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下二樓的窗簷固然辛苦.不過要從二樓的窗簷爬回屋頂更是難上加難.畢竟我們手上只有一條塑膠繩.想靠那種東西.攀爬垂直牆面根本不可能.結果,在司把梯子找來之前.我就獨自被留在二樓窗簷上將近三十分鍾.在那段時間里,雨水持續灑落,氣溫持續下降.淋成落湯雞的我只能不由自主地直發顫.
唉.看來又要感冒了.
好不容易等司找到梯子回到屋頂,而穩終于能回到病房時,渾身都已經凍成了一根冰棍.光站著.身體便抖個不停,頻頻碰撞的上下排牙齒更是發出喀切喀切聲.我趕忙鑽進被寓.將空調設定至最高溫度.印便如眦.我的身體還是完壘沒辦法回睡.骨子里仿佛已經完全結冰.
隔天.來幫我量體溫的亞希子小姐高聲叫道:
咦~!
死盯著溫度計的亞希子小姐.雙眼瞪得老大.
怎麼會這麼高啊!?
幾度?
我以粗嘎的聲音問.
三十九度.
那,那麼高呀
再量一次.
亞希子小姐說.但是結果還是一樣.
情況還真糟糕.
總之.先打點滴再說.
一瓶點滴打下來.要一個鍾頭.
一瓶打完.又吊了一瓶.
這瓶又得花上一個鍾頭.
事到如今.我也不敢再用什麼必殺兩倍速.後來
我終于沉沉人睡,各種干奇百怪的情景出現在夢中.在
那因熱度而扭曲的夢境中,父親笑著出現.他揚聲哈哈
大笑,一定是贏了那種賠聿高達百倍的萬馬票了吧.
我在夢里還被母親嘮叨了一頓,反正,這已是家常便飯
了.司也出現了.化身為超強機器的司.上半身赤裸,
下半身穿著黑色緊身褲.莫名其妙地在和豬木對戰.
嗚啦一!.
豬木大吼.使勁渾身力氣一拳揮中司.
完全被打趴的司劄擂台軟墊上一起身,說時遲那時
快,使出一招雙腳纏繞對手身軀,本身像電話轉盤般扭
轉的電話轉盤固的變形版本.
豬木大叫:
嗚哇哇哇哇哇一!
他接著又大叫:
嗚哇哇哇哇哇一!
此時,才一溜煙地逃開對手攻勢.
氣得滿臉通紅的豬木,迅速跑向擂台繩圈.他以背
部撞向繩曙,利用繩圈的反作用力,進一步加速!
不知在哪觀戰的我大叫:
糟了!司!是金臂勾呀!
還搞不清楚狀況的司,胸口隨即遭到金臂勾的攻擊.
司被撞飛出去!
豬木高聲嘶吼!
豬木臉上顯露勝券在握的表情,視在軟墊上掙紮爬行的司.唉,就這麼完了嗎?司,你已經不行了嗎?站不起來了嗎?我絕望地望著司.感覺似乎失去了一切
但是,司的手此時抽動了一下
察覺到異狀的豬木眉頭深鎖
司啊啊啊啊~~!
我起身大吼:
沖啊啊啊啊~~!
我不自覺地雙手握拳.
仿佛為了回應我的聲音一般,司迅速撐起身子,同時攥住豬木雙腳.緊接著,使出一招超強機器的必殺技魔神風車固定!豬木的臉龐因痛苦而扭曲!雖然他拼命想逃脫,雙肩卻被司龐大的雙手緊緊扣住,動彈不得.
我持續大吼:
司啊啊啊~~!干掉他呀呀呀~~
周圍許多觀眾都站了起來,害我看不見擂台.我蹦蹦跳跳地想盡可能看到擂台上的情況,但是所有一切卻逐漸被黑暗包圍,意識也越來越朦朧,扭曲,消失,接著又重生最後終于轉換到了另一個夢境.
是里香.
在我的病房中.
沒錯
是這樣的夢境.
我緊緊地直瞅著里香的瞼龐.反正是作夢,不好好看得夠不就虧大了.畢竟,里香很討厭被人家直勾勾地盯著看,只要凝望個五秒,肯定會有什麼東西飛過來.一張臉長得那麼可愛,本來就應該讓人家好好欣賞欣賞的嘛,里香這個小氣鬼.夢中的里香,果然只有在作夢時才會這樣.完全沒有生氣.
她也一樣持續凝視著我.
(啐,好可愛呀)
怎麼會有人長得這/厶可愛呀?長度過腰的黑發,像浸過水般閃耀著光澤.那頭毫無毛燥卷翹的長發,風一吹,便輕盈擺動.我雖然很想仔細地好好摸摸看,卻苦無機會.唉,之前在炮台山有摸過她的頭發嗎,那時候,各種情感充塞心胸,根本沒有閑工夫去品味她那一頭秀發的觸感.里香的肌膚猶如陶器般潔白光滑.畢竟,里香幾乎不曾路出醫院一步.她已經持續好多好多年都住在醫院里.有一次我聽到護土小姐贊美里香的皮膚.說什麼真是令人羨慕呀里香當時仿佛很為難地笑了笑.我很明白她的心情,因為,里香甚至沒辦法曬黑呀,她連這麼理所當然的機會都被剝奪了.每每看著里香,我就感到有些悲傷.
因為此時更能深深體會到,孕育出此等美貌的是什麼樣的命運.
喂,里香,我說:
我們找個時間,去遠一點的地方對了,到海邊去吧.等你手術完,恢複健康以後.我們就一起帶個便當,到鳥羽(注:位于日本志摩半島東北部,以水產及珍珠聞名)那去啊.那附近特別漂亮喔.聽說還被制定為國家公園呢.透明到不行的波浪啊,會唰~唰~唰~地湧過來耶.電視不是也播過沖繩那邊的海嗎?雖然沒辦法跑那麼遠去,不過真的是很漂亮喔.你有沒有去過海邊呀?
沒有啊.
里香回答.
唉,這夢還真是逼真呀.
怎麼還會回答得這麼有條理.
我順勢繼續說:
那我帶你去啊.就像那時候去炮台山一樣.對了,不去鳥羽,去南島町也不錯喲.我叔叔就住在南島町.他是個漁夫,拜托他的話,搞不好還會讓我們搭船呢.他以前就有讓我坐過一次喔.只要一到海上,就什麼都沒有啰.大海和天空沒完沒了地一直一直延伸著,看著看著,就會慢慢搞不清楚大海和天空的界線了.然後啊,就會覺得實在好寂寞喔,唉,因為想到在這麼廣大的世界里,就自己一個人孤伶伶地活著,自己實在是好渺小喔.然後啊
突然之間,我感到呼吸困難.
胸口深處開始噴出氣體,我接著咳嗽不止,停不下來.難以呼吸的我,整個人弓了起來.
里香挨過來,輕撫我的背部.
裕一,你不要緊吧?
啊,嗯.
只要你能對我這麼溫柔,我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緊.話說回來,怎麼會有這種美夢呀
我開始害怕醒來了.
當我一止住咳嗽,里香就在我床邊坐下.
好熱耶.
她說著將手放在我的額頭上.
接著,就這樣輕撫我的頭.
