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罪無可赦之人的騷動歌 第六章 軟弱的人們

夏儂和帕希菲卡凝佇在道路正中央。

大街上杳無人跡。

上午的中央商店街也就等于塔爾斯鎮的動脈.喧囂是城鎮的呼吸,來往行人的生活作息化為血液,為城鎮注入活力。

若非驚天動地的事,人群不會消失;人群一旦消失,城鎮當然也會死亡,換言之,就成為廢墟。

事實上,現在延伸在兩人面前的景象跟廢墟亦有共通之處。

路上不見半個行人,家家戶戶緊閉門窗。

有人。夏儂敏銳的感覺,的確也掌握到數個人氣.只不過他們統統屏息藏起來仿佛不敢走到室外。

不,不對。他們所害怕的是

呃總覺得大家好像在避著我們。

帕希菲卡摸著臉頰,一臉狐疑地說。

夏儂迅速轉頭環顧四周,眼角余光捕捉到窺視他們的人影,但在視線抵達以前,對方便慌張躲入暗處。兩人面面相覷。

你干了什麼好事?

夏儂哥,你做了什麼嗎?

帕希菲卡,夏儂歎道:你是怎麼看待自己的哥哥啊?

夏儂哥才是哩,到底是用什麼眼光看待我這個可愛、可愛的公主大人呢?

不定時炸彈的任性公主。

我幾時爆炸啦?幾時?

嗯,就覺得總有一天會爆炸

那時一定會把夏儂哥一起帶走。

盡管兩人吵翻天,卻還是無人出面制止,狀況亦無任何改變。

一片死寂的道路中央.夏儂他們尷尬地陷入沉默。

其實.他大概也猜得到鎮民態度驟變的理由,帕希菲卡應該也是吧。兩人只是不願承認而已。

不管怎樣現在這樣也沒辦法買東西了。

一如平日,他們受薇妮雅所托出門采買可是一到商店街就是這幅景象。如果夏儂他們沒有猜錯,只要是在塔爾斯鎮,到哪應該都是相同情況。

回去吧?

夏儂不耐煩地說完,轉身踏上來時路。

咦?可是

沒辦法啊。就算把躲在那里的家伙拉出來問個一清二楚也只會讓情況惡化而已。

帕希菲卡慌張地跑到夏儂旁邊,猛盯著他的側臉。

夏儂哥你生氣啦?

最近啊,遇到生氣也無濟于事的時候,我就不氣了。悲傷對事情一點幫助也沒有。

說得也是。

帕希菲卡拉著哥哥的袖口,點點頭。

薇妮雅在修好一半的廚房里削著馬鈴薯皮,獨自想事情。

想夏儂、拉蔻兒,還有帕希菲卡的事。

薇妮雅終于知道他們的來曆。老實說,她相當震驚。那也不能怪她,畢竟廢棄公主是萊邦王國最大的禁忌,可不是一介鄉下旅館女兒所能應付的問題。

然而,即使現在知道了他們在薇妮雅心中的地位仍然沒有什麼變化。薇妮雅對此感到很高興,也覺得很驕傲。

沒問題,沒問題的。

薇妮雅如此認為。

這次她不會再逃避了,不會再抗拒自己真正的心情。她喜歡他們三個人,也可以一直努力去喜歡他們。

不論未來如何,唯獨這件事不會改變,這是自己內心的真實。

薇妮雅。

薇妮雅隨著聲音抬頭。

一個老婆婆在廚房人口倚牆而立,佝僂的身軀穿著樸素的咖啡色居家服,肩上披著披肩。立體的五官線條顯示她年輕時為人海派,不愧是曾經主掌旅館業務的女老板但如今,她的臉上透露出病痛與老態兩種憔悴。

祖母菲莉西雅切斯特薇妮雅唯一的親人,平常都在後面的房間休息,很少到外頭露面。

奶奶,怎麼突然起來了身體不要緊嗎?

啊、啊沒問題啦、沒問題,今天情況不錯呢。

實在看不出來哪里不錯。薇妮雅放下馬鈴薯和菜刀,走向祖母。

十天里有八天躺在床上的祖母,甚少會自己下床到廚房來。夏儂他們雖然在大熊亭住了快一個半月,雙方碰面的次數也是寥寥可數。

到底為什麼要突然起來?臉色很不好呢。薇妮雅讓租母靠著自己的肩膀問道:藍德爾醫生給的藥呢?

