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雨(前篇)fandabgo

1

我和里香就讀的學校也有「文化祭」這種東西,不過我們叫做「山上祭」,大概是因為學校在山上,所以才有這種名稱吧.雖然現在是三流野雞高中,但好歹過去也曾是伊勢數一數二的名校,曆史悠久.聽說這次的文化祭已經是第七十屆了.

要說這值得紀念的第七十屆山上祭讓人滿心期待嘛,當然不可能,我除了懶散還是懶散.

「我想回家了.」

我躺在實驗台上呢喃.

「不點名就好了.」

真有夠煩的.

為了防止學生逃跑,每天早上和傍晚都會在教室點名,就算早上有來學校,傍晚點名叫不到人也不算出席.對于沒參加社團活動,而且又因為留級在班上格格不入的我而言,這場文化祭實在有夠痛苦的.

啊呦,好想回家.

好想回家喔.

而且我也想回去玩剛買的電玩,第七關還真難,那個中魔王不管怎麼打都打不死.是要施展魔法,或是要用回複藥呢?中魔王的第三輪攻擊那里還真難應付.

啊呦,煩哪,全身無力,麻煩透頂,昏昏欲睡.

「裕一,你可不可以讓一讓?」

這句話從天而降,腳也被輕推一下.

「嗯?」

我抬起一張臉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司就站在那里.還是那張悠哉悠哉的臉龐,雙眼顯得好細,還有拜全身突起的肌肉之賜,制服彷佛快要進裂似地緊貼在身上.

「我要在這邊貼相片.」

「相片?」

一起身,我盤腿而坐,然後伸出手.

「給我看看.」

「看得懂喔?」

「我最近還滿迷的,沒想到相片這東西很有意思呢,麻煩是麻煩,不過可以說很有深度吧.」

「這麼說來,你一直都隨身帶著相機耶,那台應該是很棒的相機吧.」

「很舊就是了.」

畢竟是父親生前使用的東西.遞來的相片照的是星空,只不過星星並不是點,而是線,該說是略呈弧線延伸吧.

「那個是怎麼照出來的呀?」

「我想是將相機固定後照出來的,你看,因為是星星在動.」

「喔,這樣啊.」

大概是將快門速度設定到「B(bulb)快門」,持續開啟快門約五分鍾.一旦設定「B快門曝光模式」,在按下快門的期間,快門都處于開啟狀態,這是單眼相機獨有的功能.

「真好玩,所謂的『B快門』還有這種用途啊.」

「你知道是怎麼拍出來的啊?」

「嗯,多多少少吧.」

把相片還給司後,我拿起放在腳邊的自己那台相機.NIKON的老古董單眼相機,當然不是什麼數字相機,連自動對焦的功能都沒有,不管是快門速度,光圈或焦距,全都必須靠自己手動操作.

我擺出拍照姿勢,不自覺將相機朝向門那邊調整焦距,就在焦距調好的時候,門扉開啟,里香的身影頓時出現在被鏡頭擷取的空間正中央.

「啊,在這里.」

小框框中的里香突然大發雷霆.

「你在做什麼啊,裕一.」

「沒有啊,我在幫司.你看,司在幫天文社布置,想說也來幫個忙.」

唔,幾乎都是謊話.

根本沒幫忙,只管躺著而已.

「騙人,那你為什麼坐在那種地方啊?」

當然,沒兩三下就被揭穿了.

哇,不妙,雖然這麼想,卻有另一個自己一直在按快門.里香頂著怒氣沖沖的臉龐持續靠近,我一邊對焦一邊發慌,同時又照下一張.就在我想照第三張時,小框框已經是一片白,是里香的制服,啊,該不會正好是她胸部附近吧?那就先照再說啰,可是靠這麼近,焦距好難調.

到頭來還是沒成功.

「痛,痛,痛!」

瀏海被一把抓住.

「干嘛啦!」

「裕一大笨蛋.」

「為什麼?」

「說你笨蛋就是笨蛋.」

將相機的鏡頭往上移,小框框中出現里香憤怒的臉龐,像這樣透過鏡頭看世界還真好玩.

但是,那台相機被拿走了.

「裕一你們班的同學都在找你耶.」

「咦?為什麼?」

「聽說是要看店,裕一不是也要負責嗎?」

「啊,那種事情先蹺頭先贏.」

我隨著一聲歎息說.真受不了,文化祭弄什麼咖啡店,還有什麼會比這種點子更沒想象力啊?我的確有被分派到看店,可是想到要陪那些二年級小鬼,還要為這種校園活動瞎起哄,實在有夠煩的.

「別說這個了,相機先還我.喂,妳在做什麼啊?」

「不馬上過去,我就把這個摔下去喔.」

里香說著,雙手拿相機舉起來.

「掉下去的話,會不會壞掉啊?」

「笨笨蛋!妳在說什麼啊?一定會壞掉的!妳知道那東西值多少錢嗎?」

「那你就去看店啊.」

「少無聊了妳」

我看到里香似乎要放手了,整個人直發慌,完了,和里香說任何無聊的辯解都是白費功夫,如果深信她只是裝腔作勢就太危險了.是的,里香言出必行,而且完全聽不進任何辯解.

「啊,我去!我就說要去了!」

「真的?」

「真的!」

我說著從實驗台下來,穿上校園便鞋,把相片還給司.我偷偷觀望情況,只見里香還舉著相機,雙眼瞇得細細的,看來她根本就不相信我.啊呦,會去啦,就說會去了.

