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男與流逝的日常生活 全一卷

目次

第一章不死男與流逝的日常生活

第二章不死男與讓人煩惱的日常生活

第三章不死男與第一份工作

最終章僅僅一瞬間的今天

後記

第一章不死男與流逝的日常生活

「呀!救命啊!」

悲痛的叫聲打破沉寂,響遍四周。

「吵死了,給我安靜一點!」

一道粗實的聲音打斷了求救聲。

看著這一連串的你來我往,我個人覺得這一幕實是在有夠老梗。

場地是毫無人煙的廢木棄置場。

眼前是幾個男子,還有一個雙手被他們押在身後的女學生。

每個男的身上都穿著垮垮的立領制服,到處戴著像是一起說好的相同金屬制飾品,每一個都同樣地頂著一張臭臉。簡單來說,就是不良少年,沒有任何稱號比這個還適合他們。這些人就是這個國家里隨處可見、世界上每個角落都看得到的不良少年。他們對這個世界抱持著無意義的反抗心,嘴上明明就主張說自己不想被任何人束縛、要自由地活下去,但卻打扮得一模一樣、用一模一樣的語氣講話、采取一模一樣的行動。唔,說穿了,他們可以算是沒有個性的社會不適應症患者。

「你給我聽好了,乃出!你就給我動動看,我可不知道這女人會有什麼下場!」其中一個不良少年丟出這種根本不可能會在現代電影里聽到的三流台詞威脅著我。

「不要——救救我!」

被押住的女學生朝我求救,有一把刀正抵在她的喉嚨上。

「…………」

實在是……唉,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記得今天早上的光景應該是和平地像一幅美麗的圖畫啊……

我的腦袋強制性地試著回想起事情的起源。

雖然這應該是為了逃避眼前這幕現實的行為——

不過事實上我也想這麼做,所以我對我自己也沒有提出任何異議。

……這麼想起來,預兆其實從我上學的時候就出現了。

已經七月了。

不過這並沒有什麼意義,硬要說的話,就大概是我的高中生活進入第三年的夏天這件事

吧。班上已經有人在為明年的考試作准備,而我則是連高中畢業後要干嘛都還沒決定。反正我

是想上個大學,導師那邊我也是這麼說的,不過我還沒有個明確的計劃。唔,這就先暫且不談

了。

就季節而言,梅雨季還沒結束,不過,上個月一直占據著天空的黑云已經不知道消失到哪

去了,天空毫無血氣地一片蔚藍。太陽像是在宣示自己終于可以發揮本領的樣子,放射出強烈

的陽光,嘶嘶地灼烤著我的皮膚。

「好熱……」

這個溫度是怎麼一回事?我好像被人推進了烤箱里。不,如果我真的被推進去了,那可能

根本沒辦法跟現在這種狀況比較,不過我還是覺得我的比喻沒有用錯。從上方射下的陽光,還

有吸收了陽光後變得有如灼熱鐵板的馬路,上下夾擊地入侵我的精神,削減了我的學習欲。我原本想就這麼轉頭回家,不過同住的姊姊可是付錢來讓我念高中,我不能蹺課。而且值得慶

幸的是,我念的市立明答學園教室里都有裝冷氣。意思就是說,只要我忍過這條路,走到教室

里,那里就有天國在等著我。就時間來說,只要三分鍾,我只要忍下這三分鍾的苦行就好。

背上已是一片汗濕的我低著頭緩步走向學校。

然後——就在那個時候……

「……不行喔!」

有個像是在訴求著什麼的聲音響起。

「啊啊c-o你以為你誰啊!」

另一道語帶威脅的聲音回道。

這是怎樣,在一大早這熱得要死的時候……我抬起頭,看到有一群人聚集在離我們這些和陽光奮戰的學生稍遠的地方。

幾個制服穿得邋邋遢遢的男生圍成一個圓,好像是把某人堵在里面的樣子。

「不是明答的人啊……」

我低聲說道。雖然他們也是立領的制服,但在細節上有些微妙的不同。那是……櫻之丘高中吧?我覺得我碰上麻煩事了。

櫻之丘是明答學園附近的公立高中,里面學生的偏差值和程度是出了名的低。很多學生的品性不是很好,據說有八成的畢業生都走上了不該走的路,只是不知道謠言是否屬實。兩校之間的距離也讓一些明答學園的學生成了櫻之丘那群人的目標,因而受害。只有錢被搶走還算好的,那群人還會以打發時間為由,先是虐待被害者,然後再把他們用繩子綁起來,用機車把他們在街上拖著走;要不然就是被害者會被剝得精光,然後被綁在校門上,直到早上為止。各式各樣的被害情報都有。對明答學園的學生而言,櫻之丘高中的人就是他們恐懼的對象。

聽說最近櫻之丘那邊有人甚至跑到明答學生上學的路上來勒索,在學校里也引發很大的問題。我曾經好幾次日睹類似那樣的場景,但我都裝作沒看到就走過去。因為和那種家伙扯上關系的話,可是半點好處都沒有。如果是弱小的家伙也就算了,如果實力比那些人強的話,只要和他們扯上一次關系,之後就會被纏得很慘。不用我多說,那絕對不是善意,而是惡意的表現。我認識好幾個跟他們差不多的家伙,所以我的經驗法則這麼告訴我。大家似乎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每個人都避開了那群人。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群人打一大早就來了,難不成他們很閑嗎?我一邊這麼想,一邊想要跟大家一樣——

「所以我就叫你們道歉嘛!怎麼可以做這種事呢——」

我停下腳步。

被高大男生圍住的是一對男女。兩個人身上都穿著明答學園的制服。男生跌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事情的發展。看著他身上那件沾滿髒汙的制服、還有他臉上的瘀青,我想被纏上的人應該是他吧。而另一個嬌小的女生則站在前面護著那家伙,以凶猛的氣勢和那些男人對峙。她長長的頭發編成了一根辮子,垂到腰際。雖然女孩子皺起的眉頭明白表示出她的怒氣,但可惜的是,她那張稚氣的臉讓她根本毫無魄力可言。

