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95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中

從未見過如此的煙花盛放,在空曠的湖面上,天一湖幽暗的水波藏金納玉,燃盡的煙花有如蝴蝶翅膀微顫墜落入自己的胸懷。

炸響聲不斷,繽紛的亮光接踵而來,有如是一場接一場的奢華的流星雨,我的心也在微微地震動,臉上是自然流露的深深笑意,眼框中卻有抑制不住的心酸淚意,身旁的他柔聲問:

“喜歡嗎?這是我送給我的王妃的第一份禮物。”

我伸出雙手摟住他,把臉貼在他的心窩處,問:

“為什麼?因為煙花很美麼?”

“因為,看煙花時,你總是笑得比煙花還要燦爛,還要美。”他的下巴抵著我的額發,輕聲說。

我再也抵不住眼眶里的濕潤,原來如此……在青林山每一個孤獨的中秋,他都是默無聲息的陪在我身旁,沒有只言片語的安慰,我總以為他冷情至此,卻不知每一年漫天襲來的煙花,都是他千回百轉的關懷與愛。

“晴兒,我喜歡你笑,可是也喜歡你哭,因為你哭的時候像只紅了鼻子的小白兔一般可愛,只是,”他俯下頭凝視著我,伸手抹去我睫毛上沾著的淚花,“我會心痛。”

我破涕為笑,“梅繼堯,你的情話都那麼動聽嗎?怪不得有那麼多女子投懷送抱!”

梅繼堯刮刮我的鼻子,略微懊惱的說:

“沒心沒肺的丫頭,不就是只說給你聽的?!”

船已經靠岸,他牽著我上了岸,朝著燈火如晝的鬧市走去。

身後是已經萎落或正在盛放的滿天煙火,一瞬間的光華于此生已足矣,燃燒為灰燼總比腐朽于泥土來得燦爛,來得轟烈,我又何須傷感呢?

能愛人,和被愛,就是一件幸福的事,就像現在,他握著我的手走到熱鬧的大街上。我忙著看雜耍看舞龍,還有小攤販買的那些女兒家的飾物,當然還有一盞盞風情各異的走馬燈,嘴里嚷嚷說:

“繼堯,我要去投壺,投中了就有東西送,這邊……那些黑黑的圓餅煎起來怎麼那麼香,我要吃……”

他只是老實不客氣地拉著我分花拂柳般穿過喧鬧的人群來到了一個小攤檔前,把我按坐在一張小凳子上。我一看,原來是一個賣繡鞋的攤檔,傾斜的木板格上放著各種花樣的繡鞋絲履。攤主一看見倜儻軒昂的梅繼堯,眼神當即亮了亮。

梅繼堯蹲下身拆去我腳上纏著的髒的已經不成樣子的布,握著我潔白的腳踝,皺著眉用一方帕子輕輕地擦了幾下,斜斜的向一旁伸出手掌,攤主是個精明人,馬上拿了兩雙絲履放在他手上,一邊奉承地笑著說:

“公子,這是最好的,桑蠶絲織的……”

“這兩雙都大了一點點。”梅繼堯面無表情地說道,攤主連忙拿了一雙遞給他,那是一雙杏白絲面繡鞋,鞋面上繡著一只微黃淡綠的蜻蜓振翅欲飛。他把鞋套上我的腳,剛剛好,服服帖帖的,觸感柔軟。

“喜歡嗎?穿得可舒服?”他抬起頭問我,淺笑溫和。見我點點頭,他又拿起另一只給我穿好,他那專注而小心翼翼的神情一時間讓我心內柔腸百結,站起來笑意盈盈地看著他,說:

“我……很喜歡……”


喜歡你這般溫柔地待我,喜歡你那心無旁騖的表情,喜歡你讓我這般受寵若驚……

他回頭往那攤主的手中放了兩片金葉子,攤主的眼睛都發亮了,想必他此生從未賣過價格如此高昂的繡鞋。梅繼堯牽著我的手,淡淡地丟下一句話給他就走了。

這個式樣的繡鞋,你不要再賣了……

我回頭不禁莞爾,因為那個攤主還在發呆中……

“不是想吃那黑黑的煎餅嗎?是先去吃餅還是去看燈?”

