的勸誘,從棒球界銷聲匿跡。他斷言自己並沒有足以成為職業球手的才能。至于在他究竟經曆了什麼樣的心理糾葛,並沒有任何人能知道。

順便一提,在一年之後——

三年級的王牌球員已經畢業,以鑄車和觀作為新王牌獲得重生的考拉丘,在夏季的地區預選決賽中敗退。身為王牌的鑄車和觀在決賽當日以受傷為由退陣。盡管由二年級的年輕主將·瀨倉弓夜代為領軍,但還是很快就敗下陣來了。

四個月後,鑄車和觀以自動退學的形式被排斥出考拉丘高等學校之外。對于這名引退的天才投手,既沒有人發出惋惜的聲音,也沒有人去尋找他下落,在那之後,已經沒有人知道他過著什麼樣的生活了。

7/S.VS.S-3

(8/15)

說完了漫長的往事,重擊手低聲地說了句“都是些愚蠢的事”。

在搬家整理工作一直被放著沒做的室內,塞滿了行李的皮箱四處亂擺的石杖所在的房間里,霧棲彌一郎以一如往常的口吻講完了他青春時代的故事。

“也就是說,你們原來是認識的呢。”

“只不過是小時候而已啦。自那以來就完全沒有見過面。小學時的朋友基本上都是這樣的吧。”

“話雖然是這麼說,不過你啊,要是在高中生的時候把這些話說出來,那些傳媒肯定不會放著不管的。”

身處同一年代的兩位天才。天才這種評價,只不過是想隨便稱贊別人的時俁使用的便利詞語而已。

但是,偶爾也會罕見地出現世人公認的名副其實的怪物。這一點在運動界中尤為顯著。畢竟那是定好了規則、留下清楚記錄的游戲。感性很好、動作華麗等等抽象的評價完全沒有必要。只有超越一切的記錄是絕對的正義,數字不會受到任何個人的主觀影響,同時也能使任何人屈服。

從這個意義上說,霧棲和鑄車和觀正是絲毫不辱沒天才之名的選手。

這兩人竟然在幼年時期也是共同競爭的朋友。這種巧合到極點的故事,對身為凡人匹夫的我們來說,已經超越了美談的境界,甚至讓人惱火起來了。

“所以我才沒有告訴周圍的人。過去的事情根本就沒什麼意義。就算是你,要是被挖出以前的事來說的話,也會覺得厭煩吧。”

“嗯……這麼說起來也的確沒錯。不過還是有點不對勁啊,一般來說都應該會曝光的吧。少年棒球團那時候的記錄呢?過去的隊友沒有說出來嗎?你想想,當時不是有過關于你的特輯報道嗎?那時侯的采訪什麼的……”

“啊,那幫家伙的話,還真是整天都把‘跟我在同一隊’的事情掛在嘴邊呢。”

“啊……對無論如何也無法觸碰的東西就甘認下風,對于自己稍微努力也可能達到的天才就暴露出黑色的負面感情嗎……也算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了。”

大概這些部分也是讓霧棲感到不愉快的事情吧。雖然可以盡情發揮一下想像力,不過鑄車到底被孤立到什麼樣的程度,還是先別去想了。霧棲也不是希望我這麼做才把話說出來的。

“可是,被打中就會死……那每打一球不就跟轉動一次俄羅斯輪盤一樣嗎?那樣子過了六年,而且還沒有失敗自爆過,那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啊。”

鑄車和觀……就算是專門負責候援,防禦率為零這種事還真是如有神助。雖然基本上是從第七局開始站上投手圈,但是仔細回想起來,有鑄車在場的考拉丘在後半場的確是沒有讓對手得過一分。雖然當時也覺得很了不起,不過真沒想到不僅是沒失分,就連球也沒有被擊中過。要是從首陣就出場的話,恐怕會一分不失地全勝對手吧。

——經曆、容姿、背景,全都不明不白。明明如此,卻只被冠以“Sinker”外號的殺人狂。

……原來如此,也沒有比這個更跟鑄車和觀相配的異名了。

“但是,他在高中三年級的夏天弄傷了手肘而引退了。原因是運動過度嗎?”

“…………誰知道。

不管是什麼原因,從那家伙的投球風格來看,簡直是完全沒有考慮將來。無論如何,他的受傷也是可以明顯預見到的。因為我跟鑄車都是自學過來的,所謂的教練就是提供效率性指導的存在,但更重要的是會為了讓我們能‘長久繼續下去’而進行培育。但是鑄車很討厭被人指導。他說那種悠哉游哉的東西還是留給有余力的家伙好了,自己就不需要那樣的東西。”

“…………”

那也許就是生為弱者的鑄車和觀在無意識中進行的反抗。不知道明天會怎樣地生活,正因為什麼都沒有,他才會亳不猶豫地邁向破滅。不需要老師的鑄車和觀的棒球,是為了在短期內燃燒殆盡而存在的東西。

——在最後的終點。

他的右臂終于輸給了一切。

“然後那個就通過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惡魔附身而恢複過來了嗎。雖然這一點十有八九都不會有錯,但是你有確信嗎?”

“還問我確信,你不是實際上跟他說過——啊,對了,那是白天嗎。算了,你忘記吧。”

“嗯?”

霧棲像是趕蟲子似的向我擺著手。

……唔。雖然不想考慮,不過我難道實際上跟那個殺人狂見過面嗎?但願不會吧,不過以後我恐怕還會跟各種精神名患者發生親密接觸,真是好可怕。

“算了,那個以後我再好好記上筆記吧。

我說霧棲,你到底打算怎麼處理Sinker啊。你知道了惡魔附身不能治好。既然這樣,難道你打算把他交給警察?還是說就這樣讓他成為都市傳說?”

“——沒什麼。如果警察要抓的話,那樣也無所謂。雖然被擾亂SVS的秩序會很麻煩,不過殺人殺到這個地步的話,警察也應該會認真起來的吧。那種毫無理由殺死擊球手的快樂殺人犯,無論變成怎樣我都不會管。”

“……唔,雖然我作為和平主義者也覺得這個方針很好,但是要說快樂殺人的話,我想應該有點不對吧。”

“沒有什麼不對。認為被打中自己就會死什麼的雖然是那家伙的自由.但是他不應該把這樣的規矩施加在擊球手的身上。”

“話雖然是這麼說,但是殺死擊球手的理由,我想並不是‘自己的球被擊中就會死,所以你打不中也會死’啊?雖然Sinker的行動實在很魯莽沖動,但是也有一種類似信念的東西。他鎖定著目標,同時並不會奪走性命以外的東西。既沒有奪走錢包,也沒有折磨尸體吧?既然如此,我想Sinker應該是有著殺人以外的目的吧。至于那到底是複仇還是留戀——或者是強烈的執著,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至今為止,我遵從戶馬大姐的命令接觸過眾多患者得來的經驗也不是蓋的。他們雖然精神失常,但也並不是毫無理由的失常。一定會懷抱著某種作為根干的——非那樣做不可的原因。

“複仇和執著嗎……”

也許是想到什麼線索了吧,霧棲露出了晦澀的神色。

……啊啊,真是多麼容易看懂啊。這家伙果然還有什麼瞞著我沒說。

“我說,其實我也不太想這麼說的……”

或者應該說,我不是太想跟這件事扯上關系。

“那個,你作為朋友,也應該給他一個忠告吧?”

“我才不會。我不是說過沒關系了嗎?”

“…………”

既然這樣,為什麼要把我卷進來啊——這種不和諧的聲音我還是先忍著吧。霧棲雖然很想阻止Sinker,但卻很不願意直接跟他見面。因為只要會面,就會很可能演變為決一勝負的局面。

“因為沒關系,所以不跟他決勝負。啊啊,是這樣嗎,你本來就不打算再次踏在擊球手的位置上呢。”

“嗯,棒球我已經不打了。如果那是以性命相搏的行為,就更加不會干。而且,那根本就不是人類能打中的球吧。”

“也對啦。問題果然就在這里嗎。”

打不中就要被殺死的死亡游戲。

既然Sinker的魔球已經被判斷為毫無虛假的真家伙的話,那自然也不必主動去尋死。不,對霧棲來說,比死更可怕的是完全算不上是較量的比賽。

如果打不中就沒救,即使能勉強想辦法戰勝,只要一打中的話就會殺掉對方。

……還真是殘酷的規則。從一開始,這個游戲對霧棲來說就是完全不劃算的東西。

“算了,先不說陪不陪Sinker玩那個游戲。霧棲,我是說假設啊?假如你站在擊球手位置上,會怎麼樣對付他?”

“也沒什麼這樣那樣的。兩階段變化的下沉球無論怎樣也不可能對得上吧。雖然從理論上說,不管是任何變化球,只要進入好球區的話就有辦法捕捉到。但是揮棒是以秒為單位的世界。既然在看穿球種的瞬間已經完成了揮棒的誤差修正,那麼對于在投球之後發生的意外變化,就沒有辦法對應。”

……他竟然一口氣說出了這麼厲害的話。

霧棲彌一郎被其他擊球手評價為“那家伙簡直是不合常理”的理由之一就是這個了。

這個男人,只要球進入好球區——也就是揮棒能觸及的有效范圍內的話,無論什麼樣的球種都可以輕松地准確調整位置。那恐怕應該是在超凡的靜態視力、神經傳達速度、瞬間爆發力和集中力的配合下才能做到的事情吧。球種雖然能看出來,但球棒卻打不中球——這種普通擊球手的苦惱,霧棲彌一郎卻從來沒有經曆過。

一旦看穿了球種,就按照自己的印象去擊打球身。那就是這位天才重擊手的常識了。

“兩階段變化什麼的,根本就不是棒球。

雖然可以看穿一次變化,但是之後的第二次變化卻無法對應。第二階段的變化是在我們確定了球種和軌道之後發生的。在修正後發生變化的球種,對‘迎合對方來擊球’這種一貫的擊球方式完全是不適用吧。”

“說得沒錯。總的來說就是這樣吧,如果不想辦法封住第二階段的變化,就無法跟他較量。但是霧棲,Sinker的變化好像真的是直角啊?即使只有一個階段的變化,不也是無法看見嗎?”

“如果是第一次對陣的對手就是這樣。哼,你知道我跟鑄車進行過多少次較量嗎?如果對手是那家伙的話,就算是直角拐彎的球,勝負幾率也是五五對半。只要有一球的話,就能配合上打擊的感覺。”

……原來如此,不僅限于棒球,對戰型的運動都是在運動中磨練出感覺的。

投手和擊球手則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存在,撇開跟對手的同步,就無法打敗擊球手,也不能讓球棒擊中球身。投手和擊球手在棒球中也是比較容易達成同步的關系。而他們倆從小時候開始就進行過數千次較量,不斷展開著競爭。

霧棲完全了解鑄車的所有習慣。

成為惡魔附身而使得所有擊球手無法接近的Sinker,對霧棲彌一郎來說卻是世上最容易攻破的投手。

……這麼說的話,問題還是在于第二階段的變化,還有就是霧棲彌一郎退出棒球的理由。

“可是,那些都是無法踏人的領域。真糟糕,這次還真是只有舉手投降了。”

投降啦——我邊說邊從紙箱上站了起來。

至于為什麼要退出棒球之類的問題。那自然是其他人不宜加以插手的事情。

跟挫折無緣的男人,並非因為任何人的勸告而主動放下了球棒。那就跟飛在天空的鳥兒以自己的意志舍棄了作為自己象征的翅膀一樣。這種苦惱對我這種人來說自然無法明白,甚至連企圖去知道的行為也是一種罪孽。

……可是,怎麼說呢。

“但是你卻幫助了瀨倉弓夜,為什麼呢?”

作為朋友,如果連這個也不問的話,我就沒有立場可言了。

“那是因為工作,我收下錢才庇護了他。現在的我就是干這種工作的人啊。”

“原來如此,這一年半來你也變聰明了啊。果然學東西很快嘛。”

雖然學會的是作為大人的生存方式。大概是理解了當中的諷刺意味吧,霧棲咂了咂嘴,站起了身子。

“這些事就說到這里吧,SVS的事你就忘掉算了。Sinker就交給警察去辦吧。”

仿佛在說“再見”似的背過了身子,霧棲徑直向著旁邊的房間走去。

然後,他就那樣子躺在家里唯一的床鋪上。

“——啊?”

什麼,難道你不是打算賭氣回家去的嗎?

“不,因為我用來睡覺的卡拉OK房被警察控制了,所以沒地方可過夜。你反正還有自己的老家,就暫時把這個房間借給我吧。”

這個寄居者還沒等人回答就直接進入了夢境之國。

“不,雖然是無所謂啦……你還真夠胖的。”

唔……這家伙是懷著煩惱而退出棒球界什麼的,也許只是我多慮了吧。

(Sink)

右臂在發痛。昨晚毫不留情地擊殺了第七個選手。



好冷。就好像置身于吹雪之中似的,沐浴在盛夏的陽光下,他不斷顫抖著身體。

醒過來的時候總是這樣。喚醒“那個”的依然是刺激肌膚的寒氣和艱難的呼吸。

剛醒來的“那個”跟人類相距甚遠。理性和意識都被凍結了起來。就像徘徊在肮髒的廢棄工廠里的亡靈一樣,到洗臉台用水道水從頭淋浴下去,他的意識才終于能上浮起來。

——在朦朧鏡子里映照出來的,是身穿連帽外套的殺人狂。

“那個”一邊確認著自己的臉,一邊重新確認著至今為止殺死了的目標。

第一個人作為准備運動,為了測試自己的性能而割舍掉了。

第二個人是出于某個固定的目的,雖然優先順序比較低,但因為偶然碰上了,所以把順序提了上來。不知道今年的夏季是不是寒夏,在收拾他之後,寒氣就好像變得更厲害了。

第三個人是不必多說了。不過,似乎玩得過火了一點。血用得太多,手肘也用得太厲害了。在比賽之後,手肘也一直處于骨折狀態。

第四個人就已經開始熟悉,所以很快就找到他,也很快就收拾掉了。為了盡快回家,在享受的同時也把對方破壞了。只不過,偶爾會對自己為什麼這樣做感到疑問,實在很不可思議。

第五個人——

第六個人的時候,失去了所有的聲音。手肘的複原很緩慢。過去的手肘就算是感到疼痛,也只是在一輪比賽之後發生的。可是現在每投一球就痛一次,舊傷也不斷複發。沒有問題,就算被折斷,在投球的期間也會重新連起來。對,至今為止都是這樣連起來的。

第七個人。察覺到比賽已經結束,是在看到了飛濺的腦漿的瞬間。在那一場比賽結束、再數清楚手中的球少了四個之後,才終于回想起那一天的事情。

“啊——啊啊——”

他不停地進行著深呼吸。

……今年的夏天到底是怎麼回事。氧氣稀薄到難以呼吸的程度,冰點以下的溫度讓肌膚發出悲鳴。街道就像死一般寂靜,矮食桌上面吊著一個長頭發的晴天娃娃。

“———————一”

一陣嘔吐的感覺襲來,“那個”不由得甩了甩腦袋。寒夏也無所謂了。從以前開始,夏天對“那個”來說一直都是冰冷的東西。呼吸困難也無所謂,難得有這樣的夏天,要是不熱到那個地步的話,就沒有夏天味道了。

但是寂靜卻實在難以忍受。“那個”是非常喜歡喧囂聲的,喜歡那些毫無意義的嘈雜聲和噪音。覆蓋著全身的暴力一樣的歡呼聲浪潮,比任何東西都更讓他感到依戀。

現在卻什麼都聽不到。比賽開始的話,寒冷就會消失,痛覺也會消失。但是不可思議的是,越是進行比賽,外界的聲音就會變得越淡薄。

“啊啊——”

感受到的全都是痛苦,也想不起為什麼自己會在做這樣的事。右臂以憤怒為動力重新動了起來。記得在找到第一個對手的時候,支配著腦髓的就是火葬場一樣的怒火。讓身體沉浸在連骨頭也不留下的熱情中的確很輕松。那是只有在投球的時候才會出現的實感,過去的熱量也隨之恢複了。但是,現在就算投球也不覺得開心。耳朵什麼也聽不到。那個熱得令人想捂起眼睛的殘酷夏日到底去哪里了呢?伸出雙手,映照在鏡子中的身影笑了起來,說道——

沒有那樣的東西。

那一類的東西,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啊——”

沒有快樂的記憶,從一開始就已經失去了。那是只剩下痛苦的棒球.他得到的報酬只有痛苦。那樣的東西,他在六年來一直頑固地守護至今,活到了現在。

得出了這個結論,意識終于覺醒了過來。

寒冷讓他的腦部變得僵硬。對,一切都那麼沒趣。有趣的只是在比賽的時候。只有比賽才覺得有趣——風帽下的嘴唇翹了起來。但是第五個人又怎麼樣呢?那難道是有趣的東西嗎?

第五個人——

第五個人是計劃之外的對手。他沒有打算向他提出比賽要求。因為他根本如認識那個擊球手是誰。可是他卻很無聊,遇到的擊球手個優秀的選手。當時只是純粹地想進行比賽。但是,結果還是不得不殺掉他。現在他的棒球,就算沒有那個打算,只要一旦開始比賽,就會演變成不得不殺掉對方的結果。

“——對了——快點,找下一個——”

……有什麼東西壞掉了,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也是這樣。

可是他卻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壞掉了。

因為,他只有在比賽的期間才能恢複理性,而且即使連這種理性也幾乎快要被夏天的寒冷凍結起來了。

殺人狂Sinker向著手機伸出手來。顯示著第八個人物的光點。只搭載在A號手機上的GPS,顯示出了獵物的所在地。

(8/16)

連續路上殺人事件的犧牲者已經達到了七人之多。

搜查本部雖然把瀨倉弓夜作為嫌疑犯而采取了逮捕行動,可是在第二天卻出現了第六人、甚至是第七人,搜查方針不得不做出重大變更。

聽說是換成了以戶馬的巡佐為搜查本部長,這個事件也被作為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相關的特例事件來處理。

警察雖然還沒有查明路上殺人犯——Sinker的身份,但既然組成了搜查本部,警察順著線索追蹤到鑄車和觀這個人物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具體來說,最多也就是一天。判斷出身份之後,要准備城市狩獵行動還需要一天。最後通過強制執行力開始強行捕獲行動也是一天。

雖然這種估計可能包含了一些主觀因素,不過既然戶馬大姐出陣的話,在三天內解決問題已經是被過去的實績所證明的事實了。

“所以我就察覺到了,就只有第四個人不是參加SVS的正式賽的擊球手。也就是‘哐!’的一聲靈機一動啦,那實在是太可疑了。于是我調查了一下,關聯性還不是一般的多。真是的,一抓一大把也該有個限度嘛。”

在閃亮搖曳的陽光之下,一手拿著報告用紙不停嘴地發表著高論的人,正是貫井未早。

“……我說所在,剛才的應該不是‘哐!’的一聲,是‘叮’的一聲才對吧……?”

另一方面,不知道是不是對興奮不已的貫井有所顧慮,迦遼海江悄悄地小聲向我說道。

“……要是逐一去計較的話太陽也下山了,所以必須要無視。這才是跟那家伙圓滑相處的訣竅啊。”

我因為被占領了沙發,所以沒辦法,只好拿出了折疊椅,在床邊聽著貫井的報告。

“第四個人,名字叫做礤原。他高中時代是考拉的棒球部員哦。然後,經過我的調查,其他的犧牲者有半數以上都是考拉的人。即使說SVS的選手全部是有棒球經驗的人,你們不覺得那也太多了嗎,那些野生的考拉們。”

“……的確沒錯。而且作為現役的棒球部王牌瀨倉參加了SVS這一點就已經有很濃的火藥味了。要是被高校棒球聯合會的人知道,考拉丘恐怕接下來的兩年都要被禁止出場啊。”

“就是這樣啊,就算今年的陣容再怎麼差勁,讓部員……不,讓主將參加賭博比賽什麼的簡直就是開玩笑。然後,我就向考拉已畢業的前輩打聽了一下……他們說瀨倉那小少爺,好像已經對棒球沒什麼熱情了。還說什麼只有傻瓜才會去認真打棒球,夏天只要隨便玩玩就行了。這個富家少爺,難道不怕被什麼詛咒變成禿子嗎?”

“……他已經遭受了足夠的天譴了,你就放過他吧。而且瀨倉弓夜的話,那也不是說真的啦。要是不擺出那種姿態的話,就沒法過下去了吧。”

“哦?為什麼學長你會知道這種事?”

“……因為他已經被惡魔附身了啊。如果把棒球看作無關重要的東西,他就不會苦惱到手臂變樣的程度了。”

……大概,瀨倉弓夜也應該以他的方式對棒球抱有某種執著吧。只不過他的力量無法跟上那個理想而已。

畢竟他是繼前代王牌.駒切、三振制造投手(Dr.K)鑄車之後成為王牌的人。周圍的人對他寄予的期待也非同尋常。僅僅是在少年球團和初級球團中獲得追捧的才能,在毫無道理可言的“天才”面前就跟普通人一樣。瀨倉弓夜想要從這個事實中逃脫出來,所以就沉迷在SVS之中。

……跟其它的競技一樣,高中棒球也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對手全都是積累了跟自己一樣甚至遠超自己的練習時間的隊伍。在棒球上寄托的執著和擁有的才能,對方自然也會具備。作為結果,棒球部員們就要展開互相競爭、落敗、最後凋零散落。

能在其中存活下來的就只有身兼才能、努力和天賦的、被選中的人們了。瀨倉弓夜一直相信著自己是其中的一員。但是目光敏銳的他察覺到了這只是他自己一廂情願的傲慢想法,所以就拼命地尋找著退路。

在高中棒球的世界中,自己的能力無法通用。無法作為王牌而君臨于其上。既然如此——那要在哪里才能找回像過去一樣的中心點呢?

“哇,那麼說,瀨倉家的富家少爺,是因為在高中棒球中無法取勝,才轉移到SVS中來的嗎?”

“那樣想不是很自然的事嗎?因為他是富家少爺啊?在金錢沒有煩惱的家伙,哪有可能會對賭博比賽產生興趣嘛?”

“啊。”

錢什麼從出生時開始就已經厭倦了。對瀨倉弓夜來說,最能讓心理上獲得滿足的,就是從周圍投來的羨慕目光。

“嗚……那就越來越不可饒恕了……他難道真的不會被施加上什麼詛咒嗎……具體來說就是變成禿子之類的。”

“你對瀨倉還真是苛刻啊,貫井。那個,跟Sinker的犧牲者有八成是考拉丘棒球部員的事情有關嗎?”

“是的。那個,雖然說這種話有點那個,不過真的可以嗎?”

貫井似乎很難開口似的含糊其辭。看來是在對海江有所顧慮。

“請說吧。我已經很習慣了,請別在意。未早小姐真是個溫柔的人呢。”

另一方面。海江就像從鄰家借過來的貓似的,以成熟穩重的態度和藏于深閨的大小姐般的優雅動作,露出了誘人的微笑。

“——!”

大概是不習慣被人稱贊吧,貫井紅著臉僵硬了起來。

“謝、謝謝你……!啊啊啊,不是,不是那樣!前前前輩,迦遼先生不是很好的人嗎!不行,太耀眼了!這個人對我來說實在太耀眼了!可惡,完美到極點,我快要溶掉了!”

你是哪里來的妖怪啊?

“……不,等一下,如果看到海江而融化的話,難道你反而是善人首領……?算了,別管這個,你繼續說吧,貫井。”

“嗚!啊,嗯……那麼我不客氣了。迦遼先生,你千萬不能生氣哦?那個,這雖然不是經過確認的事情……去年考拉丘的棒球部好像發生過暴力事件呢。聽說是被學校方面硬是掩蓋了過去。在活動室里發生了接近群毆的事件,最後由身為主將的鑄車和觀不得不負起責任,自動退部了。

你們也聽說了吧,去年夏季地區預選賽的決賽,身為王牌的鑄車不是退陣了嗎?就在那個時候。”

“——不過我聽說那是因為他手肘受傷的關系呢。不得不負起責任嗎……這種說法,聽起來就好像鑄車是加害者啊,貫井。”

“嗚、嗚嗚……學長你的眼神好可怕!……嗚嗚,所以我才不想說這一類的話啊……那個,是的,正如學長所說。遭到群毆的是鑄車,而發起群毆的是以瀨倉弓夜為中心的二、三年級的部員們。說什麼不配當棒球部員之類的,就一起動手對他拳打腳踢,然後就把手肘——明明是這樣,學棱方卻把鑄車說成了壞人——接著過了不久,大概是十二月份吧,鑄車在上課時間來到了瀨倉弓夜的教室里,正想要揍他的時候,就被教師拉住——接著就以自動退學的形式——”

貫井的話中欠缺了好幾個部分。那是因為她面對著我和海江,故意把聽了會覺得不快的部分省略了過去的緣故。

“就是這麼回事……你覺得怎麼樣,學長?”

“還有什麼怎麼樣。貫井,別說那麼多,把你的報告拿過來吧。”

“呀!?不不不不不行的,學長!”

我從動搖不已的貫井手中搶過了報告用紙。

“啊,我也想看一看。所在,這邊這邊。”

嗅到了喜好之物的惡魔向我招手說道。

我坐在床上翻起了那些報告用紙。

喲,可愛的圓形文字給人一種幻想的感覺。



對鑄車和觀進行的集體暴行是在去年地區預選決賽的前一天。

由于沒有准確的資料,對外也宣稱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具體細節都只不過是推測而已。

正因為這一件事,鑄車和觀的右臂和手指就受了傷。

這次制裁,是起因于個人感情上的理由。

由于鑄車和觀總是自己一個人打棒球。

由于他完全不依靠隊友們的做法。

還有——這應該是推動了他們發起暴行的最大理由了——鑄車和觀的家境並不富裕。從第三者的角度看來,他的生活水准明顯比別人低得多。于是一部分的隊友就覺得他的服裝和親人看起來太寒酸了,是這樣一個原因。

事實上,鑄車和觀的家境情況的確相當緊張。雖然作為棒球優待生而免除了學費,但他卻很難去過作為男子高中生的普通生活。

同時,聽說他的母親也沒有找到穩定的職業,每天都只是在收集空瓶空罐進行廢品回收,換來杯水車薪的一點兒錢。

廢品回收的活動范圍非常廣。必須走遍以車站為中心的兩個、或是三個住宅區,把全部的空瓶空罐回收過來,才能獲得勉強夠過活的金錢。一整天不停地走來走去,把那些沾滿了喝剩的果汁殘渣的空罐收集起來,踩扁後塞進袋子里,然後帶到工廠的換錢所去。雖然是誰都可以做的事,但卻是極其辛苦勞累的工作。做了這麼多事情,每天拿到的錢也只是一兩張紙幣。

——那種看上去就跟撿垃圾差不多的勞動,鑄車和觀的母親卻毫無怨言地一直做了下來。

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結了婚,離婚之後的她沒有學曆,容姿上也因為勞累的工作而弄得完全變了樣。對于想就職也無法獲得合適職業的她來說,這種作業是不管怎麼辛苦也必須要做的事情。

但是,周圍卻對這些內情沒有興趣。

對近鄰的居民和學生們來說,那種收集空罐的樣子看起來只是一種滑稽的光景吧。棒球部的二年級生·鑄車和觀的下一任王牌瀨倉弓夜。對他來說,有這樣一個母親的高年級生卻站在比自己更高的位置,面對這種現實,他到底會有什麼想法呢?