藍德爾醫生會定期來大熊亭為祖母看病,雖說是定期。其實是看他的時間,有空就順道過來而已。但相對的,他也只意思性地酌收一點成本費。

薇妮雅當然也希望醫生能每三天來一次,但大熊亭的經營狀況實在無法負擔那個費用。藍德爾醫生也特別體恤她們,每個星期一定會來大熊亭一趟。

我吃了啦,先別管那個

祖母翻眼盯著孫女。

真討厭的眼神薇妮雅對瞬間萌生那種不敬念頭的自己感到慚愧。

那個住在咱們家的三個人

卡蘇魯一家嗎?

那三個人你明天就請他們搬出去,不,還是今天吧.馬上請他們走。

咦?

薇妮雅愕然地看著祖母。

※※※※※

腳畔的小石頭咚的一聲彈起。

帕希菲卡望著石頭飛出去的方向,只見兩棟建築物之間的道路上出現一道人影。



帕希菲卡正要出聲呼喚朝他們揮手的面包店少女,卻被夏儂搶住了嘴。

夏儂就這麼拉著妹妹快速轉入小巷。

米雪兒,那個

事情好像變得挺詭異的耶。

帕希菲卡正欲開口,米雪兒就老大不高興地搶著說。

詭異?

你不記得了嗎?

不先說出內情,米雪兒反問。

多到不記得了。

夏儂脫口而出。米雪兒歎了一口氣。

真是的因為你們那些亂七八糟的流言,連面包的促銷活動都泡湯啦。

什麼流言?

說你們是被王都追捕的連續殺人犯三兄妹,殺死了瑪烏傑魯教的異教檢察官等等有的沒的。夏儂啊,還有人說你奸殺幼女耶。

那還真是殘暴啊。夏儂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應道。那你還敢跟我們這群壞蛋說話?

你們一定是被冤枉的嘛。

米雪兒振振有辭地表示。夏儂一臉詫異地盯著面包店的小姑娘。

為什麼那麼有把握?

壞人是騙不過我米雪兒這雙神眼的喔雖然我很想這麼說,不過其實是因為我怎麼說都是都市長大的嘛,當然深深體會過流言這種東西傳播起來有多快、多可怕。可是這次的流言不但擴散迅速,而且還暖昧不清呢。

流言本來就是曖昧不清的東西吧。

話是這麼說,但不管枝葉如何變化,中心部分總是固定的吧,否則也沒辦法擴散。所以呀,這肯定是有人在故意散布。

看來是吧。

夏儂一邊說,一邊訝異于米雪兒的分析能力。

所以你們打算怎麼辦?

真麻煩!流言不是可以靠蠻力阻止的東西,越是大聲辯解,反而越描越黑。夏儂聳聳肩。看來只好離開這里了。

情報戰?

因為時間不夠,情況變得非常混亂。

城鎮外的丘陵上,特務戰技兵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正和諜報部破壞工作班班長路克史達姆對談。

幸好關于廢棄公主的情報尚未在城鎮里傳開。

路克俯視塔爾斯鎮說道。克里斯看著他,內心打了一個寒戰。

事實上.有一個人知道帕希菲卡的來曆,就是那個旅館少女薇妮雅,不過他並未特別報告她的事。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但看來是正確的決定。

既然如此,我們就先散布一些無關緊要的流言,以防止事實擴散。只要一個流言深入人心,要散布另一個流言就變得非常困難。就結果來看,他們遲早會被城鎮居民放逐.等他們離開塔爾斯後立即逮捕,就可以將目擊者降到最低。

可是


他們的戰斗技術確實很高超,可是也有報告指出,他們在戰斗者的精神方面尚未成熟,一旦被鎮民放逐,士氣肯定大減,判斷力和戰斗力也相對下滑。對我們來說,也能避免不必要的傷亡就逮捕他們。我們的人員已經在他們的可能行經路線布下天羅地網。

克里斯愕然凝視著眼前的男人。

盡管語氣流暢,卻絕對不會給人饒舌的印象。仿佛在訴說一件理所當然的事,聲音里既無興奮,亦無顫抖,有一種宣讀數學公式般的平淡氣氛。

要說卑劣,的確是非常卑劣的戰術,可是用人質威脅夏儂,結果還吞下敗仗的克里斯也沒有立場批評他們。

況且這個男人的目標是在死傷者最少的狀況下完成任務,那麼即使再如何卑劣怯懦的手段,依然有其正當性。

你打算如何?是先回去報告?或者留下來觀賞任務完成?