害怕醒來的我不再開口說話,只管凝視里香的臉龐.里香的表情好溫柔.她那雙眼睛有些濕濡,嘴角浮現笑意.光是望著里香這樣的臉龐.就莫名其妙地好想哭.
喂,裕一.
里香對我說:
你為什麼要去幫我撿書呢?
啊?
她怎麼會知道這悼事呢?
啊.對了
因為作夢嘛,沒道理才合平常理嘛.
很久很久以前啊,我有一台黃色的模型車.
模型車?然後呢?
那時侯,流行過一種很怪的游戲.我們都叫它藏東西游戲.一開始.要先把自己的寶物藏起米.藏在樹叢里啦,天花板上啦,或是橋上欄杆旁邊,反正哪兒都行.然後呢,藏完以後,就開始去找別人的東西.也就是說,用自己的寶物玩躲貓貓.這樣,你知道意思嗎
里香點點頭.
如果藏得好,當然就可以保有自巳的東西.可是如果被發現的話,就得讓給發現的那個人了.那些再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寶貝.所以大家藏的時候都很拼命.像山西他呀,真的很厲害喔.不不不,不是普通的那種厲害是笨得很厲害喔.他把親戚送他的進口夏威夷豆巧克力,藏在熱水瓶里.那時侯,那種東西還很稀奇唷,不像現在到處都在賣就是了.然後啊,山西那家伙當時好像藏得手忙腳亂的,根本澄發現熱水瓶里還剩下一點熱水.
啊,那不就溶掉了嗎?
我噗嗤笑出聲,同時點頭.
對啊.游戲結束後,東西都沒被發現的山西,得意洋洋地打開熱水瓶,卻看到剛出爐的巧克力口味熱水.山西一臉要哭要哭的,只能啃著剩下的堅果,邊還哺硬說啊啊,好好吃,好好吃喔.他那張臉讓人覺得既可悲又可笑.所有人雖然當場大聲笑個沒完,可是事後單獨一個人的時候,就有股說不上來的悲傷惆帳,讓人很受不了.我現在都還記得山西說好好吃,好好吃喔那時候的瞼呢.
你從那時候就是個笨蛋了呢,山西.
那,裕一你藏了什麼呢?
就是我剛剮說的那台黃色的模型車呀.
後來被找到了嗎?
我搖搖頭說:
沒人找得到.
邪就沒被拿走啰.
我又搖搖頭.
是怎麼回事?
里香納悶著.
就是困為藏得太好了,最後連我自己都找不到了如果馬上就從藏的地方找出來倒還好,可是後來因為玩別的游戲玩瘋了,就讓它暫時待在原位後來,也就忘記藏在哪兒了.我事後雖然拼命找了又找,可是不管怎麼找,就是找不到.找到太陽都下山了,隔天再找,然後隔天又找,最後還是找不到.
那是父親買給我的少數玩具之一.有別于前不久才剛換車型的那種,是舊款的福斯金龜車.我想起那圓滑的車頂,感覺很廉價的外漆.當那台小小的金龜車,出現在父親龐大的掌心中時,我大吃一驚,雙眼直發亮.父親笑著說.你看,很酷吧.什麼時侯,我們一起來坐坐這種車吧.
模型車就那樣不見了,父親的願望就那樣永遠沒能實現,僅剩下那段記憶留存于我心底.
簡直就像某種傷痕似的.
我當時真的好難過.現在回想起來,也都覺得難過耶.所以,我才想幫你把書撿回來,那是你爸給你的書吧,如果全淋濕的話,你一定會很難過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好不容易撿到啦,可是掉在那的書卻變成不是你的那一本.啊,搞不好那也是夢呢,對了.這樣就沒錯啦,和現在一樣都是夢呀.這樣就沒錯啦
意識逐漸模糊.
就算是在夢境中,說太多話也很累人的.世界變得越來越稀薄模糊.里香可愛的臉龐也越來越稀薄模糊.
喂,里香
我用已然不成調的聲音說.
你的臉看起來為什麼要哭要哭的呢?
你好好休息吧.
里香頂著張窪然欲泣的臉龐.以特別溫柔的聲音說:
謝謝你.裕一.
啊啊,怎麼會有這種美夢呢.
太棒了.
如果是這種夢的話.我永遠都想要待在夢里呢
我這麼想著,閉上了雙眼.
之後也夢見各種夢.
真是的,發燒那家伙還真讓人受不了,隨隨便便把沉睡于人心中的各種思緒和記憶硬是給慢慢拖了出來.
而且和現實完全不符合這一點,更讓人受不了.
殺呀~!殺呀~!
父親揮舞著卷成筒狀的手冊.大吼大叫:
裕~~!干掉前面的馬,反敗為勝呀!
我受到那聲音的激勵,拼命在跑道上往前沖.前面是二班那家伙,當我緩緩接近他背部時,雙腿更為使勁,不停地踢著腳下的跑道.直到肺部一片炙熱.我仍舊腳不停歇地努力向前跑.
然後,就在距離終點不遠處,我和二班那家伙並駕齊驅.
只差那麼一點點.
我最後僅靠著挺得比別人高的胸膛,先馳得點.
父親發狂似地大叫:
嗚喔喔喔喔喔~~!成功啦啊啊啊啊~~!萬馬票呀~~!
我揮舞第一名的旗幟,得意洋洋地笑著.
我對著父親.誇張地猛手.
乖,乖.
我邊說,邊輕撫小貓咪的頭.
多吃一點喔.
那是住在校園後面的小描咪.
因為是野貓,所以很容易和人親近,不過很膽小,一聽到什麼巨大聲響,就會全身顫抖個不停.
喵嗚,它撒嬌似地對我叫.
小貓咪育個名字叫咕嚕嚕.是三班那些女生取的.可是,三班的女生沒多久就對小貓毋咪膩了,才一個禮拜就把什麼咕嚕嚕忘得一干二淨.
之後,就只剩工友伯伯會拿東西去喂咕嚕嚕.
一直餓肚子的咕嚕嚕.只要一看見食物,不管對方是誰都會立刻挨過去.而且它孤伶伶地獨自生話,表情看來總是可憐兮兮的.
看著那樣的咕嚕嚕,我也難過了起來.
因為,簡直像在看著自己一樣.
我當然有家人,也有朋友.不像咕嚕嘻一樣會餓肚子,也不會感到寂寞.
可是咕嘈嚕所懷的不安與悲戚.畢竟也存在我心底一隅.
我有時也會身陷其中無法自拔.
我不是因為可愛,才想管咕嚕嚕的.是因為覺得真的好可憐好悲哀,才會把剩下的早餐吃剩的火腿啦,烤魚啦有一頓沒一頓地送去給它.
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呢.
工友伯伯在咕嘈嚕死掉後.這麼對我說.
那其小描太虛弱了,本來就設辦法幸存的.
我能夠幸存嗎,
還有里香呢?
當我終于退燒能下床走動時,便舉步邁向東樓.我經由通往東樓那條再熟悉不過的連接走廊,穿過對面那條靜得過份的走道,緩緩走向里香從盡頭數來的第二間病房.我原本想慢慢走,可是不到五分鍾就到了.唉,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呀,畢竟,這是間小醫院嘛.
二二五號房.
秋庭里香.