“明明是窮人,為什麼會跟我處在同樣的地方?”

明明已經到了高中二年級,但是瀨倉弓夜似乎還是個小孩子。他們對比自己弱小的人完全不留情面。對于並非發自憎恨、而是出于體面和正義使用暴力的他們來說,看到地位低于自己的高年級生卻成了隊里的王牌,自然是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就這樣,在地區預選賽的決賽前日,鑄車和觀遭到了包括三年級、二年級、一年級的八名部員的暴打,在比賽中缺席。瀨倉弓夜提早了一年獲得了王牌的寶座。雖然最後遭到了在比賽中慘敗的報應,可是要問這樣的結果是否會令鑄車得到救贖的話,答案已經明顯得很了。

在校方把事件徹底抹消的四個月後。

在寒氣逼人的十二月某一天,鑄車和觀闖進了圍毆自己的主謀瀨倉弓夜的教室,想要對他施加暴力,可是察覺到這件事的教室們卻壓住了他,對鑄車和觀進行了嚴厲的指導。對學校方來說,失去了投手生命的他並沒有任何辯護的價值,所以就通過自動退學的形式處罰了他。

以後,就沒人再看到過鑄車和觀了。雖然一部分學生之間流傳過在流浪者中發現了他的影蹤的傳聞,但並沒有人去確認。



“————”

報告的總結相當清晰易懂。

從畢業生口中聽來的當時的傳聞,現役棒球部員對當年的回憶。學校方的不自然處理方式,十二月發生的鑄車和觀的校內暴力。有這麼多根據的話,要想像出當時發生了什麼事也並不困難。

如果要說有什麼不明白或者不自然的問題,那就是從八月到十二月這段空白期了。為什麼複仇要延遲了四個月呢?光從這個報告的資料來看的話,並沒有辦法推測得到。

“原來如此。這些參加了對鑄車的制裁的人們,就是被Sinker殺死的人們呢。”

死在Sinker手下的犧牲者們的名字,跟當時棒球部成員們的名字是一致的。

剩下的成員,是包括被警察所扣留的瀨倉弓夜在內的兩人。……也就是說,跟考拉丘完全沒有關系的第五個人,完全是中了流彈而死掉的犧牲者。對于籠統地把他看作壞人也讓人有所躊躇。受到別人迫害的人,怎麼可能會對人產生博愛的感情呢?對鑄車和觀來說,無論是破壞了自己人生的人,還是完全沒有關系的人,看起來不都像是沒有什麼差異的“某種物體”嗎?’

“——我說貫井,霧棲知不知道這件事?”

“……好像是知道的。因為把鑄車的家告訴我的人,就是霧棲。”

“嘖。”

……我不禁咂了一下嘴。

做了那麼拐彎抹角的事,原來就是因為這樣的理由嗎?那家伙在第二個人的時候已經知道Sinlcer的身份和動機了。之所以要讓我參加SVS,也是因為想讓我打敗Sinker的緣故。霧棲很清楚鑄車和觀的實力。按照那家伙的估計,大概石杖所在的話應該有擊敗他的可能吧。雖然他對我有這麼高評價也讓我感到困擾和一點點高興,可是,這時候卻出現了預料之外的問題。

……對,路上殺人狂已經不再是鑄車和觀,而是已經變成了被稱為Sinker的惡魔附身者了。

在監視錄像中看到了Sinker的魔球後,霧棲一定是大吃一驚吧。發生兩階段變化的惡魔之球。我當然是不用說,就算是全盛期的霧棲也完全無法匹敵……那家伙是這樣判斷的吧。

“所以就叫我收手嗎……那個笨蛋,就是因為有時會動腦袋才弄成這樣子的。”

“辛苦了。”我邊說邊把報告紙還給了貫井。

因為我有別的事情要忙,所以就拜托了貫井去調查鑄車的事情,看來貫井辦事比料想中還要優秀。

“謝謝,這些情報很有參考價值。對不起,你明明每天都忙著游手好閑沒事可做,真是麻煩你了。”

“沒、沒有那回事啦,請你盡量盡量多點向我感恩吧!要問為什麼的話……我——是值得信賴的女人嘛。”

貫井“呵”地笑了笑,像個美女秘書一樣扭了扭腰。雖然看起來也有點像樣,不過很可惜,還欠缺了胸部的尺寸和眼鏡。

“你察覺到了嗎,所在?這個人有點不像惡魔附身呢。”

剛才湊到我肩膀旁邊看著報告的海江,說出了奇怪的話語。

“你說不像惡魔附身,到底哪里不像啊?壞掉的手肘被治好了啊?兩階段變化的下沉球啊?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變化球啊?這不是再明顯不過的怪物了嗎?”

“不是那個意思。我並不是說他發生了什麼變化,而是說為什麼會變的意思。也就是怎麼會變成這樣啦。他的動機也顯得過于明顯,更重要的是——這個人,並不是軟弱到會變成惡魔附身的人啊。從他壞掉之前開始,就已經憑著自己意志去找加害者們報複了嘛。”

“——唔。”

說起來,那方面還真是有點不對勁。

惡魔附身的原因大多數是對“實體不明的敵人”產生的畏怯,自己無法認識到的周圍產生的壓迫,還有自己無法打倒而被迫放棄的某種概念。

被這一類東西挫敗了心靈的人類.為了想辦法改變狀況而拼命折騰腦袋獲得新生,那就是惡魔附身了。

但是鑄車和觀卻不一樣。即使從霧棲所說的話來考慮,他也並不是那麼容易就被挫敗心靈的人。即使遭受了被弄壞了手肘的打擊,在那之後,他也憑著自己的意志去找瀨倉弓夜報複,雖然是失敗了。這個男人的精神是很強的。他的腦部結構,並不會脆弱到因為被弄傷了手肘就發生崩潰。

“……是嗎。動機是複仇這種想法,也許有點不對頭吧。到底是因為比賽而殺人,還是為了殺人而進行比賽呢。如果是複仇的話當然是後者,但那樣的話就完全沒有‘固執于比賽的理由’。他根本沒必要花那麼大工夫,只要全部人都殺掉就行了。里面應該還有我們還不知道的動機。你應該明白吧,所在。只要還沒解決那個動機,這家伙就會永遠繼續進行這個游戲。”。

就算殺死了作為複仇對象的八人之後,鑄車和觀也依然會繼續投球下去——海江似乎是想表達這個意思。

那麼,驅使那家伙行動的動機到底是什麼?

非常明顯,不是複仇的話就是執著了。名為Sinker的惡魔附身,相對于向奪走了自己的棒球生涯的人報複,還有另外一個更重要的、無論如何也要解決的理由,他就是為了這個理由而拘泥于投手的身份。

“——當然不是因為開心了吧。對鑄車和觀來說,棒球從很早以前開始就已經不是那樣的東西了。”

他說過“不必留情,盡管把我打垮”這樣的話。也表白了“有過很開心的時刻,但已經無法想起來了”的心聲。

……那麼,剩下的理由就只有一個。鑄車和觀現在還留在紅色的公園里。他正在孤獨地打著一個人的棒球,同時等待著他必須打敗的對手。

“和觀他一定是在等待著霧棲吧。”

這種說出口也讓人覺得害羞的事情,貫井卻帶著感傷地小聲說了出來。口直心快的家伙就是強在這種方面。

“那個老臉笨蛋,給他打一球不就好了。”

令人頭疼的是,貫井總是正確的。

作為投手,希望能跟縣內最強的重擊手較量。如果說那就是Sinker的動機,那麼夜晚的殺人游戲就不會停止。在做著這種事的期間,當然就會在三天後被戶馬大姐包圍,然後被打成蜂巢吧。

“——哦,所在你是站在惡魔附身的鑄車和觀那邊的嗎?”

床上的惡魔露出了妖異的笑容。

“……怎麼會。說真的,光是聽了這些話我都覺得煩悶。不管這家伙是生是死,也是跟我沒關系的事情。”

這是毫無虛偽的真心話。我不可能會感到同情。

對于並非因為肉體上的理由,而是由于精神上的理由變得“不殺人就不能活下去”的生物,我是絕對不會抱有任何同情心的。

如果不是關聯事情甚多的話,我也不會把鑄車和觀的事記載在筆記上——

“那就好。對了,所在。你知不知道你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呢?”

所以,那就是問題。

筆記上還留下了工作的內容。雖然不記得是怎樣接下來的,但是那工作很明顯還沒有做完,在剩下的三天內,我必須盡自己能力去做一些事情。

——算了,我也想要錢,況且就算不能達成也不是會被殺掉,我就慢慢地努力一下吧。不過……

“從剛才開始我就覺得有疑問了。貫井,你為什麼會在這里?”

海江和貫井很吃驚似的對看了一眼。

“不,我本來打算把報告帶給學長你的,但因為剛好看到你出門工作的樣子。所以,那個,我就輸給了誘惑,不由自主地跟蹤了一下。”

確信了“我真的能行”的跟蹤者這麼說道。

“嗯,因為所在什麼也沒說,我就以為這個人也是跟霧棲先生那樣被你帶過來的呢。未早小姐,看到我的身體也不覺得驚訝,所以我以為你事前已經跟她說明了這些事……”

不是這樣的嗎——雇主的視線似乎在問我這個問題。

“………………”

……算了,如果海江希望這樣的話,那就當作是這樣吧。貫井也好像很在意關于我雇主的事情,大概遲早都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吧。那麼我就應該為麻煩事的時間表被提早執行感到高興才對。

“那麼,確認之後的感想如何?”

“嗯——對于他是男性這一點上是放心了。但是反過來仔細一想的話,又覺得事情很複雜不知道該怎麼說好……雖然很難解釋,但好像有一種感覺就是‘這家伙很危險啊。老兄’之類的……”

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要好好工作哦。”海江邊笑邊目送我離開了地下室。

“工作中很危險,我就把義手借給你吧。”他剛才一邊說一邊把左手遞給了我。雖然我的內心想法複雜,但考慮到今後的事,還是決定接受下來。接下來也要去進行調查,,要是到時候有人通報警察說“有個獨臂的可疑人物正在轉來轉去”的話,那可就要命了。而且這次說不定就要接受戶馬大姐新構思出來的塞沙袋之刑,所以我還是決定裝好義手,盡量使自己不要過于顯眼。

我在支倉車站前甩開了毫不吸取教訓還是跟著我來的貫井,乘上了市內公共巴士。

目的地是能圖的工業住宅區附近。能圖在支倉市中也是一個綻放著異彩的土地,除了住宅區的居民之外並不不會有人接近那里,是一個典型的陸地孤島。

由兩端寬度大約為三公里以上的規模的工業地帶,以及在那里工作的人們所居住的住宅區構成的能圖,並不存在任何吸引外入進入的因素。

住宅區中提供生活用品的市場比較完備,到外面去買東西的人也比較少。那對于身在能圖之外的我們來說也一樣,並非在工廠里工作,的人完全沒有踏入能圖的理由。或許可以說是支倉市里的另一個市吧。那里有一個只由公寓樓構成的社區,戶數大約為三干,就是說那里是約八干人生活著的密閉空間了。當然,那並不是說實際上被封閉起來。像這樣子乘三十分鍾巴士的話就可以到達,最近聽說還建成了能圖工業住宅區前這個名字的地鐵站。這個地域之所以被稱為陸上孤島,只是因為沒有能到達能圖的最接近車站而已。

如果要讓我發表一下個人意見的話,與其稱為陸上孤島,倒不如用山丘要塞來形容更貼切。因為建在丘陵之上的能圖工業住宅區從周圍的風景中浮了起來,就好像沖上了陸地壽終正寢的巨大軍艦一樣。

來到了在工業住宅區西口的巴士站,我從幾乎是包車狀態的巴士中走了下來。

瞬間,盛夏的陽光就毫不留情地射在我身上。

“嗚、噢、噢噢、噢——”

……我不由得像喪尸一樣喘起了氣來。

超過三十度的熱氣把我全身的干勁都徹底粉碎了。

一直緩緩向上延伸的坡道。旁邊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排列著巨大的公寓樓群。天空一片湛藍,居住在住宅區的人們為了保持精神衛生而種植的綠色樹木,現在正像森林一樣擴張著勢力,侵蝕著住宅區的空間。

一眼看去就像一個優雅的避暑勝地。但是冷靜一看的話,周圍並沒有路過的人,那種說不出來的廢墟感覺釀造出一種恐怖電影式的氣氛,再加上住宅區的窗戶還有著仿佛在監視外來者般的、充滿了好奇心和猜疑心的大嬸們的視線。

“……這樣的話的確是會流傳出怪談……傳說巡警遭遇圍攻的樓棟是——太好了,是在住宅區里面。”

從豎在道路旁的地圖看來,這個西口以山路來說的話,似乎就相當于第二合。(注:所謂的“合”,是指把登山時從山腳到山頂的全路程切分為十個部分,每一部分就稱為一個“合”。)

巡警遭遇群毆的事件,是在七月發生的一個怪談。近鄰的住宅區居民跟當值的巡警商量,說什麼“那棟樓的人很奇怪”,于是今年剛分配過來的、充滿熱情的新到任警官就到了那棟樓大喊了幾聲。從第二天開始,那個巡警就失蹤了,直到七天後,他才作為不會說話的廢品被扔在住宅區的垃圾場上,被垃圾收集車的司機發現了。警察雖然為了維護威信而展開調查,但是卻完全找不到任何有力線索。住宅區的居民們也沒有可疑的特征,事件就這樣陷入了迷霧之中。

那個樓棟是O區十三號樓。大概是這個地圖太舊了吧,O區的建築物只記載到第十二號樓為止。雖然跟我們的福利設施一樣是個很不吉利的號碼,不過畢竟也很容易記住,也算是不錯吧。

“——好。那我還是不進入住宅區了。”

幸好我要去的地方並不是住宅區里面,而是這附近的工廠。雖然我也很想去看看霧棲他們長年使用過的那個公園,但是看到地圖之後我就放棄了。

我沿著三車道的寬闊道路向下走去。周圍沒有一般車輛的影子,只聽到每十分鍾左右經過一輛的大型貨車的噪音。我就這樣從名為能圖妄想住宅區的異世界向著正常人的領域走去。

從丘陵走出鎮上後,只見那里是一個極其健全的工業地帶。如果在不經意地向天望去的時候看不到高台上的住宅區的話,能圖也是一個正常的小鎮。

不管怎樣,我還是開始去找目標建築物吧。

被封鎖的工廠,能輕易被潛入的工廠,建設途中的建築物——最好是百貨商場——等等,我都逐一轉過了一圈。在事前推定目標,符合條件的建築物大約有四座。在轉過了這幾個地方之後,我終于來到了鑄車和觀的家。

鑄車和觀的家位于能圖的郊外。

背對著工廠為處理汙水而挖掘的河川,那座出租長屋里的其中一戶,還完美地保持著昭和初期的風格,那就像時間停止了似的風景。

“那個,請問有人嗎——”

我推開了沒有門鈴的拉門。沒過多久,並不是從家里面、而是從庭院那邊傳來了回應的聲音。

“哎呀,是客人?年輕人來這里還真少見呀。”

聽到那開朗的聲音,我不禁感到驚訝。

“你好。我是想來打聽一下和觀君的事情的。”

“啊,那是無所謂啦……哎呀,那是球棒嗎?喲喲,小兄弟也是打棒球的嗎?”

她甚至率直爽快地向我搭話道。

……看來是多虧了我老實地隨身帶著的球棒,本來以為會被討厭的問題也進展得很順利,實在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不管怎樣,在談了差不多兩小時之後,我終于明白了四個月的空白到底是怎樣一回事了。我只把事實記在了筆記本上,道謝之後就離開了長屋。

“——怎麼了,才這麼早嗎?”

我看到金色手機上的時間後,不禁感到一陣失望。

離日落還有一個小時左右。在心情上,我還真是希望它馬上下山。

太陽下山後,氣溫從三十四度降到了三十度左右,總算是好受多了。討厭的事情也已經全部忘掉,我就趁著心情好尋找了一下目標的建築物。好不容易找到符合條件的那座租借商樓的殘骸,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了。

我照例是徒步走路回家,既可以節約零錢也可以當作一次輕松的運動。人的身體就是本錢,作為一個只能用一只手的人,如果不加強鍛煉的話,在出事的時候說不定會就地變成空氣。

從很少會踏足的能圖回家的路上——

在不熟悉的風景中走了一會兒,發現這里也有著棒球少年們的身套。由二十人左右發出的熱鬧喧囂聲。用竿子封鎖著行人稀少的道路,不給近鄰的人們添麻煩的快樂賭博比賽。這幫家伙,實在不知道該評價為健全還是不健全才對。

“……不過,所謂的玩耍,也就是這麼回事吧。”

……雖然現在不是沉浸于感傷的時候,但我還是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精神。

對當事者們來說是值得花費時間的游戲,對旁觀者來說卻只不過是愚蠢的兒戲。本來一直希望作為當事者存在的男人,現在卻只會跟這種兒戲扯上關系。

盡管為了讓畢業後的人們能沉浸在夏日余韻中而想盡一切辦法,而本人卻為了不再回首而背過了身去。

兩位天才選手的過去。

霧棲彌一郎主動地放棄了,鑄車和觀被周圍的人奪走了。無論過程如何,兩入的夏天都也已經完全落下了帷幕。

放棄的男人干脆利落地退出了舞台,被奪走的選手化作了至今依然在路上屠殺擊球手的亡靈。

“…………完全沒有交點啊。”

假設……要是在兩年前的夏天,霧棲能跟鑄車和觀決出勝負的話。不,只要那家伙自那以後也繼續打棒球的話,大概就不會變成這樣子了吧。

但是也並不能就這樣責怪他。因為我們並不是那麼靈巧的生物。無論是收集燃燒殆盡的東西,還是尋找新的信念,也是非常麻煩的事。

——而且,曾經那麼熱愛的東西,其實卻是能輕易地找到替代品……這種事,也是讓人無法相信的。

“……沒錯,找不到代替品,只會找到類似的東西而已。那樣不就夠了嗎?也沒有必要去勉強找出完全一樣的東西吧。”

過去被稱為天才的男人,通過干脆,地舍棄了“對棒球的愛”這種做法,守護了“對棒球的愛”。把無法代替的一去不複返的東西,作為理所當然一去不複返的東西,貫徹了他的道義。

……那家伙是不想去哭著死抱住失去的東西,避免降低它的價值。要是一直死死抓住不放的話,無論是棒球本身,還是過去專心投入在棒球上的自己,都會被降低原有的價值。所以他才干脆地把它變成“曾經也有過那樣的事”的回憶。以毫無後悔的聲音輕松地說出這句話,去尊重著已經失去的光輝,以及正在失去的光輝。

“……跟鑄車完全相反。從一開始,他們就完全不吻合。”

但是那卻因為某種陰差陽錯而重疊在一起。

不優先考慮勝敗的選手。

認為棒球只要有趣就足夠的天才擊球手。

……任何人都以“沒有成為職業選手的才能”來評價他,也都是因為這樣。霧棲並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棒球本身而握起球棒。他這種純粹性,對不具備這種性質的人來說恐怕是很難忍受的吧。

“————”

我把視線從華麗的游戲中挪開,繼續邁出停了下來的步伐。

因為沒有從這里開往支倉的電車,所以作為安全夜路的沿線道路也不存在。

我走在四車道的國道上,來到了一段分成上下兩層的環狀道路。

因為我是徒步,所以當然是向著下方——類似高架橋交叉部分一樣的下方走去。

環路的下面非常陰暗,是一條毫無人氣的道路。建造在橋底下的是一條長路,頭上雖然不時傳來汽車行駛的聲音和震動聲,但是下面那種寂寥的氣氛就像是另一個世界似的。

沒有使用者的細長停車場。

藍白色的街燈和狹窄地延伸向前方的一條直路,視野開闊的水泥路面。

還有——

從口袋里唐突地響了起來的電子音。

突如其來地穿刺著左臂的劇痛。

我一邊拿出金色的手機,一邊盯視著前方。

在十八米遠的街燈下戴著連衣風帽的怪人身姿。啪喀!我迅速打開了手機。

“——你,是擊球手……嗎?”

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話筒中傳了出來。

雖然就連我也對自己的毫無緊張感有點無奈,但是我這時候卻佩服地想著:啊啊,原來營造賽前氣氛就是該這樣子啊。

“——Sinker。”

我停下了腳步,把球棒放在地上。

那從沒見過的風帽少年,正喘著白氣出現在第九人的我面前。

就這樣,石杖所在被殺人狂找到了。

從貼在耳邊的手機中,傳來了完全不像是人類的呼吸聲。

夏天是怪談的季節。這柳樹下的幽靈——不,這藍色街燈下的亡靈仿佛隨時會倒下來似的,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我。他的姿態實在專一得令人感到可憐。

“怎麼樣——你是……擊球手,沒錯吧……”

聽起來就像雜音一樣的聲音。

如同瀕死時懷抱的怨念般的渴望。

已經殺死了八名選手的“無情的路上殺人狂”,跟我所懷抱的印象相差得實在太遠了。

那就是Sinker?

因寒冷而顫抖的手腳。

感到畏怯的應該是我才對。

那軟弱地窺視著我的樣子的眼神。

本來,想要逃走的應該是擊球手的一方才對。

這樣的話立場就完全顛倒了過來。那並非是聽別人乞求饒命的一方,而是反過來求救的一方。並非是打倒別人的聲音,而是面臨討伐般的聲音。Sinker重複問道:

“拜托了——你是、擊球手,沒錯吧——?”

跟我決勝負吧——他說。

就好像除此以外就什麼都不需要的中毒者一樣。

“…………”

一瞬間,我的腦海掠過了一個想法——這樣的話,應該能以全速飛奔來逃掉吧?但是還沒過兩秒鍾,我就放棄了。包在長袖衣服里的右臂,早就已經握住了白球。

……不要被那因寒冷而呻吟的聲音欺騙了。這並不是值得可憐的東西。自古以來,亡靈都是以尋求救贖的聲音把活人拖進地獄的。說到底那也是尋求著同類的亡者,逃跑什麼的完全不應該考慮。在看到了亡靈的瞬間,除了將其驅除之外,並沒有別的獲救方法。

我握起了球棒。左臂的狀態怎麼樣呢?已經沒必要確認了。黑色的義手從Sinker出現的時刻開始,就已經“燃燒著火焰”。

“…………可惡,這樣的事,難道是極端的偶然嗎……”

要是這不是在知道了鑄車和觀的所有事情之後的話,要是沒有裝上義手的話,就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打算了啊。現在我卻罕見地翻滾著渾身的血液。黑色的義手讓石杖所在壯起了膽子。啊啊,如果想來一場厮殺的話我就陪你玩好了。而且這只左手到底是根據什麼原因動起來的呢?

“或者說,是極端的不走運。”

我雙手握著球棒,高高地向正上方舉起。’。

我把雙手舉到上方,令球棒貼在肩膀後,讓雙肩的肩胛骨松弛了下來。

身體狀況良好。精神狀態雖然有點興奮,但也跟死亡游戲很相稱。

“——好啊。是要來一場厮殺對吧。那我就陪你玩吧,惡魔附身。”

對于亡靈發出的噪音,我擺出了自信的姿態回答道。

Sinker風帽下的嘴角扭曲成笑的形狀,把手里拿著的手機關上,右手就像翅膀一樣揮動了起來。

沒有任何宣告開始的信號。

那是非常粗暴的、同時卻極其圓滑的投球動作。

以側投釋放出來的、徑直飛向我這個右擊球手的胸口上的噴射球。普通選手完全無從應對的一百三十公里的變化球被釋放了出來。

——響起了不怎麼清脆的聲音。球飛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被球棒反彈出去的球沒有進入界內區域,離開了道路,消失在環路的下方。棒球上就稱之為界外球。在兩次好球之前算作好球,兩次之後就作為不納入計算的失球來看待。

“——什、麼……?”

可以看到,離我十八米遠的投手正驚訝得扭曲著臉。

第一球算是平分秋色。在計擊數上是一個好球,那明顯是我這方的失誤。轉移到擊球動作時的重心移動稍微有點遲緩了。畢竟這里並不是泥土地面,而是堅硬的水泥地。後腳似乎要更沉一點才能跟球速抗衡。

“——、——”

殺人狂驚訝地繼續釋放出第二球,還是噴射球。我反而稍微有點同情他了。連續兩次都是同樣的軌道……實在是太可悲了。至今為止的對手水平,難道是低到了讓這位藝術品一樣的投手產生這種傲慢心理的程度了嗎?

稍微有點清脆的聲音。

跟第一球相比算是稍微好一點的界外球,在水泥地上反彈了起來。

“——……!?”

“喂,要是太糟糕的話,下次就打到你臉上去了啊。”

計擊數為兩個好球。但是,通過剛才這一下已經把握住時間了。要是他下次再投出噴射球的話,這個游戲就結束了。

“也沒有什麼可驚訝的吧。你不知道‘支倉坡’有兩個天才嗎?……雖然,這只不過是毫無根據的吹捧之言啦。在霧棲那混蛋認真起來之前,支倉的天才擊球手指的可是我啊?”

我把球棒轉了一圈,放松了雙肩的力量。

面對兩球連續被對上了軌道而感到愕然的投手,我催促著接下來的第三球。

“喂,投手。下次如果不認真投的話不就會死了嗎?”