無論任務成功或失敗,男爵夫人下令要我觀察到最後,再向她報告。

盡管無法釋懷,但克里斯也只能這麼說了.

※※※※※

對不起。

薇妮雅回頭望向那句輕輕的話語的來源處。

拉蔻兒站在餐廳和廚房的交界處,她好像碰巧在餐廳,所以很可能已經聽見剛才自己跟祖母的談話了。

那個,拉蔻兒

等夏儂他們回來,我們就馬上離開。修繕費日後一定會回來還清。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介意的那只不過是奶奶道聽途說

沒關系。

拉蔻兒輕聳香肩。

鎮上紛飛的流言原本有數種版本但不知何時就演變成夏儂他們是屠殺老弱婦孺的殺人狂。薇妮雅的祖母也是從藍德爾醫生那兒聽來的。

那些當然都是毫無根據的無稽之談。

但夏儂總是隨身攜帶長刀、拉蔻兒曾在大街上使用攻擊性魔法,最重要的是,薇妮雅的誘拐事件從這許多事實來看,任誰都能猜出他們並非單純的旅行者,流言因此有了散布的空間。

我們早就猜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無所謂的。倒是你,快點跟奶奶和好吧。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

薇妮雅一時語塞。

結果,薇妮雅拒絕了祖母的要求。

兩人並未特別爭執,但向來老實聽話的乖孫女竟會如此反抗自己,似乎令祖母相當震驚,她或許覺得自己被薇妮雅背叛了。

看著無言返回房間的祖母背影,薇妮雅頓時覺得她好渺小。

為什麼薇妮雅螓首低垂。並不是悲傷,亦不是痛苦,只是極度懊悔。為什麼人類會如此愚昧明明有眼睛和耳朵明明有心靈和智慧為什麼

也許是因為人類沒有試著獨立思考吧。

為何如此輕信流言呢?為何連相互了解的努力、相互信任的努力都輕言放棄呢?

那一天拒絕少年的自己是這樣的。

相信無稽流言的祖母是這樣。

喊她雜種,不願接近她的孩子們是這樣。

不.可能大部分的人類都是這樣吧。

其實大家都很軟弱的。拉蔻兒擁著咬牙嗚咽的少女柔聲勸慰:因為軟弱,所以迷惑,害怕迷惑,才會選擇容易了解的道路。那並沒有對錯,而是無可奈何的結果喔。

可是如果是那樣的話,我薇妮雅用袖子擦拭淚水說道:我想要變得堅強希望擁有貫徹所有信念的堅強。

有些人因為太堅強,反而無法發覺自己的錯誤,甚至有些人認定自己的看法才是絕對,不肯退讓而傷害他

人。

拉蔻兒摸著少女的秀發說:

所以,並不是軟弱比較差、堅強比較好不是那種問題,軟弱或堅強也只是一種淺顯的准則。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誰對誰錯那種事,或許不是那麼重要吧。