「你是誰啊你!你是他的誰啊Do」

粗厚的大嗓門口道。這家伙的聲音則是完全足以用在恐嚇上。

「我和這個人念同一間學校!」

少女講得一副這樣就足以解釋自己這種行動的樣子。不過男人們當然都一臉詫異。

「嗄啊!?就這樣!?」

我也是這麼想。這個小個頭的女學生就算說她是國中生,看來大家也會接受。可是她幫助這個被黑道候補軍團纏上的男生的動機,就只是因為他們念同一所高中。這樣的動機有一點……不,是相當不足。然而,女學生卻一副「這樣有什麼好奇怪?」的樣子點了點頭。

「沒錯!呐,你們為什麼要揍他?這個人是做了什麼壞事嗎?」

一個用「這家伙是怎樣」的表情盯著提問女學生的男人把視線拉回。然後他看向跌坐在地上的男學生,揚起半邊嘴角。

「……啊啊,是啊。」

「他做了什麼事?」

「我們啊,有經濟上的問題啊。我們超缺錢的,所以呢,我們就想找他借點零用錢,結果他居然說他不要。我們實在太難過了,所以一個不小心就……對吧。」

大概是覺得自己騙人的話太好笑吧,那個男人說完之後,和他的同伴一起笑了出來。

「……是這樣啊。」

女學生說完之後,像是在思考什麼地低下頭,我觀察著她的動作。在短暫的沉默過後,她緩緩地抬起頭。然後——

「嗯,我知道了。」

她這麼說。

「那,我借你。」

「……?」

不只是那些男人,就連我也因為這句話嚇了一跳。在那一瞬間,我沒聽懂她的話。

女學生把手探進短裙口袋里,拿出淡粉紅色的皮夾。她確認皮夾里的金額後,准備要掏出幾張鈔票時﹒短短低吟了一聲。她把指頭放回去並點了點頭,然後把全部的鈔票都拿出來。她一邊把錢遞給男人,一邊說道:

「我借你錢。雖然這樣可能有點少,但我身∟就只有這些而已﹒對不起喔。可是你們不能再揍他了喔。拜托別人的時候,要講得有誠意點,不然是沒有人會聽的。」

「……真的假的。」

其中一個男人呻吟道。就我這樣看過去,女學生手上拿的鈔票大概有兩萬多。如果是要拿來玩耍的話,這算是很大一筆錢吧。女學生微微一笑,「別客氣,拿去吧」這麼說道。

「這女人是認真的嗎……?」

剛剛說話的男人轉過頭去看向同伴們。他隨即轉過身子,交互看著女學生和她手上的錢。接著,他確認她似乎不是在說謊或開玩笑之後,不懷好意地一笑。

「……是嗎?唔,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就跟你借吧。謝啦。」

「嗯嗯,別在意。」

男人朝紙鈔伸出手。

……真是夠了,我低聲說道。我才想說事情不知道會怎麼發展,沒想到狀況居然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靜靜地走向那個集團,從他們背後出聲。

「你是白癡嗎?」

女學生從並列的男人縫隙中看到我後,像是吃了一驚地瞪大了雙眼。

「小狗狗!」

「我就叫你不要那樣叫我了。」

男人們一齊回過頭。我一邊揉著太陽穴,一邊歎氣。

「你不要每天都更新笨蛋的金氏紀錄好不好。雖然就看了不會膩這一點而言,這是個很寶貴的紀錄說。」

我硬是穿過那些用「你誰啊你」這種眼神盯著我的男人們,從女學生手上搶下紙鈔。

「皮夾給我,久遠。」

我的話讓那個女學生——久遠玲歪過頭。

「為什麼?」

「不要管啦。」

玲雖然一臉的懵然,但還是把手上的皮夾交給我。我打開皮夾,把紙鈔放了回去後,還給她。

「喔,怎麼了。小狗狗要借錢給他們嗎?」

「誰要借錢給他們啊,你要不要去學一學要怎麼懷疑別人啊。」

「什麼意思?」

「……夠了。」

我歎了一口氣,牽起玲的手。

「趕快去上課了啦,再這樣下去會遲到的。」

接著,我對跌坐在那里的陌生男學生說道:

「喂,如果你要一直坐在那里的話那就算了,不過我給你一個忠告,你最好還是趕快逃走比較好。」

男學生愣了一會兒後,像是被我的話驚醒似地彈了起來,發出「噫、噫!」的慘叫聲逃離現場。

「久遠你也是,走人了。」

「咦,可是,小狗狗,這些人要——」

「喂,你這家伙,不要插手!」

一只大手抓住了我的肩膀。我頭也沒回地靜靜說道:

「你所說的插手,不就是你現在在做的事嗎?」

「你說什麼?」

「不要隨便碰別人的身體啦,我會變臭耶。」

「你是在跟我開玩笑嗎.」

「……啊啊?」

我只把臉轉了過去。在那一瞬間,瞪著我的男人那張凶狠的臉立刻垮下。

「噫……!」

「在開玩笑的,是你這個人的存在吧。」

憤怒分成兩種。一種是將名為激昂的感情表現出來的憤怒,另一種則是擁有冰點下銳度的沉靜憤怒。我現在所使用的正是後者。而且,為了要讓我生來就臭的臉看起來更臭,我用盡最大的力量把眼尾吊起。