“呼——啊……!”

Sinker的眼睛恢複了光芒。

接下來的第三球是偏離了好球區的滑球,我當然沒有動手。第四球,是先繞向外角再轉向內角的噴射球,勉強進入好球區的軌道,我還是擊出了界外球。第五球,也是界外球。第六球,僅差一線的壞球。第七球,這也是壞球。

“…………!”

——難道傲慢的人是我嗎?看樣子已經逐漸被對方占優勢了。

Sinker的球速變化正逐漸增快。沉重壓力並不僅止于此。令人幾乎忘記盛夏酷熱的異樣寒氣。刺痛著肌膚的視線中,飽含著渴望殺死目標、如假包換的憤怒。

——我感覺到一陣嘔吐的沖動。就好像無數蝗蟲群聚在一起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感情飛沫。

計擊數是兩個好球兩個壞球。

額頭上滲出了汗水。被逐漸提高威力的投手所牽動,精神也隨之緊張了起來。

……所謂擊球就是跟投手的共同作業。對投手的一舉手一投足加以注視,配合著他們的初動,自己也在初動中灌注同等的力量。

擊球並不是跟投手之間的戰斗,說白了就是跟投手之間的同步。然後在同步的最後調准球棒的位置。當然,現在的石杖所在也感同身受地感應著投手的狀態——

“啊……哈、哈……!很好,我終于醒覺過來了……!你真是挺能干的嘛——!”

切實地感受到了伴隨著激昂心情覺醒過來的sinker的殺意。

到了這個時候,印象就達成了一致。

剛才那種軟弱的姿態已經不存在了。

充滿生氣的眼神,覆蓋著全身的霸氣。浮現在嘴角的是收拾了多個擊球手的無畏笑容。

……迦遼海江說過“不知道他為什麼那樣拘泥于棒球”。那樣的事已經非常清楚了。對這個男人來說,投球就等同于呼吸。就像停止呼吸會死那樣,棒球是他為了生存必不可少的“生命之證”。

——典型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強迫觀念。這只惡鬼是不能“單純地生存”的執著的化身。跟瀨倉弓夜不一樣,他是真正的惡魔附身。

“……我、說……”

雖然剛才耍了一下帥,可是.到了現在,我好像也踏上了跟其他犧牲者同樣的覆轍。

從風帽里已經看不到泄漏出來的白氣了。難道是比賽越激烈就越能恢複理性嗎?前面的那個殺人狂,在這時候已經變成石杖所在無法抵敵的投手了。

……的確。還可以勉強讓球棒對上他的球。雖然下一球開始應該會被拉開差距,但還能勉強對上一球。但是,那只不過是以通常的變化球為前提。

傳說中的兩階段下沉球——會發生兩階段變化的魔球,我恐怕連反應也無法做到吧。

“——啊啊,難怪我覺得那麼眼熟,你啊,不就是石杖學長嗎?”

連正在跟誰比賽也不知道的殺人狂。事到如今才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難道見過面嗎?”

雖然本來沒有余力去進行這樣的對話,但我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反問。

“啊?你在說什麼啊?就連我也還記得啊,而且是沒多久之前的——啊啊,不,是這樣嗎。上次你也說過這種話呢。真是讓人討厭的話題。你好像也有很多複雜的問題。”

他仿佛很不耐煩似的吐了一口唾沫。對Sinker來說,我的體質似乎是難以忍受的事情。

“……不過,結果還是這樣嘛?那時候雖然‘完全不成樣子’,但現在卻總算‘像個樣’了。

——我很高興啊,石杖學長。支倉的至寶果然不是吹出來的。啊啊,如果你還長著有血有肉的雙手的話,大概在第二球就已經決出勝負了吧。那方面,你難道沒有任何辯解的打算嗎?”

這的確是事實。如果左手是我自己的手,那就不會因為抵擋不住球速而變成擦棒的界外球。

但是,就算說那些抱怨的話,現狀也不可能有任何改變。

“嘿,你是覺得跟那種事相比,更重要的是集中到下一球上嗎?……嘖,眼神很不錯嘛。實在是太可惜了,學長。你啊,在各種意義上都是我的前輩和路標,搞不好還曾經是我憧憬的對象——不過說真的,如果站在你的立場上考慮,那已經是超越了尊敬的領域,反而覺得詭異了。”

他握起了第八球。

——從右臂上滴落下來的血液。

不知道是剛才受了傷,還是從一開始就有傷,剛才觸動了傷口。Sinker的右臂仿佛在不顧後果的無數次折騰下發出悲鳴一般,發出了嘎啦嘎啦的聲音。

“可是那也已經結束了。我就讓你解脫吧。真是的,你加入的真是時候啊,學長。我一直都郁悶著呢。不知為什麼,最近我的腦袋老是晃來晃去,一片朦朧。所以我很希望至少在我變得不正常之前,跟像你這樣的擊球手好好來一次較量。”

即將進入投球動作的殺人狂。

面對將在兩秒之後來臨的破滅預感,從左臂上流過來的感情波動使其趨于緩和。

威脅本來就感覺不到。

恐懼也被義手塗抹一空了。

精神非常冷靜。

所以,盡管面對著死刑宣告——緩慢的初動動作——

“——不對吧。你想要決勝負的對手,不是應該另有其人嗎?鑄車和觀。”

我冷冷地說出了刺破核心的一句話。

“——————”

初動停止了。如同箭在弦上般的殺氣中斷了。

那是理所當然的,對鑄車和觀來說,剛才的提問是絕對無法忽視的東西。經過幾秒鍾的沉默,Sinker剛打算開口,但馬上又像甩掉留戀之心似的嘀咕了一句“不對”,同時搖了搖頭,還自言自語地說“不會那樣”,“那樣的對手已經不在了”。

“——是嗎,原來如此。的確是那樣。那種為了逃避跟競爭對手決勝負而放棄了棒球的家伙簡直不象話。你說得沒錯啊,Sinker。那家伙已經早就成了破舊古董了。”

“——才不是破舊古董!”

如烈火般的殺意又重新恢複了過來。

跟剛才那種渾濁的怒氣不一樣,對于自己信任的東西被貶斥的時候產生的正義憤怒,凝縮在魔球投手的右臂上。

“——那家伙,現在也依然是最強的擊球手。”

……嗯,我當然知道。

跟狀態好壞完全沒有關系的絕對性強者。即使生了鏽也可以一下子恢複黃金光輝的貴金屬。不僅是你,恐怕就連我也對他懷有憧憬的、甚至連嫉妒心也不會有的天才選手。

“——所謂的重擊手,就是那樣的存在。”

殺人狂如此斷言道。

投手至今也依然在等待著擊球手。

即使以否定的態度把他喚作背叛者,也依然信賴著他。

……我實在是太愚蠢了。這樣的話我說不定會在魔球之前先被馬踢死吧。不由自主地被左臂沖昏了頭腦。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演繹打垮這家伙角色的人,絕對不應該是我。

“……抱歉啦,Sinker,給你潑了冷水。那麼,我就順便問你一個多余的問題吧。你在干完這個之後,到底打算怎樣?一直繼續下去嗎?”

以這個速度繼續下去的話,在夏季結束的時候大概可以把擊球手全部殺掉吧。就算把奪走了鑄車和觀的棒球的人全部殺死,那之後呢?繼續像呼吸一樣打棒球嗎?

“——”

……連想都沒想過嗎?Sinker只看了一眼染上了血液的白球。

“——不,我、我結束之後,就會回家的。對了,我已經扔下媽媽一個人很長時間了,要不快點回去讓她安心的話……為了這個目的——我要盡快殺了他們滅口,然後回去打棒球。”

“——鑄車。”

這是不應該問的話。

這並不是我該當的角色,阻止這個惡魔附身的,應該別的人才對。明明理解了這一點,我卻第一次對這一回的除魔認真了起來。

“回去打棒球……難道現在這個不是棒球嗎?”

“……這種東西哪里算是棒球了?我要回到投手土台上。為了那個目的,我要把知道事情始末的家伙全部殺掉。把那些弄碎我手肘的、知道我不能再回去的家伙們全部殺掉。知道我是惡魔附身的家伙,都要亳不例外地殺掉。”

“————”

真是徹底壞掉了。

對鑄車和觀施加了暴行的人們,的確是知道鑄車和觀不能再當投手的事。要是他們看到鑄車和觀回來的話,會怎麼想呢?很不正常。那只手肘應該不可能再恢複過來了。一定是做了什麼不正當的手腳。比如使用特殊藥物,或者別的什麼手段。一旦被這樣懷疑的話,鑄車和觀就會再次失去了——失去由類激化物質異常症帶來的新器官,以及第二次獲得的作為投手的人生。

所以他必須殺人。並不是為了複仇,而是為了以後在正面舞台上繼續打棒球,把全部知道他無法複原的所有人都殺掉。而那就意味著——

“知道真相的人——知道我是鑄車和觀的你,也跟那幫家伙一樣。”

魔球投手舉起了染滿鮮血的第八球。

姿勢是低手投球。

仿佛暗示著已經沒有商量余地似的釋放出來的殺氣之球,乘著風從擊球手的視野中消失了。

發生兩階段變化的球根本就不可能存在。

所謂的變化球只是在落下的同時讓軌道發生彎曲而已。無論以怎樣強大的臂力釋放出來,球也不諱言這純粹的直線向前飛,一定會向下墜。而在這個過程中向著左右任意一方、或者向著更低的下方施加旋轉,就成了變化球。

向左旋轉之後再向右旋轉。

在往下落之後再升起來。

那種東西是不存在的。即使是低手投球的投手所投出的下沉球,也是從揮到下方的手臂軌道上把球釋放到上方,之後再通過施加于其上的旋轉在落下的同時轉彎。剛開始的球之所以向上浮起,並不是因為旋轉的緣故,而是因為手臂投出的軌道使然。

但是——

眼前的這個球,是超出了那種常識的東西。

完全從視野中消失了。被釋放到比我左肩更左邊的球在飛濺出血之花的同時向著右邊轉彎,在落入好球區的瞬間,仿佛要貫穿我的下顎似的向正上方彈起。

只有0.5秒的間隙。

球棒無法揮出,我通過勉強把頭挪開的瞬時反應保住了一命。

“————”

……是這麼回事嗎?傳進鼻孔里的火焰味道,以及出現在眼前的光景,令我在理解了一切的同時驚愕不已。

“我想你應該知道,這可是故意的啊?學長。為了對你表達敬意,我剛才是故意錯開的。

——這樣一來就是兩好球三壞球。你打算怎樣,石杖學長?終于到了沒有退路的滿球數(FullCount)了哦?”

這根本沒有考慮的余地。

雖然只是大概,但我已經把握到變化的原理了。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的機關啊——我一邊感歎一邊發呆,根本沒有可能找到對策。

而且,在這種決勝負的條件下,九成九是不能打敗對方的。除非閉著眼睛隨便亂揮棒,然後等待著球偶然碰到球棒、甚至更偶然地碰到了球棒的重心軸的奇跡——如果是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的話還難說,如果是正常人類的話,那根本不可能有辦法對付。

握住了第九球的Sinker。

對方一旦進入側身投球姿勢就完了。就算現在向著Sinker跑過去也無法趕上,而一旦轉身的話,後腦勺就會被擊碎。

“——………”

大概是左臂的熱毒已經到頭了吧,面對死亡的恐怖,我的視野不斷發生閃爍。就算感覺不到威脅,也會有恐懼感。在毫無疑問會被殺掉的狀況下,石杖所在終于恢複了正常人類的動搖。

啊啊,我還真是做了一件不像自己做的事情……我暗自在心中反省。Sinker則把握著球的手抬起到胸口,進入了投球開始動作。

在那一秒之後將會面臨死亡的瞬間——

“晤~,這時候我來代打~代打一!就由我火焰之強臂——日守秋星選手來代替這位小兄弟入場吧!編號是4649~”

仿佛擋在眼前的牆壁一樣,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出現了。仿佛為了保護面臨死亡而無法動彈的我一樣。就是那種讓大衣像翅膀一樣飄揚的、在遺憾的同時也令人為之陶醉的登場鏡頭。

“——你……”

“喲,少年。這種時候,應該是叫做危機挽救者吧?”。

日守秋星把半張臉轉向我這邊,嘴角微微一笑。面對突然闖進來的不速之客,魔球手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喲,你很想玩吧,兄弟?那麼就不用客氣,就讓哥哥來當你的對手吧!沒什麼,不會讓你郁悶的。絕對比跟一個身心正常的普通人玩要有趣得多,所以你就笑著去死吧!”

戴著鏡面型墨鏡的黑大衣男人。

以前向石杖所在自稱為日守秋星的青年,以極其親切的口吻向殺人狂搭話。

他的手上正握著一條棒狀的包裹。包裹顯得比球棒還要細長。那就好像用布包著一柄長木刀似的武器。看來他打算用那個當成球棒,提出要代替石杖所在打球。

“等一下,你——”

“沒問題沒問題。所在老師你就躲到一邊去抱著腦袋發抖吧。啊,不過可以的話我還是希望你能為我加油呢。我真的很想嘗一嘗有人在觀眾席上為我加油的滋味。嗯,那的確很不錯。怎麼說呢,就像是——你們這些人吵死了快點閉嘴啦就算你們為了虛榮心拼命喊加油也沒用有空的話就回家去砌磚塊更能有效地浪費時間那樣才開心嘛——這種感覺,然後那種無法抑制的干勁就會不斷湧上來,實在是讓人爽得不得了——!”

曰守秋星大聲笑著,把長柄的兵器沿著水平方向揮動。面對那種壓力,石杖所在的眼睛馬上變成了圓點,同時向後退開。……實際上,與其說是長柄兵器的威力,倒不如說是被他的言行舉止擊退了吧。

“你說代打——你知道那家伙是什麼東西嗎?”

“當然了,那不就是傳聞中的殺人狂嗎?唔,雖然看樣子不怎麼符合條件,不過至少有一半程度是不能放過的。我就稍微借個地方來表演一下啦。沒什麼,我並不是在救你,所以那方面你不用對我感恩戴德。如果你還是覺得欠了哥哥我人情的話,那就當作是上次的無營養食品的回禮吧。”

飄動著長發和大衣,以兩手握住長柄的兵器,日守秋星作為一名擊球手跟Sinker相對峙。

“……雖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干什麼——”

Sinker的視線從石杖所在身上挪開,為了應付新出現怪人而倒退了一米左右。

“——既然擺出架勢的話,那你就是我的獵物了。”

殺人狂的眼中點燃了憤怒的火光。

對被妨礙了決出勝負的關鍵-二球產生了焦躁感,同時也把男人那種過分輕佻的態度看成了挑戰。對Sinker來說,這個游戲就是賭博性命的認真較量。對于一邊笑一邊闖進來妨礙的人自然不會有任何好感,更重要的是——他對男人的態度非常惱火。

……男人在無聲中說出了這樣的話——不管是死亡游戲還是什麼,說到底都是棒球。那種騙小孩的玩意兒根本不足為懼。

“——三球。沒什麼,如果運氣好的話是不會死的,黑大衣。”

感覺到魔球投手的殺氣,日守秋星無聲地露出了笑容。

頭戴風帽的殺人狂和身穿黑大衣的怪人互相對峙。

對夏日之夜來說完全格格不入……不,本來就是在和平街道上不應該存在的殺人風景。……頭上的高架橋傳來的汽車聲音,聽起來好像比實際上還要遙遠。離開了道路,站在自動販售機前觀察情況的石杖所在到底心中想著什麼呢?

“噢,真走運,這里的自動販售機才一百目元啊。”

總之他就在喝著罐裝咖啡。

可是,跟絕對的自信完全相反,曰守秋星對Sinker完全沒有辦法。

第一球、第二球都沒有動手。僅僅在兩分鍾內就被逼到了兩個好球的局面,本人也一臉複雜地皺起了眉頭,說“這還真是打不了啊”。

“——光是嘴上功夫了得嗎?門外漢。不動手的話就根本沒辦法子吧?”

面對Sinker的挑釁,黑大衣男人卻沒有絲毫緊張感。雖然站在擊球手區上,但卻沒有揮動當成球棒的長柄兵器……不,他甚至感覺不到揮起來的必要性。

“不,怎麼說呢,我本來以為實際上站在擊球手位置上會很有感覺——”

他打了個呵欠。已經不必懷疑了,時速一百四十公里的變化球,在三振就會被奪走性命的狀況下,他完全是對那一切不屑一顧。

“唔,雖然也有黑乎乎看不清楚的原因,不過說自了,這樣的話實在沒什麼刺激感啊。我說兄弟,大家都是被惡魔附身的人,我們再加點速度怎麼樣?”

黑色大衣隨風翻動。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日守秋星在那里稍微彎了彎膝蓋,然後高高地跳到了上空。

“噗——!?”

石杖所在不由得噴出了咖啡。

實際高度大約為六米。男人以審查員絕對會忍不住十分十分十分十分地大叫起來的、無比美妙的月光回旋空翻動作,跳到了上空的環狀道路上。

“好啦好啦。接下來嘛,唔,還需要一些華麗的舞台燈光吧——!”

黑大衣消失了。

……從地面道路抬頭看上去的石杖所在,並沒有看到在此之後的場面。但是對于發生了什麼事,也大體上可以推測到。

如悲鳴般響起的刹車聲,大概司機也嚇破了膽吧。因為以接近時速七十公里的速度行駛著的途中,卻有一個黑大衣怪人突然出現在車頭燈的前方。大概是馬上擺動了方向盤吧,在一聲尖銳的刹車聲響起後,那就像開玩笑似的傳播了開去。

——喚醒在頭上的環狀道路上的地獄。

接二連三地引發的二次災害,燃燒著火焰的橋,不斷循環的刹車聲,鐵板被擠歪的聲音,人類的悲鳴,亂七八糟的管弦樂,還有若無其事地探出頭來的罪魁禍首。

“作為即興制造的場面,也算是不錯了。好,上來吧,少年。到這里來的話我就稍微跟你玩一玩吧。”

背對著燃燒的熊熊火焰,男人笑了起來。

……重傷者二十多個,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奇跡,被記錄為死者零人的這次支倉街道連環撞車事件,直到“他”的重臨世間被證實之前,都一直被作為事故來看待。

他的名字就是日守秋星。

兩年前,在C縣最南部受到了廣域通緝的連續獵奇殺人犯。在護送往奧里加紀念醫院的途中逃脫,以後一直音訊全無。傳說中是吸血鬼的惡魔附身。

也不知道在背對著火焰的男人身上看到了什麼。

Sinker就像猴子一樣爬上街燈,跳到了環狀道路上。雖然沒有像目守秋星那樣一躍而上的身體機能,但即使如此,那也可以說是完全超越普通人的力量了。

跳上了道路上的Sinker懷著殺意和更明確的敵意,跟背對著火焰的惡魔附身相對峙。

“果然是男孩子啊,干得不錯。作為獎勵,你就在‘那邊’好了。因為我在‘這邊’比較有趣嘛。”

在不到兩分鍾的時間里畫作了地獄的環狀道路上,因損壞而燃燒的小車只是位于左側車道,右車道並沒有任何異常。其他汽車都沒有理會燃燒事故,一路往前駛去。

——黑大衣男人就站在那右車線的正中央。在如子彈般那不停穿梭的、以時速七十公里逼近的眾多鐵塊之中,他舉起長柄兵器笑了起來。

“嘿,是最後一球了,棒球少年。我會隨便躲開的,你就隨便投到好球區來吧。別在意,說到底這也只是耍球游戲而已。要是沒有這點演出效果的話,就不能吸引客人了吧?”

目守秋星簡直是瘋狂了。

但是鑄車和觀也在很久以前就把正常心智燒得一干二淨了。

“——你說棒球是耍球游戲?”

無法戰勝他。眼前的男人自己無論如何都贏不了——被惡魔附身的右臂如此呼喊著。因為贏不了,結果已經非常明白了。投球的話就會被擊中,被擊中就會死。釋放出第三球的話,自己的性命就會消失了。但是Sinker還是沒有停止。面對把棒球說成是耍球游戲的那個男人,要是不用這種耍球游戲來干掉他的話,怒火就無法平息。

“喝——!”

他忍耐著悲鳴揮動了右手。

如閃電般的速度和軌跡。

光憑人類是無法打到的、呈曲折狀飛行的魔球向著舞動于路面上的目標釋放出來。

目標並不是肉體,而是好球區。

殺人狂·Sinker純粹是要打垮擊球手的尊嚴。要不是在三振之後的話,就不能奪走擊球手的性命。就算會被打中的預感支配了自己的精神,這個規則也不會改變……作為結果——

“……噢,嗚哇——!?”

面對Sinker的魔球,目守秋星干脆利落……或者說是豪氣地揮空了一棒。那簡直是厲害無比的空棒,完全沒有辯解余地的空棒,無論拿到什麼地方去也不感到羞愧的、像竹蜻蜒一樣豪氣的一記空棒。

勝負就這樣被決出,Sinker毫不猶豫地握住了制裁的白球。目標是黑大衣的後腦。魔球即將擊碎三振的獵物。危險啊,黑大衣男人。快逃吧,黑大衣男人。要是石杖所在也在這里的話,一定會全力向著日守秋星這麼叫出來吧——你真差勁啊!

“……哎呀呀。嗯,那還真是打不了。沒想到不僅僅是兩階段變化,還會加速啊。原來如此,這樣的用法也是可以的嗎。”

他沒有心情去聽日守秋星的辯解。Sinker向著目標的正側方,釋放出跟行駛中的普通車輛並行的魔球。

“噢?”

從日守秋星身旁飛過的魔球,在消失于黑暗中之後,再次揚起火花向毫無防備的目標襲去。

正如以前一樣,球毫無偏差地沿著直擊後腦的軌跡飛來。但是——

“不,那可不行吧。”

跟剛才的三振一樣,日守秋星輕而易舉地就躲開了從死角釋放出來的魔球。

“唔,雖然打中很難,不過光是躲避的話還能行吧。”

黑大衣男人解除了擊球的姿勢。

他重新以單手架起長柄的兵器,用空出來的左手手指按在嘴角上。從完全不像是人類的參差不齊的牙齒間,一條長長的舌頭伸出來舔了一下手指。

“沒關系沒關系,較量的話算是你贏啦,少年。”

黑大衣在風中不斷翻飛。

拿著長柄兵器的吸血鬼,終于脫掉了他那過分開朗的外殼——

“——不過,能活下來的運氣,跟勝敗是完全不同的一回事啦。

仿佛貪婪地眈視著獵物的餓狼一般,他殘忍地說道。

在風中飄動的黑大衣。

若無其事地向前踏出的第一步。

……不知為什麼,在Sinker眼中看來,那甚至不像是向獵物撲去的起始動作。

“——……!”

會被一口氣殺死吃掉的——這個直覺令Sinker握起了第一球。他以全速在路面上蹬地向後方逃去。以左手從外套中拿出白球,在交給右手的同時來了一個快動作般的旋身。微笑著露出參差不齊的吸血鬼踏出腳步的瞬間,他釋放出了必殺的魔球。

——簡直令人歎為觀止。

向後方跳開、在撞車事故中停下來的汽車頂部落地的同一瞬間,他單憑著軸心腳讓身體原地旋轉起來。從上方看來的話,那就像是用圓規描繪出來似的一樣,呈現出一個美麗正圓軌跡的側投。在投出了一百三十公里的快速球之後,旋轉也沒有停下來。

在短短的兩秒間使出了三連陀螺,以機械般的正確性釋放出三個魔球。那是以0.5秒的時間差向目標擊出的魔彈。

從目標的正面看來,三個球分別處于左右和正上方。包圍著黑大衣釋放出來的三個球,在一秒鍾後,各自軌道發生了直角變化,從不著邊際的方向對目標實施破壞。

面對在一瞬間內從三個方向包圍著自己的無影狙擊手,在那無法回避的間隙中,吸血鬼發出了狂笑。

如果說Sinker的追擊是以人的手創造出來的藝術,那麼他就屬于大自然引發的災害。

在遭到了三方包圍的同時,黑大衣向著Sinker奔了起來。他以連殘像也顯得模糊不清的速度,一邊轉身一邊舞動著,化作了卷起漩渦的龍卷風,在瀝青地面上疾馳而來。如果說Sinker是擊出魔彈的機械,那麼這個男人也就是高速旋轉的陀螺了。他就像跳著芭蕾舞一樣,強行躲開了交錯亂飛的子彈。

——誰也不會知道……那並不是為了避免中彈而進行的隨機回避運動,而是捕捉到魔彈變化瞬間的軌道,以最適當最低限度的動作進行躲避而得出的結果。

Sinker的魔球有三個。如果各自施加兩次變化的話,總共就是六回的亂射攻擊。黑大衣卻輕松自如地躲開了這些攻擊,不斷瘋狂地舞動著。

任何一發都沒有打中。比起為自己的魔球無法奏效感到憤怒,Sinker反而驚愕于某種刺痛般的恐懼感。不對,那個男人的速度有點不對勁。那根本不是誰比誰更快更慢、什麼比什麼更優秀更低劣之類的、可以用數值來計算的速度。總感覺在“速度的性質’’上跟自己有著決定性的差異。在球速上勝于對方沒有任何意義。就算比對方飛得更快也不會奏效。如果不知道彼此間作為生物有什麼差異的話,那就絕對無法打倒這個對手,同時連逃跑也無法做到,只有全身僵硬地呆站在這里——

“啊——”

壓倒性的死亡預感。在一秒鍾後將要來臨的、被一擊砍掉腦袋的恐懼感籠罩下,Sinker聯想起某種跟這個很類似的東西。

……實在是很荒唐的事情。現在逐漸逼近他眼前的黑色團塊,就好像以戰斗機火力為動力的“鑽地鼠”焰花一樣。

“——!那又……!”

他甩開腦海中的妄想,投出了第四球。

距離已經逼近到四米遠了。一秒以下的投球動作無法獲得充足的旋轉速度,球速和軌道控制也很不理想。

“——怎麼樣——!”

釋放出來的是平凡的快速球。從正面飛來的投球被輕而易舉地躲開了。但是這個球卻有他的獨特性能。兩階段跳躍的真正秘密,使白球呈直角變化的血跡斑斑的惡魔,這一次將真正把目標的後腦擊碎——!

“不,我都說能看見了嘛!”

