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別西卜的頭骨 第六章 螺旋迷宮與遺物箱

第四章費爾姐妹的姐妹櫥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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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彌和維多利加終于離開,順利來到外面。

修道院前庭擠滿穿著華麗服飾的觀眾、搖晃羽飾的少女舞者,以及咧嘴大笑的濃妝小丑。

鼓聲、笛子、風琴演奏出熱鬧的曲子,現場響起帶點詼諧的贊美歌。

位于前庭角落的古老教堂也從內部發出明亮光芒,可以看見骸骨的影子不停搖晃,威脅旁邊的觀眾。無數的火把點綴背後整片寬廣荒廢的墓地,有如鬼火一般激烈燃燒。不知何處傳來雷鳴,少女舞者大驚小怪地以雙手抱著頭,以絕望的姿勢大叫:

「哇——!」

「呀啊啊啊啊啊!」

觀眾更是發出有趣的笑聲。

一彌好一會兒傻傻看著他們的模樣,然後突然回過神來,俯視身旁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嬌小的荷葉邊女孩。

維多利加張開潤澤的櫻桃小嘴看著這種狀況,有如浮空翡翠的綠色眼眸露出空洞的眼神,以目瞪口呆的模樣對著一彌問道:

「久城……這些比你還誇張的傻瓜是怎麼回事?」

「呃、這是……」

一彌只得抓抓頭:

「按照我在列車里從其他乘客那里聽來的說法,這個修道院會在據說魔力強大的滿月之夜,舉辦這樣的夜會。是場名為,用來展示魔法與古老力量的祭典……」

「無聊。」

「嗯……那就回去吧?只不過不到夜會結束的時間,回去的列車也不會啟程。」

「唔……」

那位來自梵蒂岡奇跡認定士,年老的伊亞哥修士緩緩走過他們身邊。

一團有如鬼火的蒼白光芒跟在他的身後。看到一彌一臉詫異,維多利加只是「呼~~」了一聲打著呵欠:

「告訴你,那是塗磷的氣球。」

「啊、是這樣啊。你還真清楚。」

「哼!」

維多利加的眉毛不悅地抖動,像小孩子一樣鼓起臉頰:

「你以為我是誰?為了一點芝麻小事就感動成這樣,告訴你……」

正在抱怨一彌的維多利加突然閉上嘴,不停四處張望之後,像是被什麼東西吸引,定睛往人牆的方向看去。好幾次伸直嬌小的身軀往上跳,只是實在太矮,似乎什麼也沒看到……

「你怎麼啦?維多利加……」

「唔……」

「有誰在那里嗎?」

「有……」

維多利加似乎對人潮、來回飛舞的鬼火、燃燒的火把感到不耐煩似的,穿著銀色鞋子的小腳跺了幾下,然後回頭看向一彌拖著的巨大行李箱,渾圓的雙手用力抓住,一鼓作氣攀上行李箱。交疊數層花邊蕾絲的紅醋栗色洋裝裙擺與裝飾著纖細的法國刺繡花樣,以大量荷葉邊撐起的襯褲,在不禁看得目瞪口呆的一彌眼前輕盈搖晃。

「維多利加,這樣很危險喔?」

以小松樹爬樹的動作攀上行李箱的維多利加,以不帶任何表情的翡翠綠眸朝著人潮的另一頭凝視,接著突然張開潤澤的櫻桃嘴唇,想要呼喚某人的名字……

靴子突然打滑。

「維多利加!?」

跌下行李箱的維多利加瞬間瞄過在下方仰望自己,手忙腳亂的一彌,然後毫不猶豫地朝著一彌輕輕落下。

有如松脫頭巾的美麗長發,在黃昏晚風的吹拂之下飄起,充滿魔力的金黃色澤飛舞空中。一彌一時之間來不及反應,順勢倒在地上。

「哇啊!?」

絲毫不理會一彌的叫聲,維多利加順利降落在一彌的肚子上,就這麼把一只小手頂在下巴上陷入沉思。

「……」

「維多利加?」

「……」

「喂,維多利加?」

「……」

「維多利加,至少該對我說聲對不起吧?」

「……閉上你那無聊的嘴、給我安靜一點。我正在思考。」

「啊、這樣啊……可、可是非得在我身上才能思考嗎?」

「吵死人了。」

「啊……也是,我的確很吵。對不起,維多利加……不對,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毫不理會低聲抱怨的一彌,維多利加沉思了好一會兒總算開口:

「那個紅色鬃發……布萊恩也來了嗎?也就是說……和靈異部與科學院有關……?那就麻煩了,混沌的碎片完全不足。唔……」

「咦?你說了什麼嗎?」

「說了,但是不告訴你。因為說明實在太麻煩了。」

「喂,維多利加……」

一彌又要開始抱怨之時,一陣特別響亮的鑼聲響起。

觀眾發出歡呼聲。

夜會開始了。

塔在前庭中央的圓形舞台上,一位壯年男子帶領修女出場。一襲漆黑長袍包住全身,這名男子自稱是修道院的院長。

「歡迎來到我們的夜會……」

低沉的聲音響徹昏暗的夜空,觀眾不由得咽下口水。

維多利加也站了起來。倒在地上的一彌好不容易站起來,首要工作就是先拍乾淨沾在維多利加洋裝上的泥沙、灰塵。維多利加嫌麻煩地搖晃滿是蓬松荷葉邊的身軀,然後一彌才拍掉自己衣服上的髒汙。

修道院長以低沉的聲音繼續致詞:

「各位貴賓為了今夜的夜會,從大陸各地聚集在此。過去歐洲這個大陸到處都是古老力量,而且充滿魔力,我們也視為理所當然。可是……」

話說到這里突然中斷,眼睛環視台下所有的人:


「現在又是如何?燃燒煤炭的列車奔馳、飛船飛過空中、靠著電波就能將遠處人們的聲音傳到耳邊。這的確是好的發展,但在另一方面,我們是不是忘記了重要的力量呢?重要的力量又是什麼?」

夜風吹過,遠方再度響起雷鳴,看來即將下雨。院長大聲疾呼:

「那就是魔力!沒錯,就是這個!」

院長的周圍出現幾具舞動的蒼白骷髏,觀眾不禁議論紛紛。院長從懷里掏出軍刀一揮。

這一道仿佛斬斷操縱骷髏的絲線,所有的骷髏當場發出喀啦喀啦的劇烈聲響掉落在地。佯裝不知的院長疾聲高呼:

「這些全都是騙人的!現在自稱魔法、讓你們陶醉的各種表演,都是假的!我們在這個魔力強大的地方,是不是該讓各位見識真正的古老力量,歐洲擁有的真正力量呢?獲選的今夜貴賓啊,來吧,加入我們的!」

衣裳隨風飄揚的少女舞者一邊舞動,一邊在會場各處的陶缽點火。無數白煙立刻沖起,煙中浮現許多幻影。

發出尖叫的女子。

黑衣死神。

還有一道歐洲眾人耳熟能詳的女子幻影——身著藍色簡單洋裝,一臉哀戚的柔弱貴婦。手中握著一朵顯眼的蘭薔薇,偏著頭的臉上滿是畏懼。那名年輕貌美的女子曾經是蘇瓦爾的王妃,是一名喜愛魔法與靈異,永遠的少女。同時也是在先前的世界大戰不幸喪命,楚楚可憐的「蘇瓦倫的藍薔薇」——

王妃的表情隨著煙霧搖曳而變形,過去的亡魂張開嘴唇,像是有話想說。風吹動煙霧,女性觀眾看到傳說中美麗王妃的亡魂,害怕地發出尖叫。

一彌小聲念念有詞:

「簡直和電影一樣……煙霧正好代替銀幕吧?」

轉眼看向一旁,只見維多利加毫無回應,只是拼命伸直脊背。看來是太矮根本看不到。

舞台上出現穿著印度風格服飾的少年,在地上灑下植物種子。種子立刻朝著夜空伸出藤蔓,少年赤腳攀著藤蔓爬上黃昏的天空,消失在逐漸昏暗的空中。

少年的頭從天上掉下來,還在地上彈了幾下,像是要把抬頭往上看的觀眾嚇破膽。年輕女子忍不住「哇——!」尖叫暈倒。可是少年卻隨著笑聲與鑼聲從觀眾當中出現,上前撿起自己的頭,敬個禮之後立刻跑開。

一彌偷偷望向維多利加,只見她還是因為看不到而卵起來挺直脊背。于是一彌站到維多利加的面前,把兩只手伸向她的腋下,將她高高舉起。

輕飄飄的感覺,就好像荷葉邊洋裝里面只有一只小貓。

小小的維多利加踢動雙腳,像是在抗議你在干什麼。直到一彌讓她穩坐在行李箱上,維多利加面無表情的冰冷側臉才稍微和緩。

「唔……」

「看得到嗎?」

「……嗯。」

維多利加把臉轉向旁邊,回答得不甘不脆。不過一彌還是面露微笑,視線又回到舞台上。

舞台上出現一名文靜的美女,依照院長的指示躺在床上閉上眼睛。等到院長念過咒語之後,女子的身體便緩緩離開床上,洋裝的輕盈裙擺向下垂落。可是女子睡得很好,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過了一會兒才降落在床上。

從院長手中出現的巨大鬼火,朝著黃昏的天空直線飛去。

風琴的聲音響起。

又一位美女現身在大家面前行禮。她不知從哪里取出手槍,裝上子彈之後交給觀眾。拿到手槍的年輕男子害怕地搖頭。

女子好幾次要他開槍,可是男子堅拒,于是與他同行的男子搶走手槍,像是在說讓我來。

鑼聲伴隨著雷鳴一同響起。

拿著手槍的男子對著女子扣下扳機,觀眾忍不住發出尖叫。

槍聲。

靜寂。

女子笑開的嘴中出現某樣東西,讓觀眾為之騷動。

在潔白的牙齒之間,咬著一顆子彈。那個東西就從煽情的豔紅嘴唇掉在舞台上。女子再次行禮,退下舞台。

聽到觀眾的掌聲四起,院長大叫:

「接下來是的時間……!」

觀眾再度拍手,歡迎一個可容納好幾個人的古老大型櫥櫃。

「這要做什麼?」

一彌喃喃說道,不過坐在行李箱上面的維多利加像只困倦的小鳥一般偏著頭。

兩名年老的修女走上舞台,觀眾一片鴉雀無聲。兩人的外表極為相似,都是滿是皺紋的蒼白臉孔配上雪白的長發,其中一人是披散在背上,另一人則是編成辮子盤在頭上,就好像白色的蛋糕。兩人的身材在老婦人當中算得上高大。仔細一看,那個頭發披散的老修女眼眸是藍色,盤起頭發的老修女眼眸是黑色。

兩個老婆婆以布滿皺紋的顫抖雙手脫下黑袍,身上穿著與頭發一樣純白,足以掩蓋脖子和雙腳的長洋裝。披散頭發的老婦人是圓領長袖,盤起頭發的老婦人是方領短袖,衣服的設計有著微妙的不同。

兩位老婦人恭敬行禮,以海底般深沉的藍眸與黑暗般漆黑的黑眸看向觀眾,白發披肩的老婦人以沙啞的聲音開口:

「我是姐姐卡蜜拉。」

盤起頭發的老婦人跟著說道:

「我是妹妹摩瑞拉。」

放聲大吼的院長介紹她們兩人是對擁有不可思議力量的姐妹:

「卡蜜拉與摩瑞拉這對費爾姐妹,是自古以來在這一帶的村子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擁有魔力的家族最後幸存者,可以說是最後的古老力量。接下來要特別為各位表演的,就是不可思議的。還請各位仔細觀賞……!」