我有好一會兒.就這麼呆望寫著這些字的塑膠門牌.里香就在門的那一頭.今天同樣也躺在病床上.
夢中情景浮現腦海.
你好好休息吧.
輕撫我頭部的那只手傳來暖意.
謝謝你,裕一.
整張臉瞬間熱了起來.
就算是夢其實說是願望比較貼切也還真是個荒謬絕倫的夢呢.里香根本就不可能對我這麼溫柔的嘛.
她可是害五個護士小姐掉眼淚的里香喔.
她可是連亞希于小姐都覺得棘手的里香喔.
躁熱的臉龐突然又冷卻了下來.算了,今天先打道回府吧.身體狀況也不太好,如果今天又碰到什麼恐怖的悲劇,又要發燒了.對,對了,像日本以前的軍隊不是也不講撤退嗎?沒,沒錯,是回前進,迂回前進.
正當我才改變身體方向,准備打退堂鼓時.
你在做什麼?
門扉猛然打開,我聽到這樣的聲音.
唉喲,真不想轉向後頭去呀
當然,我也不能像這樣一直背對著人家,否則她說不定就會從背後一腳踹過來,于是我慌慌張張轉過身去.
我勉強擠出笑容說:
哈,哈啰,里香.
里香就在眼前.
廢話.
她那張可愛的臉龐,直盯著我.
你剛剛在人家病房門口做什麼呀?
真受不了耶,里香說:
簡直和變態沒兩樣.
我雙眼瞪得老大.
奇怪,怎麼回事?
現在是什麼情況?
有種非常強烈的不協調感.平常時的里香呢,整個人簡直就像是岩漿做成的.只要一碰就會被燙傷,只要稍一接近就讓人覺得害怕.那張漂亮的臉蛋光是沉默不語,便會散發出壓倒性的氣勢.更何況是她一真正發怒,那可真的是誰都拿她沒輒.
但是!
如今,眼前的這個里香,表情卻格外溫柔.
對,對不起.
我如墜五里霧中,總之先道歉再說.
里香瞥向自己的病房.
好了,進來吧.
啊,喔.
今天很冷喔.
里香說著,一邊坐回自己床上.
我真的已經好久沒踏進過里香的病房,不知所措的我暫時呆站在門口附近,一邊張大眼睛四處張望.
以女生的病房而言,這里還真是冷清呀.
沒半個洋娃娃之類的東西.
也沒有絨毛玩具之類的東西.
看來仿佛是個短期住院的病房.暫時住院,立刻離開的那種感覺.
連我的病房,都放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
怎麼啦,裕一?
啊,不是,沒有啦.
我慌忙在床邊的圓凳坐下.
你病房里的東西這麼少喔.
嗯,稍微處理掉了一些.
處理?
算是某種轉換心情的儀式吧.
里香格外漫不經心地說,同時輕輕丟了什麼過來.
哇,什麼啊?
接在手里的是,橘子.
沒想到那還蠻好吃的唷,要不要吃?
唔,嗯.
那就給我啊.
里香微笑,接著伸出雙手.這次換我輕輕把橘子丟向里香.里香一接過橘子,便得意洋洋地笑了.
你怎麼那麼得意呀?
因為我接得很准呀.
接不到才奇怪哩.
我一副受不了的樣子.
這麼近.
哎唷,裕一真沒意思耶.你就稱贊我一句接得好會怎麼樣啊?
呿.
哼.
里香說著,開始以纖細的手指剝橘皮.皮好像很硬,她似乎很努力地用盡吃奶的力氣,那樣子像個孩子似的.她的臉龐微,午後的陽光斜射進來,長睫毛的朦朧影子就落在面頰上.長期生活在醫院中的里香,肌膚猶如牛奶般潔白,那也讓我感到有悲哀.
無論如何,我都想守護著里想.
我這麼想.
當然,以我的能力或許什麼都做不到.就像去炮台山那次一樣,只會把事情搞得一塌糊塗吧.即便如此,我仍然想待在里香身旁.仍然想為她做什麼.
喂,里香.
我最寶貝得就是你喔.
比這個世界,比我自己都還要寶貝喔.
當然,我沒把這話說出口.只是在心底仿佛念咒一般地複誦罷了.沒錯,還是不說的好.像這種事,還是比較適合悄悄埋藏在心底深處.
況且,這種肉麻話,我哪有臉說出口啊.
不要緊,我都已經知道了.
里香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話,讓我嚇了一大跳.
難不成,剛剛的心里話都被我一五一十地嘰哩咕嚕全念了出來?
正當我惶惶不安時,里香繼續說:
我馬上就明白了,那本書是裕一幫我撿回來的.
啊,嗯......
我松了一大口氣.
太好了,她是說那個呀.
不對,等等.
就算說的是那個,聽起來也不太對呀.
你說的書......
我早上醒來時,枕頭旁就放著那本書,讓我嚇了一大跳呢.我知道是有人幫我把書給撿回來了,還在納悶是誰呢.可是,除了裕一以外不可能有別人啦.所以,我就到你的病房去──
里香望著我的臉,隨即彷佛很不好意思似地避開視線.
──去了以後,才發現裕一發燒躺在床上.你真是個笨蛋耶!雨下成那樣,居然還去幫我撿書,真是個笨蛋耶!
這是甚麼跟甚麼呀.
我是撿了書沒錯.
但是,撿到的可是另外一本書耶.
放在枕頭旁?
那不是我,我沒做那件事啊.
那時候,我才將其中蹊蹺拼湊起來.可惡,是夏目.是那個王八蛋使的小手段.
是他先去把里香的書撿走,再用別本書調包.
他已經事先想我會去撿書了.
但是,他呀,是活該現世報.里香現在深信書是我撿的了.也就是說,我搶了夏目的功勞.我雖然晚了一步,可是誰管得了那麼多啊.話說回來......這會不會也在夏目的預料之中?如果說他是為了想讓我和里香和好,才趁里香沉睡時,把書放在她枕邊?
不不不,不可能啦.
那種壞心眼的王八蛋,怎麼可能為我做這種事呢?
來,給你.
剝完皮後,里香將橘子分成兩半.
吃吧.
她輕輕將半顆橘子扔過來.
我伸手接住.
接得好.
我自己試著這麼說.
里香似乎覺得很奇怪地笑了.
笨蛋裕一.
干嘛這麼說啦.
橘子很好吃吧.
嗯,很好吃.
你的也很甜嗎?
嗯.不就是同一顆橘子嗎?
是啊.
真的好甜喔,這橘子.
像男生都會連皮一起吃進去喔.
對啊,那是一定要的嘛.
唉,話說回來,里香好溫柔喔.她怎麼會對我這麼溫柔呢?那張臉龐看起來怎麼會那麼開心呢?她這種好心情如果能夠永永遠遠,真的維持個一萬,那該有多好啊.
我此時猛然察覺.
里香方才那番話的意義.
......去了以後,才發現裕一發燒躺在床上.
啊?
啊?
來我的病房?
在我發燒的時候?
這麼說來──
臉龐逐漸躁熱了起來.那個夢......我本來以為的夢,或許並不是夢.里香那只小小的手,溫暖的手.那只手輕覆于額頭時的觸感.那柔軟的觸感.說謝謝時的聲音.
裕一,你臉紅紅的耶.是不是空調太強了?