可是可是

我很高興認識你跟塔爾斯的居民,你有那種心意就夠了,那樣就夠了

拉蔻兒說完,就從薇妮雅身邊退開像在鼓勵她似的盈盈微笑。

※※※※※

進入塔爾斯鎮的正規道路其實有兩條,街道東西橫貫整座城鎮可以選擇從西側進入,或者從東側進入。

正派的旅行者就會選擇上述路徑的其中一條。

然而,當然也可以翻越包圍城鎮的簡單圍牆(主要是用來防止野獸入侵),或者從未經修繕的圍牆裂縫或洞口出入。

因此,嚴密封鎖塔爾斯鎮的漆黑之鷹成員,除了東西兩側的入口外,所有可能進出的重要地點都有派駐人手。

他們的任務是逮捕想要離開或進入城鎮的人,並讓他們在五天的作戰期間內昏睡。

十六年前聖葛林德神諭的相關情報盡管已是公開的秘密,但整件事也只被視為古老傳說,應該尚不至于對目前的王國營運造成不利影響。

然而,萬一那個理應被除去的中心人物廢棄公主仍活在世上,事情就完全改觀。

雖然已經處分了當時的相關人員,但若要徹底追究除去廢棄公主的責任所在,很可能會造成瑪烏傑魯教會高層和王室間的摩擦。

此外,廢棄公主的存在會重新翻出王室的大丑聞,將引起政局不安。光是預言有提及全世界這一點,就很可能會遭到其他國家的外交干涉。

為了防患未然,必須在其存在曝光以前,連同證人一齊誅滅。

因此,派遣第一分班、第二分班潛入城鍵收集情報,調查廢棄公主相關情報在鎮里的擴散情況,並視情形散布流言蜚語,將帕希菲卡和兩位守護者與當地鎮民隔離。

第三至第七分班負責封鎖城鎮,防止情報擴散,最壞的情況是與第一、第二分班一起殲滅塔爾斯鎮。

這就是交托給漆黑之鷹的任務。

喂。

聽見幾近低語的叫喚,第六分班的五名士兵同時抬頭。分班長似乎發現了什麼,他們默默循著分班長的視線望去。和城鎮隔著一段距離的雜木林里,有一個人影直直走向他們。

男人的外貌缺乏個性,如果硬要舉出特征,那大概就是剃得短短的小平頭和異常巨大的身體。

士兵們面面相覷,根據事前瀏覽的資料,那是

肅清使?

士兵的嘀咕聲里帶著迷惑。

基本上,肅清使向來都是四人一組行動。敗給夏儂他們之後,也已確認過他們四人一起離開了城鎮,如今為何獨自回到這種地方呢?

更何況士兵們暗想,資料上的肅清使有那麼大嗎?數值上的誤差當然在所難免,但若是像眼前這種怪物般的龐然大物,應該會特別加注才對。

分班長豎起大拇指,向下一比。

那是執行一般處置的手勢。

軍方與教會的關系雖然微妙,但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打亂基本作戰的步調。

士兵們躡足奔出,將肅清使包圍其中。

肅清使的確是格斗高手,不過漆黑之鷹亦不遑多讓。以五擊一的話,漆黑之鷹鐵定占盡上風。他們決定先將對方逮捕

士兵們蹙眉。

背部基于本能升起一股寒栗。

他在笑。

為了貫徹信仰,早已舍棄一切人類情緒的肅清使竟然在笑?他笑得很狂野,充滿肆無忌憚的喜悅。

然後那個笑容突然扭曲。

!

士兵們反射地應變,有人跳開,有人抄起武器,每人都是嚴格訓練下的迅捷反應但從結果來看,似乎前

者才是正確的選擇。

肅清使的臉部裂開。

不光是臉孔而已,全身數個地方裂開、穿破衣服伸出手臂。不,就那種速度面言,用進出形容應該更為貼切。

共計八只手臂。

手臂從臉部、背部、膝蓋所有不可能出現的地方伸出,上頭甚至還生了許多關節,遠遠超過人類手臂的長度。

那個類似昆蟲節足不,更類似觸手般的異常手臂,迅速攫住手持武器的兩名士兵。!

他們壓根沒想到會遭受這種攻擊吧,士兵們手持武器僵在當場。

蜘蛛那個詞彙閃過士兵們的腦海,他們旋即推翻那個想法。跟這個怪物相比,蜘蛛應該可愛上百倍。

蜘蛛有生物上的均衡性,這個怪物卻沒有。大概就像幼童胡亂搓弄的黏土人偶,東扭西捏後才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吧?那個形狀根本就雜亂無章。

胸口附近摔然高高鼓起。

一張人臉破衣而出。

臉在笑。狂野燦爛地笑。

喔喔、喔喔喔喔我等如今在極樂中體悟一切我等個人即是全體,全體即是個人。既無背叛,亦無背信,我等真正合為一體

那張臉孔高聲歌唱喜悅之語。

喔喔。此乃歡愉,此乃奇跡汝等也一同分享這極樂吧



那名士兵應該是打算大叫住手,但肅清使的一只手臂緊緊陷入他的臉,抓住另一名士兵的手臂也嗤的一聲沉入士兵的身體。

士兵們恐怕就連當事人一時都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啊啊啊?!