「人家明明就忍著睡意來學校用功讀書,你干嘛用這種無聊的事打壞我的心情啊。」

「吵——吵死了,你不要狗眼看人低,啊啊c"o」

這大概是他用盡全力的反駁吧。然而這個男人卻在聽了背後伙伴的助言後變了臉色。

「喂、喂……剛剛那個女人,叫他狗狗對吧!那家伙……該不會是乃出狗斗吧?」

「什——乃出狗斗!?」

那男人急忙轉回來,大叫著「騙、騙人的吧c\o」

「乃出狗斗就是……那個,統治了這附近所有學校的——」

「啊啊,聽說他只是因為聽不見電視在講什麼,就把在附近騎車的上百個暴走族殺個半死。」

「我聽到的是他在一瞬間就把指責白己偷竊的店員給打扁,上前來阻止的客人也有二十人以上被打到失去意識……」

「聽說他毫不猶豫地就把前來盤問的警察打得滿身是血.」

「聽說他的名字還出現在警視廳黑名單的『將來有可能犯下動搖國家之重大犯罪的未成年者』項目里!」

……呃,只有第一個說對了吧。不,就連那個也是誤解中的誤解就是了。

「誇張的是,聽說他身上還寄宿著新的肉體和靈魂……」

「小狗狗……」

「你不要也跟著相信啦!」

「開玩笑的啦。」

真是的——不過看那些男人一副懼怕的樣子,這對我來說是個絕佳的狀況。

「你看,知道的話就趕快滾回白己的學校去。我是乃出狗斗喔,很恐怖喔,我會把你們吃掉喔。」

「噫、噫!你連對男人都有性趣啊!」

「不要做出那種扭曲的解釋!反正你給我滾就是了!」

我的這一聲叱喝讓其中一個縮起身體的男人口吐「該、該死」的惡言。

「你、你說你是乃出狗斗嗎、啊啊c"i」

「啊?要干架嗎?」

「不、我不要……」

接著,他環視四周,朝伙伴尋求指示——看到他們全都搖了搖頭,看來是決定撤退了。

「該死!你給我記住!」

他們留下用到爛梗的台詞後,便離開了現場。

「……一早就讓我浪費無謂的體力。」

「小狗狗,你好有名喔。」

「很不好的名聲就是了。」

「可是……那些人借不到錢,沒有關系嗎?」

「想要錢的話,去工作就好了。」

我說完之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向玲。

「不過啊,你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啊。」

「什麼?」

「沒事啦。」

我聳了聳肩,微微苦笑。

這個名叫久遠玲的少女,說得極端一點就是個『善人』。她已經超越了什麼好人啊、什麼親切的人啊的境界。她做慈善事業這種活動的時候,總是不要求任何回報,爾且她總是希望能帶頭幫上誰的忙;只要看到困擾的人,她就會像剛剛那樣,絲毫不顧自己地去救人。在現在這個世界里,她幾乎可以算是奇跡般的存在。基本上﹒大部分這樣的家伙通常都沒安什麼好心。除了錢之外,也有人會為了名譽或是榮譽這種東西而挺身出來做善事。剛開始的時候,我也以為玲是那種人。不過在我認識她之後,我就發現到她不一樣。就像人不會對呼吸這件事抱有疑問一般,她理所當然地想成為某個人或某件事的助力。這家伙就是這樣一個人。

雖然我們兩個在升上二年級之後被分到同班,但我個人還是非常懷疑為什麼玲會和我這種品性惡劣、性格扭曲的家伙這麼好。我曾經問過她理由……不過我還是有些沒辦法接受那個理由。唔,不過這個就先算了。

「你才剛出院不久,別勉強自己了。」

「……嗯,對不起。」

「唔,要說像你的話,這還挺有你的風格就是了。」

我露出苦笑,輕輕敲了一下玲的頭。

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玲成了某個連續殺人事件的被害者。她奇跡似地保住一條命,在辛苦的複健之後,前陣子才好不容易出了院。

由于犯人一定會在尸體上留下十字傷痕,因此媒體都稱犯人是【十字傷的殺人魔】,而網路上則稱其為【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這個事件在社會上引起很大的騷動。不過就在玲被襲擊後沒多久,犯人就被抓到了。因為犯人還是未成年者,所以大家只知道他是住在東京都內的學生。聽說事情的演變好像是這個樣子。

事件已經劃上休止符,現在電視和網路都沒有繼續在討論這件事了。一直都是這樣,只要自己不是當事者,人對事件的興趣就只停留在事件發生到解決的過程里。沒有觀眾會一直在意著已經落幕的舞台。

就連我也是,一直到前陣子為止都是那樣的人,所以我也沒資格挑剔吧。

唔,不管怎樣都好。反正世間是一片和平,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東西了。

玲剛回來的時候,也為了那些單純因為興趣而靠近她的人感到困擾,不過或許是因為我一直待在她身邊吧,這樣的人愈來愈少,現在則是一個人也沒有。如果不是玲的話,我徹頭徹尾都會是個旁觀者吧……我就是沒辦法放下這個家伙。而且,玲被卷入的事件也不能說是跟我完全沒有關系。

不,不只是這樣——說我是整個人都牽扯在里面或許才是正確的說法。

「再說,桐崎同學呢?」

玲唐突的問題讓我微微歪過頭。

「這個嘛,她應該已經到學校了吧。」

「什麼,你們沒有一起上學嗎?你們明明就是男女朋友啊。」

「…………」

我有堆積如山、可以講到天荒地老的理由來回應這個問題,但我還是吞下所有的話,小聲地說:

「……唔,一直黏在一起也很煩吧。」

「是嗎?嗯,大概是這樣吧。」

玲同意地點了點頭。

……我忘了,應該說我想忘了,除了玲之外,還有一個女生不知道為什麼會跟我這個兼備【品性不良˙態度惡劣˙一張臭臉】,而且還被之前那些不良少年所說的傳言纏身、導致被學校里每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人,有著很好的感情。

唔,那家伙啊,也是個難搞的家伙,只是難搞的意義和玲不太相同……

我露出複雜的表情後,預備鈴聲響起了。

「啊,要開始上課了。」

「喔,是啊。我們快點吧。」

玲對我所說的話點了點頭,向前跑去。就在我也要追上去的時候——

「乃出同學!」

叫住我的聲音讓我突然僵住。

我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一樣,以卡卡的動作回過頭。

一個女學生正喘著大氣朝這邊跑過來。剪到平肩線的頭發、瓷器般的白肌、還有那讓人倒吸一口氣的端麗五官——她那模樣說是某戶人家的大小姐也不為過。沒錯,光就外表而言的話。