可是,吸血鬼卻輕而易舉地看破了。

如同魔鳥一般跳了起來的黑大衣,在車前蓋上落下,把左手握住的凶刃架在腰間,僅僅以脖子的最低限度動作,就把從絕對死角——背後飛來的、濺著火花的魔球躲開了。

“啊——啊!”

“可是你還真有想法嘛。利用塗在球上的血以零點幾秒的差距使其著火,作為推進劑使用。能夠以人為的方式,從外部使其按照事前命令實現變化和加速的變化球。少年你的新器官並不是手肘還是其他別的。這種飛濺出火花發生爆炸的血液才是Sinker的真面目吧。哎呀呀,真沒想到除了我之外,還有其他把這種糟糕透頂的血液當燃料用的不知死活的家伙呢。”

他沒有任何親昵的意思。跟話語內容完全相反,吸血鬼的聲音實在無比冷酷。

——Sinker無法動彈。黑大衣架在腰間的刀。不,與其說是刀,倒不如說是槍更貼切。如同正在積蓄力量一般握在手里的凶器,仿佛隨時都會發動攻擊。就跟被人用大口徑的手槍指著腦袋一樣的恐懼感,令手腳和頭腦都無法運轉。

“真是的,別吃驚嘛,同輩。這樣的魔術,只要看過一次就會露餡的啦。就算是下面的小兄弟也都察覺到了啊?……啊……不過,這的確是你才有的特技。如果本來不能讓球產生奇跡般的旋轉的話,就根本無法做到。按棒球的大小來看,最大限度也只是兩次而已吧?因為如果要更進一步的話,里面的材料都會被燒光的。不過效率太低了,要是這樣子浪費的話,你就連一個星期也撐不住啊?不過,就算要保重身體,你要在這里■■也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了。”

吸血鬼的臉逐漸接近。

仿佛要咬上脖子似的湊了過來的臉。

“——啊……”

我不想死,放過我吧——

Sinker雙眼中的恐懼如此訴說道。

……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已經看到了鏡面型墨鏡下面的那雙吸血鬼的雙眼。

沒有了黑眼珠的眼睛。如同狂怒的鬼臉一樣,能夠把所有看見的人都殺死的冰冷眼睛。

“啊——”

吸血鬼的左手伸了出來。

長柄的兵器抵在Sinker的頸項上。

由于面臨死亡而麻痹的思維,想到了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情。……怎麼會如此顛倒黑白。這個男人所持的凶器既不是刀也不是槍,恐怕是自古以來“用來消滅吸血鬼”的、巨大的樁子吧——

照亮夜空的火焰顏色顯得無比詭異。

我在自動販售機的旁邊抬頭看著那淒慘的場面,過了大概四分鍾左右。畢竟那是六米高的環狀道路上發生的事,所以我也只能聽到嚇人的撞車聲,但是現在那場宴會似乎也已經結束了。

遠處傳來了警車的警笛聲。要是繼續留在這里的話,就會被作為舉止可疑的人物接受盤問,說不定還會獲得由戶馬大姐主持的令人心跳不止的監禁授課待遇。正當我准備離開而把咖啡空罐扔到垃圾箱的時候——

“哎呀,真糟糕真糟糕。還真是不劃算啊,跟那種真家伙互相又砍又踢又放火什麼的!……噢,少年你還在這里嗎?從你一直觀望到最後這一點來看,實在很有教養,不錯不錯。”

“…………”

那超脫常理的黑大衣從環狀道路上跳了下來。

把單手拿著的木刀……或者說只是一條鐵管……不,應該是斜著把鐵管前端削尖了的東西……用布塊重新包好,然後喀啦喀啦地扭動了一下脖子關節。那樣子就好像終于把工作干完了一樣。

“——嗯?怎麼了,不快點逃掉的話會受牽連的哦?啊,如果被盤問的話你可別說我的事啊?因為那樣太耽擱你回家的時間了嘛。不過如果你無論如何也要說的話我也非常推薦你那麼做。但是作為一個人嘛,我想最好當然是在凌晨一點二十分之前回到家吧!”

“……抱歉,就算你拜托我也不會到處說的。比起那個,你戰勝了他沒有?”

“包在我身上,已經完美地三振了。”

黑大衣嘿嘿地露出詭異的笑容。真差勁。

“……那算什麼嘛,干了那樣誇張的事竟然還三振。”

“沒有,所謂的余興就是那樣的啦。反正最後收場的是互相厮殺啊,少年?既然這樣,那如果不在前戲中輸給他的話怎麼行。在臨終前給對方一點面子,是作為大人的最低限度的禮貌嘛。”

男人又再次扭曲了嘴角。這次是以包含著真心話的、正如那凝重的外表一樣的、讓見者感到不安的冷酷笑容。

“……你說臨終,就是說你把Sinker給……?”

我無法把“殺掉了嗎”這幾個字說出口。

在上面發生事故的火焰,跟Sinker進行比賽時出現疼痛感的左臂上的義肢,以及剛才更接近的警車警笛聲。雖然各種的要素讓意識切換到非日常的狀態,但對于把決定性的話語說出口這種事,我還是有所躊躇。

“不,我沒有殺他。因為沒有必要嘛。在逼到絕路的時候,他露出了想逃跑的表情,所以我就讓他逃了。這是不是叫做強買強賣?不,不是,意思倒過來了。嗯,是欲擒故縱?嗯,不對?那麼就是那抓就抓?這也不對嗎?”

“………………”

簡直是莫名其妙。把地方弄得亂糟糟的,最後卻讓對方帶傷逃掉了……?

“不不,別露出那種表情嘛,少年。就算讓他逃掉也沒關系的。那已經早就沒救了。既然他想自取滅亡的話,那就放著別管好了。而且他雖然看起來還活著,但身體的右半部分已經壞死了呢。”

右半部分已經死了。那就是說,並不是由眼前這個男人所造成,而是本來已經壞死了。看來Sinker的崩潰並不僅僅限于精神方面。

“是嗎……從你看來,到自然滅亡為止還有多久?”

“你還說還有多久,還真是保守的估計啊,少年!就算是快死了,我也不可能放著殘留著壽命的東西不管吧!”

他一臉愉快地笑著。黑大衣的男人很親密似的把手搭在我肩上,翹起嘴角說道:

“你聽我說吧,那個惡魔附身已經‘自我滅亡’了。根本就沒有殘留壽命,早就已經死掉了啊。但是因為還殘留著燃料,所以就成了一台死心不息地活動著的機械。雖然很可悲,但只要燃料一用盡,他就只能接受成為廢棄品的命運了。”

他的手從我肩膀上挪開了。日守秋星以輕快的腳步越走越遠。

“……等一下,我還可以多問一個問題嗎?你來到這里是偶然?”

“唔?怎麼會,哪里會有那麼巧合的事情嘛。直到剛才為止我都在支倉找人啊。來這里只不過是因為感覺到了戰斗的氣息,心想這好像很有趣,就馬上沖到這邊來了!”

“……啊。戰斗的氣息,我怎麼覺得這個更有問題呢?日守先生。”

怎麼說好呢。真是的,這又不是漫畫。

“嗯,我明白。我明白你的感想。我雖然也很喜歡英雄,不過自己也覺得這個有點問題。不過,實際上的確有些類型的對手是能感覺的,所以也沒辦法。不過這次卻是白費工夫,就是說感覺對了一半錯了一半啦。”

“那麼再見噦。”黑大衣這次真的越走越遠了。

警笛聲逐漸迎來最高潮,警車也陸續到達了事故現場。

“——啊,對了,我也有個問題。”

日守秋星沒有回頭,只是停下了腳步。

明明隔著五米以上睜距離,也僅僅是以脊背對著我,卻總覺得能一口氣把我殺掉的那個男人——

“我說,那種義手是在哪兒買的?雖然我見過腳,但是手臂還真是第一次見哦?”

以毫不關心的口吻,說出了無法忽視的問題。

跟不管從哪個角度怎麼看都是個不正經的小哥——日守秋星別過之後。

開始充斥著圍觀者喧囂聲的事故現場就好像煮開了的鍋子一樣,警察根本沒有盤查可疑人物的余力,所以我輕輕松松地回到了家里。

順便一提,最後的問題我以沉默無視了。從大局來看,那的確是日守先生救了我,在這方面雖然不會感恩圖報,但作為禮儀我也很希望回答他,但那卻是無法回答的問題。

回到福利設施的房間後,只見霧棲正擺出一副主人姿態在那里看電視。

一小時前發生的交通事故還沒有被報道出來。也不知道是C縣的電視台差勁,還是被下達了報道禁止令。大概是後者居多吧。

“沒有出現死人啊,少年。這樣的話就不用怕睡不著覺了吧?啊?不是人命的問題?修理費?受害總額?真是傻瓜啊,現在沒有加入汽車保險的就只有無證駕駛的人了啊,所在老師。沒事的,已經好好照在攝像頭里了,各位的保險金一定會很快撥下來的吧。反而可以買輛新車了。”

畢竟日守先生說過這樣的話嘛。警察在監視攝像的錄像里看到了怪異的男人.現在也許正為此而煩惱呢。

“回來了?真晚啊,不是說七點鍾就回來了嗎?”

“今天因為要調查東西,所以到處轉了很多地方。啊,還有回來的時候被Sinker襲擊了。”

“——”

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我在霧棲的面前走過,向洗臉台走去。用微溫的水道水洗了洗臉,沖掉了汗水。大概是精神冷靜下來了吧,義手的反應變得極端遲鈍。而且裝了半天也累了,所以我就把這個也摘掉。

回到房間之後,霧棲還是一臉郁悶地切換著頻道。

“那個,我被Sinker襲擊了。”

“……說兩次干什麼。煩死了,都說過跟我沒關系了吧?”

被反駁回來了。這也是在預測范圍之內。我也不是因為想要把他拖進泥潭里才說的。只不過是盡一下報告義務而已。

“唔,也對啦,的確沒關系。而且放著不管也會死。警察也成立了搜查本部,大概明天應該就會被抓到吧。”

雖然說明天的話似乎有點誇張,不過對于那種快要自取滅亡的惡魔附身,戶馬大姐是連一秒也不會放松的。那麼在心情上也差不多是那樣了。

“……喂,等一下。你說放著不管也會死是什麼意思?”

上鉤了。

“沒什麼,只不過是臨近崩潰而已。重度的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那些不施加治療、過著單身生活的惡魔附身,也經常會出現這些案例。所謂的新器官的確是夢寐以求的新造機能,但同時對普通組織施加的負擔非常大。如果把新器官過分用于‘為了生存’以外的目的,一就會發生內部壞死而致死。Sinker作為殺人鬼的殺人速度稍微有點過頭了。”

畢竟是平均兩天一人的比例。如果全都是用那只右手進行的話,就正如日守先生所說——

“雖然從我看來,比起肉體方面,更糟糕的應該是精神方面。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大多數都會並發精神性障礙。雖然惡魔附身大部分部是由精神障礙引發的,但也有不少是獲得了新器官之後才引起精神障礙的患者。Sinker就是這種情況。退化為幼兒狀態,部分記憶缺失。說白了就是本人都無法意識到的失憶狀態。”

開始比賽之前的Sinker,就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不,看他那樣子,恐怕就連自己是誰的記憶也喪失了吧。

Sinker開始比賽,握住了球,在投了好幾球之後才終于浮起“鑄車和觀”的意識。問題是要讓那個意識上浮需要投出好幾球這一點。過去應該是一旦開始比賽就會恢複意識的少年,已經變成了光靠一球、兩球完全“不足夠”的狀態。已經是末期了。仿佛對藥物產生耐藥性一樣,這樣下去的話,在比賽結束之後——在按照規則殺死擊球手之後他也無法滿足,只會變成一個在喪失自我的狀態下反複殺人的亡靈吧。

“雖然不說也知道,但變成那樣的話就完了。鑄車和觀直到死為止都要繼續殺人,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殺人鬼。”

不過,對于殺人犯並沒有什麼謊言和虛偽。無論是有什麼樣的過程和理由,罪畢竟就是罪。不管Sinker的殺人性質是真性還是假性,對Sinker本人來說都是無關重要的事吧。至于最終到底是哪一方,從這個結果中得到某種救贖的人,既不是當事者也不是被審者,而只是在外觀望著的我們。

“——”

即使如此,還是沒有反應。霧棲的決心似乎很堅定。

“好,那麼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我不會再說這種類似感傷的話了。比起那種事,霧棲。你對于能賺錢的事基本上都會接受吧?”

“算是吧。”他毫無干勁地回答道。

他沒有否定,這實在很值得信賴。

“那麼,我有點東西想要讓你准備一下,可以嗎?”

霧棲是霧棲,我就是我。我不能總是跟別人的事情扯上關系。我也必須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努力工作。

“啊?——直徑三米的……什麼?”

聽了我的奇怪要求,霧棲不僅皺起了眉頭。

“可以准備嗎?可以的話最好是送到這里來。當然,我會好好用委托金來支付費用啦。”



——那麼。

我在這件事中的戲份就到此為止了。

魔球投手Sinker。毫無理由地放棄了棒球的天才擊球手。由于彼此交錯而沒能實現的過去約定。這一系列的事情,無論怎麼想都不是石杖所在的故事。

拉下帷幕的人應該是雙方陣營的王牌隊員。

一個僅僅是路過的觀眾能做的事情,只不過是不負責任地煽動選手情緒,讓他們振作精神,以及觀看交鋒決勝的結局而已。

那是極其理所當然的事,決心和了斷都是由當事者來執行的。無論怎樣支持一個選手,結果也不可能參與進去,那就是我們的人生了。

8/Sinker.(bottom)

石杖所在說過Sinker是處于連自己本人也沒有意識到的失憶狀態之中。雖然那是事實,但並不正確。其實他的記憶在半年多前就已經出現缺陷了。

2003年,夏天。

地區預選賽結束,棒球部活動進入了短暫休止的肘期。鑄車和觀跟往常一樣站在投手土台上,一個人進行著投球練習。

過去的變化球已經完全找不到半點影子了。那甚至是連捕手的位置也夠不著,但他還是默默地反複進行著投球練習。

那是以手肘的受傷為理由在地區預選決賽中退陣之後的幾個月後發生的事。不知道他是被棒球部成員們打傷這些內情的學生們還誤會他正在進行複原訓練,但是對知道真相的部員們來說,那只不過是個礙眼的小丑而已。

大概是因為瀨倉弓夜拿父母當後台吧,部員們的行為都被掩蓋了起來。校方的主張是,如果在將來有望的年輕人的履曆上添加新傷痕的話,在教育上會有不良影響。

這次的事件沒有向外公布。而為了說服遭到暴行的受害者鑄車和觀,校方決定到畢業為止都免除他的學費。

對于如此輕的處罰,部員們都感到自己的行為具有正當性。但實際上,鑄車和觀對那之後的事情根本亳不關心,只關注于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右手能不能複原這一點上。

無法治療的粉碎性骨折。那是不僅無法作為投手再次複歸、甚至連日常生活都會有困難的骨折。為了把這個事實從頭腦中揮去,他一直埋頭于投球練習中。

部員們對鑄車和觀的死不認命感到好笑。

鑄車和觀連日來都站在投手土台上,反複地投著只能飛出幾米遠的球。

以折斷了的手臂不斷投球的高年級生,在部員們眼中看來只不過是滑稽的一幕而已。對于那不堪入目的投球,他們一直以“連放棄都不懂的傻瓜”來加以取笑。

不管再怎麼折騰,從任何人眼中看來,鑄車和觀的複歸也是不可能的事。這個事實,和觀本人其實是最清楚不過的。過去曾經讓眾多擊球手膽戰心驚的下沉球已經完全沒有了昔日的雄風。明明知道自己已經變成了比小學生還差勁的棒球選手,他還是不停地反複練習著。

鑄車和觀在精神上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因為他有著不得不做到這個地步的理由,以及絕對無法放棄的夢想。

同年,十二月,冬天。

鑄車和觀結束了一如往常的練習,做完了低年級生們強推給他收拾活動室的工作後,回家了。

次日,他闖進了棒球部二年級生主將。瀨倉弓夜的教室,正准備施行暴力的時候,被教師勸服,移動到學生指導室。

學校對鑄車和觀的精神狀態判斷為“稍微”興奮過度,于是聯絡了支倉市警察署,請求少年育成課進行了指導。這時候的調查書上記載著鑄車和觀的精神處于極度錯亂狀態。

三天後——

從拘留所解放出來的鑄車和觀,在學校聽說了退學處分的事情,並表示接受。以後他就沒有回家,曾經被目擊過跟街頭流浪者共同生活的場面。雖然在少年育成課中作為離家出走而成為搜索對象,但是並沒有任何警官發現或保護他。

半年後,2004年七月。

過了六月份,在夏天的.熱氣開始顯現的時候,在街頭流浪者中發現了似乎是鑄車和觀的少年身姿。


但是,只不過是推測而已,並沒有得到確認。

因為那位少年的意識並不穩定,就連自己的名字也說不出來。

年老的街頭流浪者們擔心著少年,于是互相支持著他的生活。“你的家在哪里啊?”當別人這麼問的時候,少年就回答“不想記起來”。少年偶爾會以懇求般的表情,小聲嘀咕著“那個,我想成為投手”之類的話語。

每次他這麼說,街頭流浪者們都垂下了視線。因為嘴里說出這句話的少年,右臂已經歪扭彎曲得連他們都不忍心去看了。

起初的開端是因為可憐他的街頭流浪者。

有個流浪者說“既然那麼喜歡棒球的話,我就帶你去看吧”,然後就把他帶去觀看最近年輕人們流行玩的游戲。

當然,他們並不能參加游戲。只能在遠處觀望而已。

即使如此,他似乎也產生了某種感覺。

以後,少年就開始經常去觀看SVS的比賽,開始一點點地恢複了正常的精神活動。

他尤其感興趣的是投手方的集會。在這個游戲里,擊球手和投手是處于對立的位量,各自都有不同的集會場所。

投手們是以支倉坡和能圖中間的工業地帶為總部。那里是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摟的施工現場,建築物里面就像百貨店一樣寬敞,也並不怎麼肮髒。不知道因為什麼理由而暫停了施工,每周都會有好幾天沒有人在,所以作為投球練習場也的確不錯。

他躲過了投手們的耳目,偷偷潛入建造中的出租商用樓,茫茫然地眺望著他們的集會。

存在于他內心中的是憧憬和鄉愁,以及如火燒般的痛楚。

感情就是脈沖電流。讓他曾經一度壞掉的精神重新啟動的東西究竟是什麼,沒有人知道。喚醒處于淡忘狀態的意識的東西到底是怎樣的感情迸發,也完全是個謎。

他以不能再動的右手握住球,在初夏的陽光下眯起了眼睛,一直注視著不停地投著球的同年代的投手們。就好像一邊打盹一邊注視著電影畫面一樣,在無論如何也無法加入“其中”的斷絕感中,有一天——

——突然間,古老的記憶被喚醒了。

跟那天一樣的初夏季節的上午。

年幼的他正握著白球,在長長的坡道上向上登。

眼前是一輛搬運行李用的古舊手推車,拉著車的是一個女人。

那是一個纖瘦的女人。放在手推車上的是市工廠施舍給她的鋼筋和木材等東西。那並不是女人自己可以搬得動的東西,也不是應該搬的東西。

一點點地,女人每一步都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慢慢拉動著那些貨物。坡道幾乎跟山路差不多。沒有汽車駛過的柏油路,靠近山那邊的路旁長著茂盛的樹木,從路的另一側可以俯視到如積木般的住宅區風景。

……女人拼命地拉著手推車。那是為了把這些貨物送到位于坡道那邊的另一個工廠去,讓他們以盡可能高的價格收購下來。

實在是難堪而滑稽的場面。這個女人只能通過這種舊時代的賺錢方式來維持生計。

年幼的他似乎是在幫那個女人的。正值愛玩的年紀的他,正一臉不滿地跟在手推車後面。雖然很想扔下這種事情馬上去玩耍,可是女人根本不可能憑自己一個來搬運手推車。他忍耐著心中的不滿,用力推著手推車。之所以手里拿著球,是他所能做到的最低限度的意志表現。

但是,結果光靠兩人的力量還是運不動那些貨物。

手推車停在了坡道的途中,已經完全沒轍了。那就跟要飯的乞丐突然死在路邊一樣。沒有汽車會路過這里,也不能把它搬動。就算真的有人路過,也一定不會伸出援手吧。雖然很想干脆就這樣扔下不管,但車子畢竟是借來的東西,也不能直接扔掉。

那是一個無比痛苦而殘酷的夏天。

在所有的一切都閃閃發光的太陽下,他們就像出現在其中的一點黑色汙點一樣。恐怕沒有比這時候更能讓他體味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的瞬間了。

抬頭看到的藍天總是那麼冰冷。

夏日的陽光正火辣辣地烤炙著頭皮。

——現在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幾乎想要哭出來了。他很清楚自己家的貧窮,也知道幫女人的忙做這種工作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但即使如此,這樣子也太過分了。穿著肮髒的衣服,拼命搬運著垃圾一樣的東西,還要被路過的人們嘲笑。心里感到又淒慘又。悲哀,他甚至想大聲喊出來發泄自己遭遇的不公平對待。

但是,在那之前,他卻看到了極其痛苦的東西。

“——啊。”

——對啊……他喚醒了自己喪失的意識。

很貧窮,很不甘心。

在那時候想到的一件平平無奇的事情,讓他一次又一次地振作起來,就像現在這樣,再一次賦予了他複蘇的力量。

“——真令人吃驚。你就是那時候的小孩子吧?”

“——嗯。”

眼前是一個戴著帽子的中年男人。窗外傳來了投手們的歡笑聲。跟以前有著不同姿態的、完全沒有印象的惡魔說道。

“你很想加入他們里面嗎——沒問題。上一次沒有順利成功。雖然也不是說以此作為補償——”

他說——以重要的東西為代價,我可以實現你的夢想。

“不過真的沒問題嗎?跟以前不一樣,這次是真的哦?要是被打中的話真的會死。絕對沒有半分摻假。被擊中的話就到此為止,也不能在中途停止比賽,即使那樣——”

惡魔以溫柔的笑容說道:

“你的夢想,是不是有著值得賭上性命的價值呢?”

旱已變成廢物的右手緊握了起來。

再一次——如果能再一次投出球的話,不管這個男人是誰,我都不介意。于是,鑄車和觀點了點頭。

有沒有賭上一切的價值——當然有。從那一天開始,這就是值得賭上性命的夢想。

比賽開始了。

戴帽子的男人把惡魔植根于他的身上。

由于至今為止的經曆,他已經有了患部的基礎。所以對他來說,患部和新器官的形成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相反在另一方面,也許是長期對肉體置之不理的代價吧,他的右臂和右半身被嚴重燒焦了。也許可以說是讓右臂複蘇產生的後遺症吧。結果,他只能以風帽和外套覆蓋著身體和右臂,隱藏著自己的真面目。

“接下來就只剩下整理行裝了。對了,你是想加入那里面去吧。”

男人向集中在施工現場的投手們搭起話來了。他就在遠處觀望著那一幕場面。

“怎麼樣——如果你們願意讓‘他’加入的話,我就實現你們的願望——”

男人的聲音就像在演戲一樣。

幾名年輕人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瀨倉弓夜看到了坐在瓦礫上的他而倒吸著涼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男人的聲音中帶有某種催眠暗示的效果,在場的投手們最後還是點頭同意了男人的提議。不經意地,他回想了起來。七年前,面對點頭答應了男人的兩個孩子,那位朋友會不會就是用這種冷淡的眼光看著的呢。

投手們懷著開玩笑般的輕松心情,瀨倉弓夜懷著對佇立于遠處的風帽少年的對抗心,各自跟男人定下了契約。

異變在不到一小時後就出現了。

大概他是比較特別的一個吧。男人說過,本來沒有感染上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人,並不是全都會那麼順利的。鑄車和觀雖然沒有感染上,但已經開始被什麼東西附身了。他之所以相對順利成形,也都是因為這個緣故。

年輕人們開始因為身體的異常產生痛苦的時候,突然間,其中的一個人咬住了身邊的投手。當時的,心情就跟觀看著一部喪尸電影差不多。

兩名投手就當場爭斗了起來倒在地上,互相啃咬,互相厮殺。瘋狂的氣息傳播了開來,剩下的投手們雖然各有差異,但也開始采取了類似的行動。本來跟他們混在一起的話可能會更輕松,可是瀨倉弓夜卻留在原地。就好像在惡夢中第一個醒了過來一樣。在這里,保持正常理性就是一種罪過。在瘋狂中幸存下來的最單純而簡單的方法,就是變得比別人更瘋狂。

——如果說被執著所支配是生存下來的理由的話,那麼瀨倉弓夜大概也是感到了相當的疲累吧。面對一邊揮灑著鮮血、一邊喊著“成為同伴吧!”發動襲擊的行尸走肉,瀨倉弓夜在哭泣的同時把他們擊退了。他以左臂中投出的白球擊中了四名投手的臉,然後陷入了狂亂狀態,不知不覺還拼命地用球棒胡亂毆打起同伴來。

拍手的聲音響起。王牌投手在沾滿鮮血的狀態下恢複了神智。

“很好。我本來是為了他的‘今後’著想而減少一些競爭對手,不過你也有充分的素質。跟全部落空的以前完全不一樣——看來,這個城市也快到末期了。”

男人稱贊著瀨倉弓夜,說明了對鑄車和觀來說非常熟悉的代價原理。

被擊中就會死,遠離比賽也會死。一旦被惡魔附身,生存下來的方法就只有獲勝。瀨倉弓夜大吼著“跟剛才說的不一樣”,向著戴帽子的男人撲過去。仿佛為了剝離他們似的,鑄車和觀釋放出了一百四十公里的變化球。

“什、什麼——”

瀨倉弓夜以顫抖的聲音轉過頭來。眼前的投手,正從風帽中向自己投來冰凍般的視線。

“——你太煩人了。如果不打算投球的話,就留下帶號碼的手機離開吧。”

瀨倉弓夜非常清楚戴風帽的投手是誰。同時也知道剛才從他右手投出來的變化球,已經恢複了昔日的力量。要被殺掉了,留在這里的話,毫無疑問就會被殺掉。湧現出這樣的實感後,瀨倉弓夜馬上庇護著變成了奇怪形狀的左臂逃了出去。

被扔在地上的銀色手機。本來王牌的稱號是最強投手才有資格背負的東西。在這個城市里,恐怕沒有比他更合適的投手了。

“收拾他們的事情就交給我吧。沒什麼,我在這附近有一家工廠,可以把他們藏起來不會被人發現。這里的棒球道具你就隨便用好了。以後要複仇的話應該會用得上吧?”