「相機還我.」

「不要.」

「說到底,為什麼是妳來叫我過去啊?」

「我和二年級的高木同學擦肩而過的時候,被問說知不知道戎崎學長到哪里去了,人家問我『里香學姊知道嗎?』裕一蹺班,就要麻煩人家來代替你,你明不明白呀?這樣和強迫別人做事情有什麼兩樣呢?」

里香出乎意料地正經.

明明任性地要命,旁若無人,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完全不聽人家在講什麼,不過唯獨這方面格外中規中炬.

知道了,知道了,我說著伸出手.

「我會去的,把相機還我.」

「不要.」

「我這不是要去了?」

「我不相信你.」

就這樣,最後變成高舉相機的里香押著我一起走向教室,周遭那些家伙目不轉睛地盯著我們看,實在丟臉丟到家

「請問,里香小姐.」

「怎樣啦.」

「我現在已經大徹大悟了,拜托把相機還我吧,從剛剛開始就被一大堆人盯著看,真的很丟臉,拜托還我吧.」

我用低到不能再低的低姿態試著拜托她.

里香凝視著我,未了似乎很開心地邊笑邊說:

「不行.」

這個女人,有沒有人幫我治治她啊

2

谷崎吵死了,一直嚷著「戒煙,戒煙」吵死人了.可是只要一說「那妳也戒」,她就會皮笑肉不笑地頂說:「才不哩,因為我要在日本悠哉過日子啊.」那個不良女已經認定我會去了.明明什麼都還沒決定,當然啦「主治醫師」的頭銜是很有吸引力沒錯,總面言之一切都還沒決定.

因此,夏目吾郎有些厭煩地躺在屋頂上.

只要一想到谷崎亞希子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突然冒出來,就不能安心抽煙,如果被撞見,她就會立刻把攜帶式煙灰盒塞過來,強迫說:「好了,熄掉,馬上熄掉.」看她那副德行,短期內應該還嫁不出去吧,夏目吾郎這麼想,手上這根煙搞不好是最後一根了,他很寶貝地緩緩吸了一口,讓煙在肺部深處打轉,旋即又吐了出來.唉,沒辦法像谷崎一樣連吐三個煙圈,一個就已經是極限了.

話說回來,天氣還真好.

自己大概是一年前來到這個窮鄉僻壤的吧,以一路活了三十多年的歲數看來,什麼一年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一回神就那麼干脆地過去了.以前還會覺得十年好像永遠那麼久,現在卻已經明白那絕不是永遠,是的,時間總是這樣不由分說地流逝.不論你再怎麼大哭,再怎麼大叫,甚至不論是多重要的情緒都會被從不回頭的時間拋在腦後.

「唉,這樣也好.」

他試著出聲.

「這樣也好.」

是在對誰說呢?

話雖如此,這一年格外漫長,應該說感覺格外漫長吧.在那漫長的時間中,似乎以往只在窗戶另一邊不斷流逝的一切,全都回到自己這一邊來了.

朦朧的秋日天空.

輪廓不明的空氣.

香煙的煙霧.

如今,可以感覺到諸如此類的一切都已確實回到這邊,而自己正和那一切共生共存.

以前,並不是這樣的.

曾以為世界已經結束.

曾覺得世界已經消失.

不,是曾祈禱「快給我消失吧」.

小夜子靜靜沉睡的面容看來好平靜,甚至似乎還帶著笑意.其實,本來想要永遠把她的身軀留在這個世界上,但是令人心驚的殘酷事實是,身為醫師的他非常明白「遺體」這種東西會逐漸出現什麼變化.只要大概兩天左右,雙眼就會凹陷,皮膚會變得像蠟一樣,內髒開始腐敗慢慢變得不成人樣.他實在受不了看到那副模樣的小夜子,所以聽從旁人建議迅速加以火化.

在火葬場,他抱著裝有骨灰壇的桐木盒.

徹底吞噬她身軀的高溫尚未完全冷卻,手中的木盒仍留有余溫,那就是自己最後一次感受到她的溫暖.

此情此景,讓他不由得回想起和小夜子初識那時候.

自己十七歲.

她也十七歲.

那時候的自己和她到底都在看些什麼呢?

「跟你說一件很好玩的事喔.」


也不記得是什麼時候了,總之是剛開始交往那時候,小夜子這麼說.

「怎麼啦?」

自己雙手插在口袋中問她.

冬天的博物館冷冷清清,寬敞的空間中就只有自己和小夜子.展示架上排列著一大堆樸素的瓷器或陶器,她偶爾會停下腳步,似乎很有意思地端詳著那些東西.

老實說,他對什麼瓷器或陶器一點興趣都沒有,只要她高興就好.

因為

在面露笑容的她身邊很快樂.

「就所有人啊,學校朋友啦,對我和吾郎交往的事都勸我『別跟他在一起了』,『別繼續交往了』.老實說,他們整天講個沒完,講到我都覺得煩了呢.」

「是喔.」

那還真是情有可原,如果自己也是小夜子的朋友,大概也一樣會好心地勸她「別繼續交往下去了」吧.自作孽不可活啊,無藥可救了.不過還是會覺得泄氣,就算明白也會泄氣.

他覺得彷佛正咽下沉重的石頭時

「好了,好了,吾郎.」

小夜子拍拍他的肩膀說.

「提起精神來啊.」

「喔.」

「我非常明白喔.」

這真是格外慎重的一句話.他向她偷瞄一眼,小夜子滿臉笑容,而且那的確是一張了然于胸的臉龐.她不是在安慰自己,也不是在打馬虎眼,是毫無猶豫地全心相信自己.