啊,不是......不會熱啦......不,不是......大,大慨吧......熱......還真熱呢.....熱得一塌糊塗呢......
可以把溫度調低一點啊.
好.....就這樣吧.....哈,哈哈哈......
我慌忙起身,一邊這麼想.
那難道不是夢嗎?
里香為什麼會這麼溫柔呢?
我們到底是什麼時候和好的呀?
3
眼前的東西轟然作響.
同時散發熱度.
那是什麼呢,正是醫院後頭的焚化爐.這個焚化爐和學校那個形狀雷同,大小也差不多.高約一公尺,寬約五十公分.焚化爐爐口動開,赤紅的火焰熊熊搖曳著.
話說回來,這火還燒得真旺呢.
因為我不斷往里頭添紙,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嘶嘶
我吸吸鼻水.
感冒還沒完全好呀.
我凝視眼前搖曳的火焰,回想起發燒癱在床上那陣子的事.總之,那時候特別好睡,一天大概會睡上二十個小時.
睡成那副德行,是一定會做夢的.
也會出現一些天馬行空的幻想.
額頭似乎又逐漸能感受到里香那只手的暖意,那一切是那樣的溫柔,舒服,實在讓人難以相信是發生在真實世界中的事.
沒錯,那一定是夢.
一定是我的幻想.
話說回來,臉好熱呀.唉,現在還有點發燒,還有這麼多的紙張在面前燃燒,覺得熱也是理所當然的.可沒有什麼其他原因咯,懂了嗎.
我含著淚光說:
拜拜,《萌運動小短褲》.
我接著將一本書扔進焚化爐.
真的超級可愛的唷.
火焰瞬間轉為猛烈,似乎是在回應我的話.
《萌運動小短褲》逐漸燒成灰燼.
簡直像在控訴這如浮光掠影般的人世間,又像是高喊出滿腔悲戚一般,隨著搖曳的火焰逐漸燒成灰燼.
我又扔了一本進去.
拜拜,《未亡人旅情》.
火焰變得更為猛烈.
真的很煽情耶.
又一本.
拜拜,《火熱眼鏡女孩》.
哎呀,燒掉了呢
戴眼鏡的女高中生,女老師一一被赤紅的火焰吞噬.燒掉的東西就不可能再回來了.
我仰望天際說:
對不起,多田先生.
沒錯
我在燒的正是戎崎收藏.
承繼自多多田先生,那數量龐大的H書.如今,那堆書像座小山橫躺在我身旁.這麼一看,數量還真是驚人呀.
還真是服了他,能收集到這麼多這種東西耶.
我想起多田先生那個人,好像總是笑嘻嘻的,每天都偷摸亞希子小姐的屁股,然後每天都被臭罵一頓.
仔細一想,長久以來能與亞希子小姐抗衡的也只有多田先生了.
這些A書全都是多田先生留下來的.
換句話說,就是多天先生生存過的證據.
我實在不忍心把這些東西燒掉,同時也覺得愧疚萬分,無法好好加以收藏保存,我真是太沒用了.
但是,我還有比這重要千倍,萬倍的東西得顧呀.
真的很對不起,多田先生.
燒吧.
燒吧.
反正全都得燒掉,那就給我盡情地燒吧.
我豁出去了,不斷把書往焚化爐里丟.兩三本做一次向爐里扔.火焰規規矩矩地往上竄,毫不猶豫地讓書緩緩消失在這世上.最後僅剩下灰燼和煙霧而已
一仰頭,冬天偏白的天空出現一條拖得老長的煙霧.
你在做什麼啊?
當我大概燒到一半時(話雖如此,還剩下千本以上),聽到這樣的聲音.
回頭一看,夏目就站在那兒.
我吸著鼻水說:
書,是你先去撿走的吧.
啊?什麼書?
里香掉在窗簷上的書啦.
窗簷?里香的?你在說什麼?
拜托,還在給我睜眼說瞎話.
我狠狠瞪著夏目.
別裝傻了.是夏目醫師吧,是你把里香掉在那里的書撿走的吧.然後,還用別的書調包放回原位.
什麼嘛,露餡咯.
還有誰會做這種事呀.
很好玩吧.
夏目沒有絲毫悔意,甚至還哈哈大笑.
光把書撿走實在太沒意思了嘛.
一點兒也不好玩.
我可覺得很好玩呢.
喔,是嗎?
王八蛋.
怎麼會有怎麼討厭的家伙啊?
這家伙早料到我會去撿書了.所以就先去把書撿走,還用別的書調包.
全都是為了時候能取笑我.
你是在燒什麼啊?
順手拿起戎崎收藏的夏目發出驚歎聲:
哇,好猛啊!
嗯,對啊.
怎麼回事呀,這些都是你的嗎?
人家給的.
喔,不過,這也太猛了吧.而且還有這麼多耶.沒想到戎崎你是個色鬼耶.哇,佩服,佩服嗯?喂!你是在燒這個喔!怎麼可以燒這麼貴重的東西呢!太暴殄天物了吧!
是里香說的啦.
里香?
她叫我把這些全都燒掉.
一本往焚化爐里扔.
拜拜,《放學後的禁忌游戲》.
又一本往焚化爐里扔.
拜拜,《午後的誘惑》.
再一本往焚化爐里扔.
拜拜,《社區嬌妻的狂想》.
她說全燒掉的話就原諒我.
夏目拼命翻著A書的手,頓時停了下來.他以不可思議的眼神瞪向我.
她有說要原諒你嗎?里香她真那麼說?
嗯.
拜拜,《淫luan花和尚》.
拜拜,《奔向寢室的少女》.
拜拜,《極密俱樂部之女》.
說真說假?那個里香?說要原諒你?
得先把這些全都燒掉就是了.
原來如此,所以你才會在這燒書的呀.不過,是那個里香耶.那個任性刁蠻,旁若無人,天上地下惟我獨尊,干下潑粥事件的里香耶.真不敢相信她會原諒你.
什麼潑粥事件啊?
那是在前一間醫院發生的事.受害者是我的一個同事,那家伙他呀,上輩子沒燒香,不小心惹到里香.你猜里香對那家伙做了什麼?真是有夠過份的呢!首先,有枝筆從床上掉下去,當然,是里香故意扔的.然後,當我同事想把筆撿起來的時候,她就把裝稀飯的碗公扔到人家頭上去.
哇
對啊,他當然就滿身稀飯啦!然後,我同事才正要大發脾氣呢,這次換一碗味噌湯掉下來,唏哩呼嚕地流滿整顆頭.
唏哩呼嚕的呀?
沒錯,那天是海帶芽豆腐味噌湯.看到那家伙頭頂上戴著海帶芽的樣子,真讓人不真鯛該笑還是該生氣,而且,事情還沒完呢!其他配菜也一道道從天而降,最後連醃菜都扔下去了呢.啊,不過,布丁好像有留著就是了.
他並不是想讓故事聽起來更有趣,而誇大其詞.
這點我很清楚.
里香,是有可能做出那種事的.
她的確能夠蠻不在乎地做出那點小事.
我那同事啊,真的是全面投降了,還哭著說拜托讓他卸下里香的主治醫師一職呢.那個里香說要原諒你?不可能吧.你到底使出了什麼手段啊?