「太好了,我出門的時候晚了一點——我向你姊姊詢問的時候,才知道你已經出門,所以我急忙追了上來。」

那個女學生一邊微笑,一邊跑到我身邊。

「……那還真是謝了。」

我對停下腳步、轉頭看向我的玲揮了揮手,要她先走。待她的背影逐漸遠去後,我轉向前面。

女學生站到我了身旁,滿臉笑容地低下頭。

「早安,乃出同學。」

那是十個男人里會有十個男人對她抱持好印象的謙恭的早安問候。女學生頂著那個甚至可以說是惹人憐愛的笑容——

「嘿——咿!」

她發出可愛的聲音,快速用手上那把厚實的刀子刺向我的身體。

「咚噗惡!」

我發出十個男人里絕對會有十個男人發出的慘叫聲。

「桐、桐崎、你這家伙……」

「真是個舒適的早晨呢,乃出狗斗同學!」

那個女學生——桐崎恭子一邊用刀子在我體內搔刮,一邊以清爽的笑容說道。

第一節課一結束,我就利用下課時間,硬是把桐崎拉到毫無人煙的體育館後面。由于我們躲在建築物後面,陽光不再那麼強烈,但這里卻滿溢著一股潮熱與讓人不快的濕氣。

「什麼事情呢?乃出同學。硬是把我拉到這麼暗的地方來……」

桐崎擺出困惑的表情後,隨即像是發現了什麼,瞪大雙眼,將手抵到嘴邊。

「不會吧,乃出同學!你、你居然要在學校里……這樣是不可以的。」

雙頰潮紅的她移開視線,害羞地看向腳尖。

「我知道這個年紀的男人每天都會受到這種沖動的驅使。如來乃出同學你要我回應這種欲求,身為乃出同學戀人的我自然會不惜一切努力。然而,不管再怎麼說,這種淫亂的行為在完善健全的學舍里——」

「你的腦漿是被這種天氣的溫度燒焦了嗎?」

我環起雙手,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我是不管你要怎樣啦,不過不要再用那種方式說話了。現在除了我之外,半個人都沒有吧。」

「那也是。」

我的指摘讓桐崎干脆地改了態度,以和先前差了一百八十度的高傲語氣說道:

「那麼,你有什麼事?如果你蠢蠢欲動,忍不住要發情的話,那跟你維持著男女朋友關系的我自然會出手幫忙。不過如果衣服被弄亂的話,那就會傳出不必要的謠言,要的話就是口交—」

「你只是換了個說話的方式,可是說的話卻跟剛剛一模一樣嘛!」

我毫無顧慮地給了她的腦蓋一記手刀。

「好痛。」

「一年到頭都在發情的人是你吧!」

「真是失禮耶。被謳歌為淑女、贊揚是聖女的我有點沒辦法接受這句話。」

「哪里會有聖女一大早就刺人啊!」

「在這里,就在這里啊!一

「這里嗎?啊?在你的腦袋里嗎啊啊啊c-|」

這麼說完後,我抓住桐崎頭的兩側,用盡全力搖晃。

「啊哇哇哇哇哇哇哇!」

搖夠了之後,我把她放開。腳步搖晃的桐崎嘴里說著什麼「世界……世界在搖、在晃動。這就是多次元宇宙境界面……」這種鬼話。

「真是夠了……我找你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啦。」

「多次元宇宙境界面嗎?它出自俗稱為平行宇宙的可能性分岐宇宙——」

「呃,這種事就去跟你最喜歡的異次元伙伴說吧。」

我低頭看著比我矮了一個頭的桐崎說道:

「你最近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

「得意忘形?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刺我刺過頭了。」

這句話讓桐崎抬起半邊眉毛。

「沒有這種事。不過是早上一次、下午兩次、下課後五次罷了。」

「也就是說,根據你那種計算,每天都會有八個人死掉啊。」

「別擔心。我都有避開要害,所以大概只會死三個人而已。」

「聽到你這種報告會安心的,大概就只有保險公司了吧。」

「唔……」

桐崎低頭小聲地說道。她的手指在肚子前繞個不停。

「的確,我也覺得我做得有些過頭了……」

看來她似乎有在反省的樣子。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唔,的確,答應和你交往的人是我。那是我願意接受你那股沖動的意思沒錯。」

不過啊,我繼續說下去。

「我可沒有說你什麼時候都可以刺我啊。我的意思是,必須要你忍不住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是知道,可是,那個,我一不小心就——」

「誰敢讓你一不小心就殺了啊。」

我一臉不可思議地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我只是【死不了】,不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啊。」

「……唔,的確是。」

桐崎低著頭,小小聲地說了句「……抱歉。」

「唔,你能懂就好——」

可是,我突然想到,我們這種對話聽在別人耳里,可是很了不起的對話。什麼刺不刺的。

……這個女人,桐崎恭子跟我˙乃出狗斗的關系很難用一句話來說明。

表面上,我跟桐崎算是一對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四周的人似乎還沒辦法相信表面上是個大家閨秀的桐崎會和我這種其他學校也為之畏懼、無恥險惡出了名(這是誤解)的我有這種關系。「似乎」這兩個字是因為我到現在都沒跟二、三年級同班的同學說過什麼話。我找不到需要我自己上前去和他們接觸的必要性,所以我們的同班情誼有一半可以算是被棄置在那里。不過,就算是這樣,我還是會不時聽到他們之間的耳語。有人說乃出狗斗手上握有桐崎恭子的弱點,乃出以此逼迫桐崎和他交往之類的;不,還有人說就是因為桐崎是個大家閨秀,所以才會喜歡上這種野性(這種事真的是隨人說)的人。謠言有很多種,不過就整體來說,大部分的謠言都在傳:是我去找上桐崎的。然而它們全部都和事實相去甚遠。

正確來說,是桐崎來找上我的。而且還不只是男女朋友的關系——

是隨時都可以用來刺的伙伴關系。

桐崎說穿了,就是個【刺人狂】。

一般來說,人需要使用自慰,也就是所謂的手淫行為來抑止自己的性沖動。當然,性交也是一種手段,不過大部分的未成年者都會以前者的行動來克制自己的欲求吧。

但就桐崎而言,這個行為則換成了殺傷行為。刺穿人體的行為、剜開人肉的行為、碰觸其內部的行為——這是抑止桐崎性沖動的唯一手段。

我之前會用『聽說,事情好像是變成這個樣子』這種別有含意的辭語來描述【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這個已解決的事件犯人,這是有原因的。

說白一點,我眼前這個女人才是真正的【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當然,有些事件是被捕的犯人犯下的。不過那家伙不過是個單純的模仿犯罷了。

桐崎她無法克制發自內心的欲求,所以她殺了好幾個人。就像人類無法完全舍棄源自本能的性沖動一樣。她為此痛苦了一段很長的時間,不和任何人來往,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然而桐崎在碰到我之後,看見了希望。