複仇?他感到有點不解。

他還沒有完全恢複自我。他回想起自己的名字,是在作為投手握起白球之後的事情。

“你記住了,你的開關就是憤怒。”

他離開了施工現場。背後傳來了一個平凡而沒有特征的男人聲音。

“現在雖然並不明顯,但只要看一眼的話,就不能再抑制了。總有一天你會想起來的,孩子。你的怒火並不是針對個人的東西,而是針對漠然而沒有實體的社會的憤怒。”

最後,他向男人詢問了名字。

得到的回答,是比男人的外表更為不起眼的、極其普通的名字。

他——鑄車和觀開始展開複仇行動,是在接下來的幾天後的事情。

當他因為還沒能回想起名字而徘徊于街上、跟破壞了自己手肘的少年對上視線的瞬間,Sinker就誕生了。



在三十八度的酷暑之中。

那一天,他也在刺痛肌膚的寒冷中醒了過來。

通過不斷地殺人收集回來的一大堆手機,正散亂地放在公園的森林里。烤灼著身體的盛夏陽光,和亳不留情地在耳邊響起的刺耳電子音。

……身邊的手機正在發響。他正想要伸出手來按停手機,卻發現不僅是手臂,就連呼吸也無法隨心所欲地進行。

“啊——啊——”

他把全身的機能都集中在呼吸之上。

通過細細的急促呼吸,他終于恢複了熱量。

……他半個身體的皮膚都因為類激化物質異常症的變態現象而烤得一片焦黑。作為結果,大部分的皮膚都失去了呼吸的功能。體溫的低下——襲向他全身的異樣寒氣的原因,就是因為斷絕了跟大氣的交流。

“————”

他慎重地再次開始了呼吸,然後對右手的神經進行確認。……還不能動。右手已經由于無數次的強行過度使用而發出悲鳴。這樣下去的話,恐怕連一小局的投球都無法承受。

……實在是非常諷刺的事情。明明只要休息一個星期就可以恢複過來,可是他卻不能休息一個星期那麼長。並不是不休息,而是不能休息。

不停響起的手機鈴聲,勉強使他渾濁的意識維持著清醒。

……做了一個夢。

雖然想起來就好像一小時前發生的事,但實際上已經是大約二十天前的記憶了。最新的記憶是另外的一段充滿火藥味的東西。第九個的擊球手,中途闖進來的黑大衣男人。在即將被殺死的瞬間勉強逃脫,逃到這里之後就倒了下來。

“哈——”

怎麼也無所謂,那種事根本無關重要。他整理了一下呼吸。

比起那種事,現在更重要的是自己的身體,狀態實在是非常惡劣。昨天認為沒有比那更糟糕的惡劣狀況,跟現在一比的話簡直就相當于良好狀態。反應已經變得極其遲鈍,指尖就像凍結起來一樣,很冷。總之就是很冷。太陽明明那麼接近,身體外面明明是這麼火熱,可是歡呼聲卻離自己非常遙遠。面對現實的殘酷,他的思維朦朧了起來。明明只是睡了一會兒,那時候的夏天到底到哪兒去了呢?

“當然了,如果不定期進行比賽的話,就會消失的啊。”

……那一天,帽子男人向瀨倉弓夜講述的代價原理,的聲音回響在腦海中。那個人說,讓他們這些惡魔附身者維持生存狀態的就是惡魔。如果不向那個惡魔提供糧食的話,當然就會一起死亡了。

“被打中就會死,就是這麼一回事了。在輸掉的瞬間,你的熱量就會馬上冷下來。”

……對,驅使身體行動的就只有執著了。

在失去了熱量的瞬間,他的機能就會停止。

“哈——啊、啊——…………”

右臂的神經連通了起來。對投球的執著啟動了他的心髒。

剩下一個人。還殘留有一個投球的對手。確切的目標、複仇的靶子依然還存在——他不斷在心里向自己暗示道。

“——只是……剩下一個。”

但是,如果沒有了複仇對手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不愉快的電子音攪拌著他的意識。繼續投球嗎?明明投球的話就會被人知道自己是惡魔附身,最後也只能為了封口而殺掉對方啊。就用這根臂膀來繼續投球嗎?就算今天能幸存下來,明天這條臂膀也恐怕無法再動起來了。難道這樣子繼續投下去還有意義嗎?當然了,如果只有這樣做的話,那就只有繼續不斷殺死擊球手。夏天不會結束,只要有球場和選手在,就不會結束。自己絕對不可以在這里結束。

“——沒錯,我——”

即使痛苦,也要繼續投下去。

不過,到底為了什麼?

他已經崩潰了,早就已經踏上了歧途。

無論是自己的名字、還是其中的理由,他都記不起來。能確定的就只有必須投球這一點。只要性命還在持續,就必須用右手來殺人。

……他把手伸向了不斷響著的手機。

屏幕上顯示出來的日期是八月十八日。

來電者為金色四號擊球手。

他仿佛感覺到,宣告比賽開始的最後警報聲響起了。

(8/18)

鑄車和觀的名字作為路上殺人狂的犯人被報道出來,是在那天早上的事情。

霧棲彌一郎讓人把石杖所在委托他准備的物品寄送過來,辦理好將貨物送到指定地方的手續後,就走在支倉市的郊外田園上。

“——”

毫無意義的時間。霧棲一邊默默地走在無聊的田路上,一邊低頭想著:這樣下去的話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Sinker的逮捕。

跟鑄車和觀的因緣關系的清算。

雖然已經太遲、但還沒有結束的最後落幕。

到底哪一個是時間的問題呢?

霧棲沒有得出確實的答案,在讓思想變得空白的同時,向著郊外的森林走去。

那是石杖所在曾經帶他來過一次的地方。雖然森林看不到邊界,但是巴士車站卻成了路標。在森林中找到了那個立方體建築,打開了門扉。延伸向地下的黑暗,只要凝神去看的話,就會讓人產生尸骸堆積成山的幻覺。拼命壓抑著發出生命危險警告的本能,踏入了黑暗之中。關上門之後就是完全的黑暗了。就像是從外界隔離出來的異次元一樣。每天都能若無其事地重複這個過程的石杖所在,簡直不像是正常人。霧棲心想,那個朋友雖然從以前開始就盡量讓自己顯得遲鈍,但僅僅是那樣做的話應該是不可能擺脫這種根本性不安的。

……但是,這條令人產生難以言喻的不安的通道,跟里面相比的話還算是好一點。霧棲不禁倒吸了一口氣。真正讓人感到心寒的是這里面。晃動著清澈的陽光的地下室,以及躺在那里的美麗形體。對于那到底是起因于什麼樣的感情,雖然霧棲無法用語言來表達出來,但是那種美麗,對他來說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不適感。

“——失禮了。”

他敲了敲門,里面沒有回應。所在也說過,不管做什麼里面都不會傳出聲音。

霧棲下定決心,打開了門扉。

視野從一片黑暗轉變成了明亮的房間。

在令人眩目的明暗對比中,那個美麗的人影正躺在附帶頂蓋的床鋪上。

身上只安裝了兩只手的義肢。天花板的海洋中可以看到類似魚的東西。看不見他所飼養的那條狗的影子。

“咦?怎麼了呢,霧棲先生?”

地下室的主人以笑容迎接了霧棲的來訪。

“……我並不是來找你有事。只是所在說叫我在這里等,聽說是關于工作的事情。”

“嗯……啊,是這麼回事嗎。

他還真是傻瓜,為什麼老是對別人的事情那麼認真呢。”

那是既美麗、又讓人產生背過臉去的沖動的微笑。

對地下室的主人來說,把霧棲彌一郎叫到這里來的目的——

“簡直是沒救了——這幾乎就是為他而存在的話。明明里面那麼肮髒,卻能珍惜美麗的東西——啊啊,真讓人受不了。可悲到這個地步的話,不是會讓入有一種把它攪渾得一塌糊塗的沖動嗎?”

“………………”

……霧棲完全不明白地下室的主人到底在說什麼。

只是,他茫茫然地覺得這個人影跟石杖所在非常相似。雖然他們所注視的東西、以及判斷好壞的標准都不一樣,但是存在于底層的感情卻十分相似。

霧棲驅散了這些奇怪的妄想,坐到了沙發上,同時很明顯地地把視線從床上挪開。他並不認為這是沒禮貌。因為對霧棲來說,躺在床上的人影是一種不應該去正視的可怕存在。

“——你,那只左手,是怎麼回事呢?”

由于無法忍耐沉默,他問出了一個無關重要的問題。

昨晚,石杖所在還裝著義手。他在那之後應該是沒來過地下室才對。那樣的話,現在裝著的義手到底是什麼東西呢?他茫茫然地如此想道。

“這只是臨時頂用的東西。只不過是從‘悲哀’的右腳分出來的、純粹只有手腳形狀的東西。真正有用的手腳,都由別人拿去了。”

“————”

對霧棲來說,迦遼海江的話簡直就沒有現實感,就好像在讀一本圖畫書一樣。雖然能作為母語來加以理解,但好像就是直接進入腦海的聲音一樣。

在這里的對話是沒有意義的。

雖然難以抵受沉默,但對話反而讓他更為難耐。果然還是不應該來這里的,霧棲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雖然沒有打算依靠他,但這個人影會不會因為某種心血來潮而挽救以下惡魔附身呢?他不禁對懷抱著這種渺茫期待的自己感到無奈。本來自己應該也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正當霧棲打算轉身離去的時候——

“霧棲先生,聽說你是天才重擊手呢。”

在逃離之前,脖子卻被套上了鎖鏈。

“……連你也知道啊。是所在告訴你的嗎?”

“不,從當時開始,我就知道有這樣的人了。所在告訴我的只不過是名字而已。上次霧棲先生來的時候,所在就對我說‘那個流氓就是本人啊’。他邊說邊像往常一樣皺著臉,一副很自豪的樣子,就連我也覺得很有問題。”

美貌的影子露出了微笑。

“————”

也許是因為那跟至今為止的怪異笑容不一樣,是人類所熟悉的笑容吧。

“……那個混蛋。竟然把自己的事高高掛起,還叫人家做流氓啊。”

剛才感覺到的寒氣開始變淡,霧棲輕松地罵起了現在不在這里的朋友。

“那麼現在呢?已經不是重擊手了嗎?”

“嗯,那是過去的事了。我已經沒有再站到擊球手區上。那又怎麼樣?我是擊球手什麼的,也跟你沒多大關系吧?”

“當然是沒有關系。但是有一件很讓我在意的事情。我一直想著在見到霧棲先生的時候要詢問一下,可以嗎?”

……已經被重複過許多遍的問題。面對這位過去的天才重擊手,人們都異口同聲地這樣問過。為什麼要退出棒球?霧棲一邊心想“難道在這里也要聽到這個問題嗎?”,一邊’垂下了視線。

“我說,為什麼一打出全壘打就會嘔吐?”

“——————”

面對著正中核心的問題,霧棲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

珍珠色的眼眸正注視著霧棲。他喪失了平衡感,搖搖晃晃地坐回到沙發上。不,意識之所以發生閃爍,並不是因為被迦遼海江盯著看。而是因為剛才的這個問題,對霧棲彌一郎來說是一個無法背離的罪孽。

“你們繼續打棒球和放棄打棒球的理由。雖然兩者沒什麼關系,但我覺得如果聽了其中一個,就應該會發現某種東西。怎麼樣?雖然我也不是太有那個意欲,但如果聽了霧棲先生把事情說出來的話,也許還能想到挽救鑄車和觀的手段。

還是說——至今為止明明‘擊碎了幾十個人的頭顱’,卻沒有表白殺人事實的勇氣呢?”

“——————”

理性逐漸被剝離了開來。僅僅是一句話,就把名為霧棲彌一郎的人類的心捏碎了。

自己殺了幾十個人。這明明是只有霧棲本人才知道的妄想,但眼前的人影卻當成了自己的事一樣來享受。

“霧棲先生也是因為有這個打算才來的吧?否則的話是絕對不會接近這個地下室的。嗯,我會原諒你的無禮。因為至今為止這種遲鈍到底對周圍的人造成了多大的傷害,你本人應該是體會得最深刻的吧——好了,你就把比那個更有趣的事情說出來吧。

鑄車和觀繼續當投手的理由。

霧棲彌一郎放棄打棒球的理由。

這兩件事雖然完全不一樣,但應該是起因于同樣的東西。我想知道的就只是這個而已。無論是告發你的罪行,還是作出懲罰的啟示,我都沒有興趣。”

只是想聽你把話說出來——惡魔如此說道。

“——我……”

……不知道是因為長期隱瞞至今的沉重壓力,還是因為覺得對著個惡魔說真麼都算不上是罪孽。

沉醉中的男人平靜地、如同懺悔似的把青春時代落下帷幕的經過說了出來。

霧棲彌一郎是在高中一年級的秋天跟西野晴墨相識的。

當時霧棲雖然已經開始認真打起了棒球,但在另一個方面,他同樣也受到了周圍人的期待。

中學時代,他沒有對棒球投入過多的熱情。一直作為不良學生過著日子的他,即使在成了高中生後,也沒有斷絕過那方面的交友關系。對霧棲彌一郎來說,棒球雖然是主線,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打算因此而輕視跟他們胡鬧的那段日子。

而身為霧棲彌一郎的一個學長的江湖大哥,就是西野晴墨。雖然第一次見面,西野只是以學長的大哥身份出現,但當時的西野就已經把募棲彌一郎看作是“有利用價值的舍弟”而對他有所關注。大概是對他突出的才能和天生的明星氣質有所感覺吧。這個小鬼頭雖然讓人不爽,但一定會有用。這也可以說是極道式的早期投資了。

身在棒球部的霧棲雖然會跟街上的朋友們玩樂,但卻絕對不會跨越某條界線。無論西野他們怎麼樣勸誘他,霧棲也都合掌向對方請求“在作為棒球部員的期間請放過我”,避免了彼此之間的決定性接觸。

……這個平衡是在霧棲升上高中二年級的時候。

也就是知道了當時身為西野晴墨的大哥——青柳正的存在之後。

勝田一家的分家,七瀨組。那就是作為支倉市的權威支配者的廣域暴力團。

在組長之下,其成員包括接受過碰杯的若眾……其實就相當于公司職員,還有這些若眾各自以舍弟的形式納人名下的年輕人們,合起來總共有四百人左右。

西野畸墨在若眾之中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西野從十年前左右開始就主動擔任接待業管理工作的人,也就是組里面的一個怪人。因為在90年代初,組里的接待業方面的利潤很少,可以說是最下層的管理職了。光是不停忙碌卻賺不到錢,除了主要的接待業方面之外,如果不在三級片方面也插上一腿的話就撐不下去,對以無賴為生的他們來說是屬于三流的工作。當時是在金融和不動產方面還能容易發掘出利潤的時代。

站在當時身為被排斥者的西野晴墨之上的青柳,是掌管著從以前開始就為組里作出重大貢獻的金融方面的“跟教科書上一樣的極道人物”。

不必多說,這兩人的關系自然是惡劣得顯而易見了。對青柳來說,西野只是一個拿來罵的下等組員,對西野睛墨來說,青柳則是一個不講道理的大哥。

而且對西野晴墨更不利的是,他所寄身的七瀨組是一個體制古老的暴力團。雖然提高利潤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更重視自身作為極道的存在方式。在重視暴力更甚于利益的風潮中,處于帶頭地位的人正是青柳正。

但是,這種存在方式也隨著近代化的步伐而瓦解了。在這個時代,相對于堅持過去的生存方式,如果不考慮現今的生存方式的話,組就會難以維持下去。西野晴墨逐漸增強力量,最後獲得與青柳平起平坐的地位,也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如果說西野是適應時代的極道人物,那麼青柳就是被時代拋棄的極道人物。他們大搖大擺、毫不顧忌他人視線地耀武揚威的時代已經結束了。暴力團的存在方式正在發生國家級規模的變化,但是他們一直以來的姿態卻無法改變,就連改變的必要性也感覺不到。

——坦白說的話,青柳正是一個被暴力附身的人種。對青柳來說,優先的並不是作為企業的利益,而是實現利益的過程中的暴力。

負責管理非合法的金融企業的這個男人,並不是為了賺取金錢,而是為了把債務人逼入絕路才經營著借貸業務。他故意把錢借給沒有還錢能力的人,然後對其實施徹底性的折磨。被這個男人破壞了人生而喪命的債務人也不在少數。

西野晴墨雖然也是性格相當惡劣的人,但比起青柳正來說,還算是有一點作為人類的理性。

對于幾年後組里面的體制將要改變,以及網絡蓬勃發展將會大大降低接待業的生意成本,可以獲得更為安全而確實的利益這些事,西野都有著清楚的了解。所以他才故意主動挑起組里面任何人都瞧不起的閑職。

從先天性的暴力凝聚物一般的青柳看來,恐怕沒有比這更礙眼的事了。青柳從那時候開始就多次對西野狠踢狠揍,經常罵得他狗血淋頭。從他們立場開始逆轉之後,關系就更進一步惡化了。西野差點死掉的經曆也不是一次兩次。再過一年的話立場顯然就會發生改變。但是在那一年里,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對當時的西野晴墨來說,那可以說是最大的煩惱了。

可是,在跟西野的關系變得越來越惡劣的期間,青柳卻非常看好西野的舍弟霧棲彌一郎。作為生存在暴力中的人,他大概是對霧棲的風貌和力量抱有共鳴吧。

青柳多次勸說過霧棲當他的舍弟,可是霧棲卻頑固地拒絕了這個要求。雖然他名副其實是個最差勁的男人,但似乎對于自己承認的人也是有所顧慮的。青柳在答應了霧棲說的“到高中畢業為止作為未來的大哥”這句話的同時,帶著霧棲在夜街上徘徊,同時也讓他好幾次來到自己的工作場所。大概是他也是出于一番好意吧。在那個從青柳看來很有工作意義的極道辦公場所中,霧棲發現了一個他曾經見過的女性。

那是一個身材瘦削的、眼神仿佛已經對人生感到疲倦似的女人。未來的大哥向自己說,那是單純為了折磨她而找來的債務人。

……如果說人生中存在著分水嶺的話,那麼對霧棲彌一郎來說,這時候就是出現分叉路的瞬間了。

青柳作為人類是一個扭曲的存在。

除了欺侮弱者、對其拳打腳踢、並大聲吼叫無論如何都不會得救這些事之外,這個男人就找不到別的人生價值了。

女人從七瀨組所開設的金融公司借了錢,而每個月她都還上一點錢,勉強維持在危險邊緣線上。那是霧棲高中二年級時發生的事。女人沒有求任何人幫忙,為了不給任何人增添負擔而獨力償還著債務。女人有一個兒子。為了不讓終于得到世間承認的兒子擔心,她自然是非常拼命地工作著。

實際上,雖然每個月還的錢只能維持在危險線上,但是以這個速度的話,再過半年就應該還清了。作為組里面的預計,本來是以五年為單位榨取利息的,可是既然錢返還回來了,他們就無法抱怨,只不過是收益變成了一年分量的利息而已。

但是,青柳卻對這一點非常不滿。他並不是針對利息低于原先估計的問題感到不滿。而是本來必須一輩子痛苦不堪的弱者,竟然那麼囂張想要獲得幸福,這一點讓青柳感到無比激昂和氣憤。

可以說,他已經瘋狂了。

“什麼!?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像你這樣的垃圾,想要成為普通人什麼的根本就不可能!”

他一腳把前來還錢的女人踢開,揍打著她的臉,勒著她的脖子說:

“你連抱有夢想的權利都沒有!兒子又怎麼樣?怎麼了,你的兒子難道那麼厲害嗎?比我還高等嗎?我在問你啊,是不是像你這種垃圾生出來的臭小子要比我還高等!?”

她嘔心瀝血的努力,也只能讓青柳那瘋狂的精神構造發生暴走而已。

青柳就是這樣,單純是以不愉快為理由,並非是針對女人,而是針對她的兒子,說出了“要毀掉他的人生”的宣言。

……當時的霧棲彌一郎到底處于什麼樣的精神狀態,恐怕是不必多問了吧。

他的思維在這一瞬間完全停止了。腦子就好像破裂了一樣從頭蓋骨里面消失,眼前的視野也被一陣白色的閃光所覆蓋。

“我要把你的兒子弄得不能再次握球——”

青柳陶醉于自己的吼叫聲中,那瘋狂的聲音在霧棲彌一郎的空洞頭蓋中不停回晌。

他有一個約定。

有一個從小時候開始一直遵守至今的約定。

有一個因為自己的一次不小心而被攪亂了人生的朋友。雖然他說過已經不需要遵守約定了,但那卻是即使那樣也想要守護到最後的約定。

霧棲的決心很快就定下來了。

兩天後,霧棲彌一郎在做好了一切心理准備後,闖進了只有青柳正一人的事務所。

失去所有的一切,背叛自己所愛的東西。他不斷向自己暗示著,自己有著甯肯這樣做也絕對不願失去的東西,以及必須守護的東西。

如果說有什麼失算的話,大概是有兩個。

其中一個是完事之後,西野晴墨的出現。

而另外一個,是霧棲彌一郎的記憶力實在過于優秀了。

青柳正到底變成什麼樣,在那之後被如何收拾,霧棲都不知道。本來應該還有呼吸的,但在場的西野卻說由他包辦善後工作。

對西野來說,青柳也是個沒有必要存在的人。萬一他得救的話我就頭疼了——西野曾經開玩笑似的這麼說過。以後,霧棲和西野就成了擁有共同秘密的關系。

那天夜里,為什麼西野會出現在青柳一個人留下來的事務所,而目還庇護了霧棲呢?就算是利害關系一致,看到大哥遭到襲擊的西野,在那時候也不應該會對霧棲抱有共犯的心態才對。既然有這樣的心態,那恐怕就是因為從一開始就抱有同樣目的吧?要是再遲一天……不,僅一僅是再遲一小時的話,說不定就會——

不管如何,事情已經結束了。在西野的指示下,霧棲以後直到高中三年級的夏天結束為止,都把心思傾注在棒球上。

但是,過了幾天之後,霧棲彌一郎就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

在普普通通的練習比賽上,如往常一祥站在擊球手區,正准備擊出他的拿手一擊的瞬間,他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白球化作了一個充滿怨恨的滴血人頭,在球棒擊中球的瞬間,耳邊真真切切地響起了“那時候”的聲音。

喀唰——

人類頭部被擊碎的感覺鮮明地重現了出來。

淒慘的腦漿濺落在臉頰上。

回過神來的時候,霧棲已經在投手席上嘔吐了起來。

球描繪著一道美麗的拋物線飛到了場外。觀眾席上響起一陣歡呼聲。擊球手區上是被擊碎的青柳的人頭。從長椅上傳來了為全壘打喝彩的聲音。在沒有任何汙跡的藍天之下,自己握著沾滿鮮血的球棒呆站在原地。

——面對那種過于恐怖的深重罪孽感,霧棲彌一郎失去了意識。

……于是,這種印象在每次全壘打的時候都會出現,一直縈繞在霧棲的腦海中。堆積起來的尸骸之山。每當全壘打的時候,都重複著虛擬殺人行為的殺人鬼。對他來說,棒球這個游戲,已經不在是能挺起胸膛說出“很快樂”這種字眼的存在了。

這是玷汙了棒球的報應。霧棲把它當作理所當然的結果,把自己的選手生命定在高中三年級為止。

本來他是應該馬上撒手離開才對,不過還有一個重要的約定。雖然對霧棲來說就連實現這個願望也是一種罪過,但是還有等待著他的對手。即使是為了那個朋友,也必須一直玷汙著棒球到最後的夏天為止——那就是霧棲彌一郎的最終幕了。

這就是不為人知地落下了帷幕的、某個天才重擊手的故事。



表白在嚴肅的氣氛中結束了。

旁人不可能了解霧棲彌一郎的心境。對于沒有正常感情的迦遼海江來說,就更是如此了。有的只是無法改變的結果而已。

那個選手並不是逃離了棒球,而是拉下了帷幕,把所有的留戀和快樂都裝進盒子里。擁有如此耀眼才能的選手,並非在任何人的責備下,自己主動封印了起來。

“對我來說,棒球這種東西是不需要理由的快樂存在。”

那是從普通人看來甚至顯得傲慢的信念。

“從那一天開始,我就變得無法產生這種感覺了。”

但是,那卻是對普通人來說無法理解的、過于純粹的信仰。

不把勝負放在第一位的男人的無聲落幕。

霧棲彌一郎為了自己快樂而開始打棒球,為了自己而遵守著某個約定,為了自己而放棄了棒球。那只不過是如此簡單的事情。他放棄棒球的理由已經非常充分。

“是嗎。鑄車和觀知不知道這件事?”

“知道青柳的事的就只有我和西野大哥而已。我們兩個必須把這件事帶到墳墓里面去。雖然我跟你說了,不過我想你也不是正常人。怎麼說呢,總比那個驢耳朵的國王好一點吧?”

“……真過分,那不就是一個酒桶嗎?我投降了。被你拿出這種比喻的話,我就算是被挖開嘴巴也不能說出來呢。”

地下室的主人露出了柔和的笑容。他似乎很喜歡霧棲那自暴自棄的比喻。

“……那麼,怎麼樣?這種事也能成為參考嗎?”

霧棲彌一郎的過去。地下室的主人說過,只要聽了他放棄棒球的理由,就可以提出能夠挽救鑄車和觀的建議。

“嗯,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貴重的事情。雖然並不是決定性,但我也因此而浮現出了新的疑問。還有,請你不要誤會。我只不過是對霧棲先生和他的事情有興趣,對于救還是不救之類的沒有任何關心。我單純是把想到的意見說出來,讓霧棲先生你作為參考而已。”

“————”

……的確,迦遼海江說過,他沒有興趣去告發霧棲彌一郎的罪孽。地下室的主人只不過是聽了這番話之後,把這些話還給對方的美麗鳥兒而已。

“……的確沒錯。那樣也無所謂,你就告訴我吧。”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說霧棲先生,我本來還以為他是知道你放棄棒球的理由的。但是你卻說絕對沒有那樣的事。這麼說來——他應該沒有任何‘對你客氣’的必要吧?”

