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78章 人不歸,目斷天涯 下

東方華容想見我又豈會是出于欣賞琴音?我不能每天都呆住紫煙閣里等,我要知道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慕玨中午時分就離開了王府,皇後的人傍晚時就到了,紫煙閣的侍衛卻不肯放行。映月拿著皇後的請柬遞給侍衛,我淡淡地說:

“你現在拿著這請柬去請示王爺,若不行就半路上把我們追回;若是你堅決不放行,耽誤了皇後的事情你一樣性命難保。”

那侍衛馬上放行,于是我們坐上馬車一路暢通無阻地到了皇宮。宮門早已有太監候著,一下車便帶著我們進去。屹羅的皇宮面積極大,雖不算是瓊樓玉宇金碧輝煌,但是宮殿樓宇氣勢恢宏,莊嚴不凡。太監把我和映月帶到皇後的靜坤宮門口,恭敬地朝里面說道:

“稟娘娘,夏姑娘帶到。”

里面走出一個小太監,把我引進了靜坤宮。

穿過重重紗帳簾幕,掀開一櫳水晶珠簾,我靜靜地站在薄如蟬翼的紫羅紗帳外。透過紗帳我看見有一女子坐在妝鏡之前,身披八寶祥鳳金絲宮袍,璀璨的明珠華麗的流蘇映出一身奪目光彩。她的長發披垂在肩後,宮女正在給她梳發,只聽得她輕聲道:

“夏姑娘來了嗎?還不給哀家請進來?”語氣中帶著一點點不滿一點點嗔怪,分明就是一個嬌弱任性女子的語調,可是那聲音卻軟軟糯糯很是動聽。紫羅紗被掀開,我走了進去跪在地上行禮,東方華容站起來轉身看我,說:

“你就是夏晴深?抬起頭來讓本宮看看。”

我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心下大為驚歎,東方華容果真不愧是屹羅第一美女,膚若凝脂,檀口瑤鼻,特別是那雙眼睛仿佛湛藍夜空中的幽亮的黑寶石,眼波蕩漾處情意頓生,溫柔得似春水一灣,時而有月色纏綿。

東方華容對我的驚愕的表情似是了解地一笑。也對,這世上不論男女,見到這等絕色女子的表情都差不多是一樣的吧。

“夏姑娘是攝政王的貴客,本宮一是好奇,二是聽說姑娘的琴彈得極好,想親耳一聞,因此相邀。聽說姑娘是攝政王在東庭的舊識?”

“皇後謬贊,小女子的琴音只是鄉野的粗鄙之音,不能登大雅之堂;與攝政王在東庭相處過一段日子,其實,尚算不得什麼深交。”

“夏姑娘不必謙虛,”東方華容從梳妝台上拿起一樣飾物,笑笑說:

“東庭民豐物阜,人傑地靈。當年阿玨從東庭回來就帶了這樣的一個發串回來,我們屹羅還從未有過這樣的一種晶石……”

我的臉色漸漸有些發白,這個發串,跟當年行云送給我的那個一模一樣。

“我和阿玨從小相識,說是青梅竹馬亦不為過。我的爹爹是他學武的授業恩師,當年他離開屹羅,我也傷心過許久……阿玨生性冷傲,不善與人交往,不過他從東庭回到屹羅後,倒是改變了許多。不知道他的改變是否有著姑娘的一份功勞呢?”

我垂下頭,“皇後誤會了,小女子與攝政王只是淡泊之交,談不上相知。”何來相知?我心里泛起一陣濃濃的悲哀。原來當初在青林上他心中已有他人,而我還傻乎乎地一廂情願把自己的一顆心貼過去,怪不得梅繼堯說我是個笨丫頭。那串紫晶發串……


東方華容看著我,那動人的容顏中不經意地帶著一絲懷疑和輕蔑,她又淡淡地說:

“談不上相知?可是哀家知道,阿玨為了你,幾乎連軍情都要延誤了。”

“皇後明鑒,夏晴深出身草野,自知福薄,無心高攀王爺,更不用說什麼紅顏傾國。皇後切勿聽信那些不足信的傳言,小女子擔當不起……”

“今夜的家宴是為國舅而辦的慶功宴,你可願操琴一曲飽哀家的耳福?”她微微一笑,臉上的顧慮如風消散。

她和慕玨,僅僅是青梅竹馬那麼簡單?

