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54章 夜宴,宴無好宴 四

他在宴會廳門口指著離司馬承中他們不遠的第三張桌子說:

“那是郡主給你安排的位置,你走過去坐下來背對著肅王他們就行了。”

我頭皮發麻,可是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坐下來。恰好那張桌子上的賓客互相之間也不是很熟絡,交談也少,偶爾有人好奇我是誰,我笑笑說:

“我姓慶,是郡主帶來的侍衛。”

接著便低下頭吃東西,菜肴鮮美,正在我狼吞虎咽之際,身邊的賓客忽然看著我背後的方向,說:

“長信侯離開了,怒氣沖沖的樣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呢?”

我一口飯噎在喉間,如坐針氈。司馬承中終于發現我不見了嗎?我的手腳開始發軟,我這才知道我心內有多麼的恐懼,我越來越不清楚他到底要對我做些什麼,是恨我還是愛我?愛我?可能嗎?可是我一想到這個詞我就越發地害怕。

酒過三巡,宴會也漸近尾聲,肅王起身道:

“各位難得齊聚一堂,本王特意請了聽雪園的任杏然先生來唱一場戲,各位千萬要盡興才是……”肅王攜著水晴柔的手走出了宴會廳。

賓客眾口稱善,紛紛起身往園外走去。身旁一位看著有些眼熟的男子拍拍我的肩膀說:

“慶兄弟,走,一同看戲去!”

還看戲?我今天看的戲還不夠多嗎?我悻悻然放下筷子,那男子竟直接拉住我的手就往賓客當中擠去。他斯斯文文的,氣質儒雅,好像在哪里見過一般,可是就是想不起來。

他拉著我到戲台子右方一處被花木樹影蔭蔽著的桌子坐下,我心里暗暗奇怪,好像他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麼一般。才一坐下,戲就開鑼了,台下觀眾叫好聲不絕,我卻越發的憂心焦慮了,時間一長,司馬承中肯定會發現些什麼蛛絲馬跡的,肯定會找到這里來……眼一抬,對上剛才那位仁兄滿是笑意的晶亮晶亮的眼神,我不禁頹然,只聽得他說:

“慶兄弟不必擔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出于禮貌和無聊問道。

“在下孟如敏。”

孟如敏?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個名字……我看向台上,這回演的不是《霸王別姬》了,而是《洛神》,不過一樣勾不起我的興趣,我已經昏然欲睡了。

忽然賓客中一陣嘩然,我把頭低得幾乎要碰到桌面了,手心全都是汗。想一想自己真是造孽,躲辰恒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躲司馬承中自己的嘴唇被人咬破了,該來的桃花不來,來的都是劫,一個接一個的劫,還有行云……我究竟算是什麼?

“他怎麼來了?不是說抱恙在身嗎?更何況,據聞他一直跟肅王是有心病的……”

是誰來了?我不敢往那邊看去,可是那個仿似刻在骨子里的聲音依然清清楚楚地飄了過來。

“王兄生辰,繼堯自當到賀;二哥也准備了一點心意讓繼堯帶來,繼堯來晚,王兄見諒。”說罷,猛地一陣咳嗽。

我赫然一驚,抬起頭遠遠望過去,月色下他的臉色是如此的蒼白,憔悴;那雙鳳目再無半點春風情意,淡淡然的一片白雪皚皚衰草連天,了無生息。

“王弟抱恙在身,理當在府中好好休養;三月風寒,王弟可要多加保重。來人,看座。”

“不必了。繼堯身體不適,更無看戲的心情,王兄的好意心領了;今天來主要是恭賀王兄生辰,另外,還想找一個人。”

我身邊的人紛紛議論說:

“都說宣陽王權勢滔天,今日一見果然是氣焰非常,連肅王也不放在眼內……”

“東庭一半的兵馬在他手上,他還掌管了朝中的戶部和刑部,即將與兵部的大將軍岑桓聯姻,聽說吏部有一半官員都是他的人……”

“哦?”肅王微微皺眉不置可否,梅繼堯已經轉過身子大步流星地向我這邊走來,眾人噤聲,我的心揪著,還是低著頭,我說過,再不要見他的……

他走到我面前,停住,身上那一裘白衣是如此的刺眼,他輕輕歎息一聲,俯下身溫柔地在我耳邊說:


“你果然在這里,別耍小性子了。來,隨本王回府吧!”