「喔.」

一陣感動直竄心頭,自己還是頭一次體會到被人真心信任是這麼棒的一件事.

「喔.」

所以,也只能點頭而已.

「這個器皿好酷喔,顏色好漂亮.」

「」

「好開心喔,吾郎.」

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話來,只好姑且先握住小夜子的手,緊緊一握,她也緊緊回握.那小手使盡力氣回握的觸感讓人難以招架.怎麼可能放手,自己想,不論是到天涯海角,世界的任何地方,我們都要一起去.

然後,他們沉默不語,只管持續往前走,在那不甚寬敞的博物館里繞了好幾圈,即便沒有任何言語,暖意還有其它一切卻確實存在.

步出博物館時,他才好不容易開口:

「嗯小夜子.」

「怎麼了?」

「我絕對不會再讓其它人有理由對妳說那種話,也不會讓妳受委屈,那個所以,我」

啪啪,肩膀被拍了兩下.

「我非常明白喔.」

又是那句格外慎重的話語,然後嫣然一笑.

「喔.」

好棒喔,雖然也搞不太清楚,總之就是好棒喔.

3

「肚子好痛,不想演了.」

藤堂真美在排練正進入狀況時扔出這麼一句話,讓話劇社長柿崎奈奈怒火中燒.她本來不想讓這女孩當主角的,雖然擁有舞台魅力,個性卻叫人抓狂,一旦缺乏干勁,舞台就會被她搞得一塌胡塗.

這次好像就是沒干勁.

聽小道消息說,好像一周前和男朋友分手了.唉,不用說也看得出來,那個男的大概是受不了真美的任性,無法繼續交往下去吧,這種戲碼至今不知道反複上演過多少次,總之感覺上就是「又來啦」.

對于將高中生活全投入話劇的柿崎奈奈而言,為了那種事放棄重要的舞台簡直荒唐,可是畢竟人家是主角,少了她舞台就無法進行下去.文化祭第二天就要上演,換句話說就是明天.

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臨時更換主角,所以現在非得忍耐不可.

「真美,妳好好演啦.」

雖然極力想保持冷靜,卻不自覺發出尖銳的聲音.

「我也知道嘛~」

那個語尾的「嘛」是怎樣,她是以為只要發出可愛的聲音就會獲得原諒嗎?

「可是真美情況不好嘛,人家想休息了.」

她很受不了這種用自己名字稱呼自己的女生,像她本身也是女生,無論如何就是做不出這種事.而且很不可思議的是,用自己名字稱呼自己的女生還很受男生歡迎,所以男生那種生物肯定也是笨蛋吧.

你們難道不知道那種女生的個性有多糟糕嗎?

因為真美「好想休息,好想休息」地嚷個沒完,最後拗不過她只好決定休息.這其中的分寸拿捏還真難,事實上應該直接對她怒吼「少給我撒嬌了」,但是一不小心逼過頭的話,真美就會更沒干勁,一旦事情演變到那種地步,這個舞台不就更難成功了嗎?令人懊惱的是,真美的確擁有演員應該具備的魅力,該說光站在那邊現場就會隨之亮起來嗎?那是與生俱來的舞台魅力,單憑這一點就難以被他人取代.

她持續緊握卷成筒狀的劇本,靠在窗邊歎息時,副社長相馬千佳走了過來.

「這樣下去不妙吧,這次的演出.」

她直接了當地道出內心感覺.

「妳也這樣想嗎?」

「是啊,真美這次大概不能用了吧,從剛剛開始就一直在看劇本,看樣子大概連台詞都沒有好好背起來.」

「大概吧.」

「明天就正式上場了耶,怎麼辦啊,社長?」

平常都是叫名字的千佳刻意用了「社長」這樣的稱呼,讓她覺得有點壓力.

胃部頻頻抽痛.

「以前也是這樣,真美只要正式上場就會配合我們的.」

「是『有時候』會配合我們吧?」

「」

「唉,反正社長是妳,就由妳全權負責了.」

千佳這女人,還真是毫不留情呀.

「妳也不想失敗吧,社長,這可是最後一場演出了.」

高中畢業後,應該就不能再像這樣演出舞台劇了,這次可說是高中生涯最後不對,恐怕是人生最後的舞台.練習發聲,熬夜推敲劇本,在緊張中迎接正式演出只要一想到這樣的日子即將結束,就會感到落寞得不得了.雖然當初是在勸說之下莫名其妙加入話劇社的,但後來卻逐漸樂在其中,要說把高中生活的一切全奉獻給這兩年也不為過,正因為這樣,就更想讓這次的演出成功.

但是,照這樣下去是不可能的.

以真美目前這種狀況,大概會變成一出有夠尷尬的話劇吧,周遭氣氛越是嚴肅緊繃,就越會突顯出真美的漫不經心,那種反差當然會感染到觀眾,結果不論是演出者或觀賞者都只會坐立難安而已.

猶豫再三後,她試著對千佳吐露心聲:

「干脆把真美的台詞一口氣刪掉吧.」

「妳說『刪掉』是?」

「總之,那個女生光是站在那里就夠有舞台魅力了,既然這樣索性就讓她站個徹底吧.她的台詞原本就只有開頭和後半段的部分,我們只要把開頭整段刪掉就行了,就從公主變得不能說話那邊開始.」

故事概要很簡單,某個國家有個美麗的公主,她的聲音宛如鳥鳴優美,全國上下都以公主為榮,國內外的求婚者也絡繹不絕.後來,一個壞心眼的魔法師出于嫉妒而奪走公主的聲音,失去聲音的公主鎮日絕望地以淚洗面.求婚者全都努力地想幫公主找回聲音,結果卻徒勞無功,最後好不容易出現一位青年,以魔法之語幫公主找回聲音.

