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5章 一川煙雨,風起潮生 四

猛然睜開眼睛,燦爛的陽光是如此的刺眼,我的心里一慌,枕邊空空如也。我看看我身上穿得整整齊齊的衣服,暗罵了自己一句,然後急忙起身走出嘉魚水榭,成閱匆匆走過來對我說:

“姑娘,王爺天剛亮時就趕到東營點兵,大概現在已經出了城門了,他走時留了一句話給姑娘,他說九月之約,姑娘暫且忘了吧……”

我從馬廄牽過一匹馬翻身上馬,策馬向著鎮北門疾馳而去。

鎮北門外塵土飛揚,浩浩蕩蕩的士兵隊列正開赴前線,我下了馬直奔上城樓,守城的士兵正要大聲喝叱攔阻,一直跟在我身後的成閱把手中的宣陽王府令牌亮了亮,旁邊的副將愣了愣,說:

“放她上去。”

我直奔上城牆的最高處,向著前方隊列中帥旗下身穿金色甲胄威風凜凜的挺拔身影大聲喊道:

“梅繼堯!”

梅繼堯身形一僵,勒住馬卻沒有回頭,我繼續大聲說:

“九月十九,我們的白頭之約,你回來,我要嫁給你;你不回來,那一天,我也要嫁給你!”

他緩緩地回過頭來遠遠地凝望著城牆上的我,我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哀傷還是微笑,我只知道這遙遙相望的一眼把我心里最後一點堅持都幾乎要擊潰了。

如此一別,明日天涯。

大軍繼續開撥,他毅然地轉過身去策馬前驅,揚起的漫漫煙塵漸漸湮沒他的身影,也模糊了我的雙眼,我頹然跌坐在城樓冰冷的地上,我的心仿似缺了什麼似的失落而虛無。一片陰影投射在我身上,我抬頭一看,一身白色戰袍的司馬承中立在我面前,那張似是千年寒冰不化的冷漠的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神情,他俯下身用小得只有我一個人才聽得見的聲音說:

“我那宣陽王弟所率領的東營十萬大軍還有遠在豫南的守軍都是肅王的人,你猜這一趟他是否還能全身而退?現在,他的西營大軍還有他一手訓練出來的鐵羽騎兵都落入了肅王手里,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力量能支援他。”

這一瞬,我手足冰冷,我狠狠地盯著他,第一次,對他有了強烈的殺意。

“即使他收複了越關和雁回兩城,可是行軍途中也難保不遇上什麼意外,所以庭兒,你嫁給他,難道是想當孤寡終老的宣陽王妃?”他嘴角現出一絲陰狠得意的笑容,“庭兒的告白很是動聽,只是司馬繼堯此行凶多吉少,不知聽了你的話之後會作何感想?”

我再也忍不住了,用盡力氣站起來,“大公子,”我嘴角輕揚出一絲笑意,“大公子何必多言?莫非是心虛?宣陽王睿智沉穩,這一點人所共知,皇上都不擔心,你我何須擔心?戰爭吉凶難料,但只要是頂天立地的男兒,自當拋頭顱灑熱血為國而戰,我所愛的人,絕非貪戀兒女情長的庸人!”

“好,好得很!”他臉色鐵青,“那我們就來看看,九月十九,你是否能如願以償!”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回到宣陽王府的,我的腦海中來來回回都縈繞著司馬承中說的那番話,仿似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一般,疲累異常;我的心又似是被什麼東西壓著,就連呼吸都不能自主。

成閱見我臉色難看得很,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宮里的章太醫請來了,迷糊的睡夢中,我似乎聽到了一聲無奈的歎息,章太醫對成閱說:

“若是再沒有失心散的解藥,又如此思慮過度,恐怕姑娘的身體和記憶一日不如一日啊……。”