士兵和怪物開始融合,肉體與肉體就像加熱過的臘,逐漸崩塌、混合,失去個體的界線。


士兵的身體不住痙攣。就在下一瞬間,身體的輪廓崩解,全身各處進裂。

進裂處轉眼間生出大大小小具有牙齒、舌頭與嘴唇的嘴巴,接著開始狂笑。

啊啊啊、啊啊啊啊!

拼命伸向伙伴求救的手,也軟綿綿地扭曲變化成其他異物。數十只手指顫巍巍地從手腕、手肘生出,仿佛想要抓住空氣似的蠕動不已。

這家伙?!

士兵們登時醒悟。

這個怪物可以自由改造它捕食融合的生物身體。

疏疏散!

不知是誰發出的口令剩余的士兵們全力向後方躍開,然而下一瞬間,怪物摔不及防地伸出十多只手腕,將他們盡數捉住。

!

宛如軟體動物的觸手般柔軟扭動,尖端部分卻可笑地保留人類手掌的外形。

指尖噗嗤噗嗤地穿透士兵們的衣物,融人身體內。

手掌嗤的一聲浮現一張小臉。

啊我等現在合而為了恐懼痛苦已不再極樂的

小小的人面瘡突兀地歡笑,應當不畏死亡的堅強士兵們卻同聲慘叫。

※※※※※

以前也看過相同的景象。

被四人組殺手襲擊時,夏儂他們也曾經這樣匆忙地收拾行李。薇妮雅還記得自己看著他們熟稔的動作,內心感到無限悲傷。

總覺得好像似曾相識哩。

帕希菲卡將一個裝有自己衣物的包包放進馬車載貨室,哈哈哈地笑了。她轉頭望向薇妮雅,若無其事地說:

開玩笑的。雖然上次也說過了,不過薇妮雅,對不起呀。

薇妮雅默然搖頭。

如果現在開口.自己一定會忍不住哭泣,因為她痛切地明白,帕希菲卡是在故作堅強。

我們一定會回來還錢喔,不過可能要過好一陣子,希望利息不要算太高呀開玩笑的啦。

你這丫頭說話口沒遮攔的。

夏儂一邊檢查馬車,一邊插嘴。

什麼嘛,牆壁可是被夏儂哥弄壞的耶!我這溫柔的妹妹是在替沒規矩的哥哥道歉哩。

是是是,多謝大恩。

夏儂、拉蔻兒、帕希菲卡。

從大熊亭後門繞進來的野馬亭老板沙菲爾低喚。

旅館的老主人看見夏儂他們正在收拾行李,歎息似的說道:

我想事情可能會變成這樣,才過來看看的你們果然要走了嗎?

聲音里既無恐懼。也沒有嫌惡。薇妮雅內心稍感欣慰。

也多謝科魯特先生的照顧了。

拉蔻兒代替忙碌的弟弟妹妹鞠躬道謝。

真舍不得哪。

我們也是。

義警團他們明天就會去追你們了吧雖然不曉得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是誰散布的,但畢竟發生過兩次意外哪無論如何,我想在被放逐前先離開是正確的選擇。

被人驅逐絕不是一件值得快樂或高興的事,既然如此,不與對方打照面,反而可以避免讓雙方留下不好的回憶。

這是給你們餞別的禮物,如果不累贅的話.你們就拿著吧。

沙菲爾遞出懷里的包袱。

拉蔻兒接過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個有些陳舊的樂器。那是夏儂在野馬亭使用過的魯特琴。

看來是經常使用之物,細小傷痕隨處可見,但反倒醞釀出一種獨特的風格。那應該是頗為高級的古琴,若是一般便宜貨,不會有這種古典味道。

伊麗斯也說差不多想換把新琴了。不好意思只能送你們舊琴。

哪兒的話,可是我們

夏儂有些不知所措。

他說不定再也沒有機會玩樂器了,至少,他是抱持這種想法離開故鄉。舍棄一切非必要的東西,沒有閑暇享受娛樂。所謂的戰斗,大概就是如此。

我不知道你們是在跟誰戰斗,雖然不知道但你們絕對不能舍棄自己的過去啊。自己的夢想、希望、回憶舍棄是很簡單的事,可是人類並非光靠刀劍就能生存,那樣就算可以活命,也是非常扭曲的人生哪。