「就從公主變得不能說話那場戲開始,然後由旁人說明前因後果.那樣的話,真美只要負責站著,或哭一哭就好了,根本就不需要台詞吧.」

「原來如此,可是戲劇長度不就縮水了嗎?」

「比起整出戲缺乏張力要好多了吧.」

「說得也是啦,可是劇本怎麼辦?」

「我會想辦法搞定的,熬夜重寫就能趕得及明天演出,剩下的就只要大家同意了,因為要重新背台詞才行.」

「畢竟明天就要上場了耶.」

「只要有心,就一定可以辦到的.」

喔,千佳呢喃後陷入沉默.這招的確是兵行險著,根本就不應該是正式演出前一天的選項,拖到最後一刻才下定決心也是自己失策,理應及早舍棄真美的.

「真美不會鬧別扭嗎?」

被說中痛處了.

「那個女生就只對這方面特別敏銳,她會察覺到劇本是因為她的關系才改的啦.」

「就算鬧別扭也無所謂,反正她只要默默地站在台上就行了.」

「如果跑掉的話呢?」

「她不會跑掉的啦.」

她說出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

彼此認識畢竟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千佳毫不留情地追究到底.

「我是說『如果』跑掉的話啦,真美以前不是跑過一次嗎?妳還記得那時候的事吧,雖然找到人代打,卻成了糟糕透頂的表演,不是嗎?我看會舊事重演的.」

「到時候就由我來演公主吧.」

「妳來演?真的?」

她明白自己滿嘴胡言亂語,自己才沒有扮演公主的舞台魅力,所以才會退居幕後不參與演出.但是,萬一真美真的跑掉,也只好這樣了.果然會變成最糟糕的舞台吧,無論如何總得先開幕呀.

那時候,她無意間察覺.

「那邊那個女生叫什麼名字?」

「咦?誰?」

「在後面參觀的那個女生,不是和水谷美雪在一起嗎?」

啊,千佳點頭.

「秋庭里香,一年級卻已經十八歲了,其實和我們同年.」

「頭發好長喔.」

她突然靈機一動,故事設定中公主的頭發非常長,真美因為是中長發,所以有幫她接發,如果是秋庭里香就能直接上陣了.

舞台魅力,有.

這點無庸置疑.

光是倚靠在後面牆壁上,都能立刻躍入眼簾了.教室中所有人都有意識到她,就連平常眼中只有自己的真美也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瞄秋庭里香.

真是很不得了的存在感.

「那個女生頭發好長喔.」

大導演的熱血開始沸騰.

「嗯,真的.」

「公主的頭發也很長吧,真美雖然有接發,可是畢竟是便宜貨,妳不覺得有點不自然嗎?」

「不會啊,都是這樣的吧,舞台上看不清楚的.」

「可是如果是直發,就會更出色呀.」

好不容易,千佳似乎也會意過來了.

「這丟不,妳該不會是」

「只是想一想而已啦,妳想嘛,畢竟有備無患呀.」


不自覺地笑了,自己也還滿壞心的耶.

「這是為了真美跑掉的時候,能有個備案嘛.保險起見啦,保險起見.」

4

拿回相機,看了三十分鍾店,最後終于獲得解放時,肚子也餓扁了.雖然偷吃咖啡店里要賣的三明治也是一招,可是那樣總感覺很差.當我饑腸轆轆地正想走出教室時,被人從後面叫住.

「戎崎學長.」

是當班長的那家伙.

「謝謝你.」

他很有禮貌地低下頭.

「不會,本來就輪我當班.」

「是這樣沒錯啦.」

「還滿好玩的.」

我撒了個謊,隨即迅速走出教室.尷尬,實在尷尬,留級後已過了半年,如今在班上仍是格格不入.唉,這也是無可奈何的,慢慢地就會習慣怎麼可能嘛,今後同樣的日子仍將持續下去吧.

我一邊歎氣,一邊在校園中閑晃,校內洋溢著辦活動的氣氛.有個模仿李小龍的團體甩著雙節棍,發出怪聲同時沖過走廊.二年C班也不知道吃錯什麼藥,就在教室公開演出超人戰隊秀,怪人漂亮的一記飛踢讓紅色超人應聲倒地,動彈不得,怪人和身邊手下見狀急忙趨前照料.隔壁的二年D班是俏女傭咖啡店,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扮女傭的是男學生,女學生則穿著男生制服,概念錯得離譜的店內空無一人.來關心情況的女老師一走進店內,粗嘎聲音所喊出的招牌台詞「歡迎光臨!主人!」隨即響徹校園,女老師被嚇得往後傾,然後匆忙逃離店內.當我正在觀察那家店的情況時,竟和其中一名女傭四日相接,我在心底念著「不妙」,一邊拚命倉皇逃逸.呼,還真危險.如果被硬拖進去,說不定會飽嘗地獄的痛苦.再怎麼說也不用穿什麼迷你裙吧?迷你裙!至少也應該先剃毛,不,那樣也很惡心.

我才在想這些時,身體側邊被戳了戳.

「嗨,戎崎.」

是山西,笑嘻嘻的.

「你來一下啦.」

「干嘛?」

「別問這麼多,來就是了.」

顯得格外強勢的山西,把我帶到視聽教室,不知道為什麼入口處站的是柔道社的山崎,他目光銳利地掃向四周.視聽教室的門上貼著一張紙,上頭以四四方方的文字寫著「古典俄羅斯電影播映會」,古典俄羅斯電影?是從什麼地方弄到這種東西的啊?