因為,我是【不死之男】。

這不是什麼比喻。我的確擁有不死之身。

不管我用刺的、用割的、從高樓上跳下來、被四噸的卡車輾過、一直待在滿溢著瓦斯的房間里,我都不會死。我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種體質。從我有記憶以來,就一直是這個樣子。天生這張臭臉讓我常常被其他高中的不良少年找麻煩,但就算我不還手,對方也會自己累到倒下。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像早上那種流言就開始四處流散,這都是我這種體質的關系。

桐崎說了。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不要再殺人。所以我拜托你,請跟我交往——她是這麼說的。

桐崎不可能不殺人。就算她被警察逮捕,因為未成年的關系而受到輔導後出獄——她遲早也會重覆犯下相同的罪行,就像我們永遠無法禁止人類性交和自慰一樣。

所以我答應了她的要求。如果我這種毫無意義、什麼優點、什麼用處都沒有的能力,能夠拯救誰的話——

我很清楚桐崎的罪行是絕對不能被原諒的。不過,就算如此,我還是無法打從心底憎恨桐崎。或許是因為這家伙忌諱、憎恨自己過去所做的事吧。明明不想殺人,但還是會去殺。明明不想傷了別人,但還是會去傷害——桐崎是不是一直抱持著這種矛盾的心情活過來的呢?

而且——桐崎正因為【某件事】而即將要受到制裁。

我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不過,我覺得這也是一條路。

「……反正,我要你答應我。」

「答應?」

我對抬起臉的桐崎說道:

「在學校里,一天刺一次。還有,不准在別人看得到的地方用刀。」

「唔……我答應你,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在別人面前用刀。不過,那個,刺一次實在是……可不可以改成刺兩次?」

「不行。刺一次。」

「你、你不也一樣。你總有時候會想說『今天來個兩次吧』之類的吧!」

「…………刺一次。」

「你想了一下對吧?『是這樣沒錯啦……』你想了那麼一瞬間吧?」

「並沒有!不准發現!不管你怎麼說,都只能刺一次!」

「……唔,我明白了。」

桐崎微微鼓起雙頰,點了點頭。

「這原本就是對你沒有任何好處的關系。如果你這麼說的話,我也只能照做。」

「沒錯沒錯,你也理解得愈來愈快了嘛。」

此時,上課鍾適時響起。

「喔……我們該走了。那就這樣了。」

「我知道了。」

「那我先走啰。」我舉起手,正准備要踏出步伐。

可是——有一道強大的力量扯住我的制服,我停下腳步。

「……怎樣啦。」

我轉向後面,問桐崎為什麼要把我的制服從長褲里抽出,讓皮膚裸露出來。

「呃——」

桐崎看著我,以閃亮的雙眼和泛紅的雙頰對我說道:

「……在我遵守約定之前,可以再讓我刺一次嗎?」

「…………我不要。」

「不行了——我整個濕了。」

薄薄的布料輕輕地飄揚。短裙一翻起來,那早已看慣的小熊內褲露了出來。桐崎從佩備在大腿上的槍套里抽出她鍾愛的那把刀——

「嘿!」

她毫不客氣地刺上我的側腹。

「惡噗!」

沉鈍的痛感劃過體內。「你這死家伙喔喔喔喔喔」,我狠狠地瞪向桐崎,她則露出開朗的笑容。

這家伙,果然是什麼都不懂。

哨聲響起。

跑者沖了出去,接連越過障礙,朝一百公尺前的終點奔馳而去。

運動神經好的家伙輕盈地越過欄架,沒有那種神經的家伙則在途中被絆到好幾次。每跌一次,就受一次傷,他們忍著痛站起來。把運動神經這四個字換作是生存訣竅的話,那這機構造也可以說是人生的縮影。

話又說回來,測體適能的時候跑跨欄有意義嗎?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坐在陰影下看著拚命跨著欄的同學們,一個人發呆。說真的,現在明明就該死的熱,他們還不是普通地會跑。

「啊,有人蹺課。」

出自身後的聲音讓我回過頭,眼前的是玲。可能是因為她的身體還沒完全康複吧,今天還是在一旁休息的她身上穿著制服……不知道為什麼,她下面穿著學校指定的短褲。

「我沒有蹺課。」

「那你怎麼了?」

「我總覺得今天的身體狀況不適感覺沒有很好所以我用有點銳利的眼神瞪著老師跟他說我總覺得今天我的頭也不是不痛之後,不知道為什麼他就一臉痙攣地要我到旁邊休息了。」

「根本就是在蹺課嘛!而且你還不經意地在威脅老師!」

「有一張惡人臉也是不錯的。」

「真是的,可是你下學後也是要跑啊?這可是測體適能喔。」

「等到涼一點再去會比較好吧。是說,你為什麼要穿成那樣啊?」

「啊啊,這個?如果穿著制服坐的話,會弄髒屁股的。」

是嗎?不過這種穿著還真怪啊。

「這麼一說起來,我在車站前看到跟你很像的家伙耶。」

「是嗎?那個人還真奇怪呢。」

「啊啊。他手上拿著大大的看板,上面寫著『一小時五千圓』。」

「什麼東西一小時五千圓?」

「做夢吧。」

聽不懂的玲歪過頭。她把視線轉到前方後,發出「啊」的一聲。

「是桐崎同學。」

我也跟著她看過去。原來如此,我曾經見過的那個女人的確站在起點上。明答學園只有在測體適能的時候會男女一起測量,所以這並不是什麼怪事。奇怪的是那家伙的行動。

桐崎的動作不只淑女,而且還用那種不會讓人討厭的沉穩方式起跑,然後跨越了好幾個欄架。她的動作雖然沉穩,但速度卻相當快。我看得出來四周的人很驚訝。

我才剛一這麼想,她就在終點線前絆到欄架,誇張地跌倒了。班上的人急忙跑到她身邊去。「沒事吧?」「有沒有受傷?」面對這些出聲關心她的人,桐崎拍了拍砂子站身,露出笑容。