“……?你想說什麼?”

“我是說,鑄車和觀還在繼續打棒球的理由啊。霧棲先生你已經接受了棒球生涯結束的事實,可是為什麼他還是不接受?你有想過嗎?”

“那是——”

因為鑄車和觀還有一場跟霧棲彌一郎之間的較量。那天的約定,至今還在束縛著鑄車和觀。

“嗯,我之前聽了霧棲先生和他的過去故事的時候,也是這麼想的。但是,他為什麼不去找霧棲先生你呢?既然不知道具體內幕,鑄車和觀應該不會對霧棲先生抱有什麼愧疚感情才對。他現在已經作為投手複歸了,如果明白已經不能在表面舞台對決的話,在自我崩潰之前應該來向你挑戰才對吧?”

“那是因為——我沒有參加SVS的正式比賽。”

“這是詭辯。對方可是路上殺人狂啊?如果不是選手就不襲擊的話,那就太不自然了。那樣的話,他沒有放棄……繼續進行比賽應該是因為另外一個理由。的確,他雖然也應該很想跟霧棲先生你比賽,但那恐怕是奢侈的希望,就跟夢想差不多。小時候的約定?怎麼可能。這並不是那麼美妙的故事。令Sinker誕生于世上的應該是更‘肮髒’的理由。我想霧棲先生應該是知道的吧。”

不必多說,鑄車和觀的真正理由當然是知道的。但是霧棲卻背過了臉,說了一句“不,但是那個已經是沒有意義繼續下去的事了”。

“沒錯,Sinker是因為無論如何也無法放棄的理由而誕生的。但那已經是不可能實現的願望了。根據我聽說的情報,Sinker的犯行都是拼命背對著不肯正視那個理由的行為。原因的丟失,理由的替換,或者說是責任的推卸。如果是所在的話就應該很清楚了,惡魔附身都是把真正的理由放到別處去,然後拼命把別的理由掛在嘴上。對自己不利的事情當作沒發生過,然後以生拼硬湊出來的正當性來守護自身。”

那是跟大多數人類共通的部分。只不過對他們來說,那種替換已經達到了忘卻的領域而已。

“——不利的事情——”

跟這個類似的台詞,霧棲之前也聽到過。

仿佛事不關己似的報告了自己遭到Sinker襲擊這件事的石杖所在,說了些什麼來著?部分記憶丟失,對當事者來說有利的記憶障礙。

“——難道是……”

“不可能是那樣……”霧棲在搖著頭的同時,卻無法否定這個念頭。不,假設如果是那樣的話——

雖然不可能,但是鑄車和觀,如果沒有理解十二月冬天發生的某件事的話……

“——怎麼可能……”

霧棲的表情凍結了起來。

他並非對那個事實,而是對這個假設引導出來的結果感到愕然。那樣的話是沒有出口的。如果真的是那樣,就完全沒救了。Sinker只會成為一個到死為止不斷殺人、不斷投球的殺人鬼。

“——毫無意義,那家伙干的事情什麼意義也沒有——不能阻止他嗎?如果把這件事告訴他的話——”

“惡魔附身是不能用話語來說服的,霧棲先生。如果想要阻止Sinker的話,就只有按照Sinker所定的規則來阻止他。三振的話擊球手就會死。但是被擊中的話投手就會死。這是從一開始就存在的規則吧?”

……那勸諭的聲音就像歌聲一樣。

聲音感覺非常接近。霧棲甚至連自己坐在沙發上這件事也幾乎忘記了。

“我再說一次,我並沒有挽救惡魔附身的打算。這是霧棲先生自己想怎麼做的問題。如果即使這樣,你還是為了他而希望我伸出援手的話——”

無數次斷言過沒有辦法挽救的惡魔,這時候向著他的靈魂細語道:

“很簡單,只要改變看法就行了。現在的霧棲先生能做到什麼?如果無論如何也是死,那麼到底該怎樣去‘殺死’他呢?要怎樣做才能讓本人安心離去呢?那種富有人性的救贖,是霧棲先生一直想給他的東西吧?”

“那——個……”

仿佛被吞噬了靈魂似的一動不動。

那是這幾天來他一直苦惱著的事情。

“很簡單,只要你為他打一球就行了。”

如果能做到這一點的話,如果能拋開無聊的信念站上擊球手席的話,那是多麼輕松啊。

“那樣他就會斷氣了。不管如何,他也只有幾天的命了。而且你並不是對他下手,僅僅是擊球而已。那樣就足夠了。雖然不能實現鑄車和觀的願望,但作為殺人犯的下場,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但是——

如果光是擊球這種事也無法做到的話。

如果就連球也無法擦碰到的話,他會失望到什麼程度呢——

“……不行,我打不了。而且,以性命為賭注的棒球什麼的——”

霧棲彌一郎不會在棒球上賭上性命。

那並不是不能做到,而是不去做。賭上性命的棒球,根本就不是他所愛的棒球,那是一種背叛。但是如果說背叛的話——

“——對,霧棲先生你所苦惱的,就是這麼單純的事情。”

眼前的惡魔呵呵地笑了起來。

面對那仿佛不屬于這個世界般的美麗,眼睛感到一陣暈眩。

“——你不必留情,盡管把我打垮吧。”

閃爍的視野又再次重播出那一天的聲音。

沒錯,如果自己滿足了鑄車和觀的請求,就不會發生這種事,更重要的是,自己就是為了要重現——

“如果你說打不了的話,要不要我來幫你?只要你把手肘和眼睛給我的話——”

實在是很有魅力的誘惑。

“必須要為他把夢想的帷幕拉下來——”

對了,為了這個目的,就再背叛一次自己所愛的東西吧。雖然也許不會再有第二次的救贖,但如果那樣能作出了斷的話——

“……對。我要……”

霧棲彌一郎的喉嚨顫抖了起來。

他在頭暈目眩的同時,聽了過去曾經理所當然地不屑一顧的惡魔話語,正准備點頭的瞬間——

“說什麼蠢話。還真的不像你啊,極樂蜻蜒。而且啊,那種東西打了也沒意義吧。”

卻因為終于來到地下室的石杖所在的聲音醒了過來。



“來,離開點離開點。跟那些自稱惡魔的騙子不一樣,這家伙可是貨真價實的啊。要是聽信了他的甜言蜜語的話,你就會被啃得連骨頭也不剩。”

大步大步地以粗魯的步伐走進地下室的石杖所在。霧棲由于他的聲音而松了口氣,床上的人影很不滿似的鼓起了臉頰。

“……時間真是不湊巧。所在總是在決定性的時候得救或者救了別人呢。人家難得為了實現霧棲先生的夢想而打算努力一番嘛。”

迦遼海江完全是一副耍脾氣的口吻。從天花板上射下來的陽光雖然變陰了起來,但剛才充滿了地下室的閉塞感就像幻覺似的一掃而空了。

“啊?夢想?那是什麼?”

“……是我個人想做個了斷而已。跟你沒關系。”

大概是想掩飾剛才的丑態吧,霧棲以粗魯而雜亂的口吻向石杖所在說道。

“唔……你們還真是在說一些無聊話啊。不過,夢想和做個了斷什麼的,那種棉花糖一樣的東西就先放在一邊吧。我有些新的情報,要不要聽聽?”

由石杖所在代理接受下來的工作還沒結束。保護瀨倉弓夜,萬一變成惡魔附身的話,就為他進行除魔。然後,讓作為其原因的第三者負起相應的責任。這兩項都並非借助法律手段,而是通過迦遼海江的切除來進行——這是對方所堅持的強烈要求。

石杖所在的筆記中記載著“第三者、切除”的字樣。對他來說,殺人狂·Sinker的除魔是完成工作所必需的事情。

“…………那個,你是說要我幫忙干那個除魔什麼的嗎?”

“嗯,不能擊中就要被殺的死亡游戲,如果你能作為誘餌來參加的話,我就容易辦很多了。”

面對突如其來的事情說明,霧棲不禁感到無所適從。也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感到無奈。

……如果提出的人不是這男人的話,他恐怕就會當場揍他一拳了。

“剛才我請戶馬大姐跟委托人交涉過,如果交給警察的話就只有這麼點,但是除魔的話就有這麼多哦。怎麼樣,霧棲先生?作為賭上性命的價值,也算是勉強劃得來吧?”

石杖所在先是伸出了一根手指,然後配合著左邊的義手伸出了全部十根手指。雖然對霧棲來說,金額並不是問題,但是對那種開價也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根手指……一根是一百萬吧?”

“當然,報酬是折半分了。啊,你就算不把球擊中也沒問題。我偷偷潛伏到專注于跟你較量的Sinker背後,從那里把狗放出去辦事就行了。”

黑色的義手“嘭”地拍在肩膀上。石杖所在的聲音顯得異常輕松。雖然有點遲了,但霧棲到這時候才終于領悟了好友的真正意思。

不把球擊中也沒問題。

不把球擊中也沒問題。

沒錯,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到最後,都絕對沒說過“要打中”之類的話。

……如果不做了斷的話,那樣也無所謂。

所謂的夢想就是在無法實現的前提下結束的東西。那是正常人的正常心理,對沒有開花結果的夢想感到悔恨並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情。

“————”

那就是石杖所在的結論了……所以霧棲才深切地感受到,被賦予了實現夢想的機會這種幸運,對這個朋友來說到底是何等耀眼的東西。

“……那個,石杖學長。”

“我都叫你別說學長了。什麼過去的了斷什麼約定的,我沒有打算要你為了這種理由而勉強去做事。而且要是那樣子幫忙工作的話反而是給我添麻煩。工作就是為了生存下去而做的吧。這只不過是單純的工作上的話題而已啊,霧棲。你為了錢而讓瀨倉弓夜躲藏了起來。明知道就是那家伙破壞了鑄車和觀的人生,你卻作為工作接受了。明明是這樣,這件事你就要拒絕嗎?”

為了生存,那就是向前進的意思。並不是為了讓過去的後悔得到升華,純粹是為了現在的自己而排除擋路的障礙——他是這麼說的。

——到底過去和現在,你更重視哪一個?他仿佛在這樣問自己。

“——”

霧棲不禁回想起西野晴墨的慣用台詞。

那完全無法以極道的生存方式做人的大哥,鼓起最大限度的威脅說出來的經典話語。

還有無奈地說出“你應該是更單純的人吧?”這句話的,霧棲所認識的世界上最複雜奇怪的朋友。

“…………真是的,我之所以拜托你,是因為我當時抱著自暴自棄的心情啊。我沒辦法擺平,所以就想由得它順其自然,才帶著放棄的打算把你卷進來的。可是,最後你還是會歸結到這樣的方向。”

“——霧棲,那不是折半,而是七三分成。我說啊,那些真心話就算真的這麼想也應該擺在心里不說出來的。那麼,你干?還是不干?”

他平靜地笑道。霧棲彌一郎打從心底里感到沒他辦法,以自暴自棄的口吻說道:

“嗯,我會貫徹道義的。你說得沒錯,所在。擾亂自己地盤的家伙,還是要不由分說地干掉才行。”

面對終于響起的比賽開始的信號聲,霧棲彌一郎點了點頭。



雖然有點畫蛇添足,不過以下就作為補充性的題外話吧。

“……差不多了吧,兩位。雖然你們談得正歡,打擾你們我感到很抱歉。不,也不該感到抱歉吧。因為我很生氣,好像發火也應該沒問題……咦?怎麼樣呢,這種情況還是第一次遇到,我還真是不怎麼明白……”

迦遼海江一邊在床上側起了腦袋,一邊打斷了兩人的話。

“我說啊,打不打什麼的就先放在一邊吧,難道要讓身為普通人的霧棲先生當他的對手嗎?本來對手已經是占優勢的Sinker,如果作為擊球手有一段空白期的話,說不定三球就會被殺掉了啊?”

“那只是自作自受而已,直覺什麼的就只有由本人自己找回來了。不過說真的,堅持了三球的話也已經不錯了。那只不過是我為了自己的安全,想從背後悄悄接近而巳嘛。”

“——真是浪費了。”

“恩,全都坦白出來了。我想那才應該是心里想著別說出口的話啊,石杖先生。”

跟半眯著眼的霧棲彌一郎相反,迦遼海江很不可思議地恢複了好心情。

“你們倆還真投契。不過嘛,如果擊球這種運動本身沒有生疏的話,應該能想辦法解決吧?霧棲?”

“嗯?霧棲先生,他不是已經放棄棒球了嗎?”

“那是棒球啦。光看他的身體,就可以知道他每天都拼命地空揮著球棒。而且他只是說不再站上擊球手席,沒說過沒有握起球棒吧?這家伙要干的話是不會放棄決出最終勝負的,因為他性格就是這樣糟糕。”

“……哼,說了三振又打出平直球,說什麼沒關系又自己跑去決勝負的家伙,有什麼資格說我。”

“行啦行啦。既然決定的話,那就事不宜遲了。從現在就開始吧,霧棲。也沒必要等到晚上。在可怕的大姐包圍Sinker之前收拾掉吧。”

“雖然話是這麼說……但是你,到底要怎麼樣把他叫來啊?如果不到晚上的話——”

“來,還給你啰,霧棲。雖然我被Sinker襲擊過,但是在中途被打斷了。我還沒有三振。參加資格還殘留著一個哦。”

石杖所在拿出了金色的手機。

一切都准備周全了。

看著這個光是對別人的事毫無疏漏的朋友的行徑,霧棲彌一郎一邊在嘴里說出抱怨的話,一邊把嘴角扭曲成感謝的形狀。

“……明白了。但我也是有條件的。我會認真地握起球棒,所以你就在決出勝負之前好好呆著吧。”

“好嘞。如果你三振的話我就從Sinker的後面發動襲擊。”

“還有另外一個。雖然我不會要求你救他的性命,但是在比賽之後,如果Sinker還活著的話,你就讓他自首吧。如果能答應這兩個條件,我就會認真地去打這場賭上性命的荒唐棒球賽。”

“——無所謂啦。不過先不說前者,後者就有點那個啦……也不知道Sinker會不會聽我說。”

“我可是以正常人的姿態去啊,這點問題你就擺平它吧。我可是要跟兩階段變化的下沉球交鋒啊。這樣的條件,已經算是很寬松了吧。”

面對霧棲的提議,石杖所在一邊說“那就沒辦法啦”一邊點了點頭。

從他的角度看來,要讓他接受“那個”條件的話相當困難,但正如霧棲所說,這是正常人跟惡魔附身的比賽。如果以這個為前提交涉的話,也不是做不到的事。

“……真是的,沒想到跟惡魔附身的交流技能還這麼有用……嗯.人還是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特技呢。”

石杖所在向並不在場的戶馬的表達感謝……畢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只把道謝的話掛在嘴邊,然後向霧棲彌一郎說道:

“OK,重擊手。我盡可能為你准備一個公平的比賽場地吧。不,說真的,沒有浪費還真是太好了。”

“嗯?准備?你說什麼?”

霧棲和海江都仿佛在說“莫名其妙”似的瞪大了眼睛。

然而——

“所以啊,就是說對付兩階段下沉球的特設賽場。咦,我難道沒說過?”

石杖所在以比兩人更甚的驚訝表情回望著他們。

9/Sinker.Vs.Slugger

那是一個灼熱的夏天。

白天,剛過正午。氣溫達到三十八度,街中覆蓋著刺眼的熱氣,連路面看起來都是扭曲的。

和這種像是煎鍋一般的地上形成鮮明對比,天空則是一片碧藍,塔形的白云無限向高處延伸,高調地謳歌著這炎熱的盛夏。

八月十八日,天晴。

炎炎夏日,最適合棒球的天氣。位于能圖工業地帶一端的商業區建設預定地,就是他們最後的比賽場地。

沒有任何能夠打敗兩階段下沉球的方法,如果硬要說有的話,那就是將其變化停留在第一階段這一條了。

這是石杖所在對Sinker所得出的結論。這一點霧棲也理解到了。問題是沒有能夠封印第二階段的手段。

啊啊,第二階段的變化是無法防止的。所以,就封印第一階段好那麼條件是五分鍾。石杖所在就把霧棲彌一郎帶了進去。不是施工現場的外面,而是里面,位于商業區外周的寬三米左右的長長回廊。

“你——你是認真的嗎?”

也難怪霧棲會啞然。

彎成一個L字形狀的回廊。放在那個轉角位上直徑三米左右的巨大鏡子。特意調整成能夠看見彎曲通道前端的鏡子上,可以看見投手專用的投手區。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備的特設會場。隔著一個轉角來設置投手和擊球手的L字形比賽場。

“如你所見,右邊通道上的投手區到轉角處大概有8米的距離。從那個轉角往左,也就是這里,到擊球區大概是十米。雖然彎成了直角的形狀,但是還算得上是個十分宏偉的球場。這樣一來,應該就能夠自動封殺第一階段的變化了吧?”

如果無法封殺第二階段的話,那就從第一階段入手好了。

也就是說——把變化牢牢固定在可掌握范圍內。

只要在這個賽場進行比賽,Sinker必須遵守一個絕對條件,就是利用第一階段變化讓球往右轉。

不管是要投出好球、壞球、還是故意砸擊球手的球,總而言之球不往右拐的話根本就不可能到達擊球區。

當然,這樣就不算是棒球了。所謂的棒球應該是投手能夠看見擊球手。而擊球手也能夠看見投手的情況下進行比賽的。而石杖所在則在轉角處放了一面鏡子,用來挽回這個缺點。雖然這樣一來不但左右會顛倒,而且距離感也不容易掌握,但是他相信這種程度的不利條件,選手們都應該能夠用一兩球就可以調整過來了。

擊球手、投手之間有著異常的位置關系,通過鏡子互相確認對方的姿勢,隔著牆壁來進行比賽。

這是只能夠針對利用血液以二次回旋及二次加速為武器的Sinker使用的奇形設置。

那就是石杖所在准備的一般人和惡魔附身者的決戰場——

“不對,我看用詞方面還得再改一改,不要說認真不認真了,我看你根本就不正常。”

但是倒很有趣。霧棲彌一郎取出了球棒,戴上了手套,開始活動起身體。他集中精神,把這個廢棄工廠的通道變成了自己的領域。

通道有著足夠的寬度。靠外面的那面牆上有著巨大的窗戶,經過調整之後,亮度足夠用來看球。雖然是個荒唐之極的球場,但是還是具備了最低限度的條件。

工廠內人跡罕至,周圍一帶也完壘沒有半個人影。

這里距離街市很遠,沒有任何妨礙精神集中的噪音。

哐——

偶爾從周圍工廠傳來打鐵的聲音,傳遞著外面的情況。

“我讓你和最強的四號對戰。”

透過手機傳來的聲音,這樣說著,把“它”喚醒了。

不脫逃也不躲閃,主動提出挑戰。但是作為前提,要求你接受幾個條件——真是愚蠢的交涉。既然對方主動挑釁的話,不管是什麼樣的條件“它”都樂意接受。而且,本來“它”就沒有足夠的理性可以咀嚼理解這些條件什麼的。

于是“它”像豳靈一般拖著身體來到了指定的地點。

人跡罕至的施工現場。

被亮白的陽光照射著的四角形建築物。

就像在以世界末日為題材的電影中出現的畫面一般,只由高大牆壁和太陽構成的風景。

當“它”踏入其中,看到比賽場的時候,也不禁驚訝地停住了腳步。

“——就是那里。那里有塊板是不是?那就是你的投手區,Sinker。”

手機中傳來的聲音說著。

設置在通道轉角處的鏡子遮住了L字形的角面,映照出本來看不見的彎角另一邊的通道。

那里正站著手握手機的選手。

雖然不是直線距離,但是應該有十八米遠。似乎這個就是那個選手提及過的特殊比賽形式。

“你的話肯定能夠打到這段距離吧?不利點方面我這邊也是一樣。因為我們都不得不應付從通道另一端突然飛出來的球。”

投手如果不把球投成直角軌跡的話,就無法到達本壘。

而擊球手方面面對突然從通道對面冒出來的球,必須在0.3秒之內反應過來。作為現實問題,不可能做到的是投手方面。但是實現了這個不可能之後仍然要面對不可能事態的,是擊球手一方。

面對這個愚蠢的游戲,“它”饒有興味地笑了。

在這種沒有理性的情況下,這種投球在他看來就跟賭命的搏斗差不多。

“要不要熱身?”

搖搖頭表示不要。

在投手區那塊板的旁邊有防滑墊,另外不知道對方究竟打算比賽多少場,竟然還准備了超過二十個球。

“——哈!”

他意識滕朧地笑了起來。真的需要這麼多場才能定勝負嗎?他向著鏡子另一邊的選手發出了嘲笑。

“——————”

渾濁的意識被洗得一片空白。

“那麼我們開始吧,Sinker。跟你說好了,你的對手是最強的四號擊球手。”

拿著手機的男人說完這句話之後就離開了通道。

另一個真正的重擊手拿著球棒走了進來。也許剛才為止他一直站在死角位置吧。

把球棒向著天空高高舉起之後,慢慢揮到左肩位置。

高大的身材讓人感到磐石一般的重壓感以及穩定性。

擺出一眼看去靜如泰山的姿勢,微徽搖動著身體,觀察著投手的呼吸,准備一舉擊敗對手。

“——————”

那個身影,對他來說非常熟悉。

雖然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麼樣一個擊球手,但是自己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就算記憶上出現了障礙,那只右手卻記得清清楚楚。

和剛才那個多話的男人不一樣,擊球手的嘴巴抿成一個一字,緊閉著完全沒有開口的意思。那雙鷹一般的眼睛正通過鏡子,緊緊盯著投手。

比語言還要有表現力的視線。

讓冰冷的體溫不斷上升的興奮感。

“————哈!”

口中發出了笑聲。

伴隨著雜音的頭疼襲了上來。

那個對手是特別的。粉碎的意識顫抖著,如此宣告。

興奮和恐懼。

優秀的擊球手站在自己面前的興奮,以及帶來毀滅的強者出現的恐懼,刺激著Sinker的大腦。

“——好吧,我就陪你玩玩好了,重擊手……!”

右腕開始跳動。

血色染上了白球,擲出了第一球。

擊球手是根據投手的舉動來判斷球種的。

反過來亦然。投手要讀取擊球手的思考,然後把球投向更加難打、超出對方預測范疇的地方。通過鏡子面對面的兩人,首先從這一階段開始這場超越常識的戰斗。

左右相反的鏡子。站在彎成直角形狀的通道另一端的對手。要說究竟是哪一方不利的話,首先就要數投手。

由于好球區的判斷實在過于困難,首先能不能投向正中就是一個問題。僅僅依靠鏡中的映像,轉過直角之後,擊中投手好球區,才能取勝。

一般來說,這種事情是不可能做到的。要讓球中途轉向,光是能夠向著擊球手飛去已經是奇跡了。但是投手的名字是Sinker。就連只是作為熱身的第一球,也直迫擊球手懷中飛來。

“——!”

白球以超過一百三十公里的時速高位通過內角,描繪著弧形軌跡穿過轉角出現的球毫無問題地從霧棲的眼前通過。

就連轉過臉,或者揮動球棒也做不到。畢竟投手遠在十米之外,要通過鏡子把握動向進行擊球的話,難度未免太高了。

然而——

“……原來如此。剛才的這一球應該是勉強過關吧……”

Sinker也許已經發現了。擊球手對于剛才超越常規的一球並不是無法反應,只是覺得沒有必要反應而已。

記錄為一壞球。

Sinker似乎從第一球起就已經適應了這場比賽的規則。而重擊手也從第一球開始全力集中,准備為勝利沖刺。



“——剛才、那是——”

難道……是明知道還故意放過的嗎?

Sinker甩了甩頭,把頭腦中閃過的這個愚蠢念頭甩開了。

剛才那一球是故意投離目標的,只是為了測試一下空間距離和擊球手的能力而已。在Sinker的預計之中,擊球手應該會勉強反應過來,被這種決戰形式的不利所嚇倒,然後變得手足無措才對。

“——難道。這家伙……知道我的行動模式嗎……?”

剛才的投球用了八成的力量,是為了測試擊球手或者裁判,以及當天濕度而投出的准備球。

而那個擊球手——難道在自己擺出姿勢的時候,就已經預料到了這一點嗎?

鏡子另一邊的對手輕輕甩了甩肩膀,然後改變了姿勢。兩臂之間拉開距離,慢慢活動著手肘部位,明顯是針對外角球的打擊姿勢。

“——混蛋……”

才第二球,就已經受到挑釁了。不,應該是被他拉進了互相估量的游戲之中了。那種姿勢,簡直就像是劍鋒相對的武士一般。一旦發動攻勢的話就會挨打。不論是投手還是擊球手,在對峙的瞬間就能預測兩秒後的發展,這一點並不稀奇。那是不斷積累的練習和經驗造就的結果,能夠讓他們瞬間明確彼此的戰力差。就算不是絕對的預知,但是彼此也明白實現的可能性十分高,基本上沒有什麼可以發生變化的余地。

……可是想不到第二球就已經演變成為這種狀態。如果是一般的投手的話恐怕只能避開防范,向著內角投去了吧。就連他自己,看到那姿勢也覺得只要敢正面投球的話就肯定會被擊中了。要是萬一控制不善,投到外角去的話,一擊即中的球飛回來擊碎自己脖子——不、頭部的幻象開始在腦中浮現。

“——不要小看了我——”

……壓抑著至今為止從來沒有感覺到的怒氣以及輕微的焦躁,Sinker握起了第二球。

沒有雜音的通道,無聲的空間。對于集中精神方面非常適合,可是對于他來說卻有一種冰冷感覺的投手區。

不會有控球失誤這種情況出現的。

必須中途轉直角這一點束縛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上枷鎖。

——第一球的話自己只使出了第一階段。

但是第二球。自己絕對不會對這個不識時務地向自己進行挑釁的擊球手表示半點仁慈的。

而且,他的視線實在太讓自己不爽了。

那筆直地看著投手的視線,在估計著投手性能的同時,卻讓人覺得他在看別的東西,訴說著別的事情似的。

“————”

他的視線讓Sinker的全身冒出了一股殺意。

“——我要、把那雙眼睛——!”