「你饒了我吧,什麼俄羅斯電影.」

我想逃,山西卻硬是拖住我的手臂.

「不,不,不,很棒喔,俄羅斯電影.」

「這個無所謂,我肚子餓了.」

「肚子?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吧,那就是俄羅斯電影,那可是一部撼動人類,不對,是男人這種生物存在根源的電影喔.」

「存在根源?撼動?你是說俄羅斯電影?」

完全不了他在說什麼,我此時雖然如墜五里霧中,但是山西整個人認真到不行,雙眼異常認真,鼻孔也漲得老大.山西用力點頭,氣勢十足地把手放上視聽教室的門.

「進去啰.」

山崎對山西這句話點點頭.

「為什麼會有守衛啊?」

「讓女生跑進去就糟了啊.」

「女生?為什麼?」

這個疑問在進入室內的那一瞬間同時揭曉,視聽教室中所播映的恐怕是屬于違法的東西吧,至少可以確定絕對不是應該帶進校園的物品.在一百吋屏幕上所播映的那個比實體還大,響亮的喘息聲直接沖擊腦袋,整間視聽教室因為擠在其中的男學生所散發出的熱氣,讓人感到沉悶凝重.每個人都陷入沉默,只管凝視屏幕.

「怎麼樣?很猛吧?」

山西得意洋洋地說.

我咽了口口水,點點頭.

「的確很猛.哇,可以這樣做嗎?」

「喔,嗚哇.」

「太誇張了吧.」

「嗯,竟然可以那樣.」

「哇.」

我和山西就只能像白癡一樣,一直重複這些話.的確,那真的是撼動人類,不對,是男人這種生物的存在根源.好猛喔,俄羅斯電影好猛喔,不對,不是俄羅斯電影.

我約里香去看話劇社的采排,其實本來是想和世古口到處逛逛看節目的,可是他一直都在幫天文社弄東弄西的.真是的,世古口他人面還真廣呢.

「沒想到世古口,竟然很受歡迎耶.」

終于忍不住抱怨.

「一大堆人都會來拜托他.」

「因為他很溫柔呀.」

「說的也是,不管對誰都很溫柔耶.」

終于忍不住歎氣.

呵呵,里香笑了.

「怎麼了嘛?」

「沒什麼啊~~」

「很討厭耶.」

我用身體撞她一下,里香也撞回來,在這撞來撞去的過程中,好像也跟著開心起來,彼此都發出嗤嗤笑聲.里香她有喜歡的人,而我也有,莫名地就是能夠了解那種情緒.我們都是女生,又是同年,里香大概也像我一樣,常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煩惱,迷惑吧,一定也有過滿腦子只想著某人而失眠的夜晚.

「小裕跑哪去了呢?」

好了,該我稍微反擊一下了吧.

「誰知道啊,跑哪兒去了呢?看店時間也差不多該結束了,再過一會兒應該就會開始過來找我了吧.」

「妳還真放心耶.」

「因為裕一就像狗一樣啊.」

「他不來,妳會覺得寂寞吧?」

「哪會啊」

那死鴨子嘴硬的聲音有點可愛,雖然表面上極力保持著鎮靜,其實卻覺得不好意思.呵呵,我壞心眼兒地笑了,這次換里香撞我的身體,我當然也撞回去,然後兩人還是像剛剛一樣又嘻嘻哈哈地笑了.

找一天好好地問問里香吧.

是不是曾有過失眠的夜晚.

我們兩個倚靠在牆上,看著眾在講台附近的話劇社學生的一舉一動,一低頭,長得有點長的頭發就垂下來,讓面頰感覺癢癢的.從發絲間隱約可見我和里香的雙腳,兩人都不是大人的腳,而是孩子的腳.再過一,兩年,腿部線條也會稍梢改變,到時候雙腳就不再是這個模樣,會徹底變成大人了.而我那雙從一年級穿到現在的校園便鞋,已經變得髒兮兮的了,里香的卻還很潔白,要穿到像我這雙這麼髒還要兩年半,在這段期間里香都要持續來上學.一想到這里,就會覺得很羨慕里香.

「好好喔,可以繼續來上學.」

發絲一邊東搖西晃的,我試著說出這樣的話來,東搖西晃的僅止于發絲而已嗎?

「里香,妳還有兩年呢.」

「我會好好享受的,高中生活.」

「好好喔,要不要跟我交換?」

「才不要哩.」

兩人的聲音都隱含些許笑意,到底為什麼會這麼樂在其中呢?雖然也搞不清楚為什麼,可是我說不定是因為能像這樣和里香交談而感到開心.

「對我來說,這是最後的文化祭了呢.」

「覺得寂寞嗎?」

「有一點,對于完全的結束總會覺得寂寞吧.」

「說得也是.」

在她回答前,隔了好一會兒的沉默,我對此沒想太多又繼續說:

「這是里香妳第一次的文化祭耶.」

是的,別想太深才好,像里香應該也不希望任何事都務求甚解吧,所有的一切並不一定全都得化為語言才正確.

有時姑且模糊以對(或者該說是敷衍帶過?)反而是好事.