京城近日沒有什麼異常,可是朝堂上的爭端卻尖銳了起來,隨著興德王身體的每況愈下,朝中重臣紛紛上書立儲一事,九月九日重陽,京城的百姓和一部分官員登上京城最高的西山賞菊時意外地發現了一塊年深月久的古碑浮起在山上的鏡湖之中,上面寫著八個字:辰星光照,明君現世。一時間整個京城為之震動,眾人紛紛議論肅王辰明必是天意所屬;而顥王辰恒不以為意,每天只是責令戶部官員整理帳目,和城中的商賈買入糧食,囤積糧倉……

我聽成閱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皺皺眉道:

“你知道我想聽的是什麼,兩王爭位,我不關心。”


“王爺的大軍已經收複了越關城,回龍峽一役雙方均元氣大傷,現在東庭西營的十五萬大軍據守越關城,而屹羅方面不斷地增兵支援,兵馬達到二十萬之多,屹羅的攝政王領兵,這個人,據說是個迷……”

“哦?”

“有人傳說他是屹羅高文帝的第三子,所率屹羅的騎兵所向披靡,此人每次上陣都帶著一青銅面具,似是夜叉修羅,煞是嚇人。現在王爺的大軍就是和此人的兵馬在越關形成對峙狀態……姑娘,明天……”

“就算他不回來,也無妨啊。”我微笑著對成閱說:

“你讓人在歸瀾亭擺好香案和瑤琴就好了。”

我說過的,只要過了這一天,不論生死,他都是我的夫

九月十九,秋風已起,荷塘上一片狼藉,殘荷零落,燦爛的陽光早已不知所蹤,早上起來看向窗外,黃槐樹間漏出的天空多了蔚藍的天光,秋意便隨著那搖落枝頭的零星葉子飄然而至。身上的衣衫似乎有些單薄,涼意悄然地鑽進領口袖里,我慵懶地披上新裁的秋衣,走出嘉魚水榭,坐在荷塘前的石凳上。

一直到夕陽回暖,余輝斜照,我坐在歸瀾亭中,看著香案里的熏香跌落成灰,瑤琴的琴弦不知什麼時候起變得如此的傷人,一曲未成指上已傳來陣陣痛楚。可我還是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唱著那首歌:

傷離情,寄與寂寂。歎路遙,夜雪初積。花殘翠冷,無言耿相憶。長記日暮攜手處,飛絮盡,過闌干……

歌中的無奈傷感如藤蔓般糾纏著,在心內生根。

我的床上,放著一套大紅嫁衣,還有一套男裝,和一個包袱。

繼堯,你若回來,我便為你著大紅嫁衣;你不回來,哪怕是千山萬水遙遙彼岸,我都不惜一切地去尋你。當你我曆盡百般滋味終能相知時,我再也無法忍受分離,這一點,你可知道?

暮色漸漸隱去,夕陽在憔悴的荷塘投下最後一抹淺淡的金色後終于悄然離去,琴聲嘶啞我的手指終究無力再按下多一根弦,只覺得心力幾乎耗盡然而淡白的彎月已然隱約在東方懸起,我勉力站起來,轉過身去,有些恍惚的正要走出歸瀾亭。

這時我卻見到了庭外五丈處一個月白身影站立著背對著我,一瞬間我心神劇震,再也顧不上虛弱不穩的步子,一個踉蹌奔過去,因喜悅而微微顫抖著,在他身後用盡所有力氣大聲喊著他的名字:

“繼堯!你回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忘記的!”

那個身影緩緩轉過來,那雙孤傲冷清的眸子是如此的熟悉而又令人震驚,他用一種陌生的語調一字一句地對我說:

“是我,可惜了,不是你等的人。”

怎麼是他?!我不能自已地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心髒,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巨大的震驚中,只見他向我逼近一步,我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他的嘴角帶出一抹難以言說的意味深長的笑容,說:

“蜻蜓兒,不過半年未見,你怎的就把我遺忘得如此之快?”

“行云,”我看著他帶著殘酷意味的冷笑,深深吸了一口氣,說:

“原來,你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