“謹承懿旨。”

我走出靜坤宮,雙膝幾乎要麻掉了。東方華容遠遠不如她的外表那般柔美可親,她想要知道我的心意,想要告訴我不要癡心妄想攀附慕玨,讓我在宮廷宴會上奏琴,很明顯是要提醒我自己的身份是什麼。

其實這正是我求之不得的。

月上梢頭,太掖宮燈火通明如同白晝,滿座的賓客陸續到齊,身穿紫色蟒袍的年輕男子一進場就掀起了一陣鼎沸人聲,那些奉承的話贊歎的話起伏不息。我隔簾而坐,映月在一旁候著,我今天只是穿了一身素淡的羅裙,頭發也只挽成了簡單的樣式,臉上幾乎不著什麼妝容。我知道任是再美麗的女子也不喜歡別人在她面前賣弄,更何況是一個沒身份地位的鄉野女子?

“屹羅的大軍與東庭的大軍在襄城對峙,而一等侯東方銘的兵馬趁機擊退了襄城鄰近洛水關的東庭軍隊,重新奪回了洛水關,東方從容年且十九,少年得志好大喜功,而東方皇後對這唯一的弟弟寵愛有加,故而今夜破例在宮內宴延。”映月在我耳邊小聲說,“姑娘奏琴完畢之後定要趁早出宮,奴婢擔心會有什麼變故。”

我點點頭。這時眾人的喧鬧聲一下子安靜下來,因為東方華容來了。

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只知道過了不久一位小太監掀開簾子進來對我說:

“皇後娘娘說了,姑娘現在可以開始了。”

我心中冷笑,那麼喧鬧的酒宴,沒有任何的頒旨就讓我彈琴,不就是對牛彈琴?這位皇後娘娘真是懂得傷人自尊,可是她不知道,我,根本不在乎。況且,事情也未必如她所願。

我手指按弦,輕撚慢撥,先彈一曲《陽春》,舒緩的樂調寄流水的淙淙之韻,錚琮的滑音似有花間鶯語,一時春光繚繞萬枝凝綠,配以獨幽的音色溫勁松透,純粹完美地把初春的光與色融進綿綿的樂音之中。

在座賓客開始時尚有談笑之聲,但是須臾便滿座靜寂一片。


我微笑,心下暗自沉吟片刻,曲風一轉,一陣凝重低沉的曲調鏘鏘而出,指尖密密撥弦,似有萬馬千軍呼嘯而至,間雜黃沙漫天旗幡迎風而動,激烈嚴肅而緊迫,這一曲《關山月》本就是渲染戰爭的慘烈的。

我尚意猶未盡,指上的痛楚傳來,我放慢了速度,旋律逐漸變得哀傷低沉,白馬嘯西風,征人在天涯,枯藤老樹夕陽殘照,不知是游子思歸還是白發蒼蒼的父母望斷天涯……

“哐啷”一聲酒杯摔在地上裂成數片,一個帶著怒氣的聲音平地而起:

“你是在給本侯爺慶功還是掃興?!你好大的膽子,竟敢以哀怨之曲來諷刺本侯爺!”

整個宴會廳肅然無聲,我輕笑一聲起身掀開簾子走出去,對著那個一臉盛怒的紫袍俊逸侯爺款款施了一禮,道:

“侯爺怕是誤會了,小女子這一曲說的雖然是戰事之慘烈與征人之思鄉,但絕無諷刺之意。侯爺胸襟博大寬宏大量,或許能容小女子把余曲奏完?”

東方銘看著我盈盈淺笑的雙眼,冷哼一聲,“本侯就看你如何自圓其說!若是惹惱了本侯,你就別怪本侯不憐香惜玉!”

我坐回珠簾之內,稍一定神,延續著剛才沒彈完的樂譜,幾個延長音之後,一曲婉轉而喜悅輕快的琴音流暢地滑出,盛世太平喜樂洋洋的情景如在目前,大有張燈結彩歡呼喜慶之感。

一曲終了,我走出珠簾,不卑不亢地說道:

“陽春三月,大好時光,家人相聚其樂融融。然而戰事一朝來臨,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少年白頭,妻離子散,人間之苦莫過于此。侯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收複邊關要塞,立下顯赫功勳,盡快把這樣的戰爭結束實在是百姓之福,由此展望屹羅的民生,將來定是安定和平安居樂業,侯爺覺得,小女子所彈的所說的是否有理?”

東方銘臉上表情不變,嘴角卻彎起一抹詭異深思的笑意,“你很聰明,琴也彈的很好,你是宮里的樂師?”

東方華容走到我面前,“夏姑娘,哀家今日當真是領教了姑娘卓絕的琴音。哀家要賞賜你……”

我立即下跪,“皇後娘娘,小女子別無所求,惟一心願耳。”

“哦?”東方華容聲音帶著笑,我知道她和我正默契配合著一件事。

“小女子本是東庭人,蒙攝政王賞識,居于屹羅多月。如今思鄉情切,希望娘娘能大發慈悲放我回歸東庭侍奉父母,夏晴深感恩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