老姐妹手牽著手,以有如舞蹈的腳步接近櫥櫃。打開對開的櫃門,里面有兩張相對的椅子。等到兩個人坐在椅子上,院長便取出粗繩將兩人伸出的四只手用力綁緊。

然後「啪噠!」一聲關上門。

只有一瞬間。

立刻用雙手打開對開的櫥門。

「啊!」觀眾一起大叫出聲。

不過只是一瞬間的工夫,明明身在動彈不得的大箱子里,兩人竟然……左右調換。原本應該位在右邊,垂著白發的卡蜜拉換到左邊;應該位在左邊,盤起頭發的摩瑞拉換到右邊。兩人的脖子有如人偶一般發出「嘰、嘰、嘰……」的聲響,緩緩轉頭面對觀眾,塗著與年齡及不搭調的豔紅口紅的兩張嘴同時露出微笑……

觀眾不禁為之嘩然。

院長再次大喊,把門用力關上之後再打開。每一次開闔兩個人都會互換位置。院長接著把喇叭、笛子等樂器放入櫥櫃,一關上門,里頭便傳出樂器的聲響。可是只是一打開門,四只手依舊綁得緊緊,根本就是無法動彈。

有一名觀眾叫道:

「這是假的!」

一彌回頭之後才發現大叫的人是穿著西裝的年輕男子……賽門漢特。他撥開觀眾走上舞台,指著兩位老婦人:

「你們只不過是在櫥櫃里把繩子解開罷了。這算什麼魔力,只不過是騙人的伎倆。什麼古老的力量——!」

「既然你這麼認為——」

卡蜜拉突然以沙啞的聲音喃喃低語。

賽門漢特轉身看向櫥櫃。

老姐妹的藍眸與黑眸相視一眼,兩個人一人一句迅速說道:

「既然你這麼認為——」


卡蜜拉。

「你也——」

摩瑞拉。

「進來這個箱子。」

卡蜜拉。

「這麼一來——」

摩瑞拉。

「就會知道——」

「這里面發生的事——」

「是科學無法說明的。」

「受到不可思議力量的祝福——」

「這樣的力量——」

「不存在于新大陸——」

「只有這個古老的大陸才有。」

「被人逐漸遺忘的這種力量——」

「我們擁有的古代之力——」

「將會捉住你——」

「……來吧。」

摩瑞拉。

「……進來吧。」

卡蜜拉。

「年輕人——」

摩瑞拉。

「沒什麼好怕的——」

卡蜜拉。

「你——」

兩個人睜大藍色與黑色的眼眸:

「如果你沒有黑暗的背景,只是個普通的觀眾!」

賽門漢特哼了一聲,踏響皮靴走近。

拉開外套的領子,用手整理仔細梳理的短發:

「誰、誰有什麼黑暗的背景,我是光明正大拿著邀請函過來。何況我才不怕這種鬧劇。」

「呃、那、這……」

院長急忙將老姐妹請出櫥櫃,解開綁住兩人的粗繩,然後由妹妹摩瑞拉和年輕的賽門漢特進入櫥櫃坐好,把年輕男子強而有力的手和瘦弱老姬的手腕用力綁在一起。

卡蜜拉再次微笑。

院長將一開始表演用的華麗軍刀輕輕放在兩人綁在一起的手上,賽門的側臉不禁顯得有些緊張。卡蜜拉說道:

「只要這把軍刀沒有落地,就能證明綁在手上的繩子沒有松開。」

「好吧,說的也是。」

「再見了,年輕人。」

卡蜜拉喃喃說了一句,和院長兩個人「啪噠!」關上對開的門。

不一會兒,櫥櫃里就傳出男子有如世界末日降臨的叫聲,院長嚇得驚跳起來,卡蜜拉也驚訝得直顫抖。

兩人互看一眼,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櫥櫃的尖叫聲持續了好一陣子,這才慢慢變小。渾身僵硬的觀眾只能盯著舞台,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表演的氣氛依舊覆蓋修道院的前庭。

看到這種狀況的一彌總算回過神來,朝著舞台跑去,伊亞哥修士也一面祈禱一面接近舞台。院長雖然阻止打算開門的一彌,不過慢了一步走上舞台的伊亞哥修士也打算開門。不知如何是好的院長只好回頭看向櫥櫃。