我什麼都沒做啊.
什麼都沒做?真的?
嗯.
是呀,那是個夢.
一定是個夢.
我一邊感到漲紅臉龐的熱度不不不,當然全都是因為眼前的熊熊火焰所致.不論任何人說了什麼,都一定是這樣的我這麼說服自己.
4
病房門氣勢十足地猛然打開,亞希子小姐的臉龐隨之探了進來.
嗨,色男.
她說著露出一笑.
我那時正在床上看書.是里香借我的宮澤賢治傑作《銀河鐵道之夜》.就是那本我特別去撿,卻被夏目先從窗簷撿走的書.喬凡尼吹口哨般落寂寞地噘著嘴,從成排漆黑檜木的小鎮坡道走下來.我讀完這句後,才合上書.一吹起口哨,的確會有幾分寂寞淒涼之感呢,我邊這麼想.
我說:
那個色男是什麼意思啊?
里香叫你過去喲.
我?
對啊,叫你.
亞希子小姐仍然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我不高興地皺起臉但是,心底暗自賊頭賊腦地笑個沒完一邊下床.
啊喲,還真煩哩.
那要不要我去和里香說裕一很忙呀?
不,不用了不用那麼麻煩啦.
喔?真的不用嗎?
嗯,嗯.
你可別跟我客氣喔.
亞希子小姐的笑容逐漸摻雜些許不安好心的感覺.唉,真受不了耶,這醫院怎麼淨是這種人呀
那我過去咯.
什麼嘛,要去喔?
對啦,敗給你了,敗給你了.
王八蛋.
我為了掩飾內心懊惱,試著問:
亞希子小姐,你會吹口哨嗎?
口哨?會啊.
嗶嗶嗶嗶嗶技巧高超的口哨聲響徹病房.
亞希子小姐志得意滿地笑了.
哇,你好會吹喔.
因為以前是用這個來當暗號的嘛.
暗號?
騎機車跑的時候,說話聲音根本就傳不太遠.不過像口哨這種高亢的聲音,就每個人都聽得到啦.所以大家就決定以不同的口哨聲,當作伙伴之間的暗號.感覺上就像是在說要回轉咯,把他碎尸萬段,或者干掉他之類的.
干掉他?
亞希子小姐似乎說得很開心,所以我也暫時打消追問下去的念頭.如果真的有給她干下去的話,那也太恐怖了
我雙腳伸進拖鞋,步出房間.
裕一.
怎麼啦?
你可得對里香溫柔一點喔.
啊?
那抹開心的笑容不知什麼時候已從亞希子小姐的臉上消逝.雖然她微微笑著,不過看來卻有些落寞,另外還摻雜著某種別的情緒
好了,快去啊.她還在等你呢.
喔.
亞希子小姐是怎麼啦?
當裕一朝里香病房走去時
若葉醫院的醫務室位于二樓正中央,最右邊的就是夏目的座位.只見他的桌面被滿而溢的文件,礦石,書籍,照片總之就是一大堆該有的,不該有的東西所占據,似乎馬上就會完全傾倒崩落.就職不過幾個月就有如此斐然成績,可以預見在不久的將來必定會發生第一場大雪崩.
夏目叼了一根煙,卻被路過的護士小姐念道:
醫師,請別在這里吸煙喔.
他被這麼一說,皺起臉來.
這是香煙形狀的巧克力啦.
好好好,反正請別在這里抽喲.
就跟你說是香煙巧克力嘛.
自己強詞奪理的樣子簡直像個小朋友.
即便如此,就是在這種時刻才更想吸煙.否則哪撐得下去啊.雖然他想溜到屋頂去抽根煙再回來,可是看看手表,實在沒有那種美國時間了.
果不其然,訪客准時現身.
這邊請.
他領訪客到對面座位去.
訪客或許該說是患者母親沉默不語.她低著頭,雙手緊握,身體僵直.
仿佛正嚴陣以待,准備面對過于嚴酷的命運.
(不,或許早做好准備了)
夏目收起香煙說:
關于令媛的病情
一打開病房門,有東西掉到我頭上,然後咚咚彈跳.
那是,橘子.
我望著在地面上滾動的物體,對于本身的愚昧無知,以及里香的壞心眼,深深歎了口氣.
又被整了呀
喂,里香.
伴隨著歎息,我這麼說: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啊?
里香笑容可掬.
見到她笑容的瞬間,在腹部激烈打轉的怒氣與憤慨立刻消逝得無影無蹤.唉,算了吧.每次一看到里香的笑容,我就會有這樣的感覺.
今天里香的臉色很好.
只要觀察她的臉色變化,就能大概了解里香當天的身體狀況.情況糟的時候,她看來會連動一下都覺得痛苦似的,整個人動也不動.她會臉色鐵青,從那豐盈雙唇間所呼出的氣息都會發顫.
每當那種時候,我也會跟著發顫.
不過,今天的里香似乎很有精神.
裕一,你真的都學不乖耶.
吵死了.
不小心一點,總有一天會死得很慘的喔.
讓我死得很慘的不就是你嗎?真是的,三番兩次讓那些橘子咚咚咚地掉到我頭上.
你真的不懂耶,里香說:
我呢,可是在教育裕一喔.
教育?
是啊,現實社會是很恐怖的唷.一不小心,立刻就會被絆倒的.
里香道出的話語格外尖銳,就像是玻璃碎片.胡亂觸碰,似乎還可能被割傷.
當我還在猶豫該怎麼回答時,里香爬下床.
喂,帶我去屋頂.我想曬太陽.
好啊.
什麼嘛,她是為了這個才叫我來的呀.
只要想到里香有求于我,就會讓我滿心驕傲.這個可愛到讓人受不了的女生,會來拜托我.而我也能為她做些什麼.
我才不信自己會有什麼光輝燦爛的未來.
我還真沒用?
是嗎?
但是,只有里香在一起的時候,不論是未來,世界,幸福,我都能夠相信.不對,是會開始想去相信.
怎麼啦,裕一?
沒有,沒什麼事啦我們走吧
嗯.
我將手伸向里香背後.這樣就算里香站不穩跌倒時,我也能立刻接住她.
是的,接住她.
不論里香發生什麼事.
啪嚓
X光片一夾上投影機時,發出這樣的聲音,投射出來的影像是拳頭般大小的髒器,那是掌管人類生命的中樞.在英語中,這樣的存在擁有和心一樣的名稱
夏目以筆尖指向髒器中央部位.
出問題的是這邊.
是
瓣膜附近組織相當脆弱.不知道您有沒有發現,請看這邊,輪廓比之前變得更模糊了.據我判斷,恐怕是因為周邊組織正逐漸肥大化.如果就這麼放任不管的話
他漠然地持續陳述.
成為醫師之後,他已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複這樣的行為或許該說是儀式.不過,他始終無法習慣.每當面對患者或家屬時,內心一隅便會如同岩石般地硬化.
恐怕死亡本身還比較容易習慣.
同事之中,也有那種面對患者死亡仍能蠻不在乎地吃飯,蠻不在乎地看著綜藝節目哈哈大笑的家伙存在.
活生生的人類的感情,才是最讓人害怕的
不論是痛苦或悲傷都是那麼樣地強烈.