「嗯,我沒事的。對不起,我是個運動白癡……」

桐崎很沮喪地歎了一口氣。其中一個女學生稱贊她說「沒有這種事,你好厲害呢。你跑到一半的時候﹒可是所有學生里最快的喔。」

「不,怎麼會……我這種人……那個、很抱歉給大家添麻煩了。」

看到桐崎謙遜的樣子,好幾個學生都跟她說了「這不是什麼需要道歉的事」之類的話。在許多人關心之下,桐崎又再次朝終點線跑去。

「……那家伙也真辛苦。」

這和她平常的樣子完全不同。

在我之外的人面前,桐崎所使用的語氣和態度都是為了『要建立圓滑的人際關系』。她之所以會裝成那種遲鈍的樣子,也是因為一樣的理由。事實上,那家伙擁有非比尋常的身體能力,簡直像個怪物一樣。證據就是我曾經看過桐崎用可以拍成動作片般的動作來玩弄對手。

不過她這也不是為了要扮演什麼角色來騙人,而只是為了避免在班上掀起不必要風波的樣子。事實上,我覺得她做得不錯,那是我絕對做不到的事。但就一個知道事實真相的人而言,我只要一看到她嘴上說著什麼『我真是的……』然後低下頭抬起眼看著別人的時候,我就會很想邊說「你這個騙子!」邊從後面抓住她的頭往地上敲。

「她沒事吧……」

「沒事吧。你就乖乖地看著別人上課吧。」

我制止下要站起來的玲。她原本很擔心地看著桐崎,但看到桐崎跑完跨欄、帶著笑容回到大家身邊後,玲便像是安下心似地重新坐好。

「……呐,小狗狗。」

「什麼?」

玲看著桐崎說道:

「桐崎同學變得很常笑了呢。」

「是嗎?之前不就是那個樣子了嗎?」

在大家面前。

「……嗯——」

玲低吟。她嘟起嘴唇,「是這樣說沒錯……」她似乎沒辦法接受這個說法。

「怎樣啦。」

「嗯嗯。桐崎同學她的確是從剛轉學過來的時候就一直有笑容——我只是覺得那好像有些距離。」

「距離?」

「恩。我也不是很會說。應該說她雖然有在笑,但實際上卻沒有在笑嗎?那個,應該說她是為了和別人保持一定的距離而笑,但她卻不允許別人繼續深入吧……唔。」

……我有些驚訝。就玲而言,這是非常銳利的觀察。玲看著我的臉,露出苦笑。

「對不起,或許只是我多心了……我之前也有過一樣的情形。希望自己不要被別人討厭、不要被大家排擠。」

關于這件事,我也曾經有所耳聞。玲曾經因為她那份奉獻精神而被別人欺負的樣子。不,她現在也常常被人抓來做跑腿的。人很討厭那種誰都看得出來的善行。譬如說,有人就會罵那些拿著募款箱站在那邊的人是偽善者。他們說就算做了這種事,這些募款者也無法保證他們能拯救誰。不過我個人認為,什麼事都不做的人沒有權利可以否定那些試著做些什麼的人。所以我很坦率地覺得玲很偉大,也覺得她是這世界上少數幾個我會尊敬的人。然而,就算如此,還是有人不願理解玲這種人。這就是現實吧。

「所以,我總覺得,我能明白。不過……我現在覺得她不一樣了。我不能說她完全變了,可是我覺得她多少能自然地去和別人相處了。」

「是嗎?……我看不出來。」

「嗯,剛好——就是在她和小狗狗開始交往的時候……吧。」

啊啊……我似乎明白了。因為有我待在身邊,所以桐崎再也不需要壓抑自己了吧。所以她才會比以前更加坦率地表現出原本的感情。

「好好喔,桐崎同學。」

「……好什麼?」

我問玲。玲像是突然回過神似地「啊」了一聲,搖了搖頭。

「沒、沒事。」

「是嗎?」那就好。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玲從那時候開始就尷尬地移開眼神,開始不安分了起來。她的臉有些紅。

「你怎麼了?是中暑了嗎?沒事吧?」

「咦?啊,嗯。呃……我沒事。」

「我幫你把手帕弄濕。你等一下。」

「咦,沒、沒關系啦,我沒事的。」

「我口渴了,想喝點水。順便啦,順便。」

說完後,我就站起身。

我走到喝水的地方,轉開水龍頭。我把手帕放到噴出的水柱上,一個人影隨即出現在我眼角。我轉頭看過去,看到一個陌生的男學生站在那里。由于他穿著體育服,我想他應該是我同學吧……我們班有這個人嗎?

「那、那個,乃出……同學。」

「怎樣啦。」

我明明只是普通地回了一句話﹒那家伙卻縮起了身體。

「對、對不起。」

「呃,你干嘛突然跟我道歉啊。你是誰啊?」

「我是齊、齊藤……我跟你同班。」

「齊藤……齊藤——」

「唔,我完全不知道。」

「是、是嗎?呃,今天,那個,你幫了我……」

啊啊,他這句話才終于讓我回想起來。他是今天早上被櫻之丘高中那群不良少年纏上的家伙。

「救了你的人不是我,是久遠吧。如果要道謝的話,那就去找她吧。」

「嗯、嗯。呃:一

「怎樣,還有什麼事嗎?」

我這麼一間,那家伙又全身震了一下。後藤……不,齊藤他遞出一張紙,「那、那個——這個。」

「這什麼?」

「有人叫我……要把這個交給你。」

「誰?」

「請、請收下。」

「所以我問你是誰。」

「拜托你!」

齊藤以緊繃的聲音說完後,便把紙按到我手上。

「喂,等等!」我出聲叫住他。但我一口頭,才發現齊藤已經以意外快的速度離開現場。

「……什麼嘛。」

我歪過頭,看向那張紙。我透過陽光看那張紙,發現上面似乎寫了些什麼。看來似乎是一封信。

「是情書嗎?」

一道曾經聽過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以一樣的姿勢回答:

「搞不好吧。」

「你明明就已經有了我……我很憧憬這樣的台詞,所以試著講講看。你覺得如何?」

「讓我明顯地不愉快。」

我把視線拉回,看到桐崎正環著雙手站在那理。

「你呢?不上課?」

「我倒是沒想到會被正在蹺課的男人擔心啊。我說我有點擦傷,要用水沖一沖,然後就過來了。因為我看到你很難得地在跟我和久遠玲之外的學生說話啊。」

「是嗎?」

「說到這里,狗斗,你沒有任何感想嗎?」

「嗄?」

搞不清楚什麼意思地我問道。穿著體育服的桐崎則是張開雙手。

「你看我這個樣子。是體育短褲喔!這個學校居然把穿著這種早就可以被指定為自然紀念物的服飾訂作校規。你覺得這個如何!」

「體育短褲穿起來很濕熱吧。」

「唔,意外地濕熱啊。尤其是梅雨季的時候特別難過——不,你覺得我會期待這麼普通的對話嗎?」

「那我要說什麼才好啦。」

「有很多事可以說吧!你穿體育服的時候是不穿胸罩派?之類的。在激烈的運動之後,陷進臀部的運動短褲背影應該被選為日本萌萌三景之類的!」

我很想要吐槽說那剩下兩景是什麼。不過她極有可能會答得出來,所以就算了。

「唔,也就是說,說穿了,我就是想問你會不會發情就是了。」

「你說得太白了吧。誰會啊,白癡。」

「你說什麼?你對女高中生濡濕的體育服沒有任何感覺……你沒問題吧?」

你不要認真地擔心起來!有問題的是你的腦袋!

「還是說怎樣?女生不把手指從凹陷的運動短褲縫里伸進去調整,你就不能滿足嗎?雖然這很基本,沒想到你還是很懂得要抓住重點……那好,我就按照你的希望,實現任何一種狀況吧。是說你喜歡把上衣塞進運動短褲里,還是喜歡拉出來——」

「你要是再繼續亂扯下去,我就會全面禁止學校里的殺傷行為。」

「小、小人!」

我的頭開始痛了……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用手上的紙扇了扇自己的臉。

「是說,那張紙上寫了什麼?」

「啊?這個嗎?」

這麼一說起來,我才突然想起這件事,把紙攤開。我看了看上面寫的文字。

「…………唔。」

「怎麼了?」

「呃——」

我搖搖頭。

「很無聊的事。」

「讓我看。」

我點了點頭,把信交給桐崎。她小小聲地把內容念出來。

「……『在此告訴乃出ㄍㄡㄉㄡ。你太得意忘形了,我們要打倒你。如果你不ㄆㄚ的話,ㄅㄤ晚四點就到郊外的ㄈㄟ木ㄑ一置場賴。』……這是什麼啊?賴?」

「賴大概是來的意思吧……你聽到最好嚇到,看來應該是挑戰書的樣子。」

桐崎瞪大了雙眼,大叫說:「你說什麼!」

「挑、挑戰書是對方單方面把你叫出去,然後用『自大』、『得意忘形』這種主觀且又沒有任何不對的理由來找你干架的那個傳說中的儀式嗎!?」

「沒錯,就是這麼一回事。就是那上一個世紀的遺物,就是那名為昭和的幻影所帶來的那道消失在虛無中的影子。」

「唔……這真叫人驚訝。基本上,只要看不順眼的話,那直接打上去就好了。他們以為會有人特地為了被揍才去指定的地方嗎?把這個送給你的人或許意外地很純情也說不定。」

桐崎抬起臉問道:

「那,你打算怎麼做?」

「我怎麼可能會去。」

我把信拿回來,揉成一團。

「啊,珍貴的文化遺產。」

「白癡死了。」

大概是早上那群人吧。他們大可以照桐崎所說的那樣,看我不順眼的話直接來找我就好。為何我非得去遵從那些人的命令不可。

我把碎紙塞進口袋里,把變溫的手帕沖冷。

「你要拿那個手帕干嘛?」

「啊?啊啊,這個嗎?玲好像中暑了。我想用這個去敷她的額頭。」

「……是嗎?」

「嗯。有什麼不對嗎?」

面對我的問題,桐崎露出有些複雜的表情說道:

「呃……沒有。」

「是嗎?」

「唔。那個……你趕快拿去吧。」

「喔。」

我雖然歪過了頭﹒但還是決定朝玲那邊而去。

……怪人。

「我回來了。」

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大門,把鑰匙丟到鞋櫃上。

對著沒有人在的寂靜客廳報告自己回來了這件事,似乎是我的習慣。我把包包放到桌上,抬頭看向掛在牆壁上的時鍾,發現時間才快要五點半。她大概連平常上班要做的事都還沒做完吧。

我左手拿著塑膠袋走向屋內,打開冰箱,把買來的食材放進去。中華面、小黃瓜、火腿、蟹肉魚板、一盒蛋……由于夏天已經開始,所以我決定今天晚上要做中華涼面。既然要做的話,那我也很想放點叉燒肉,不過我們家的手頭一向很緊。絕對不可以逞強。只有姊姊領獎金的時候才可以吃大餐。

像這樣幫晚歸的姊姊准備便當,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就開始的事。剛開始我只是在一旁模仿著做的家事,但現在我也能做得得心應手。我的姊姊˙乃出雪華是在明答署生活安全課工作的警官,這個課的主要業務是處理少年犯罪,也因此她的生活非常不規則。下班時間雖然是固定的,但她很少能在那個時間下班回家,通常會拖到晚上九點、十點,如果有什麼大事件的話,甚至會加班到深夜。她可是用這麼龐大的工作量來換回我的溫飽,所以我非常感謝她。不過也因為這樣,姊姊好像這麼一把年紀了都還沒有男朋友。每次只要一講到這個話題,就一定會有鐵拳和踹踢伺候,有時候還會有阿根廷折腰在等著我,佛日不可說、不可說。

我把晚飯的食材全部塞進去之後,拿出放了麥茶的瓶子。我把麥茶倒到杯子里,同時走向位子上。

我一口氣把冰得恰到好處的麥茶喝光。噗哈,我就是為了這個而活的。姊姊好像跟我說過,要我開始工作之後再說這種話的樣子。不過就算是學生,累的時候就是累,熱的時候喝了冷飲就會想說這種話。在日常生活中尋求療愈並不是大人的特權。

打算再喝一杯的我又倒了杯茶,「這麼說起來」,我心里突然想到。

以前姊姊曾經說「這樣弄很好喝喔」,然後就在我喝的麥茶里加了砂糖。那是在我們兩個都還小的時候,我問她是誰告訴她的,她就說是媽媽。可惜那個麥茶不合我的口味,姊姊狠狠揍了把茶吐出來的我。說到我為什麼會把這件事記得這麼清楚,那是因為那個時候我第一次聽到姊姊嘴里講出媽媽這兩個字。這麼一想起來,姊姊只是無意間說出了這兩個字,她向來都盡可能地避開這個詞彙。