沙菲爾先生

旅館主人的話不知為何具有非常沉重的說服力。

所以,別輕易舍棄,別放棄平凡的世界。繞遠路也無所謂,重複錯誤也沒關系。總之千萬別變成只為戰斗而活的人啊。

沙菲爾帶著淡淡、疲憊的笑容說道。

這個忠告出自比你們年長一倍有余的老人,假如你們肯記著,我會很欣慰的。

謝謝我們會牢記在心。

王都來的命令?

是的。

部下將一張紙條遞給路克。

遠距離聯絡時,軍方一般都是利用魔導士的心電感應,它可以在極短時間內將大量情報傳遞至遠方,是很方便的手段。可是,通訊的雙方魔導士必須同時啟動魔導式,因此只能用于事先決定好使用日期的定時聯絡,這是它的缺點。

路克迅速瀏覽。

劄魯德,緊急聯絡全班,本次作戰中止。吩咐准戰斗配置的第三班與第六班。一旦遇上廢棄公主,行動由第一種除去變更為第二種監視如果來得及就好了。

已經看過信件內容的部下無言點頭,一旁的克里斯則露出詫異的表情。

作戰中止?

我最擔心的事似乎成真了,高層對處置廢棄公主的主張已經分裂成兩派最高司令部里主張活捉廢棄公主的人也增加了。

那的確也是克里斯所擔心的事

而且.教會好像也知道這件事了。焦頭爛額的教會據說送了一封教皇署名的密函,要求將塔爾斯鎮連根鏟除。

豈能如此亂來?

我們必要時也這麼打算,倒也不能說他們亂來,只是不曉得他們這次是派遣更多組肅清使,或是使用其他手段。無論如何,現在軍方、教會和王室的步調完全分歧。我們也不能輕舉妄動,以免讓對方有機可乘。最壞的情況可能必須跟教會的人在戰場上相見吧。

事態已然脫離現場的一名指揮官所能處理的范疇。

傳達命令變更一事我也來幫忙吧?

那就多謝了。

路克點頭.此時

少校!

一道人影飛奔而至。

那是漆黑之鷹的隊員。然而,多次與死神擦身而過,任何狀況都能冷靜應付的士兵此刻卻滿臉畏怯。

史雷,怎麼了?別擅離職守。

緊緊急情況。

士兵氣急敗壞地說。他應該是相當倉皇失措,沖到路克跟前時,全身破綻百出,簡直和普通人沒兩樣。

肅清使肅清使

路克聆聽士兵斷斷續續訴說的內容,湛藍的眼神越發銳利。

※※※※※

夏儂他們抵達城門設置于包圍城鎮的城牆邊境的門口。

薇妮雅表示想送他們一程,但被夏儂他們拒絕了。流言尚未傳開時倒還無所謂要是現在被鎮民看到她跟夏儂他們走在一起,可能連她都會遭到波及。

即使他們如此解釋,薇妮雅仍然堅持送行最後終于在沙菲爾的勸說下放棄了。

就這樣,他們獨自離開了塔爾斯鎮,然而

眼睛看前面!

夏儂對難得沒待在乘客室,坐在駕駛座上頻頻回顧的帕希菲卡說。拉蔻兒則在里頭整理剛才匆匆堆放的行李。

不然會更難過喔。

夏儂的口氣依舊不耐,不過聲音略顯低沉。

還有帕希菲卡

他以仿佛在路旁看見兔子般的口吻說:

到里頭去,有敵人。

知道了。

帕希菲卡一頭鑽進乘客室,夏儂忽然將手伸向她的後腦勺。

下一瞬間。他的手里出現一枝箭。

命中的前一刻,夏儂憑空抓住射來的箭。

喂。


夏儂拋開手中的箭,語氣沉悶地說。

周圍看不到任何人影,只有不斷向前延伸的道路

如果是來找麻煩的,最好有所覺悟,本大爺現在心情正差哪。

並非特地等他說完!但在他語畢的瞬間,十幾枝箭雨同時射向馬車。

每支箭射來的角度全然不同,射手想必不只一、兩名。至少有四名以上的射手,一邊移動,一邊微妙地岔開射擊時間。

即使是夏儂,恐怕也無力抵禦這波箭雨,而且,就算箭鏃無法貫穿馬車,拉車的馬匹一旦中箭便完了,不能移動的馬車將淪為一具棺材。

牆啊,阻擋一切!