「嗯,第一次.」

「覺得怎樣?」

「很好玩呀,大家都展現出和平常不一樣的另一面,其實偶爾舉辦這種活動也很好啊.該說是『日常』和『非日常』嗎?」

「『日常』和『非日常』啊.」

兩人接著什麼都沒說,只管發呆,射入午後教室的光柱中,有無數的塵埃飛舞,窗欞及書桌的影子落到地面上,仔細一看那些影子正緩緩拉長.從發絲間窺見的里香臉上,掛著淺淺笑意,似乎像這樣沒什麼大不了的時光都會讓她開心得不得了,她雙眼所見的風景或許和我的有些不一樣吧.

日常和非日常

擁有明天,擁有後天,我就像這樣理所當然似地相信自己擁有未來,不論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吧.明明害怕這世界的不確定感,然而有時卻又心存僥幸,恐怕那樣也活得比較輕松吧.與其隨便亂想裹足不前,不如什麼都不想地邁步向前反倒走得長遠.但是,還是有人無法背負這種命運,不論是明天,後天,甚至是今天都無法信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活在當下,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心境呢?是覺悟抑或是放棄?

我一邊搖晃著身軀,同時望著同樣搖晃的影子.頭發及頭發的影子同樣隨之搖晃.雖然也想要問問里香,但是又覺得還是別問比較好,是的,有些事或許還是曖昧不明的比較好.

好不容易,里香先開口:

「所謂的『話劇社』平常都是像這種感覺嗎?」

「這種是」

「氣氛很沉重.」

「嗯,這麼說起來好像是這樣耶.」

話劇社感覺上似乎的確進展得不順利,社長柿崎在生氣,演主角的是個只知道她長什麼樣子的女生,那個女生也一副不高興的樣子,社員則是個個悶悶不樂.明天就要正式演出了,這樣子沒問題嗎?不久後,有部分社員大概是不知道該如何消磨時間吧,索性開始發聲練習,A,E,I,U,E,O,A,O,慎重其事地張大嘴一個個發出那些音.一回神,里香和自己的嘴巴也跟著動了起來,KA,KE,KI,KU,KE,KO,KA,KO,沒發出聲音就是了.

我和里香四目相接,里香似乎覺得很有趣地笑著,一邊動嘴巴,我也跟著笑了.當我們悄悄跟著做發聲練習時,柿崎走了過來.

「水谷,妳來一下好不好?」

我沒想到有人會跟我說話,嚇了一跳.

「沒問題,可是什麼事啊?」

「妳來這邊一下.」

我被叫到稍遠處.

「什麼啦.」

「在妳旁邊那個是秋庭同學吧?」

「里香怎麼了?」

「有事想拜托她,可不可以幫我們傳個話?因為我都沒和秋庭同學說過話耶.」

「什麼啊,要拜托什麼東西?」

那回答讓我大吃一驚.

「那種事情,我覺得應該是不可能的吧.」

「沒問題的,就只是站著而已.」

「就跟妳說不可能了.」

「反正妳就先跟秋庭同學說說看嘛.」

都已經被死纏爛打地拜托成這樣了,也不好意思再拒絕,更何況要不要接受,也得讓里香白己決定.

里香,我叫她名字.

可能聽到自己的名字嚇了一跳吧,里香滿臉問號.

「這個女生叫柿崎,說有話想跟妳說.」

「臨檢~~!」


某人大叫.

「鬼大佛來了~~!」

緊接著,視聽教室的門被敲得咚咚作響的聲音回蕩在整個空間,「快開門!」,「你們這些家伙,到底在這里搞什麼東西」一個粗嘎的聲音隔著門扉響起,那正是鬼大佛沒錯.「老師這沒什麼,」,「我們只是在看俄羅斯電影,」,「一刀未剪的高格調俄羅斯電影.」耳邊傳來山崎隱約透露心聲的悲痛叫嚷,不過就在地板彷佛遭受重擊般,發出一陣地鳴般的聲響後,就再也聽不到山崎的聲音了,雖然山崎本身在三重縣高中柔道界也是出了名的猛男,但是碰到鬼大佛這種角色,畢竟還是屈居下風.

「山崎~~!」

又有某人大叫.

「你那男子漢的氣魄,我們都確實感受到了~~!」

「山崎~~!」

「慘了!快逃!」

「從哪里逃啊!這里可是三樓耶!」

「屋簷啊!沿著屋簷到隔壁教室去!」

「也有這一招喔!」

「山崎~~!山崎~~!」

教室內陷入一片恐慌,一旦被發現在這種地方看這種東西就會被開除的.有人打開窗戶正想沿著屋簷逃到隔壁教室,有三個人抱著大量錄像帶從放映室飛奔而出,那三人抱著錄像帶沒頭沒腦地在教室里亂竄,另外還有七名勇士拚死抵住視聽教室的門.「屏障,快築起屏障」,有人大叫,不久後視聽教室的門碰一聲地被重重撼動,大概是失去耐性的鬼大佛直接用身體撞門吧,抵住門扉的其中三人沒兩三下就被撞飛出去,只剩下四個人勉強頂住.

「戎崎,慘了!」

「喔!」

我和山西見狀便急忙沖過去,另外還有數人也跟著一起沖過來,總共加起來約莫十人拚命抵住門扉.

「快一點!從窗戶逃呀!」

我轉頭對抱著錄像帶的那伙人大叫,只要把證據藏起來,大概就能勉強一問三不知,裝傻裝到底吧,很幸運的是這不像抽煙,並不會殘留煙味.「橫隊進攻,把手臂挽起來吧.」隔著門扉聽到鬼大佛這麼說.「用身體撞,直接把那什麼門給撞破.」

「來啰!」

山西以悲壯的聲音大叫.