住手——

白球上開始滲出了紅斑。

右臂染成了一片鮮紅。魔球投手抬起一邊腳,瞄准目標擺開了投擲的姿勢。



在無動于衷地放過了第一球之後。

擊球手冷靜地理解了這個比賽方式的長處和缺點。

“……真令人頭疼啊。就算說已經封殺了第二次變化,這種情況也實在是……”

事實上,已經不可能從投手的投球姿勢中推測球種了。能夠預測的只是到通道轉角為止的球路而已。在球轉過彎角的瞬間,球的軌跡就變成了跟投手當初使用姿勢完全不同的球種。

就像第一階段的變化啟動了第二個“看不見”的投手一般。

擊球手是配合投手的動作來開始揮棒的。絕對不是等球已經離手之後才正式准備打擊。在投手抬起腳的時候開始就要進行配合。在這一階段就必須要結束對于球種的預測。但是在這場比賽中,這種預測只能夠停留在精神面上。不是從姿勢來判斷球種,只能從投手的心境來解讀其戰略。這跟以動作姿勢來預測球路的做法大相徑庭。

也就是說,起始動作要配合第一階段對方的行動來開始,而球種的判別就放到第二階段的時候開始——本來要花上0.5秒來進行的球路判斷,現在必須縮短在0.3秒之內。

那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

只能把從預測然後揮棒的做法,變為看到之後再揮棒。而且時間還要縮短到0.3秒。這種事情不是人能夠做到的。可以說是屬于神的范疇。霧棲根本無從下手。

這麼一來的話——

“——只能由我這邊來引導球路了。”

如果只能用直覺去猜測的話,那麼實現布署好,誘導出直覺能夠猜中的情況就是擊球手的任務。

霧棲放棄了內角,改變握棒手法,換成了專門針對外角的姿勢。現在自己已經擺明了極端防范外角球的態度,如果是慎重的投手的話,應該會轉攻內角;而好勝好強的投手,應該會來個硬碰硬,發外角球吧。

Sinker他——果然是後者。只見他擺出了已經好久沒有看見過的投球姿勢,擲出了第二球。

魔球拐過直角,以一百四十米的速度襲向擊球手。霧棲毫無懼色地揮起了球棒。他的預測正確,打擊速度也恰到好處,但是球棒卻揮空了。本來沿著好球區外角低空滑行的球,在快要碰到球棒的前一秒猛地往上方跳了一下。

“這就是第二階段變化嗎……想不到用肉眼觀察的話竟然能夠看出這麼大的差距啊……”

一好球,一壞球。

霧棲把握著球棒的雙手貼到了額頭上。祈禱一般的姿勢。過于安靜的精神集中。還差那麼六公分左右的距離嗎。



喂,擊球手——”

第二球完全是投手的勝利。

本來打算故意空出內角來限制他的球路的,但是似乎這樣的揣測對于Sinker並不起作用。

本來兩段下沉球是在十米和十四米處產生變化的,但是因為在這條通道上在七米處就必須要讓球往右拐,所以必須在之後快要到達擊球手所在之前讓血液爆發,改變軌道。

單看變化的話雖然只有一段,但是在這個距離之內,應該沒有任何擊球手能夠對應第二階段變化。

而這一點,剛才的發球已經證明了。

雖然如此,但是——

“——還要繼續打外角——?”

……頭開始疼起來了。

透過鏡子反射過來的視線,一點也沒有對Sinker表示恐懼的意思。那筆直地凝視著自己的擊球手的眼神,讓Sinker的頭腦一陣燥熱。一定是因為寒冷的關系。一定是冷空氣刺激到頭疼了。

忍耐著心中的焦躁,把手伸向第三球。呼出來的氣瞬間變成了白色。右臂又再疼痛起來,但是已經沒有精力去顧及它了。Sinker把右臂揮至水平狀態。

有趣。他的自信是真的嗎。抱著那麼一點期待,再次把球投向外角。但是這次是滑行球。相對于左邊打擊的擊球手,球能夠從外角滑進內角,這種魔球以當前的擊球姿勢十分難以應對。



“——首先是外角。”

觀察球種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霧棲彌一郎把重點都放在了Sinker留下的唯一一點過去的特征上。

不管怎樣,在球通過拐角的時候,原先的球種已經不能指望了。那個投手究竟想要擊中好球區的哪一處——只能夠憑直覺和洞察力來找出這一點。

通過鏡子觀察到的投球姿勢。

有力的、無可挑剔的流暢運動。但是卻已經失去了曾經的耀眼感覺。在後拉手之後一秒之內完成的動作,像開閉快門一般把數十個畫面烙印在腦海中,仔細分析轉過拐角的球的軌跡。

以球的轉動方式來看的話,應該是滑向外角的投球。

但是投手的意志卻否定了這一點。

0.3秒之內仍然生效的強韌意志。

球掠過球棒上部,飛往擊球手後方,彈跳著消失了。

六公分的誤差修正。從剛才的投球方式中被引導得出的必然結果。

在這如果是普通人的話根本無法應對的一擊之後——

“——還是看得不太准啊……從外到內的變化,還差一點沒有捕捉到——”

霧香彌一郎想要把全身的熱量一下子排出來似的呼了一口氣,重新轉向投手的方向。

高中時代的他曾經說過,所謂的擊球手位置,就是讓百日的練習在一瞬間燃盡的地方。這句話實在一點不假。這個重擊手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每一球上了。

因為他跟受到了“球被擊中即斃命”詛咒的投手一樣。這種一球就把人生燃燒殆盡的精神集中,已經理所當然地持續了三年了。



“——擦過、了——”

Sinker透過鏡子看到了那個情景。

……背脊不禁顫抖起來。不是因為身體感受到的寒冷。讓背脊產生戰栗的是猛火一般的麻痹感。

“——喂。現在還只發了三球啊?”

嘴角向上微微挑起。

他在笑。看到那透過鏡子盯著自己的視線,Sinker不禁產生了一陣無法壓抑的焦躁以及暈眩,還有一股惡心感。這算什麼?什麼意思?這種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的存在嗎?在這種情況之下竟然碰到了球?只發了三球。不,二段下沉球只發了兩個。這樣就已經能夠應對了?怎麼可能有這種荒唐事?超越常規的事態。超越凡人的才能。腦中湧起一種蠻不講理的、猶如野生動物本能似的打擊。

“——啊啊,你這個——”

怪物。這種怪物,就算自己下輩子轉生,也不可能再遇到了——!

“——哈。哈——!!!!”

強烈的感情讓全身顫抖。

體溫在不斷升高。

頭疼再次加劇。

好奇怪。明明是一片死寂的世界,為什麼會感覺到有這麼多的雜音?Sinker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手伸向第四球。

記分方面已經有兩個好球了。投手這方明顯占了上風。但是現在還沒有蓋棺定論。受到羞辱的是自己。那個怪物用了三球來分析自己。所以自己也要用剩下的球來好好揭開那家伙的極限才行。

“——哈——”

深深呼出了一口白氣。視野的一角擺放著裝著二十多個球的籠子。的確,這場戰斗短時間內不可能結束。

雖然根據一小時前的自我診斷結果,手肘應該連一次比賽也挨不過了,但是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

他絕對不能輸,所以不管發生什麼事,也只能不斷投擲下去。惡魔曾經說過,對于勝負抱有的活力,就是生命之源。這句話說得一點沒錯。雖然身體已經在發出悲鳴,可是他的體溫卻在不斷上升。

——手上緊握著第四球的白球。右手肘傳來的劇痛又再開始破壞腦細胞了。

——不斷重複的決斗。

傷痕不斷增加發出的雜音。

六球、七球。八球——已經到第十球了。

球棒不斷擦過勉強掠過外角的球。四號擊球手在努力看破那故意誘導空打擊的球路,絲毫不亂地繼續揮棒。

透過鏡子的視線,不斷在提出著相同的問題。

我的呼吸正在不斷恢複正常。

用染滿了鮮血的右手擦去額上的汗水。

低頭一看的話就會發現腳下早已浸滿了鮮血。

鮮紅的血讓模糊的意識越來越鮮明。

——夕陽西下的公園。

——酷熱的球場。

——寂靜的冬天練習場。

——從天花板垂下來的——

“…………”

突然,已經遺忘的記憶一瞬間掠過。

——想起來了。自己總是懷有一股憤恨。

之所以能夠對這只有痛苦的棒球堅持不懈,就是因為有這麼一種感情在後面推著自己前進。

但是越是憎恨,喜悅就變得越稀薄。當快要打從心底里討厭棒球的時候,自己開始害怕了。

“——嗚……”

用進全身的力量深呼吸。

每一球都出盡全力這一點,他也一樣。區區十次的投球,感覺上好像已經重複了好幾倍一樣。

這種痛苦對方也應該感受到了才是。這樣想著的他望向鏡子。

擊球手的呼吸也開始有一點點急促了。緊握著球棒的手可以看見疲勞的神色。應該能行,自己手上的球應該能夠讓那只球棒不斷揮空。但是那球棒仍然不能輕視。擊球手的眼神從第一球開始就一直沒有變過。

那堅定不移的視線比起言語更具力量。

他在問自己。

為了什麼?

究竟是為了什麼繼續著投球?

“——吵死了——!”

分數方面已經是三壞球了。但是彼此都仍然有機會扭轉局勢。

擊球手仍然不斷揮動球棒,勉強擦過那些從低空滑行突然向高處爬升的變化魔球。

“——竟然又再打中了……!”

面對這憑著小聰明得寸進尺的擊球手,一股憤怒不禁湧了出來。

也許對方知道要打出漂亮的安全打是不可能的了吧,只見他只專心于要打中球而已。

本來就沒有要擊球的意思。這是不斷讓打出擦棒球,增加分數,等待投手出現疲勞或失誤的作戰。

真的讓人火冒三丈。本來根本連擦中都不可能的魔球,他卻竟然一個不誤地截住了——!

“——我要宰了你!”

燃起的殺意擴散到全身。

頭痛得厲害。手肘也痛得厲害。從第六球開始,手肘的複原就已經跟不上節拍了。這樣下去的話可能只能再投數球——不,說不定下一個投球就已經到達極限了。

沒錯。已經夠了。剩下的只要做個了斷就好。經過直角後穿過左擊球手外角的投球。再來一次就好。

——不會有錯的。雖然還有兩毫米左右的誤差,但是剛才的一擊已經幾乎擊了個正著了。咬緊了牙關。要不是這種奇怪的通道,而是在正式的賽場中比賽的話,自己早就已經打出全壘打了——

“——不,應該是一樣才對。不管是投手還是擊球手,在這里條件應該都是一樣的——”

再這樣讓他記住球路的話就不妙了。再這樣執著于外角的話實在不太妥當。應該要轉到內角。看他那種極端的外角擊球姿勢,只要自己突然轉向內角的話肯定能夠馬上分出勝負。但是真的這樣就好了嗎?內角的話對方的眼睛應該還沒有習慣。應該能夠輕松取勝才對。不行!那個擊球手的內角打擊應該是只要屈起手臂扭一下腰就能應對的打法。就算是那個姿勢,要擊中球的話時間上還是行得通的。

這個自己清楚。因為這是那家伙常用的手段。其實一開始就把決勝招數定在內角上,讓別人順著他的套路走。所以不行。不能投向內角。因為,總覺得只要投向內角的話就肯定會被打中。啊啊,但是——為什麼我會知道這種事呢……?

“——那家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焦躁的感情灼燒著視野。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貨的鏡子。擊球手臉的部分一片模糊,看不真切。由于臉部看不清楚,所以也沒有必要隱藏那明確的殺意。

然而——已經很久沒有過了。比起怒氣比起殺意,緊張的心情更加強烈,揪緊了整個心胸。好想大聲呐喊,如果真的可以這樣做的話一定會舒服很多吧。一邊想一邊努力在心中壓抑著這個欲望。在打敗這個厲害的擊球手之後,自己就可以振臂高呼了——啊啊,這種感覺,自己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記了的?

“——好啊,既然你這麼想要打外角的話——”

第十三個魔球。

Sinker把腰蹲得更低了。就在他把側投姿勢轉向低手傳球姿勢的時候,一種難以形容的劇痛襲了上來。

“啊——、——啊!”

腦殼中好像一下子被什麼碎掉了似的。光是這麼一個習慣了的輕微動作,全身就像裂開似的疼痛起來。

“嘖——哈!真是沒用啊……”

持續著過度使用的關節和肌肉訴說著致命的痛楚。

這算什麼。手肘的負擔什麼的現在根本無需介意。要是在投球上花上太多時間的話就會被認為是延時行為。不要緊的。只要稍微調整一下呼吸就能開始了。要讓那家伙看看不辱Sinker之名的“下沉球”才行。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決心已經傳達到了,擊球手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盯著這邊看的視線變得更為敏銳。真是奇怪。明明看不見臉,為什麼卻能夠感覺到視線呢?

擊球手似乎習慣用殺意回敬殺意。越來越覺得有趣了。目標表示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針對外角進行打擊的決心,不斷重複著相同的問題——

為了什麼?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才甘願繼續打這只有痛苦可言的棒球?

——像要射穿自己似的雙眼如此說著。

結束並不是你的錯。

但是,終究是結束了。那個夢想,早已降下帷幕。就算勉強掀起幕布進入其中,熒幕上也不會有任何映像了——

“哈——、嘖——……!”

這種說話我不想聽。

明明四周一片死寂,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刺耳的聲音傳人耳中呢?

……以前,自己曾經拉起過電影院已經降下的帷幕。

沒有任何映像的牆壁。早已經結束了的演員表字幕。在驚訝它竟然跑去看這種東西的同時,也露出了遺憾表情的朋友的臉,好像是——

“——你——”

手肘好痛。像被人活生生撕開似的火熱的痛。耳中傳來雜音。已經破壞殆盡,再也不願想起的記憶開始變得鮮明起來。

“——究竟——!”

抬起左腳,向著鏡中映照出的擊球手踏去,右半身完成了團扇的形狀——

——就在這一瞬間——

灼燒腦髓,撕裂全身的痛楚包圍了身體。

——突然,十分唐突地,意識恢複了。

沿著長長的坡道向上走。

搬運著貨物的沉重手推車。拉著手推車的女人。過于痛苦的夏日記憶。

……這是已經不知看到過多少次的畫面了。手推車在坡道的中途停了下來,在沒有人幫忙的情況下,一直就那樣停在那里。

聯系自己和社會的,只有吵雜的蟬鳴。我們和這個世界,就只有這一個共通點,再沒有其他相連之處。

對于自己貧困的家庭,他並沒有憤恨。只是覺得淒慘,悲哀而已。作為一個孩子,只是想把討厭這種生活的感情,用大聲哭泣這種形式表示出來。

然而。在那之前,讓自己更為難過的畫面映入了眼簾。

女人竟然比自己還要早地,靜靜地,無聲地哭了起來。

沒用的兒子。沒用的自己。讓八歲的孩子遭遇這種悲慘事情的不甘。作為母親卻無法改變一切的無力感。女人孤單一人承受著這些複雜而沉重的感情,就連一句詛咒命運的話語也沒有說過。

她既沒有詛咒自己的運氣不濟,也沒有遷怒于跟周圍的差距。

……只是在想——為什麼我的人生會變成這樣的呢?

徹底明白沒有人會伸出援手的女人,對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幫助自己的人”已經死心,就像要尋求救贖一般,一個人靜靜地走向毀滅。

其實當時自己在想,竟然被她搶先哭起來了。看見她那個樣子的話,自己當然不可能還有多余精力去哭。

沒錯。所以我——絕對會——

要問我為什麼要堅持打棒球嗎?這個沒有解釋的必要。也不想要誰來理解。自己不會借助任何人的力量,也不打算給誰增添麻煩。所以放著我別管就好。以弱小為理由被人一再干涉這種事,已經讓自己疲累不堪了。因為貧窮而遭受歧視這一點,也已經受夠了。只要我什麼都不干的話,你們也就不會出手了吧?所以這樣就好。手肘斷掉了就斷掉了,當作是一次好教訓吧。我不恨任何人。首先,已經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顧及這種事了。要是有時間在這里悲歎感慨的話,我還不如快點治好這條手臂——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不行了啦。你難道就不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當投手了嗎?”

對于笑聲,自己早已習慣。只要不斷努力的話,一定能夠得到回報。曾經認識一個朋友,他就是這樣子把自己拉到了一流投手的位置上的。

“我說啊,那家伙的母親——”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明明是不相關的事,為什麼還要議論得那麼熱烈?既然有多余心力去關心別人私事,那為什麼還要去嫉妒人?真是矛盾。明明已經滿足了還要喊餓。腦中塞著的都是贅肉。

“學長,你沒有朋友是不是?所以我們就陪你玩了啦。”

……對了。從那一天開始,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回過家了。

雖然每天都累得筋疲力盡,但是一踏入玄關就會整個心情來個大轉換。自己的手肘已經無法動彈這一點,一直都沒有說出口。雖然現在還找不到方法,但是自己一定會讓它再次動起來的。所以現在就先隱瞞吧。雖然只是幾個月的時間,但是也不能讓她擔心失望。于是,在打開大門的瞬間,他精神奕奕地大聲喊了一句——“我回來了。”

飯桌上方掛著一個陌生的裝飾品。

看上去就像被風吹歪了的風鈴一般。

早上揮手送我出門的那個女人,臉上一副抱歉的表情,吊在那里,晃蕩著,晃蕩著。

關上了玄關的門。住在旁邊屋子的人過來搭話。開朗的大嗓門,是鄰居那個心地不錯的大嬸。

“哎呀,大家都回去了嗎?很少見你的朋友過來呢。大家手里都拿著棒球工具,是你棒球部的朋友嗎?”

這一切不能說是棒球部的後輩一手造成的。他們真的只是來玩而已。只是,順便對女人的生活嘲笑指點了一番,最後又順便好心地告訴她兒子現在是怎麼一種情況罷了。

這種事情很容易推斷出來。本來她的精神就已經到了極限。所以,這個已經對生存感到疲累不堪的女人,懷著對兒子的滿腔歉意,選擇了自殺。她最後想說的,恐怕就只有“最後還要讓你的人生蒙上汙點,對不起”這一句了吧。

那好像是十二月的某一天發生的事。

個中原委,現在的自己已經搞不清楚了。

那一定是跟我沒有關系的事吧。

“哈、哈——”

瞬間。

灼燒腦髓、撕裂全身的痛楚,讓他恢複了作為投手的意識.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明理由的怒氣讓右臂著了魔。

殺意強制性地維持著即將碎裂的全身。

怒火。怒火。怒火。失去本質的怒火,無法向某個人發泄的怒火,就是他的原動力。

時速一百五十公里的變化球,這次一定能夠避過擊球手的球棒。

投往外角從高到低高速下沉的下沉球。至今為止低空滑過外角的球無法相比的巨大落差。

微弱的摩擦聲。

雖然只是勉強擦過,但是擊球手的球棒的確擊中了。

“喂——你是動真格的嗎,重擊手——”

讓自己感到暈眩的怒氣和喜悅——!

爆發炸裂的兩種感情。

太棒了。這個擊球手實在太棒了。無可挑剔的重擊。和至今為止自己打敗過的家伙完全不同層次。可恨。真是太可恨了。這樣的家伙為什麼直到今天才出現?可惡。可惡。可惡!越是這樣想就越覺得憎恨,甚至想要破口大罵了。啊啊,為什麼呢——為什麼不更早一點,不在自己淪落成這樣的投手之前出現呢?搞不清楚了。怎麼樣都無所謂了。現在能夠感受到的只有怒氣和興奮。還有對于能夠擦中自己手上完美投球的對手的敵意,以及對其實力所表示的毫無保留的贊美。

相比之下,自己已經是將死之人了。這場比賽之中無法取得擊球分數的話,就跟死差不多了吧。

然而——

即使如此,勝利還是屬于自己的。

“——贏了!”

自己清楚看到了。剛才的一擊之中擊球手的右臂出了故障。這下終于可以結束了。下一個魔球要讓他三振出局。馬上就能夠聽見這個完美擊球手頭蓋骨碎裂的聲音了。

“哈、啊——”

染滿鮮血的右手滿懷信心地伸向了最後的白球。

“啊——咦。可惡!怎麼了啊……你……”

握不住球。不,不是握不握得住的問題。裝著球的籠子一片雪白,什麼都看不真切。

還有一球。還有一球就能夠分出勝負了。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會什麼都看不見了呢?一定是太陽光太強了。知道戴個帽子就好了。光靠帽簷的話是不能預防曬上的。但是自己專用的帽子,好像至今為止還沒有買過啊。

“哈——哈——”

他努力把手伸向白球。

血液使用過量了。血壓的降低引起了視力喪失。但是他沒能夠發現這一點。本來他全身的機能就都已經下降到了不用盡所有力量的話就連呼吸也做不到的地步了。

他認為這一球能夠定勝負。

這個的確是沒錯。但是他那崩潰的理性,已經無法判斷首先到達極限的,究竟是哪一方了。

帶著雜音的頭痛。

不斷斷裂的手臂上的肌肉。血肉模糊的右邊肩膀。——還有那已經滿布裂痕,說不定下一個投球就會粉碎的手肘關節骨。

“——我都知道。但是,應該還行!”

現在自己的身體充滿了熱度。

尖銳的打鐵聲,喚醒了麻痹的意識。

痛苦已經是家常便飯了。為了自己必須實現的夢想,這種程度的痛楚,不管什麼時候自己都能忍耐。

但是,現在究竟是為了什麼?

已經搞不清楚了。在失去視力,也找不到意義的狀態之中,Sinker進入了最後的投球動作。



那是一個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發出悲鳴的快球。

第五球。第六球。第七球。

隨著數量增多,Sinker的球也變得越來越凌厲,同時,擊球手所受的傷也越來越多。

“——!哈啊——”

從投手的眼中來看,四號擊球手仍然屹立不倒。

但是對于霧棲來說,踩在這個擊球席上卻像如履薄冰。

魔球從前十米處開始變化,以一百四十公里的速度勉強擦過好球區。

光是應對就已經要減掉的壽命,不是一兩年的問題,恐怕至少都要賠上十年。

意識有四成分配在外角,而故意設下陷阱予以誘導的內角也分配了四成。剩下的兩成注意力則放在控球失誤時產生的危險球上。

那個投手在自己被三振出局之前,是不會使用死球的。雖然明白到這一點,但是控球失誤時的亂投球還是難以避免的。那是光一球就能讓人身心俱毀的魔球。恐怕不用多久動作就會亂,從而產生亂投球的情況吧。

“……嘖……怎麼想起這種討厭的事情來了……”

到了那個時候,不知道自己避不避得開。

要是擊中頭部的話就肯定必死無疑了。要避開在距離十米之內變化軌道的快球是不可能的。如果是已經進入了“揮棒”動作的球棒就另當別論,但是身體是不可能對那麼快的運動命令產生反應的。

——這里是與死相鄰的擊球席。

只要三振出署的結果一旦決定下來的話,Sinker就會投出最後的死球。

死球來的時候自己一定會無法躲避,白白送命。

就像Sinker每一次發球都向毀滅靠近一步,霧棲也是每打一球就交出一次自己的生命。

好想停下來。這種事情真的想馬上停下來。

也好想讓對方停止。立刻讓他停止這種投球。

每深呼吸一次,腦內浮現的恐懼情緒就被壓下去一次。

——不單只是視覺,如果不把所有意識,所有其他感覺集中起來的話根本無法對球作出反應。

尤其是聽覺方面,由于是和視覺感覺相近的器官,所以跟腦是相輔相成的關系。視覺收集的信息和聽覺收集到的信息不是彼此獨立,而是互相聯系的,能夠讓對于空間的把握力和理解力更上一層樓。把意識集中在左耳上,然後直接把信息輸入掌管映像的右腦。

霧棲並不是打算利用擦邊球讓Sinker不斷投球。故意使他消耗體力。他的擦邊球在打擊的瞬間按照推想都是能夠擊中的。只是這些推想全部都落空了。至今為止只要能夠看得見就絕對不會打不中球的男人,現在過了七球都仍然沒能正中目標。雖然把握方面沒有問題,但是速度卻始終跟不上。

——要說Sinker感到焦躁的話,霧棲比他更按捺不住。

不能三振,也無法擊中。兩人的立場其實一樣。勝負沒有想像中順利。面前站著的對手會讓事態如何發展還是未知之數。

“——啊啊,這個究竟——”

好可怕。重擊手第一次感受到,原來擊球席是如此讓人心跳加速的地方。

早點結束就好了。哪怕早一球也好。

一定要打中才結束這場比賽想法已經消失了。只要對方扔出四次壞球就好。要是失控球、壞球的話自己是不會揮棒的。就這樣放過他,然後剩下的事情交給石杖所在就好了。

第八球。瞄准外角的投擲。有點靠邊。但是應該也有裁判會把它判為好球吧。就在這麼判斷的瞬間,球棒已經被高速揮起。

打擊動作是從腳尖到手臂都要響應的人體中最長的關聯運動。每一個關節都要按順序進行回旋。但是並不是以一開始踢出去的腳來帶動全身。所有的動作都將會給身體的速度加速。從腳到腰,從腰到背,從背到肩。速度不斷提升,而位于末端的球棒則在瞬間升華到一百四十公里的高速。

“——!這個混帳——!”