櫥櫃下方的門縫滴答滴答流出鮮紅的血。

觀眾以為這是夜會的演出,紛紛發出高興的歡呼以及低沉的哀鳴。接著可以聽到櫥櫃里發出老婆婆的低聲哀號。一聽到這個聲音,在外面的卡蜜拉立刻甩動散亂的銀白長發,沖到櫥櫃旁邊。不複剛才那種充滿戲劇性的說話方式,只是以非常普通、蒼老的沙啞聲音:,

「摩瑞拉?摩瑞拉?怎麼了,姐姐在這里!摩瑞拉、摩瑞拉!」

沒有回應,只有低聲哀號不斷回響。

卡蜜拉伸出滿是皺紋的纖細雙手想要打開櫥櫃門,但是因為太過沉重一直打不開。于是一彌助她一臂之力,靠著兩人的力量總算把對開的門打開。

櫥櫃里面……

一片血海。

好像整桶潑灑的鮮血把櫥櫃染得一片通紅,血腥味一湧而出。椅子右側坐著渾身是血,睜大暗沉藍眸不斷低聲叫喚的老婆婆。純白的衣服染上血紅,盤起的白發、滿布皺紋的蒼白肌膚沾滿鮮血。

賽門漢特的尸體和染上鮮血的老婦人摩瑞拉,四只手依舊緊緊用粗繩綁在一起。原本應該放在手上的那把華麗軍刀……

深深刺進賽門漢特的胸口。

女性觀眾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少女舞者也發出至今第一次真正因為恐懼而凍住的哀號。

卡蜜拉以顫抖的聲音呼喚妹妹的名字。老邁的妹妹用力吸了一口氣,以孩童一般的聲音呼喚姐姐:

「姐、姐……」

接著便翻白眼「叩咚!」一聲從櫥櫃里往外倒,瞬間昏了過去。

像是被摩瑞拉纖瘦的身體拉扯,賽門漢特壯碩的尸體也從綁在一起的雙手發出「喀噠喀噠!」的聲響,從櫥櫃里滾落在變成血海的舞台上。

遠處再度傳來「轟隆轟隆——」的雷鳴。

靈界收音機—wiretapradio2—

喀——

嗶嗶、嗶、嗶嗶……


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

「完全按照計劃進行吧?」

「是啊,當然。」

黑死病面具

——十四世紀初

城堡風平浪靜。

被染成紫色的海洋包圍的石頭巨大迷宮,這天早晨也是安靜矗立在白色沙灘上。

這片沙灘一到夜里便會變成漲潮的海水淹沒,現在沐浴在早晨的陽光下,海水退潮之後殘留的貝殼與綠色海草正在閃閃發亮。但是一到夜里上漲的海水淹沒時,又將化為黑暗的世界。

有如蒼蠅頭一般的不詳巨大城堡上,還殘留海水上漲的痕跡,被朝陽映照得十分眩目。內部構造接近迷宮,一圈一圈向上綿延不斷的走廊,在漲潮時都會被水淹沒,除了在最上方的幾個房間之外,全部都會沉入海中。在早晨的現在,剛退潮的海水依然殘留在城里,化為潮水氣味以及從牆壁與門板上低落的水滴。

來自附近村莊的仆人一臉嚴肅走近城堡里,每一張都是陰沉至極。意大利地區發生的黑死病席卷整個歐洲,這個東方小國也在數年前受害。失去父母、兄弟姐妹、孩子的人們,今天早上也得前來照顧藏匿在這個城里的一名男子。

這個國家的國王。

一名孱弱的青年。

這名青年躲在迷宮最深處的房間,連個窗戶也沒有,門小到連成年人也難以通過的黑暗房間里,害怕會被據說是黑死病化身的黑衣男子找到。內心懷著顫抖與憤怒,只擔心自己的性命。

在這段期間,這個國家里已有許多無名的人死去。

因為應該保護他們的國王欺騙他們。因為國王只想保護自己。

國王只不過是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應該勸誡他如何判斷、負起責任的長者已經早一步因為病魔而倒下。他只能害怕、只能逃避。于是他為了逃離黑死病,在海上蓋起迷宮藏身其中——在整個國家充滿死亡之時。