「對沖擊防禦!」

「喝!」

我們抵住大門的所有人齊聲吶喊,使出渾身力氣.大門那邊傳來男老師隊伍的叫聲,他們一邊「喔~~」地吼叫,同時挽著彼此手臂沖過來.隨之而來的是遠遠超乎想象的猛烈沖擊,被稍微撞開的大門一角恰巧碰到我的額頭,整顆頭頓時一片空白.

「不要退縮!第二波,要來啰!」

「喔!」

「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

「別想進來!別想進來!」

我們勉強挺過再次的沖擊,但是有一個人因肩膀承受不了沖擊而呻吟脫隊,接下來又因為老師們持續的身體沖撞,我們寶貴的戰力一一不支倒地,我被撞傷的額頭也開始滲血.

「快一點!還沒好喔!」

我回頭確認情況,運輸部隊已經開出一條沿著屋簷邇到隔壁教室的退路,正以接力方式快速運出大量的錄像帶.到底要花多久時間才能把那些東西全都運出去呢?我們究竟還要承受多少次身體沖撞呢?

沒辦法了撐不住了

眼見堆積如山的大量錄像帶,陷入混亂的運輸部隊,放棄掙紮的情緒逐漸湧上心頭,這樣下去是撐不到最後的吧.

「戎崎,來啰!」

「喔!」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多余時間思考,男老師隊伍的突擊實在過于猛烈,目前可以確定那邊有鬼大佛,體育的島村,橄欖球社顧問加藤加入,從吆喝聲分析好像連物理的田島或國語的濱崎,還有英語的仁志田都加入了.單憑「沖鋒陷陣,殲滅敵人」(注:出自《古事記》安倍仲麻呂和歌作品,二戰期間被選為日本陸軍紀念曰鼓舞軍心的口號)的信念,男老師隊伍一再突擊,就在那每一擊的過程中,防禦的男學生也一一脫隊.本來體型就已經差人家一大截,對方又可以藉由助跑加強突擊力道,相對地我們這邊卻只能死命抵住門扉而已.雖然情況很明顯對我們不利,但是一個人倒下又會有另一個人補上,兩個人倒下又會有另兩個人補上,所以勉強還能維持勢均力敵.很幸運的是我們擁有齊聚于視聽教室中男學生的色心不,是人數,即便體格或馬力屈居劣勢,不過以軍隊數目面言是我們這邊居上風.

既然我們這邊很辛苦,他們那邊應該也很辛苦才對.

撐下去,撐得下去的.

眼見在每次突擊後減少的同伴身影,我和山西心頭不,是所有防禦大門的男學生心頭就會反複出現同樣的念頭.

「好了,全運出去了.」

好不容易才聽到運輸部隊的聲音.

「俄羅斯電影!快點在屏幕上放俄羅斯電影!」

「有『我的村莊曾是戰場』耶!還是要放『安得烈?盧布耶夫』?」

「笨蛋!你這個電影宅男!現在根本就不是說那些東西的時候吧!」

「什麼都好,放就是了啦!快一點!」

「好了!放了!」

「好了,戎崎!」

但是,我們這批防禦部隊沒有任何人想離開這道門扉,這已經和什麼電影沒關系了,現在哪管那些啊,白癡.那才不是問題呢,事到如今拚的就是一口氣,這是男老師對抗男學生的總體戰不,是男人對男人賭上靈魂的戰斗,少在那邊多嘴.

絕對不會讓你們開門的!

死守!

隨著男老師隊伍逼近時所發出的吶喊,我們也發出吶喊回應.

「喔喔喔喔喔~~!不會輸給你們的啊啊啊~~!」

5

「山上祭?」

谷崎亞希子聽到這個字眼時歪著頭.

「那是什麼東西啊?」

「就是裕一他們學校的文化祭啊,那里也是我的母校呢,雖然是隨處可見的普通文化祭,妳就去看看怎麼樣?」

跟她說這件事的是後進護士久保田明美,兩人正好在准備點滴.雖然是很單純的作業,不過絕不能掉以輕心,一旦不小心出錯可是會鬧出人命的.明美她年輕歸年輕,手腳卻很利落,一一將藥水混和,很明顯地就是比她這邊正確迅速.她稍微在心底咂舌,我這人還真是粗手粗腳的耶,雖然早就明白了.

「可別算我一份喔,我從以前上學的時候就很討厭學校,現在也不想去,光看到校舍就想逃了呢.」

「可是我想去耶,因為我以前很喜歡學校.」

「那就去看看啊?」

那天要上白天班呀,明美似乎很遺憾地說.

「文化祭喔.」

學生時代,那種活動翹掉是理所當然的,想到學校那些活動就煩,根本不想參與,自己又沒加入社團.如果沒記錯,早上點名一結束就會立刻跑到屋頂去,整天和朋友玩花牌(注:日本傳統紙牌游戲,由一至十二月代表性植物為花色的四十八張牌,變化出不同的游戲規則).不論是一年級,二年級,或三年級都重複著同樣的事情,戰績呢,輸,輸,大勝總共大概就贏了兩千圓吧,不對,也很難說吧.

「我以前是話劇社的喔.」

「咦,是喔.」

她覺得很意外,明美總而言之就是個樸實的女孩,頭發是漂亮的黑發,也不太化妝,交代她的事情總會很認真地處理好,不過就是不夠機靈.當患者滿嘴胡說八道時,也沒辦法當場做出判斷,常需要拜托他人,總之呢,就是和自己完全相反的那種人.她實在無法想象那樣的明美,站在舞台上發出響亮聲音的樣子.

大概是心中所想被察覺了吧.