我抬起頭看他,在眾人的抽氣聲和炯炯的目光中避無可避地窘迫著,他目光如水溢滿思念,話音輕柔繾綣纏綿,那一瞬間我幾乎要被他憐愛的神色溺斃。他見我不說話,于是伸手輕輕挽我起來,我身子一僵,想起那夜的傷懷,想起這些天來心里的難受郁悶,一手拂開他的手說:

“不是說好了不要再見面的嗎?”

眾人的眼光流露出詫異和輕蔑,這兩人居然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調情?

“本王記得,可那是你自己說的,本王從來沒有同意過;”他固執地握起我的手,低聲道:“若是你還是不想見我,就把眼睛閉上,我一樣可以把你帶出肅王府……”

我心一動,也猛然清醒過來了,是的,先離開這里再說。梅繼堯不管不顧地重新執起我的手,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慢慢地走到肅王面前說:

“王兄,今夜繼堯唐突了,望王兄不要怪罪,繼堯先行離去。”他看看我,淡淡地說道:“慶庭,還不向肅王爺行禮賠罪?”

我連忙對肅王行了個禮,肅王冷哼一聲,說:

“本王怎麼不知道宴請了慶庭大夫?”

我不敢看他那張薄怒的臉,一心跟著梅繼堯往肅王府門口走去,他不再看我,我心里不知是酸是甜猛然地翻江倒海,明明不想見到他,可是現在有湧動著一種隱隱作痛的情愫;明明不喜歡被他這樣拉著走,卻又眷戀他溫厚手掌傳來的脈脈溫暖。

“宣陽王留步!”

一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髒猛地收縮,下意識地握緊了梅繼堯的手,他腳步頓住,皺著眉不耐煩地轉過頭去。我轉身偷偷地抬眼看著臉色鐵青怒氣翻騰的司馬承中,他一個箭步跨上來一伸手,竟然把我另一只手像鐵鉗一樣握緊了,我痛得輕呼一聲,梅繼堯沒有溫度的鳳眸中寒芒乍現,冷聲道:

“長信侯所為何來?”

司馬承中狠狠地盯我一眼,轉而對上梅繼堯的視線,說:

“她是我的人,把她給我,從今往後我再不與你為敵!”我用力想掙開他的手,誰知他卻更使力了,我痛得幾乎連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梅繼堯輕輕一笑,嘲弄地問:“與我為敵?你?憑什麼?”

司馬承中眸中燃著熾熱的恨意,“司馬繼堯,你明明要娶岑將軍之女為王妃,為何苦苦糾纏不放?就算我再不濟,殺你一次不成,我還可以……”

“承中!”急急奔來的肅王大聲喝止司馬承中,對梅繼堯說:

“王弟,承中剛才酒宴上多喝了幾杯,盡是說些胡話,王弟不必計較。”

梅繼堯眸光冷冽,“我知道長信侯是喝多了幾杯才胡言亂語,否則怎會拉著慶庭的手不放?天下誰不知道慶庭是我宣陽王屬意的男寵?繼堯風流名聲在外,是繼堯之過;可如果有人把事情說成是司馬家兄弟為一個男寵爭風吃醋大打出手就沒有必要了!”

他看向司馬承中緊扣著的我的手,肅王伸手搭在司馬承中的手上,厲聲說:

“承中,喝醉了就下去休息,別胡鬧!”

一道力量傳來,司馬承中的手一震,松開了我;我的手也是一麻,只見肅王眼中閃過凌厲之色,梅繼堯卻笑了笑,抱歉地說:

“今夜因私事叨擾了王兄的生辰盛會,繼堯不勝慚愧;來日定當設宴賠罪,自罰三大杯,消消王兄的氣。”

“設宴消氣?這倒是不必了。只是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王弟可要小心世間悠悠之口,皆以為宣陽王府門風從此敗落……”

梅繼堯嘴角上揚,又露出那種風流不羈的笑容,“王兄放心,王兄不是為繼堯張羅了一門婚事了嗎?王兄的好意,繼堯會銘記在心的!夜已深,繼堯不便打擾,先行回府,告辭。”

他帶著我走出肅王府大門時,我才驚覺背後衣衫盡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