防禦性魔法塞壁隨著拉蔻兒的聲音啟動,在馬車周圍展開無數發光的幾何學圖形,箭雨碰到障壁後全數斷折。

要沖過去啦!

夏儂大嚷揮鞭。

塞壁消失。大概是因無法預估對方戰力,所以拉蔻兒想要保留精神力。

周圍殺氣緊逼而來,沒有多余的高昂氣勢。那種淡淡的殺氣明顯不是來自普通人物。

雖然很想知道敵人是誰,但沒有時間停留.首先必須離開這里。即使是夏儂這種高手,也不敢在職業戰斗者精心布下的戰場與對方拼斗。

然而

地面、草叢陡然分開。

藏身其中的三個男人並未使用魔法(當然也是擔心使用隱身魔法反而會被拉蔻兒探知),掄起短劍撲向馬車。

夏儂旋即踢落其中一人,但其余兩人卻穩穩地貼上馬車。

哼!

一個人在駕駛座,另一個人在乘客室屋頂。

夏儂無法在狹窄的駕駛座盡情揮刀,而小空間對短劍來說相對有利。同時,由于兩人身在馬車上,拉蔻兒也不能隨便使用魔法。

他們一開始就算准了這一點。

光是從疾駛的馬車上墜落,便將因重傷而無法戰斗。如今當然也沒有時間停下馬車,夏儂他們的半數戰斗力可說是被封鎖了。

敵人應該是經常面對戰爭,姑且不論個人戰斗力。戰術運用上就比夏儂他們技高一籌。

你們是什麼人?

沒有回答你的義務。

手持短劍的男人站在駕駛座上說。

話說回來也只是從聲音與體格判斷其性別。男人們的大半張臉都被黑布遮住,根本看不清楚對方長相,或許他們是想隱藏自己的身份

男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刺出短劍。

夏儂揮刀迎擊

嘰的一聲異響,反射性揮下的長刀刮到乘客室的外壁。

嘖!

夏儂動作一頓,短劍已然滑過他的左肩。假使沒有立刻棄刀低下身,左肩恐怕會被剜下一大塊。

了不起!

男人低語,應該是在贊揚夏儂的棄刀行為,放棄慣用的武器需要相當覺悟,也有許多人因為拘泥于自己的武器而露出破綻。

夏儂從腰間拔出備用短刀。

他也很在意伏在乘客室屋頂的男人。但現在無暇分身,只能交給拉蔻兒應付。這兩個男人雖不能跟克里斯相比,然而也是相當強勁的對手。

夏儂和蒙面男同時動手。

短劍短刀相互糾纏。

兩枚刀刃壓制對方似的緊咬,同時尋找對方的破綻。

夏儂用力旋轉短刀,戳向對方。蒙面男閃避時失去重心,夏儂立時補上一記左膝。

在急馳馬車上的戰斗,就算沒有制服對方,只要將對方踢下馬車就贏了。

然而蒙面男卻將短劍刺向乘客室的外壁,再以短劍為支點蕩起身體。夏儂的攻擊被這個雜耍團似的動作閃開,一刀揮空。

(難不成這家伙是猴子!)

夏儂短刀一揮,正欲擊落男人剌在外壁的短劍時.男人已經躍上乘客室頂端。

糟了!

防禦性魔法還無所謂,但攻擊性魔法卻無法在狹窄的馬車里使用。更何況,魔法並不適合用于精密的攻擊,想必無法應付熟悉肉搏戰的殺手,尤其還是兩個人。

男人們迅速將手伸向車頂邊緣。

馬車窗戶也可以鑲嵌裝甲板,不過現在只安裝了普通的玻璃。男人們正准備一腳踹破兩側玻璃、躍入室內時

男人們的大腳尚未碰到窗戶,玻璃就從內側爆開。

小鐵球割破窗戶,擊中男人們的腳踝。

男人們因驚詫和劇痛身勢一歪,但依然沒有跌落馬車,立刻翻身回到車頂,武藝之強令人驚歎。

乘客室的後門開啟,拉蔻兒嘿咻一聲將上半身攀上車頂。她的雙手分別握著兩把換裝式小型弓(CompatibleBow)這種小型特殊弓可以依需求換裝箭或鐵球,射擊出各式各樣的東西。