「常常被人家說不是這塊料就是了.」

明美很不好意思地笑了.

「可是,就只有站在舞台上的時候才能覺得自己變得不像是自己.」

「妳是說完全投入角色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

只見明美秀氣的圓圓小手將安瓶刺入點滴袋,注入規定的分量後迅速拔出,然後又繼續下一瓶.仔細一看,不論是使用前或使用後的安瓶,都整整齊齊地照順序排列,所以才能又迅速又正確.只不過,要像那樣排列好,事前大概要花一番功夫准備吧,如此看來這個人到底該說是機靈還是不機靈呢?

「該說是呈現出真正的自己嗎?」

「啊,原來如此.」

有時開著SILVIA奔馳在空蕩蕩的道路上,有那麼一瞬問所有思緒會突然放空,不論是手臂或雙腳都和車子融為一體,簡直像化為同種生物一般,只管跑在眼前筆直的道路或婉蜒的彎道上.像那種時候,自己是自己,同時又不是自己,和某種更龐大的東西緊密相系,世界,或是時間什麼的總之搞不太清楚啦.

她所說的就是那麼一回事嗎?不對,大概有點不一樣吧.

「有三年級的學生請我去看話劇演出,我雖然很想去看,可是要值日班,谷崎小姐可以代替我去看看嗎?」

「代替呀」

總覺得提不起勁.

「和夏目醫師一起去怎麼樣啊?」

「啊?和夏目?為什麼?」

「你們感情不是很好嗎?」

等一下,才不好呢,我們感情根本就不好啊.

「我問妳喔,該不會是出現那種謠言了吧?」

她戰戰兢兢地試著問.

有啊,明美笑說.

「妳自己沒察覺嗎,谷崎小姐?」

「完全沒有.」

「這點還真像谷崎小姐的風格呢,真讓人有點羨慕耶.」

「羨慕?」

「妳不是完全沒察覺嗎?要是我的話,對那些遙言會很敏感的呢.」

「妳啊,是太神經過敏了啦.」

這我也知道啊,明美低語,張開嘴後嘟起的雙唇是想再說些什麼呢,還是正想閉上嘴巴呢,亞希子暫時等了好一會兒,明美終究還是陷入沉默.總之,她就是這種類型的人呢.

好多事情全都會憋在心里.唉,人都是這樣,即使很明白,不論如何就是束手無策,像她也是,對自己本身的粗野再明白不過,不過就是沒辦法變得謙和有禮.

「如果可以把妳跟我加起來,再除以二就好了呢.」

「搞不好只會分到彼此最糟糕的部分耶.」

「哇,那就糟糕透頂了.」

兩人笑了,手邊作業就快結束了,到時候就得帶著點滴巡病房,那是一段必須一邊擊退臭老頭咸豬手攻擊的艱難路程.

「我和夏目之間什麼都沒有.」

「是那樣的嗎?」

「我們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覺,該說是『哥兒們』嗎?嗯,對耶,『哥兒們』可能是最貼切的吧.」

休息時間一到屋頂,那個「哥兒們」就睡在那里,雖然是個大帥哥,睡相卻像個大傻蛋.開開的嘴巴就像魚嘴,本來想把煙蒂或什麼扔到他嘴里,可是一想到這麼搞再怎麼樣都會把他給惹毛的,所以自我克制了下來;想在他額頭塗鴉的沖動,也自我克制了下來.她一屁股坐在離他不遠處,抽起煙.

夏目不知道說了些什麼.

「嗯?起來啰?」

她試著問,不過沒有回答,好像是在說夢話,隱約覺得是女人的名字

她凝視他那副呆呆的睡相好一會兒,視線移至秋季朦朧的藍天.

「文化祭啊.」

果然提不起什麼勁去耶.

而且還是和夏目一起去?

還不如饒了我吧.

戰斗持續著.男人與男人的斗魂隔著一扇門彼此沖撞,戎崎裕一在激烈沖擊之下被撞飛出去,頭部碰到地板,視野逐漸變成一片白.但是不去不行,朋友們,朋友們正在戰斗,戎崎~~戎崎~~朋友叫嚷著.即便腳步踉嗆,戎崎裕一起身再度抵住門扉,即便負傷也要加入戰線.數目逐漸減少的戰友以笑容迎接他,其中還有朋友笑著豎起拇指,戎崎裕一當然也露出笑容,豎起拇指.其中也有朋友對他眨眼,戎崎裕一當然也回眨了眼.被突破防線已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眼看著逐漸分出勝負,這扇門不久後就會被攻破吧.但是,我們要戰斗到最後一刻,因為如今只有戰斗才是我們的大義.

聽完話的秋庭里香大吃一驚.那個叫什麼柿崎的熱血沸騰地說了一大堆,「只要把劇本稍微瞄過一遍就好了」,「我也知道這很亂來啦」,「真的,別把這事看得這麼嚴重」,「我不是說非做不可啦」,「可是,妳看,只要妳能先幫我們看看劇本就很感激了」,對方看來好拚命,硬是把劇本塞過來.「不好意思」,根本就不是水谷美雪的錯,她卻跟自己道歉.「應該是不可能的吧」,「妳可以不用管柿崎說什麼啦」,「沒想到那個女生這麼硬來耶」.秋庭里香當然也覺得這不可能,對方根本就是硬來,莫名地還是翻了翻劇本,有句話映入眼簾,同時看到一旁補充書寫的設定.突然間,有什麼在心中的位置改變了,只是看看而已,好吧,就只是先讀讀劇本罷了,僅此而已,沒關系.

某個秋季非常晴朗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