要錯過打擊的最佳時機了。明明清楚這一點,可是就差那麼幾厘米對不上。這已經是人類反射速度的極限了。如果放棄對于危險球和內角球的注意,全副精力擊中在外角上的話,也許能夠勉強跟得上速度吧。

但是不能使用這種方法。本來這種極端針對外角的姿勢就是為了誘導對手投向內角。雖然當球真正來到內角的時候,恐怕自己也很難應付,但是盡管這樣,還是必須留下內角用的這個選擇。

所謂的打擊就是要先從束縛投手思考模式這一步開始。要是現在把姿勢恢複正常的話,那麼至今為止的准備都會失去意義。要是那麼簡單就讓對方增加選擇的話,最後落敗的一定會是自己。

投手開始緊握下一個球。

沒有思考的時間了。集中意識,凝視著對方的投球姿勢。

每當這個時候——

“————鑄車——”

那個投手的怒氣就會通過鏡子傳達過來。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們只是想要打棒球而已啊。我沒有錯。錯的是連玩棒球的自由也不留給我們的社會、還有因為不滿曾經是弱者的人往上爬,所以以打發時間的心情故意妨礙的你們不是嗎——

投手的右肩發出如此的悲鳴。

每發一球就松散一點的姿勢。但是變化球的氣勢卻不斷增強,猶如奇跡一般軌跡漸漸向銳角逼近。

在這其中,還有以看著叛徒似的輕蔑眼神瞪視著擊球手的孩子那可怕的眼神。

“——我想嘗試一下側投。雖然球速會被體格所左右,但是變化球的話是可以通過練習解決的吧——”

——明明現在已經沒有多余精力繼續沉浸在這種感傷之中了啊。

但是不知為什麼眼前的投手那可怕的姿態總是會和記憶中的面容重疊起來。

一切都截然不同的少年時代。

唯一相同的就是喜歡棒球這件事。

……不,結果就連這一點,最後也變得不一樣了。

他們只是看著同一個方向而已,而彼此注視著的東西,卻有天淵之別。

而就連這一個不同點也沒有主意到的霧棲,比任何人都更為殘酷地把朋友逼上了絕境。

第九球。

竄著火花的球仿佛在唾罵霧棲是叛徒似的以銳角軌跡飛過來。

負傷的Sinker的右臂。不管從誰眼中看來,都已經到了極限了。忍耐著難以想像的痛楚進行投擲的姿勢。

那就是鑄車和觀的六年。從棒球之中找不到任何喜悅的孤高王者。

他的身影,對于霧棲來說是如此的耀眼。

投手在大叫。

簡單地拋棄了棒球的叛徒。

明明有著萬里挑一的才能,卻沒有把一切奉獻給棒球的半途而廢之徒。

他說得沒錯。Sinker會憎恨霧棲彌一郎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如果有人問究竟哪一邊才是正確的話,即使是現在,霧棲也能夠挺起胸膛回答。

“……啊啊,我也已經把青春賭在棒球上了,但是,不能像你那樣,連命也搭上。”

所以,自己也沒有像他那樣,毀得那麼徹底。

結果他都沒能夠成為那種為了自己所愛的東西連生命也能夠舍棄的、壯烈的主人公。

“最近.老媽她總是在笑。她說聽見其他人稱贊我覺得很高興——”

第十球。

以噴火一般的姿勢投擲而出的超級快速球。

每一次投球,死亡的恐懼就會在兩人之間升溫,不知誰離它更近。

是一旦出現揮空或者失控球就會在未來得及反應之際立刻喪命的擊球手?

還是以超越常識的投法不斷投球,最後耗盡生命的投手?

——要說恐懼的話,霧棲這方更為強烈。

那個投手擁有能夠壓抑恐懼的強大憤怒。

……為了早已結束的過去,為了已經不可能再實現的夢想,他拼命地拉動那已然死去的身體。

投手自己並沒有發覺。就連從剛才開始,每投一次球就會出現吐血,投手區已經被血染紅了這件事,他也沒有主意到。

“——!”

實在看不下去了。但是又不能移開目光。

現在自己能夠做的,就是結束這一切。

不管結果如何,盡快結束這場比賽。明明已經決定要這麼做了,但是霧棲卻還是無法擊中球。

時間方面已經可以配合了。那個投手討厭把球投向內角。只要在下一球,在投手投出球的瞬間,把意識集中在外角的話,就能分出勝負了。明明知道這一點,重擊手還是不斷持續著這場決斗。

——判斷力因為恐懼而變得遲鈍。然後,到了霧棲已經從自己的心中移開視線的第十三球。

首先決定勝負的,是Sinker。

從側投轉到更為負擔重的低手傳球。那讓看的人不禁著迷的投球動作,如此的鮮明果斷,卻又如此的慘烈,讓人不禁想起傷痕累累、臨終前一刻的天鵝。

如果說至今為止的投球是會噴火的變化球的話,現在已經到了極限的Sinker所投出的,就是會噴發出閃電的變化球了。

“呼嗚——!”

用盡全身力氣揮出重達九百克的球棒,大氣燃燒的尖銳聲響響起。

“嘖——!”

代價是一陣鈍痛。球路的落差跟之前相比一下子猛增,至今為止數次擊中球、平安地化險為夷的經驗,讓他一時疏忽了過于勉強的上下修正。雖然勉強打中了球,但是霧棲的右臂因為強烈的痛楚而一陣麻痹。

“——弄錯應對方法了嗎,真有夠糟糕的——”

應該是肌肉撕裂了吧。

打擊和投球都配合得天衣無縫,輕微的錯位卻簡單地破壞了肉體。這場比賽要求必須在0.3秒之內擊中以時速一百四十公里飛行的球。在硬性打擊的過程中即使稍有偏位,對于肩膀、手肘、手指所帶來的瞬,間負擔將會跟幾百公里的球相差無幾。

“……不妙。這次雖然打中,但是下一次……”

而且內角方面可以說是近乎絕望了。從手肘的痛楚來看,要收起手腕擊中內角球的話,也不可能有足夠的力度。但是如果現在對方再來一次外角球,,自己也沒有能夠打回去的自信。

也就是說,敗北是注定的了。

下一球就會要了霧棲彌一郎的命。

“——這樣就結束了……?不要說笑了。這場決斗怎麼能這樣就——”

我絕對不會讓你得逞的!這樣想著的重擊手再次轉向投手。……但是鏡子另一端的投手看上去比霧棲還要更接近極限。

用手摸索著握住球。

還沒有調整呼吸就直接進入准備動作。

“——笨蛋!那樣的話會——”

被投擲而出的危險球。

敗北的絕境,一下子反了過來。

明顯的失控球。勉強拐過直角之後,球並沒有進行兩階段變化,以直線軌跡接近擊球手腳下。這樣一來就是自己的勝利了。只要在投球的階段搞清楚球路的話就能躲過球了。

“————”

霧棲只要退開避過這個球就行了。

記分已經到了四個壞球了。只要能夠上一壘的話就是擊球手的勝利了。

然而——那個已經明顯偏離了球道、明明可以放著不管的球,他卻硬是用球棒截住了。

球反彈上牆壁。本來可以不用揮棒的壞球。

霧棲自己也驚愕地看著眼前的球,終于明白了一點。自己的留戀。以及這場比賽,究竟是誰的夢。

“——喂,霧棲,你還記得嗎?我不是曾經說過很愚蠢的話嗎?……要是你還記得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吧——”

“啊啊——這樣啊……”

……明知道身處死亡的危險之中還要拉長比賽,這種事只能用愚蠢來形容。

現在想起來的話,那個時候是多麼地快樂啊。

已然失去的夏日夢想。自己親手推翻的約定。

讓支倉為之轟動,以天才這種不可一世的稱號為由而進行跟鑄車和觀的一次決斗。

現在,終于得以實現了。不可能不覺得快樂的。不可能這麼容易就讓它結束的。不可能不希望,這場比賽能夠一直繼續下去的。

“……但是,既然已經發覺到這一點的話,還是盡快結束比較好啊……”

同時,這份喜悅卻讓自己覺得莫名的悲哀。長期堅持著的這個夢想,現在已經沒有任何人會欣賞了。

……遠處傳來了打鐵的聲音。

哐當、哐當。完全沒有半個人影的施工現場。和歡聲相距甚遠的尖銳的打鐵聲響。曾經若無其事地說出的天真感想。

“棒球的話要看比賽的過程是否快樂吧?一開始就把勝負放在首位這種做法,我實在是——”

……殘酷的話。實在過于殘酷的說法。

天才那任性的殘酷夢想。

沒有才能的凡人痛苦的宿願。

甘于墮落,拋棄棒球,甯願隕落也要保持純潔的人是霧棲。

鑄車和觀的夢想雖然並不純粹,但是作為一個人來說,卻是值得驕傲的。

其實就是這麼一回事。比任何人都要受到棒球束縛的人,不是Sinker,而是自己。

“……我會成為一個除了你之外沒有人能夠擊中的投手,而你,也不要輸給我以外的任何人哦。然後,總有一天——”

這種殘酷的話,他再也沒有說第二遍。

早就應該明白了的事。從一開始便已經失去機會的人,跟滿足于現狀一切的人之間,根本不可能互相理解。一生都只能是兩條平行線。

然而——他們看的是同一個東西,想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只是,在將其定為目標的時候,沒能實現而已。

其實在一開始的時候。還在天真地以棒球作為游戲的時候,霧棲彌一郎的夢想早就已經實現了。這一點,為什麼自己卻一直沒能接受呢?

“……啊啊,你應該是想和我在最後的淘汰賽中碰面的吧。其實我比你更懂憬這一點。真的。”

然而,霧棲卻背叛了這個夢想。首先背叛的人是霧棲。最先停下腳步的人是自己。那不是在高中二年級的時候。在顧及朋友感受的那一刻,種種的迷惘就已經讓他的球棒蒙上了陰影,讓朋友失望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這種行為究竟給那位朋友帶來了多大的傷害。

……現在開始還來得及嗎?

一個人也沒有的劇場。

即使是已經沒有映出膠卷的銀幕,也仍然有值得一看的東西。

“————”

換了個握棒動作,伸直手臂。

想要把肺部的所有空氣全部排出似的作了一個長長的呼吸之後,重擊手再次回到了擊球區。

在十八米開外站著的就是讓整個城市震驚的殺人犯。但是霧棲並沒有用這個名號來稱呼他,而是選用了曾經喊過的名字——

“——喲,讓你久等了,Sinker——”

好令人懷念。已經十年沒有說過的比賽開始的暗號。

對于內角,再也沒有迷惘。

勝負就在一球。把目標完全定在外角——那是鑄車和觀的王牌,下沉球的必到之處。重擊手把性命押上了擊球席。



——沖擊耳朵的音波讓他醒了過來。~

意識和視野都一片花白。

自己是什麼人,在干什麼,為了什麼在投球,這些都已經想不起來了。

就像亡靈一樣。被稱為Sinker的存在變成了沒有生命力的機器,機械性地把手伸向球。

勝負還沒有定。

擊球手已經擺出了姿勢。不殺掉這個擊球手的話自己就回不了家。

這個強迫觀念讓他再次開始呼吸。就在這時——

“讓你久等了,Sinker——”

小時候,比誰都要懂憬的朋友所說的話。他似乎聽見了一個消失多年的聲音。

——想起了當初的理由。

高高的塔形云。緊貼肌膚的蟬聲。哭倒在地的女人的身影。

那個夏天,他看見了十分痛苦的畫面。

看了無可奈何,靜靜地撕裂心胸一般的悲傷。

所以——自己發誓一定要拯救她。

自己的貧窮根本無關要緊。自己的快樂也變得無所謂。因為他終于找到了更為重要的,必須去做的事情了。

“——沒錯。我……”

為了這個目標,不管是什麼痛苦,他都忍耐過來了。

他一直固執于做個投手,哪怕不被人看好。

想要成為職業棒球選手的理由。因為喜歡,因為想要借此從貧困中逃脫,因為想要讓周圍知道自己並不窩囊——這些都不是真正的理由。自己不是因為這些理由才來投球的——他只是為了那一天所看見的東西。為了那個人生中只有痛苦、找不到絲毫生存意義的女人。想讓她有朝一日能夠挺起胸膛說出,能夠活著真好——

……終于想起來了。這個不是為了鑄車和觀自己而立下的夢想。而是他為了拯救母親的夢想。

而現在那個母親已經不在了。

自己發誓要繼續投球的最大理由。

甯願拋棄樂園也要守護到底的年少決心。

然而——

“啊啊——那個夢想,已經結束了啊。”

沒有得到回報的他的人生,早在八個月前的十二月中降下了帷幕。

“————”

意識開始恢複。

被染得一片雪白的視野也再次出現了。

刺激著耳膜的打鐵聲。

快要烤焦身體的炎夏太陽。

——就連呼吸也覺得痛苦起來。自己的身體正在迅速變得虛弱。

“——對了,現在還只是三壞球。”

不用手下留情,盡情地發揮吧。

以前,每當自己灰心喪氣的時候,朋友就會對自己說這句話。但是自己卻認為得到的只有痛苦,所以選擇了逃避自己的誓言。

但是,快樂的時光也是有的。

沒錯,即使痛苦也還能繼續下去,一定是因為也能感受到快樂的關系。好幾次曾經和那個不太想得起名字的孩子,一直玩到日落西山才罷休。

那些——究竟是誰的記憶?,

“啊啊——”

耳中傳來了聲音。

這里太吵了。

就像是酷熱的煎鍋一般。

在這個天藍色的地獄之中,今天我也是獨自一人。

——真讓人懷念。

尖銳的打鐵一般的雜音從遠方傳來。

還有遙遠而微弱,就像回音似的的歡呼聲。

自己得快點拿起球才行。

還行嗎?

當然行了,冬天已經結束了。炎熱得讓人透不過氣的夏天,灼焦的肺部,塵埃彌漫的球場……心跳在加速。那一個炫目的夏天,再一次回到了這條右臂之上。

在鏡子的另一端站著一個選手。

那個擊球手究竟是誰?

想不起來了。但是必須投球才行。為了那個曾經稱呼自己為Sinker的人,一定要投出跟那個時候的約定相符合的球。

把右手放在襯衣上,拭去礙事的血。

舉起快要斷掉的手臂。

一生之中最棒的變化球。

最後的一瞬——

他聽見了宣告終結的聲音。

白球飛了起來。

球上面並沒有染上觸目驚心的血液,徑直向著鏡中映照出的擊球手飛去。

等待著應戰的惡魔之壁。面對彎成直角的通道,球絕對會被反彈回去。

不可能拐彎的球。本來不可能投到的最後一擊——好美。就像起飛的天鵝一般描繪著曲線向著彎角前進。最厲害的變化球。

再沒有拐過直角。

也沒有轉瞬即逝的球速。

正因為如此,更覺得耀眼。

那不是惡魔附身之物所投出的球。而是一個普通人所創造出的偉業。引起超越常人認識的奇跡這一點,從來都只是神的工作。

所以,那個球決不是什麼魔球。

兌現當初約定的夏日陽光,照耀著這個沒有觀眾的球場。

兩好球、三壞球。

沿著外角落下的球,擊球手微微抬起右腳,配合著呼吸正准備揮棒——

×/現在(二零零四年.夏)

暑假的計劃就這樣變回了一張白紙。

其實本來就是白紙,只不過之前曾經讓整個城市為之騷動的殺人狂事件終于落下了帷幕,恢複到了本來無聊的日常生活罷了。

神出鬼沒的殺人狂Sinker的傳言結果在被人們熱衷地談論了一會之後就消失了。鑄車和觀由警察暗中不為人知地進行了保護,結果最後以吸食違法藥物的中毒者所為這一理由結束了這一連串事件。

所以,由類激化物質異常症患者——惡魔附身所引起的獵奇事件真正得到公認,還需要一段時間。

“——啊啊,這場逆勢扭轉還真是精彩呢。要是能夠貫徹到這個地步的話,不單只渾身清爽那麼簡單,簡直毛骨悚然了。你們怎麼想?”

回頭向著背後的兩人問道。但是對方卻沒有反應。

這個炎熱天氣持續不斷的八月後半,支倉第一高等學校的操場。在搬家整理行李的時候,剛好找到了後門的鑰匙,在還給學校之前,想想反正也是順便,于是叫上霧棲和貫井來這里納涼。現在剛過正午時分。

霧棲並沒有踏進樹蔭之中,盤著腿呆呆地坐在把皮膚烤得吱吱作響的直射日光之下。

貫井則在無人的操場上灑著水玩耍。

“……不過,想不到我們畢業了之後這里竟然變得這麼有牧歌風情了。我在想啊,該不會來年就沒有棒球部了吧?”

“啊——這個難說哦。不過我倒是聽說從明年起也許會解除編制。不過現在也確實不是那種時代了啊。棒球已經變成了一種單純的興趣了。”

“嗚哇,日子還真不好過啊——”

這還真是個令人悲傷的消息。恨不得馬上躺倒在操場上表示抗議了。但是都一把年紀了,荒唐也有個限度。過了二十歲人就會變成這樣。

“那個,霧棲,你真的打算在我家里借住?”

“唔?要是你覺得麻煩的話那我也可以找其他地方啦。有什麼關系嘛。房租對半分。反正你那里也便宜,而且再有像這次的事情時,還能搭個便車。”

……所謂這次的事情,指的就是Sinker一事。:

本來自己應該是已經圓滿完成了工作的,但是由于救了鑄車和觀,然後把他交給了警方接受保護這一點讓對方十分不滿,所以報酬也只收到了最小金額。

當然即使這樣那也是一筆龐大的報酬,只是首先其中一半就被海江拿去了——

“啊?讓Sinker屈服的人不是霧棲先生嗎?所在你什麼都沒有干過,不給你報酬也是理所當然的啊。啊,這是棒球戰的臨時獎金,為了今後著想,勸你還是買個球棒吧,否則被哪個不認識酌殺人狂襲擊的話就糟了哦?”

那個惡魔一般的雇主這樣子打趣道。明明那麼有錢,卻是個吝嗇鬼,這點真希望他能夠改一下。雖然有人說吝嗇是聚財之源,但那畢竟只是比一般人多那麼一點的有錢人才會說的話。這家伙的話怎麼看都不像是這種程度的,為什麼就不能像分杯水喝一樣分給我一點呢?

“——怎麼了?還在鬧別扭嗎?你不是說過白天的事情都會忘記的嗎?”

“關系到錢包的事情怎麼能說忘就忘啊。我連最初一個月的工資都還沒有拿到啊!”

“既然沒有錢的話,叫人再介紹份工作不就好了?那個孩子不是說過只要所在你願意的話,多少工作都有嗎?”

“——怎麼可能!跟惡魔附身打交道什麼的我絕對不會再干第二次了。”

沒錯。這次的最大教訓就是,絕對不要再參與除魔這種事情。

……還好,由于針對Sinker的除魔行動是在白天舉行的,所以自己並沒有記憶。但是夜晚發生的事——探訪鑄車和觀的家,從鄰居家的太太口中聽到的有關鑄車家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卻是想忘也忘不了。還有留在記錄上的來龍去脈也讓人不能不心酸。

……沒錯,看到這些的話就會覺得難受。尤其是像鑄車和觀這種的,自己真的想極力避免接觸。把生存理由和生存方式直接聯結起來這一點,實在是不太正常。

“……嘖,所在,你看那個。貫井那家伙,光在那里灑水還不夠,干脆跑去踢門了。我看還有三分鍾就能夠突破中央防線了。”

“年輕真好啊。我真的很想知道那種精力到底是哪里來的。今天可是有三十八度高溫啊?地球人一般是不能在這種高溫之下活動的吧?”

會不會她就是所謂的支倉最強者啊?一邊發呆一邊自言自語。

“————”

“————”

我們都沉默了。其實心里是希望他能夠否定的。

貫井打破了霧棲的預想,一分鍾左右就成功地打開了棒球部活動室的大門。仔細一看的話好像一開始就沒有上鎖。

“……對了,讓那個茶發小子連續三球扔向同一個位置的人,好像就是你吧?”

“——什麼嘛。原來你發現了啊。”

“結束之後我才發現的。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巧合成這樣的吧。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早就讓人一眼看穿了啦。”

“好過分,別看我這個樣子,比起以前來說在耍手段方面可以說已經有了巨大進步了哦?”

這個根本是在胡扯。雖然把自己說得像個惡人似的,但是自己這輩子絕對會是個不折不扣的善人。世上只有真正的惡人、邪惡的善人以及善良的善人而已。

“哦,出來了……啊!那個笨蛋女人,還真是雞婆啊。”

貫井從棒球部里借來了球,向著活動室的牆壁開始玩起接球來。似乎是在模仿投手的動作……真希望她能夠懂得察言觀色一點,沒事干嗎偏偏要模仿側投動作來著?

就那樣看著貫井,看了好幾分鍾之後——

“——啊啊,原來如此。

練習投球的話,一個人也行啊……”

透著無力感的聲音。霧棲唐突地自言自語著。

“……是啊。怎麼了?”

“不,沒什麼。小時候的事情而已。為什麼當初會說一起玩這句話呢……我都已經忘了。原來如此,一個人能夠玩的游戲,也就只有那個了啊……”

他茫然地說道。

然後對話就此斷開,兩人的目光凝視著以可愛的姿勢投著球的貫井。收回前言,那家伙,也未免太懂得察言觀色了吧。

“但是,沒有什麼可以做的呢。

“是啊。說得也是。”

似曾相識的炎夏午後。

霧棲盤腿坐著,我則站在那里看著遠方的塔形云。

“好,那不如我們來打棒球吧?”

太突然了,連反對的說話也哽住了。

霧棲慢慢地,用造作的動作伸長了手。

“什麼嘛,所在,打發一下時間而已,有什麼關系?你看那邊的笨蛋在那里以及忍不住,自己玩起來了啦。”。

這樣啊。事情就該這樣發展的是吧。我不禁苦笑起來。

“既然已經決定了的話那就趕快開始吧。喂,貫井,我們要打棒球了——!”

我大聲喊道。貫井大喊一聲“我早等著呢”,然後徑直跑進了活動室。霧棲則慢慢地站起身來。

……就在這一瞬間,視野的某個角落,看見了一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

像在眺望遠方,又像在目送再也不會回來的列車遠去似的,不知為什麼,總讓人覺得像變了另外一個人似的。

“——喲,我們走吧,霧棲。”

裝做沒有看見,開口喊了他一聲。霧棲用_如既往的不遜的表情點了點頭。

幸虧現在是白天。現在的悲傷,到了晚上就能忘記了。不管是值得欣喜的幸運還是難過的悲痛,對于我來說都沒有什麼意義。本來必須記住的種種事情,也會成為只有此刻才能收藏的記憶。

“學長——!快點快點、今天我絕對要把這個大猩猩打得落花流水的!對了,你為什麼要住在學長家里啊?你是故意要惹我生氣的吧?故意的是不是?哼,我最討厭你了,要是你下次敢來我們家的話,你就和數量變少了的哥哥們一起打個夠吧!”

貫井一邊從活動室里拿出球棒和手套,一邊扔向霧棲。

沉浸在感傷里的時間就到此為止吧。帶著藍色憂郁的回憶就在這里斷開。三個人的棒球游戲吵鬧地開始了,苦悶的感覺消失在藍天的彼方。

當然,至于站在擊球區上的是誰這一點,應該不用說了吧。

SinkerVSSlugger一戰終于落下了帷幕。

工廠的噪音在遙遠的地方回響著,穿越無人的施工現場傳向遠方。

設置在通道上的鏡子碎裂了。

擊球手不知是不是因為會心一擊引起的後遺症,從極度的緊張中解放出來之後就失去了意識。只不過是暫時昏迷,對生命並沒有威脅。

投手像是崩潰了似的整個人倒在通道上。這邊雖然還勉強殘留著意識,但是生命力正在急劇消失,恐怕性命難保了。或者說不是生命力在流失,而是被右臂上附體的東西奪去了。也許是比起母體的生命活動,更優先于保全于自己的性命吧。作為寄生體來說,是勿庸置疑的弑親行為,但是那本來就是惡魔。也只能這樣來解釋了。

“————”

然後,繞到了投手那邊的通道上,到比賽結束為止一直在建築物外面等了大概二十分鍾。

這段時間看似短暫,感覺卻無限漫長,光是站在那里忍耐就需要莫大的意志。

步行在通道上,腳步聲在四周回響。由于鏡子已經破碎,無法看見自己的身影。這也好。總是能夠看見自己的樣子的話肯定會覺得疲累不堪。尤其是現在,看不見會比較好過一點。

“——是你嗎。”

倒在地上的他聽見腳步聲,有了反應。模糊的視線回頭看著通道這邊。

不知是太陽落下了,還是窗戶關上了,身後的通道一片漆黑,令人害怕。

“喂,不要就這樣子失去意識啊,鑄車。一旦這樣睡過去的話就再也醒不過來了哦。你得撐著去警察那里自首才行。”

“————”

對方沒有回答。他已經沒有那樣做的力氣,也沒有那樣做的理由了。疲累到了極限的身體,甚至開始覺得死亡會比較輕松。

“你那種想法跟答應我的不一樣啊。我們不是說好了規則,輸了的話就去自首的嗎。”

“——算了。我無所謂了。”

“什麼無所謂。我可不希望讓你這麼好過。因為有島將吾可是我的後輩啊。一定要讓你盡量負上責任才行。”

黑暗開始移動。

和腳步聲一起接近。

他冷冷地看著,感覺到有某種可怕的東西正在靠近。

“就算是你的複仇對象,也有他自己的苦衷,雖然具體內容你沒有必要知道,但是至少應該考慮到這一點。”

人總要長大,不能總是用小鬼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

憎惡的化身張開了那扭曲著的巨大嘴巴。

惡魔究竟是以什麼為動力活動的?

對于現在在場的這兩個人來說,這種事情不言自明。

在通道之中席卷的感情波動。對于他所放出的飛沫而言距離實在太遠了。

那不是針對倒在通道上的他個人所釋放的。因為想得太多,已經走火入魔的感情。

喜悅和憤怒。

悲傷和憎恨。

現在站在那里的,就只有兩個散發著絕對誓不兩立的電波信息、卻不會引起任何大問題的渺小的人類。他意識朦朧地,用基本上已經失去的視力定睛看著。

“——那樣的話,還是會很難受吧。”

“?”

腳步聲停下了……真頭痛。自己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一點也不明白。

“什麼還是會很難受?”

“我看見你總覺得很害怕。”

“為什麼會害怕?”

“因為——你才是最不正常的人啊。”

真失禮。一邊用不爽的語氣說著一邊解下了義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道上的窗子被打開了的關系,耀眼的陽光鋪滿了通道。

“好了,你這條狗快給我退下。我不是說過你全部吃掉的話我會很麻煩嗎。你喜歡的東西不就只有這麼一點嗎。我會給你拿過來的,你就在這里等好了。”

不實在的左手。架空的觸覺,從他的右臂上取出了果實一般的腫瘤。黑色的狗嗅了嗅,然後毫不客氣地咀嚼起來。

切除的實行不是當惡魔在體內時,而是在體外之後。不是和惡魔硬碰硬取勝之後驅除,而是等惡魔的魔力消耗殆盡之後進行驅趕出宿主的身體,應該可以這麼說吧。但是這種辦法根本不能解決問題。真是個討厭的工作啊。他不禁自嘲道。

這就是第一次除魔。

終于結束了。

這就是連想也想不起來的,第一次任務。

/S.VS.S.c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