唯今之計也只有開刀了.照這種情況發展下去,想讓病情好轉根本毫無希望.雖然,也有那種不動手術,還能活到三十多歲的案例,但是令媛的病情實在惡化得太快了
所以,他漠然地喋喋不休.撇過頭去,不著痕跡地閃避任何感情.患者的,家屬的,還有自己的感情,全都任其從身旁徹底流逝.
患者母親緊握的雙手關節逐漸泛白.
請問
是.
里香她那孩子有救嗎?
我一定會竭盡所能地醫治她.
那母親始終凝視著他.夏目很清楚她在等什麼,他早已准備好了答案.
手術的成功率是
我配合里香的腳程,緩緩爬上階梯.一個人的時候沒兩三下就爬完的階梯,和里香一走起來感覺好漫長,就好像是一直延伸至天際的天梯.好長喔,我想.還亂長的呢,這樓梯.
里香呼地歎了口氣.
你不要緊吧,里香?
嗯.
休息一下比較好吧.
我是真的很擔心.胸口深處紛亂騷動,像是有什麼鋸齒狀的爪子持續劃過心底一般.不安總是帶伴于我們左右,總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既不吵鬧也不叫喚,只是靜靜地緊跟在我們身邊.
里香搖搖頭.
不要緊,走吧.
啊,喔.
里香仰望著我,在虛弱之余仍使勁渾身氣力,勉強擠出笑容.
別擔心啦,喬凡尼.
喬凡尼?
啊,是《銀河鐵道之夜》呀.
既然里香興致來了,我也決定奉陪到底.
是嗎,坎帕奈拉?
是呀.
里香裝出幾乎和男生沒兩樣的語氣說.
那模樣有點可愛.
爬完樓梯後,里香志得意滿地說:
我已經來到天之原野了.
那是銀河鐵道的台詞嗎?
是啊.再過來呢,就換喬凡尼說:這輛火車不是燒煤炭的呢.
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
你還記得真牢呢.
因為都讀過好幾遍了嘛,我最喜歡那個故事了.
你看,是天之原野喔.
說著,我便打開通往屋頂的大門.光與風在那一瞬間將我倆包圍.里香沐浴于耀眼的光線中,發絲隨風搖曳,她露出微笑.
謝謝.
嗯.
我大吃一驚,里香竟然跟我道謝.
簡直就像奇跡.
一步出屋頂,滿坑滿谷的白布照例在風中舞動.我們在那些白布之間穿梭前進.雖然里香的腳步不疾不徐,莫名地我就是能感受到她那雀躍萬分的心情.僅僅如此,便讓我也跟著開心了起來.太詭異了吧.光看里香一笑,我就會隨之露出微笑,怎麼會這樣啊?
里香在扶手旁的向陽處坐了下來,說道:
好溫暖喔.
我也坐到她身旁,回應著:
是呀,再過一兩個月就是春天了.
春天啊.
對啊,到時候就會變得更更溫暖咯.等到天氣暖和一點,我們就偷溜出醫院一下,到那邊的河邊去.那里有整排的櫻花樹,超漂亮的.
嗯,我想去,我想去.
里香興奮地說:
你要帶我去喔.
我自豪地點點頭應允著:
好啊.
我們有那麼好一會兒就只管盡情曬太陽.像這樣和里香在一起,身心全都變地暖呼呼的.伊勢小鎮這片熟悉的景色在眼前延展,這是我唯一認識的地方,世界的盡頭,同時也是中心.
好不容易,里香像曬太陽曬得很舒服似的眯著雙眼說:
媽媽能夠原諒我嗎?
含糊朦朧的聲音.
又是銀河鐵道.
我拿出好端端地放在口袋里的那本書,翻找里香所說的那句台詞在什麼地方.很幸運地我很快就發現了.
咳咳,我清清嗓子,念出接下來的台詞:
只要能讓媽媽得到真正的幸福,我什麼都願意做.但是,到底什麼才是媽媽至高無上的幸福呢?
你媽媽並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不是嗎?
我也不知道.可是,不論是誰,如果做了什麼真正的好事,就是最大的幸福吧.所以,我想媽媽會原諒我的.
里香的台詞沒有絲毫停頓.
我喉嚨作響笑出聲:
你記得還真牢咧.
嘿嘿嘿.
里香得意地笑了.
我不知為什麼心情像沐浴于光彩之中,視線又移回手上的書.接在那句台詞之後的話,映入眼簾:
坎帕奈拉似乎真的下了某種決心.
當那句話躍入眼簾的瞬間,我的胸口噗通地為之悸動.
就快到天鵝站了呵.
里香的聲音.
我翻著書頁.
嗯,會在十一點准時達到喔.
再往後一點,有這麼一段文字.
兩人在那白色岩石上沒命地往前沖,深怕趕不上火車.他們真的就想風一般地跑著,跑著跑著,既沒有感到呼吸困難,也不會覺得膝蓋一片燥熱.
像這樣跑下去的話,都可以跑遍全世界了呢,喬凡尼心想.
沒錯,就是那樣.
只要和里香在一起,任何地方都跑得到.像去炮台山那時候也是,即使身體狀況糟成那樣,還不是一點兒都難不倒我們嗎.
動手術或干嘛,也一定會很順利.
一定是這樣的.
在這種暖和的陽光中,和里香緊挨著坐在一起,高聲念著那本《銀河鐵道之夜》,自然而然便會萌生這樣的想法.
在這樣的日子里,天上神明都會祝福我們的.
夏目陷入了沉默.眼前那位母親背部拱起,不斷哭泣流淚,夏目只是凝視著她的背部.也只能這樣了.他無法出聲安撫,或要她放心.那些行動都于事無補.現實仍會常存于該處,根本不可能讓任何人逃脫.既然如此,我們只能挺身而戰.即便希望渺茫,幾乎篤定必敗無疑,然而一旦放棄就全完了.但是,應該奮戰到何種程度,何時為止呢?少女的心髒隨著一分一秒的流逝逐漸衰弱.事實上以她目前情況而言,心髒在任何時刻停止跳動都不足為奇.如今刀刃已斷,箭也即將告罄請問,那孩子究竟要奮戰都什麼時候呢?
那位母親雙手緊握,或許正在祈求些什麼吧.不過,那也只是白費功夫罷了.諸如此類的祈禱是不會傳達到任何地方去的.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什麼神.如果有神,就不可能會讓那個少女這麼痛苦.自己以前也會向神明祈禱.所有叫得出名字的神明他都拜,甚至還會跑到一些古怪可疑的祈禱師跟前,發狂似的不斷祈禱.可是一點同都沒有.珍貴的暖意,就那麼一溜煙地從指間滑落.是的,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人只會一步步走向死亡.就像梳齒會日益稀疏,朝日會東升,夕陽會西沉一般,人也只會步步走向死亡.這其中並沒有什麼特殊意義.死亡就只是以沉靜的神情佇立在那里而已.夏目自嘲地笑了.什麼醫師,什麼神明,不都一樣無能為力嗎?不論技術如何突飛猛進,人力所能之事也不過爾爾.只能眼睜睜地任其凋零流逝,完全沒辦法阻止.我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最佳例證.這個連自己最珍視的都救不了的人
真想抽煙.
真想痛快地抽個夠.