“看燈吧。你出手如此大方,恐怕周圍的吃食攤子都圍過來了。”

“也是,為妻之道也應勤良恭儉,替為夫省錢,大有婦德。”

“誒,貌似我還沒有嫁給你……”

“話說宣陽王娶妻——”一個帶著一點地方口音的聲音平地響起,“宣陽王甫一回京,那是錦衣白馬,風流倜儻冠絕京華!天香樓里夜夜笙簫,那些個絕色女子無不傾心以對……”

原來是一說書的,周圍還圍了好些聽書的人。

“青舞姑娘善舞,蝶衣姑娘善琴,宣陽王醉枕紅袖不見平旦,在樓中盤桓數日竟連老王妃殯天下葬此等大事都置若罔聞,皇上一怒之下下旨申斥,王爺才勉為其難回府主持葬禮!此荒唐事一——”

聽書的百姓不少人都搖頭歎息道:“荒唐,真是荒唐……”

梅繼堯身子僵了僵,既是在昏昧的光線下我仍能看見他的臉色極其難看。我拉了拉他的袖子,笑笑說:

“別這樣,走,我們也去聽聽書。”

“宣陽王甚好男風,據聞身邊有一少年大夫生得那是玉面朱唇,眉如青黛臉若桃腮,深得王爺眷愛長久不衰,曾在大庭廣眾下有那親昵言行,甚至為這男寵退了岑大將軍府的婚事,導致朝堂上文臣武將離心……”

這時梅繼堯卻輕笑出聲,側頭在我耳邊說:“好像現在說的是某人哦……

“荒唐啊,荒唐……”又有人慨歎道。

“可是這宣陽王也真是文武曲星轉世,文韜武略無一不精,屹羅犯邊時受命于危難之中,領著十萬大軍與屹羅抗衡,甚至在越關一役全殲屹羅前鋒營八萬大軍,真可謂少年英雄國之棟梁啊……”

“看來,你還是個真英雄,只是風流史多了點而已。我就比較不幸了,成了禍國殃民的男寵。”我笑道,“還要發怒嗎?不過是一些街頭巷議,茶余飯後的笑談罷了,何必介懷?”我伸手抱住他的手臂,賴在他身上,說道:

“再說,就算眾口鑠金,也毀不掉我心里的梅繼堯,放心了吧?”


梅繼堯臉上帶著點點無奈的笑意,被我拖著走到那些賣女孩子小飾物的攤檔去了……沒過多久,我的兩只手便被花鈿雪柳糖人草編蚱蜢走馬燈這些小玩意塞滿了,街上人潮漸漸散去,我隨著梅繼堯走在略微清冷的長街上,不時地抬頭看著他甜甜的笑著,他好笑地問我:

“就這些小玩意,能有這麼開心嗎?”

我只笑而不語,他伸手摟過我的肩低聲說:

“你這個人啊,看似心比天高,原來極易滿足,早知道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你,我就不費那麼多心思了。”

我抬起頭幽幽地看著他,夜色雖暗,也無法掩飾面前男子那一身磊落風流,這樣的人啊,我竟然多年不曾察覺他的用心……我伸手拽著他的衣袖淺笑著念了一句:

“投之以木瓜,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他的眸色瞬間亮起,仿佛憶起了什麼,眼神幽遠卻耐不住嘴角勾起的一絲甜蜜笑意,我不管他的怔忡繼續往前走,他跟上來在我身邊說:

“晴兒,再念一次,我還想聽……”

“聽什麼?”

“聽最後一句。”

我笑著搖頭,他卻一副不止不休的樣子,非要我再念一次給他聽,我剛想張嘴念道,不期然一陣香燭氣息飄進鼻端,我忽然打了個激靈,一看,我居然又站在了月老廟門前。

心里忽然好像被什麼利器絞痛了,我怔怔地站在那里,心底的那段恐懼的記憶終于破殼而出張狂肆虐。

“還想進去?你不是前兩天才來過嗎?”他說。

“嘩啦”一聲,我手中的小玩意地掉落了一地,梅繼堯皺眉,俯身一樣一樣地撿在手里。

“你知道我去過月老廟?”我的聲音中透著一絲顫抖。

“生氣了嗎?我只是讓宣平暗中保護你。不過在太子府密衛的監視范圍內,宣陽王府的密衛是不能越界干涉的,對于二哥的人,我還是很放心的。”

“太子府的密衛?你是說,我在月老廟的一舉一動,太子府的密衛都是看在眼里的?”我心底一片冰涼,一些人,一些事之間的脈絡關聯竟出乎意料地聯系起來了,那樣的猜測足以讓人心寒不已。

“這只是為了保護好太子府的女眷,不想讓歹人有可乘之機。”他伸手撫過我的臉,“走了一夜,累了嗎?臉色怎麼這麼難看?”

“是啊,我累了。”我伸出手緊緊地抱著他,把臉埋在他堅實的胸膛,不想讓他看見我那張蒼白的臉,“帶我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