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4章 與君同,生死相許 中

隨著眼前的火光越來越大,隨著生命隨時的消失,這些話,還有必要再說嗎?我忽然想起元宵節那夜他在船上說的那句話:

“連生命都不珍視的人,有什麼資格談愛?!如果你的心或是我的心都不再跳動了,所謂的愛,又在哪里?”

是啊,如今想來,我所謂的喜歡和愛,又是多麼的膚淺!

“雪霽天晴朗,臘梅處處香……”我在他耳畔輕聲唱道。

這一次,我要把這首歌唱完,這一次,在閉上眼睛之前,我要告訴他,這首歌叫《踏雪尋梅》……

忽然腰上一緊,他的手臂把我繞得緊緊的,我一口氣緩不過來,他的唇已經印了上來,冰冷而溫柔地吻著我,帶著絲絲腥味和甜意,用盡所有力氣地吻著我。我怔了怔,雙手亦是不自覺地擁緊了他,張開唇悄然無聲地肆意回應著……

“晴兒……”他喘著氣,放開我,眼眸微微張開,伸手撫上我滿是淚痕的臉,輕歎一聲說:

“不是告訴過你了嗎?可以生氣,可以發脾氣,但是,不可以哭……因為,每一次看見你哭,我都很心痛……”

我的心仿似被什麼重重地捶了一下,痛入心扉。原來,我一直斷章取義,原來,我一直以為他眼里沒有我……我死死地握住他冰涼的手,抹去臉上的眼淚,勉力地笑一笑,說:

“師兄,我一個人走,怕寂寞,你陪陪我好不好?”

他看著我,目光明澈如水,溫柔繾綣,暖融融的笑意里流露著舒心悅目幸福神情,嘴角輕輕上揚像小孩子得到了心愛之物一般稚氣單純。他往我頭上輕輕一拂,我的黑發便如瀑布般瀉下,他的手撫過我的黑發,那一瞬我竟仿如被電流貫穿身體,背脊不由自主地僵了一僵,他的臂順勢纏上了我的腰,輕輕地把我摟進懷里,在我耳畔像陳年的酒釀一般醇厚而略帶沙啞地說了一個字:

“好。”

我抬頭看看天空,天上的流云絲絲縷縷地飄過,湛藍的天空是如此的深遠美麗。四周的靜寂更顯出火燒枝葉發出的噼啪聲是如此的聒噪,身旁的火勢漸漸大起來,眼看著就要吞沒了這個山谷。我閉上眼睛,他的懷抱是冰冷的,但是,我和他的心,卻從來沒有如此貼近過,如此溫暖過。

朦朦朧朧間,我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穿著一身火紅衣裙叫做小魚的女子,拉著一身白衣笑容溫厚的秋童穿過六月幽深靜謐的樹林,她赤著腳奔跑著,笑聲伴著腳上的銀鈴聲在林間蕩漾開去,他只是一臉寵溺的笑容。陽光從樹梢上落下來,漏在他們身上一斑一點的,流動著幸福的時光……

“秋童,我想下山,你陪我去好不好?”

“我在修行,是不能下山的……”

……

繁華的市鎮里,一個形容猥瑣滿身羅綺的富家子捉住小魚的手不放,小魚笑嘻嘻地念了個口訣,不知道從哪里就變出幾條蛇纏上了他,他又驚又怒之下指揮一群如狼似虎的家丁撲向小魚,小魚手指往空中一劃,那些家丁身上的衣服居然全著了火,狼狽不堪,甚至有些被燒傷的還在慘叫。

“小魚,別胡鬧!”

秋童不知什麼時候站在她面前,“把他們身上的火滅了。”

小魚噘噘嘴,“那個咒語我忘記了。”

“南無勃陀,瞿那迷納摩。”秋童在空中輕劃,忽然一陣細雨飄落,那些人身上的火居然就滅了。


他拉過她的手,隱沒在人流之中……

……

“南無勃陀,瞿那迷納摩。”仿佛身在三味真火中煅燒一般,我全身熾熱發燙,龜裂的唇無力地重複著夢中的那句奇怪的咒語,我的意識游離飄忽,忽然一陣冰冰涼涼的雨點落到我的臉上,身上。我猛然驚醒,張開眼睛一看,天上竟然下著小雨,而身邊的枯枝敗葉卻是連燒過的痕跡都沒有。梅繼堯仍然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可是雙目緊閉,已經昏迷過去了。

“師兄,梅繼堯,醒醒!”我瘋子般搖著他的肩,他頭一歪,整個人便倒伏在地上,我不禁放聲大哭。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一個蒼老而有力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只見山谷上立著一位身穿僧袍掛著佛珠的白須老和尚,雙目炯炯有神地看著我。