我們之後還是繼續玩銀河鐵道模仿游戲.我是喬凡已,而里香都扮演坎帕奈拉.和蠻有男子氣概的喬凡尼比起來,總覺得坎帕奈拉懦弱了些,完全不像里香.
我不滿地說:
"為什麼是你當坎帕奈拉啊?"
"有什麼關系嘛.都一樣呀."
"可是你們完全不像呀."
"什麼意思啊?"
里香看來也很不滿地皺起臉來.
我這才趕緊解釋.
"沒,沒有啦......就感覺嘛.可沒什麼深奧的意思喔."
"喂,裕一,這本書讀完了嗎?"
"還沒啊."
里香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我的雙眼.
"有沒有讀完有關系嗎?"
"不要緊,那就算了.你慢慢看吧."
嗯,我正有此意.
我以前本來就不太看書,就算這本是短篇故事,我也沒辦法這麼快就看完.
我隨手翻著書頁.
照這種速度看來,大概還要三天吧.
里香把頭淒進來看我正巧翻到的那一頁.
"請問您要到何處去呢?"
里香說.
我也說:
"天涯海角哪兒都去."
"那太好了呢.這班列車其實也是天涯海角哪兒都去的喔."
我想起某件事,笑了出來.
怎麼啦,里香問.
"沒有啦,只不過火車呀,還真是天涯海角不論哪兒都去的呢,我常呆呆地望著電車鐵軌,心想好想到鐵軌的那一頭去.每次一看到鐵軌,我就會這麼想."
"裕一想到什麼別的地方去嗎?"
"曾經那麼想過.可是,現在不會了."
"現在?為什麼?"
因為你在這里呀.
我裝模作樣地笑著:
"想繼續升學的話,非得用功不可啦.我呀.最不會念書了,看本書也慢吞吞的."
"裕一,看起來就笨笨的嘛."
"吵死了."
"是你自己說的啊."
"話是沒錯啦."
我們就在陽光中,不斷閑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里香對著書頁東指西指,一會兒說她喜歡這邊,一會兒又說那句話念起來感覺很好.我則一直"嗯嗯嗯"地點頭.里香似乎很喜歡老派的措辭.話說回來,<銀河鐵路之夜>里頭的人物,每個都在追尋真正的幸福.一面追尋幸褔,並且持續以此追問喬凡尼.
我說啊,那不是很簡單嗎--
陽光柔和,微風徐徐,簡直像在春天一般.身邊的一切都好溫暖,我已經停止思考,停止煩惱,只管沉浸于幸褔之中.這世界原本就洋溢著幸福,根本不須要找呀.本來就是這樣,不是嗎?就在這里呀.我想要的全都在這里,甚麼都不缺了呀.
只要有里香就夠了.
其它任何事物都只是多余.
5
夜晚的醫院一片寂靜.
畢竟入院患者幾乎清一色全都是老人,平常作息本來就習慣早睡早起.更何況醫院里的熄燈時間又比外頭早,晚上到十二點還醒著的人,大概就只剩值班的護士小姐了.
當然,我又不是老人.
我可是個年輕人.
既然是個年輕人,生點小病還是會有多余精力.
"睡不著啦"
我在黑暗中呢喃,接著起身.
我暫且豎起耳朵傾聽周遭動靜,這才爬出被窩,披上外套.然後將<銀河鐵道之夜>放進右邊口袋.司應該還醒著吧.他或許會老大不甘願地說我干擾他念書,可是我哪管得了那麼多啊.
嗯,嗯,所謂的朋友就是這樣嘛.
我悄悄開門,看看通道情況如何.太好了,沒半個人影.我手里拿著鞋子--避免發出腳步聲--邁出步伐.
出乎意料之外地沒兩三下就突破了"恐怖十公尺",我走在一樓的通道上,往夜間出入口前進.
那聲音是在我來到大廳時聽到的.
嗨,戎崎.
我真的嚇了好大一跳.
背脊瞬間凍結,寒意自腳底直往上竄.
你在干嘛呀?
啊.
仔細一看,是夏目睡在長椅上.
嗨,他邊發出中年大叔般的聲音,一邊起身.
什麼呀,想溜喔?
啊,那個,我
唉,還有多余精力也算好事啦.
夏目站起來,走近我.他的腳步踉蹌,嘴角泛著詭異笑意,樣子看起來有點不對勁.當夏目一靠近,一股強烈的味道隨即撲鼻而來.
我不禁皺起眉頭.
你有喝酒喔?
對啊,不行喔.
你不是在值班嗎?如果有人掛急診怎麼辦?
總有辦法解決的啦.我呀,可是猴子喔,猴子.喝幾杯哪會醉呀.我在學生時期就常把教授的錢包都喝空了,還差點拿不到學分呢.
神經啊,這種窩囊事有什麼好自豪的呀?
而且這味道聞起來,可不只喝個幾杯而已.
喂,戎崎,跟我來.
做什麼?
醒酒啊,來啦.
夏目一抓住我的手腕,便毫無商量余地似的徑自埋頭往前走.我無法反抗,只得被他一路拖著走.
唉,本來想在司他家看漫畫的說
夏目腳步踉蹌,跌跌撞撞地朝屋頂走去,每次重心不穩就一並把我給拖下水.在也不知道該說是今天還是昨天,總之是十二個小時前我和里香還待過的那個屋頂,一看到我和里香都靠過的扶手,我的臉上就不禁泛起笑意.
你在笑什麼啊,戎崎?
沒有啊沒什麼
來,你也喝吧.
夏目亮出一只威士忌酒瓶.拜托,這不是一公升裝的酒瓶嗎?一個醫師光明正大地拿著這東西好嗎?
請問,你知道我聲什麼病嗎?
啊?不就是肝炎嗎?
酒,不是不太好嗎?
啊,對喔.
夏目哼哼哼地笑了出來.
別在意.什麼A型肝炎就和感冒沒兩樣嘛.
來來來,快喝快喝,他說著硬是把瓶子塞過來,我無可奈何地接了下來.威士忌強烈的氣味撲鼻而來.人家都要你喝了,不喝未免太不識相,我只好輕酌一口.炙熱的液體滑過舌頭,一邊燒灼著喉嚨一邊緩緩流下.胃部附近頓時熱了起來.
很好喝吧.
唔
那可是好酒喔,來,再多喝點.
我又喝了一口.口腔也稍微習慣那味道了,這次喝得比剛剛多一點.我倒不覺得好喝,只是一喝下去瞬間便渾身發燙.雖然身處于冬天的夜空下,卻覺得不怎麼冷.而且,心情似乎慢慢好轉,雙腳也變的輕飄飄的.
酒還真不錯耶.
你這話真中聽呢.那就多喝點呀.
好.
喔,你喝酒還挺痛快的嘛.
我們一起哈哈大笑.啊,心情真好.心情好到不能再好了.今天真的是很棒的一天.話說回來,令人意外的是夏目也是個不錯的家伙嘛.
夏目醫師
我一邊開懷大笑,一邊望向一旁,但是夏目已經收起了笑容.那對仿佛一點兒都沒醉的清醒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
我之後的話再也說不出來了.
我原本是想說什麼去了?
喂,你很開心吧?
啊?
