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38章 潮水帶星來

一身天青色竹紋羅綺棉袍,外罩錦緞皮襖,以白玉冠束發,神色清冷,嘴角深抿,不是行云又是誰?

“真是胡鬧!你怎能來這種地方?”肅王眉頭深皺,臉帶不悅。

“你能來,我為什麼不能來?”水晴柔抱過琵琶,“你不是說想聽我彈琵琶嗎?我現在就彈給你聽。”

肅王轉頭狠狠地看著站在一旁開始打哆嗦的翠媽媽,問:

“你知道她是誰?!”

翠媽媽腿一軟馬上跪倒在地,顫顫地說:

“王爺息怒,是這位公子說要和蝶衣比琴的,小人拗不過她,所以才……”

水晴柔卻已經一聲聲地撥響了琵琶,琴韻和諧,琤琤不絕,如花間鳥語,如澗中流泉。在大家聽得凝神靜氣之時,旋律一變,琵琶聲突然激越起來,如聞刀槍劍戟之聲,又如千軍萬馬中無法突圍,又似是千頭萬緒凌亂不堪,忽然一竄樂音破空而出,尖銳卻毫不突兀地化解了激烈的情緒,隨著一個短暫的撥弦,一切聲音歸于寂靜。

她看著我們屏氣凝神的樣子,嘴角挽出一抹若有若無的淺笑,說:

“這首曲子,叫《驚雷引》。”

“晴兒,你到底在干什麼?”

一聲“晴兒”傳來,我心神一動,恍惚地望向來人。辰恒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雅間門口,一裘白衣勝雪。他眉頭輕皺,目光遠遠地落在水晴柔臉上。

他喊的是我的名字,然而他的眼里卻沒有我。

只見辰恒走到水晴柔面前,輕輕地歎息一聲,執起她的手,說:

“不是說了讓你不要再彈這首曲子了嗎?每次都會弄傷手,你看,這不是流血了嗎?”

水晴柔站起來,怔怔地看著他說:

“我來是要把你帶回家的。”頓了頓,她又說:

“從小你的方向感就不好,我只是怕你迷了路。”

也許我的臉色變了,變得慘白,還有另一個人,陰霾一瞬間掠過他的眼睛,那是肅王。

辰恒安慰地對她笑笑,說:

“讓你擔心了嗎?來,我們走吧。”他向她伸出清瘦白皙的手,她稍稍遲疑了一下,終于把另一只手也交到他的手上。

“王兄,晴兒的手傷了,我先帶她離去。遲些有機會,我們兄弟再好好敘飲一番。”說完,他小心翼翼地牽著水晴柔走出了雅間。

水晴柔回頭看我一眼,臉色有點蒼白,眼神寫滿著歉意,當然,還有甜蜜的笑意。我的心如掉進了冰窟,身子僵直在原地,辰恒居然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還把我一個人留在這是非之地……

“蝶衣姑娘,你也是來送我王弟的嗎?”肅王對著雅間外的人說。我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只見雅間外的樓梯上蝶衣臉色慘白地站在哪里定神地看著辰恒的背影,聽到肅王的話,那張泫然欲泣的臉上綻出一個比花還要燦爛的笑容,婀娜地下了樓梯走進雅間,款款地施了一禮說:

“肅王近來可好?聞說有人想要和奴家比琴,不期然聽到了妙絕的琴音,所以特地來此結識罷了。”

“蝶衣姑娘來得正好,”司馬承中走到我身邊,指著我面前的瑤琴說:

“方才那一曲《杏花天影》,正是出自慶庭的手筆。”

迎著蝶衣驚訝的目光,我勉力地笑了笑。肅王回頭對身後的行云說:

“云先生,我來給你引見一下,這位是顥王府的慶庭大夫;慶庭,這位是京城新開的品玉軒的東主,云先生。”


品玉軒?我知道那是一間非常有名氣專營珠寶玉器的店,行云居然是品玉軒的主人?

行云微微一笑,說:

“謝翁賞花會那一天,我們見過。”

我呆若木雞地點點頭,隨即想起了那一件“丑聞”,頓時滿臉通紅。

“那天讓云先生看笑話了。”

行云頷首不語,臉上一片風平浪靜。我心里依舊是涼涼的一片。多年不見,行云,我們的重遇就是在這種客套托辭中發生嗎?縱是相逢應不識,若是真的忘了我,又何必再見?

“晴兒的手傷了,王弟卻忘記了這里有個醫術高明的大夫。”肅王對我諷刺地笑笑說,“慶庭,這里的佳人和美酒都是京城一絕,好好品品,本王就不陪了。”

說罷攜著蝶衣離開雅座,行云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也隨著肅王離去。司馬承中冷淡地看我一眼,正要跟著離開時,我淡淡地喊了一句:

“大公子,請留步。”

他身形一頓,沒有回頭,只是說:

“什麼事?”