齊云寺,後山僧舍。

我坐在僧舍前的青石凳上發呆,齊云寺的憫一方丈把我們從那小山谷救回來到現在已經整整一個下午了,暮色渲染之下天際的云彩抹上了一線緋紅,晚霞堂而皇之地霸占著西方大半個天幕,山上蒼林若染,翠色秾麗,時而響起古刹鍾聲,自有一種撼動人心的樸實無華的自然之美。

我手里攥著那柄鑲滿了白玉的小刀,一位小沙彌走過來說:

“女施主,你還是用點齋飯吧,放心,你的師兄定能吉人天相。”

這時,僧舍的門“咯吱”一聲開了,憫一方丈神色略顯疲倦蒼白地走了出來,我連忙起身迎上前去問:

“大師,我師兄他……他究竟如何了?”

憫一方丈看著我寬厚地笑了,溫和而平靜地說:

“施主請放心,令師兄已無大礙。”

我提著半天的心就這樣放了下來,按捺著心內的激動說:

“大師于危難之中仗義相救,小女子真不知何以為報!”

憫一大師微微一笑,說:

“施主不必如此,老衲尚未謝過施主救了齊云寺一眾僧人的性命,又何來感激?對令師兄也不過是略盡綿力,更何況,施主已經幫助他驅毒,老衲只是用內力治療他的內傷而已,何必言謝?”

他見我眼中盡是驚訝之色,于是耐心地解釋道:

“齊云寺今日本要遭受阿鼻地獄之火焚燒,幸得施主因緣相救,那一場雨是施主之福,亦是齊云寺之福。”

“大師,那場雨……和我有什麼關系?”

憫一方丈諱莫如深地一笑,道:

“佛曰:不可說……令師兄身上的毒若是未解,即使是大羅神仙也無力回天,所以,施主不必謝我。反而老衲很是好奇,究竟施主是用什麼來解了屹羅慕氏的毒?”


我腦海里靈光一閃,卻搖搖頭說:“不瞞大師說,我也不曉得,只知道自己當時病急亂投醫,也不知用了什麼來解的毒。”

“慕氏修羅掌練的人入門時必須把碧玉青蛇的劇毒刺進血液里,七天之內仍能存活才能取得資格。這種毒唯有青蛇的骨粉才能解,幸好,碧玉青蛇極難豢養,它的毒液提取亦是艱難……”

我忽然想起當日穆青看見行云殺了一條碧玉青蛇時臉上的震驚表情,原來如此……

“令師兄大概已經醒了,施主去看看他吧。”

我點點頭,就朝僧舍的竹門走去,推開門,里面靜悄悄的,簡單樸素的僧舍里,一桌一椅一床一帷帳一目了然。梅繼堯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依舊蒼白,可是眉宇間已經沒有了青黑之氣。

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把他身上的毯子再拉上一點,他不自覺地皺皺眉,仿佛不滿意這樣的打擾,睫毛動了動,又睡過去了。嘴角輕抿,一臉的孩子氣,此刻看來是如此的脆弱,脆弱得讓人心疼。我這時才發現平素他一副睥睨天下,一切盡了然于胸的強悍傲然的外殼之下,也不過有著一顆與常人無異的敏感而脆弱的心。

我輕輕拉出他的手,把手指搭在他的脈門上。他的手准確的一翻便握住了我的手。

“你醒了嗎?”我悄聲問。

“沒有。”他仍然閉著眼睛,只是嘴唇清晰地吐出了兩個字。

我不知道他想怎麼樣,他的手溫溫的,我忽然覺得安心,也沒有把手抽出來。過了一會兒,我又問他:

“你好一些了沒有?”

“沒有。”他一個側身,干脆把我的手放到他心窩處,我的手掌感受到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心里驀地有些心慌,臉一紅,就想用力把手拉出來。

“痛……”他低低地喊道。我一下子不敢動了,有些著急地問:

“哪里痛了?我來診診脈……”

“哪里都痛,心也痛……”他稍稍用力捂緊了放在心窩處的我的手。我氣惱之余有些好笑,可是想起軍營中被他推開的那一幕又笑不起來了,于是說:

“宣陽王如此這般施展美男計,所為何來?”

“本王只是想告訴你,”他忽然睜開眼睛,暗褐色的瞳仁清澈明亮,而又纏綿溫柔地看著我,輕聲說:

“那一天,我話一出口,就已經後悔了。”

我故作無知狀,問:“哪一天?你說過什麼了嗎?”

他眼睛眨了眨,嘴角揚起一絲無奈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