你那張臉就是一副開心得不得了的樣子啊.里香是個美女喔,可愛到不行吧.這一行讓我看遍了各式各樣的人什麼男男女女幾乎全都見識過了,像里香這麼美的孩子真的是很少見喔.
唔
十七歲吧.正好是花樣年華呢.能和那麼可愛的女孩子在一起,就夠你樂得快飛上天去了吧.我也是過來人,清楚得很.可是呀,那是不會有結果的喔.那種東西沒兩三下就消失得一干二淨咯.
十二個小時前的暖意再度蘇醒.
模仿坎帕奈拉的里香.輕聲嘻笑著.暖意.溫柔.自己曾在這個地方渡過最快樂的時刻.體會過夏目那家伙沒嘗過的幸福滋味.
那一切如今似乎都被汙染了.
都已經是個大人了,還嫉妒喔?
我的語氣終于轉為厭惡:
雖然是喝醉了,不過那樣子也太難看了吧.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懂.你無論如何就是看我不爽吧.因為里香總是待在我身邊,所以你
我沒能把話說完.
那突如其來的過分舉動,甚至讓我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被揍了嗎?)
嘴角被打了.
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稱之為疼痛的麻痹感.
你干嘛啊.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我不是說過我懂的嗎!你這
又被打了.
這次的力道比剛剛更強.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關系,體內有某種熊熊燃燒的情緒,促使我幾乎反射性地朝夏目肩部槌去.
不過那似乎是很糟糕的出擊,整個拳頭都痛得麻痹了,我也隨之感到退卻.就在那當下,我的頭部遭威士忌酒瓶一記重擊.
那難以言喻的強烈痛楚讓我眼前頓時陷入一片空白,整個人搖搖晃晃.王八蛋,這是哪門子的醫師呀.醫師可以干下這種事嗎!?接下來,換腹部被揍.
然後是頭部被揍.噗嚓的一聲沉悶撞擊,大概是被踹了一腳.
一回神,我已經倒在那有點髒汙的混凝土地面上了正是十二個小時之前,我和里香並肩而坐的那片混凝土地面上.
我羞憤交加地放聲大叫,一邊飛身撲向夏目.
他被我撲倒後,我非得直接壓在他身上開扁.鐵定要把他海扁一頓.我才不會因為他是個大人就手下留情.給我聽好了,里香是我的.只屬于我一個人的.你給我搞清楚.
但是,夏目並沒有倒下,甚至還抬起膝部.他的膝蓋就那麼深陷入我毫無防備的腹部,痛得我幾乎以為五髒六腑全都要飛出來了.
我抱著肚子呻吟.
突然之間又狠狠地被揍了.這次比剛剛痛多了.今天勉強塞進肚子里的晚餐全都湧上喉嚨.
當我好不容易忍痛,壓下那股想吐的感覺時,臉部又被揍了兩三拳.
我搖搖晃晃地一面瞪視夏目.
然而,就在夏目的臉龐清楚映入眼簾的那一瞬間,我整個人猶如泄了氣的皮球般萎靡不振.
夏目那張臉龐泫然欲泣,仿佛承受著極大的痛楚.喂,我想.你干嘛露出那種表情啊?挨揍的不是我嗎?揍人的不是你嗎?可是,你干嘛露出那種像被人揍的表情呀太陽穴附近隨後遭受重擊,意識逐漸空白.
夏目是個很習慣打架的人.我已經很清楚像我這種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我不可能因此夾著尾巴逃跑.我是個男人,怎麼可能夾著尾巴逃跑呢.
我以蹣跚的雙腳踢向夏目,然而視野卻搖搖晃晃,雙手只能在虛空中不斷揮舞.
就在我重心不穩,頹然倒下時,又被夏目揍了一拳踢了一腳.
然後又是一拳.
接著再來一腳.王八蛋我呢喃道.王八蛋,為什麼打不贏呢?為什麼會這麼痛呢?窩囊透頂.好難過,好痛,好苦,像個笨蛋似的.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好想逃呀.
即便如此,我仍然沒有逃,既非有氣魄也不是有勇氣,純粹只是因為我已經連逃都逃不了了.
我像個嬰孩似的把身軀卷成一團,橫躺在混凝土地面上.夏目毫不留情地向我踢過來.
我在不知不覺中開始哭泣,一邊忍受著混凝土的冰冷,疼痛以及羞憤,一邊哭泣.不過才十二小時前的暖意逐漸離我遠去
好不容易,不再有任何沖擊降臨.
然而,夏目卻仍然呆在我身旁.四周仍充塞著他的濃郁氣息及酒味,所以我知道.我毫無抵抗之意.
我已經被徹底擊垮了.
不僅至于身軀,還包括心靈.
所以,如今也僅能拱起背來承受一切.不論是被踹,被揍還是被當成一個笨蛋,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像這樣拱起背部而已.
我已經輸了.
啊,對了被父親揍的那個時候也像現在一樣連抵抗的力量都沒有,只能倒在地上掙紮.
臭小鬼!夏目吐出這麼一句話.
你為什麼可以那麼樂觀呀?為什麼可以神經那麼大條地哈哈大笑呀?並不是所有的事都會那麼順利的,這世界不是只為你一個人而存在的.你以為光哭就能把病給治好嗎?大吼大叫就能把病給治好嗎?什麼希望那種像垃圾一樣的東西.就只會依靠那種東西,就只會追逐根本就不存在的虛幻想像.你啊你啊就在了心只在乎什麼醫師執照考,什麼論文,什麼教授的心意的過程中就
他的話嘎然而止.
隨後,腹部又被踹了一腳.
我因痛楚而呻吟,腦袋一隅同時思考著夏目的話.我可不覺得什麼世界為我而存在喔.我明白,我非常明白.不過,什麼醫師執照考,那是什麼鬼玩意兒啊.還說什麼論文.那種東西,關我屁事呀.
搞什麼東西啊!?干嘛說那些莫名其妙的鬼話呀!?
當疼痛終于稍微和緩時,感覺上夏目似乎也慢慢遠離.我動也不動地屏息以待.好不容易鐵門嘎地一聲,傳出開門時令人討厭的聲響,接著又在同樣聲響之後,隨著碰地一聲應聲關上.
我伸直拱起的身軀,往側邊一滾.
眼前就是冬天美麗的天空.今天的天空少了半月,只有無數星斗閃耀著光芒.在南方天空的那一顆,一定是天狼星吧.
嘴里滿是鐵鏽味.
往外吐了一口,那不是唾液而是血液.
下唇邊邊都被打破了.
王八蛋
淚水毫不停歇地汩汩湧出.我已經整整三年沒像這樣被扁了.被父親海扁以來,這還是頭一次.
王八蛋
根本就沒辦法與之正面較量.甚至連還擊的力量都沒有.
王八蛋
我為了本身尊嚴,拭去淚水,撐起身子.渾身上下都痛得不得了.我邊拍拍外套上的髒汙,一邊站起來.
這時候我才發現.
不見了
本來放在口袋里的《銀河鐵道之夜》不見了.那是里香的書耶我焦急地環顧四周.到哪去了,到底到哪去了.
那本書就掉在屋頂上唯一的一盞照明燈下方.
我跑過去,撿起書.
封面有點破損了.
王八蛋
話一出口,淚水又湧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