這一天的早晨。

在遍布貝殼與海草的閃耀白沙上,有人緩步朝城堡走去。早晨清爽的風吹動黑色外套的下擺,戴在頭上的連衣帽讓人看不清那名男人的臉,不過還是可以看得出來相當高大。高大如山的黑衣男子……

男子接近城堡。

發現男子的仆人停下工作的手。

男子低著頭,緩緩從他們前面通過。

仆人什麼都沒說,只是讓一條路給他。

沒有人阻止他。

只是低著頭,目送男子進入城中的背影。

男子走過的沙灘上,滴落暗紅色的混濁鮮血。大量的血跡似乎表示男子的命不長久。男子的外套再度隨風搖曳。

外套底下緊握的長劍,將早晨的陽光反射回去。

沉默的仆人以眼神對男子致意,然後一邊顫抖,一邊在胸前畫十字。

迷宮最深處的房間。

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絲毫不曉得早晨已經來到,捲著布料的年輕國王正在不停發抖。他是一名體格瘦弱的男子。門突然打開,一個彎下身體的黑衣高大男子走進來。

「是誰?」

國王以尖細有如少女的聲音發問。

黑衣男子以低沉、痛苦的聲音說:

「是來拯救汝的靈魂的人,不用害怕。」

「這、這個聲音是!」

發抖的國王站起身來——即便站起來,國王與黑衣男子之間的身高差距,依然像是小孩和大人一樣,黑衣男子悠然取下連衣帽。

滿臉覆蓋黑色斑點,唯獨眼眸睜得老大的不詳臉孔。

丑陋的模樣,令人難以置信原本是個人。

是的,簡直就像蒼蠅頭一樣可怕——

「——侯爵!」

國王突然叫出那名高大男子的名字,男子點點頭:

「年輕人啊。愚蠢的國王啊。汝身為這個國家的主人,自幼就享盡榮華富貴。可是看來沒有任何人教汝這些榮華富貴是隨著王者義務而來。當黑死病席卷全國,人民需要國王力量的時候,汝卻逃走了。」

「可是、可是……我……」

「我的妻子在痛苦之中死去,年幼的女兒也是。而我……」

高大的男子睜大眼睛,臉上的黑點紛紛滲出血來,就連兩個眼眸也流出暗紅色的鮮血——那是因為悲哀與憤怒而變得混濁的顏色——滴在地板上。

「別過來,侯爵!不要接近我!」

「我是來教汝的。以一個年長者的身份,拯救汝這個愚昧幼稚的靈魂。以一個失去了最珍愛的家人、汝的國民的身份。」

「你怎麼能夠來到這里。那些仆人呢?」

「沒有人阻止我。大家都有相同的心情。放棄責任獨自一人躲在這里的汝,早已經不是國王了。來吧……」

高大男子舉起長劍接近國王,國王似乎是著了魔,待在原地一動也不動。長劍輕易貫穿國王的身軀,在背後露出劍尖。

鮮血滴落。

高大男子的口中也突然湧出暗紅色的血液。

張大的眼睛流下鮮紅眼淚,好像還想說些什麼,就突然瞬間斷氣。國王胸口插著長劍,被倒下的高大男子壓在身下,倒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國王蒼白的嘴唇也在流血,一面垂死掙紮一面小聲喃喃說道:

「我不想死。」

國王的聲音在顫抖。

「我就是為了活下去才會來到這里。我的靈魂無法得到拯救,無法得到拯救!侯爵!」

國王的身體在痙攣。

「我、我詛咒你。」

一邊吐血一邊叫道:

「我要詛咒、這個城堡。只要來到這里的人都會受到不詳的死亡面具威脅。受到詛咒、直到永遠。即便經過幾百年,還是會在這個地方、不斷重複……」

國王的嘴唇在發抖

「死亡……!」

這才緩緩閉上眼睛。

這件事發生在現在這個地點。

只不過是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