“聽說天香樓的桂花冰釀最為有名,可是我又不想一個人喝悶酒……”

“所以呢?”司馬承中轉過身來,一臉的傲慢和薄怒,“你要本侯爺陪你喝酒?”

“大公子不願意?”我看著他,笑了笑,說:

“大公子不是很想殺我嗎?今夜可是一個最好的機會,沒有人護佑我,我也願意提供這個機會,大公子何樂而不為?”

司馬承中眸光閃亮,似有殺意一閃而過。

我頹然地坐下,心情糟到了極點,“大公子,今夜沒心情殺慶庭是嗎?那能否借我銀子好讓我付酒錢?又或者看著我明天賣身給天香樓大公子會比殺了我還痛快?!”

“來人,一埕桂花冰釀!”他大步流星地向我走來,嘴角又出現了那種淡漠的冷笑。

司馬承中坐在我身旁,看著我毫無表情的一張臉,一手抓過我的左手說:

“保命金環開始失去作用了嗎?可笑之極,你真以為我當初會因為這樣一個金環留著你的性命?”

我給他倒了一杯酒,又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杯,全無儀態地舉杯就飲。冰釀觸到唇時涼冰冰的,不知怎的我又想起梅繼堯那冰涼的一吻,想起辰恒說的那番話:

“繼堯心里愛著念著的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不幸溺水的未過門的妻子……”

笑話啊,天大的笑話!

我皺皺眉,酒已經進了喉嚨,辣如火燒,好不容易把胃里升騰起的熱度壓下去,又想起了辰恒的怒氣和冷淡,還有行云的形如陌路……

“大公子真有這麼恨我?我也只不過騙了大公子一回而已!”我看著司馬承中慵懶地笑笑,司馬承中手指輕勾,面前的瑤琴發出“琤”的一聲,說:

“是嗎?本來我也以為只有一回!”

我兩頰已有紅云,笑著把他放在琴弦上的手輕輕按住,說:

“那一次實屬無奈,大公子莫不是對那琴音傾倒迷醉苦苦相尋吧?這樣說來,大公子倒是我的知音人了?”


被我按住的手輕輕一顫,隨即他用力地甩開了我的手,冷聲說:

“別自作多情!你以為世間的男子都會對你傾心?像你這樣的人,有什麼特別的?!”

“是啊,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特別的?不過就是一個想行醫的走江湖女子罷了!”我呵呵地笑起來,又盡飲了一杯,喝得太急嗆到了,眼淚幾乎要從眼眶里掉出來了,問:

“大公子,為什麼這酒里沒有毒?你不是最擅長下毒嗎?”

司馬承中一怔,狠戾的眼神又隨著盛怒的面容逐漸彰顯。

“你不想殺我?那你為什麼要留下來陪我喝酒?”我盯著他,頭開始有點暈。

“需要理由嗎?”他從牙縫里蹦出幾個字來。

“不需要理由嗎?”我調侃地說。

他忽然笑了,笑得那樣溫柔,生動,仿佛有滿腔的情意。他欺身過來一把抱住我,邪魅地說:

“因為,除了殺了你,我還給你設計了另一種結局。”

我昏昏沉沉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

“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用盡一切手段,讓你一輩子都屬于我!”

我的酒意忽然清醒了幾分,用盡力氣推開他,他也不惱,反而悠游地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大公子終于想到了一種比殺了慶庭更讓人難受的方法來懲罰慶庭。”我笑著說,他臉色一變,繃緊的臉上嘴角無端地抽搐。

“可是,如果這樣想這樣做大公子心里會快樂一點的話,那就這樣吧……夜深了,慶庭就此別過……”

我步履不穩地走出了天香樓,不知走了多遠,胃里一陣翻騰,我不由得伏在一棵樹上一股腦地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全吐出來。東西吐乾淨了,人也好像被掏空了,冷風一吹,意識頓時清醒了一些。

轉身想要繼續走,忽然看見有一人一馬車攔住我的去路。

我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腳是軟的,心卻是酸的。

在我走到他身旁要和他擦肩而過時,他卻毫不遲疑地一把抱起我,把我抱上了馬車。

在他的懷抱里,我看著那張久違了的熟悉而陌生的臉,還有那雙眼睛,清冷得如天上弦月的眼睛,聲音沙啞地問:

“你是誰?”

“我是行云。那個讓你生過氣掉過眼淚又不告而別的行云……”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讓人想到那被精細的磨過的沙子。

“那我又是誰?”我呆呆地問。

“你是蜻蜓兒,青林山扶風書院里那個愛玩愛鬧冰雪聰明的笨丫頭……”

我的淚水慢慢地從眼角滑出,“你不是已經忘了嗎?”

他的下巴輕輕地靠在我的額上,輕聲說:

“我沒有忘,從來沒想過要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