剛才的攻擊是隔著窗戶,因此威力半減但就算是非殺傷性的鐵球,若在近距離使用,亦具有相當的打擊力。

魔導士也不是只會用魔法攻擊的喲。

拉蔻兒仍舊笑盈盈地說,雙手的小型弓卻毫厘不差地瞄准了兩名蒙面男。只要按下食指,鐵球就會應聲擊出。

干得好,拉蔻兒!

夏儂迅速躍上車頂。

不趕快解決他們就危險了,雖然現在是在直路上行進,但馬車終究不能一直無人駕駛,隨時都有翻覆之虞。

男人們沒有動,看來是因為卡蘇魯姐弟過于強勁而感到困惑。然而,只要稍有遲疑就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夏儂目光瞅著蒙面男叫道:帕希菲卡,你去趕車!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大吃一驚的帕希菲卡從駕駛座後方的窗戶探出頭來。人家沒趕過車耶!

就算是大外行、大白癡,總比無人駕駛來得強!

小心我從後面捅你一刀喔。

帕希菲卡一邊碎念,一邊爬出窗戶握住缰繩。

接下來該怎麼辦呢?夏儂老大不耐地問道:就這麼放你們平安回去,我也樂得輕松,我還得去撿回扔在半路的長刀呢,畢竟是老爸的遺物哪。

哼!適才跟夏儂交手的男人說道:雖然我們沒有打算放水但因為你們是外行人,我們多少有些大意。

不服氣?那就快點放馬過來。現在的駕駛不太牢靠。馬車可不知還能撐多久喔。

夏儂邊說邊瞟了一眼嘴里大呼小叫,拉著缰繩左搖右晃根本就像在駕駛座上跳舞的帕希菲卡。

就在此時。

一匹馬沖到馳騁中的馬車旁。

等夏儂眼角余光捕捉到他的身影時,騎手以驚人的身勢輕盈躍起。

失去騎手的馬匹立刻減速,消失在馬車後方

?!

承受夏儂和男人們的錯愕視線,灰色外套颯颯作響地迎風飛揚。

當外套落下,一名少年翩然站在駕駛座的帕希菲卡身旁。

你這小子?!

我來幫你吧。

不理會身後夏儂的怒吼,栗發的特務戰技兵從帕希菲卡手中搶過缰繩。

你你干什麼?

克里斯多福阿瑪萊特笑眯眯地看著手足無措的帕希菲卡。

我今天可不是你們的敵人喔。

發揮和體型毫不相稱的怪力,克里斯用力拉扯缰繩。因為戰斗殺氣而陷入恐慌狀態的馬匹們,似乎也在那股頑強怪力下恢複平靜,速度開始減緩。

史達姆少校傳話。克里斯眼望前方,朗聲說道:暗語紅色零零參柒。聽說這樣你們就懂了?

男人們確認似的交換一個眼神,隨即收好武器。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條細鎖鏈,射出。前端系有小法碼的鎖鏈纏住最接近馬車的樹枝下一瞬間,男人們宛如被鎖鏈拉走似的飛離馬車。

漂亮的撤退手法。

喂.戰斧小鬼!夏儂返回駕駛座說道:我不是叫你別再出現了嗎?

我還是喜歡被稱為克里斯哪。

克里斯神態自若地說。

我要揍人啦,你這個跟屁蟲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夏儂原本打算揪住他的衣領,但想想萬一翻車就劃不來了。

詳細原因是內部機密,無可奉告。不過,現在塔爾斯鎮大事不妙啦,你們是不是回去一趟比較好?

塔爾斯?

肅清使好像變成怪物回到那兒去了,不停地吞噬各種東兩,身體越變越大咯。

猶如證明克里斯所言不虛,一聲轟然巨響驀地傳來。

帕希菲卡回頭,愕然凝視著將他們驅逐的城鎮。

越過城牆和建築物的彼方,他們看見宛如蚯蚓般緩緩蠕動的無數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