因為對我而言,我沒有任何跟『媽媽』有關的回憶。

我的母親在生下我之後就過世了。我不知道她的死因是什麼,我沒有間過,以後也不會去問。留下來的是姊姊、我、還有……爸爸。

這麼早就喪妻的爸爸狂亂到只能用一句驚人來形容。他辭掉之前的工作,每天酗酒度日。不久後,酒精中毒的症狀開始出現,最後甚至開始使用暴力。不過那並不是針對姊姊。爸爸的拳頭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剛開始的時候,爸爸還很克制,只會在不爽的時候揍我。如果我和其他小孩一樣,那事情或許就不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然而……

「…………」

我掀起制服下擺。今天被桐崎刺的地方已經愈合了。雖然還有痂,不過幾乎已經不會痛了。

沒錯——我是個【不死之男】。

不管被揍、還是被踹,我隔天就會完全康複。爸爸逐漸開始恐懼這樣的我。他開始把我當成是怪物,對我的虐待也愈來愈熾烈。不久之後,爸爸開始認為媽媽會死是因為她生了我這個怪物的關系。事實上,或許那是真的也說不定。不過事到如今,我也不知道她究竟為什麼會死。

對于年齡還不到兩位數的孩子而言,要忤逆父母這種絕對權力者是件很困難的事。事實上,我被爸爸壓到浴缸里、被他丟進火堆里、被他掐住脖子的時候,我都以為是我做錯了什麼事,爸爸才會懲罰我。小孩子只能像這樣把責怪的矛頭指向自己,做出精神上的自我防衛才能逃避。

而一直保護著這樣的我的人,就是姊姊。以前,我曾經看過被收在抽屜里的相簿,姊姊長得非常像媽媽。或許就是因為這樣,爸爸才沒辦法對姊姊出手。

姊姊長大之後,一從警察學校畢業就被分配到明答署。她帶著微薄的存款和我一同離家。幸好有一個知道我們家狀況的不動產業者,以驚人的低廉租金把我們現在住的這間房子租給我們,我們才好不容易撐到現在。

說真的,媽媽在我心中的地位並不像姊姊所擔心的那麼大。因為我連她的臉都不記得。不,不只是媽媽的事,我在其他很多事上也給姊姊添了麻煩。

剛開始的時候,升上國中的我跟姊姊說要去送報紙或找其他打工來幫忙貼補家計。不過姊姊卻立刻駁回我的要求。理由是這樣的:

「十幾歲時能學的東西要比二十幾歲的東西多上太多太多了。不只是念書,談戀愛、失敗、交朋友、吵架、被討厭,就算你現在覺得在這樣的過程中培養出來的東西沒有價值,但你以後一定會切身體會這些東西有多麼重要。所以,如果你有空閑時間來做這些事,那就去盡情享受你的青春吧。就算你每天都在那里打混都好,只要你能用你的方式去享受學生生活,這就是對我的努力最佳的回報。」

那至少讓我做家事吧。在我固執地提出這個提案後,姊姊很不高興地答應了我。因此我和姊姊現在都有各自必須負責的工作。

所以我每天都像這樣做飯、洗碗、洗衣服、燒洗澡水,就算再懶也會天天去學校。

如果要問我學校生活愉不愉快,我也是只能閉嘴。問題是我要怎麼說我有多麼ENJOY被刀子女纏著狂刺的EVERYDAY呢?為什麼是英文?

「……算了算了。」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想太多。無意義的事也是,不是無意義的事也是。

想要用看電視來轉換心情的我拿起遙控器,就在我想要按下開關的時候,電話響起了。這個時候會打來的電話不是推銷,就是郵購,要不就是詐騙集團。我一邊想著反正不管是哪一個,大概都不會有什麼好事,一邊站起身走向以鈴聲做出自我主張的電話,拿起話筒。

「喂,這里是乃出家。」

『你這家伙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你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來的怒吼聲讓我下意識地把話筒拿開。誰啊,流氓嗎?

「我應該沒有跟你借錢啊。」

『你在說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裝什麼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喔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這個人的打舌好強。話筒里好像都要噴出口水來了。

「……您是不是打錯電話了呢?」

『啥!咦?真的假的?……你是,乃出吧?』

「是這樣沒錯。」

『你明明就是嘛你啊啊啊啊啊!就算你想騙我也是沒辦法得逞的啦啊啊啊啊啊!』

對方聽起來是個相當無腦的家伙。

「你誰啊你。」

我判斷自己沒有必要跟他客氣之後,我的語氣就變得很粗魯。

『是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啦先生?你是南美來的人嗎?」

『我都說是我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你是詐騙集團的啊。我先告訴你,我可沒有錢可以付給連名字都不報上來的

人。」

『我是山上啦,白癡啊啊啊啊啊啊!』

山上……我把記憶全部搜尋過一遍。沒有印象。

「不認識。我要掛了。」

『啥!喂,等一下!不准掛!等一下!』

用手遮住話筒的聲音隨即響起。不過這只是讓聲音變得悶鈍﹒他背後的聲音我還是聽得一清:楚。『喂,他說他不知道我的名字!』『真是個亂來的家伙!』『不,等一下,你那時候有報上名字嗎?』『啊,這麼一說起來,我沒報名字』『笨蛋,你這樣他怎麼可能會知道。』『可是在這附近報上山上就只有我而已了吧!我很有名的啊!』『那也是沒錯。那就是他不對了!』『喔,就是啊!』

片刻的沉默。然後,大叫聲。

『這是不認識我的你的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啊。我真是徹頭徹尾地錯了。我有在反省喔。那拜了。」

『等!等、等一下!還沒說到正事啊啊啊啊!』

「是什麼啦,你快說啊。」

『我今天不是給了你一封信嗎!你沒有看嗎!』

到這里我才終于明白。他們就是那群把那封沒腦『ㄊ一ㄠㄓㄢㄕㄨ』交給後藤……咦?內藤?武藤?……×藤的家伙。

「為什麼你會知道我家里的電話?」

『當然是我在電話簿里找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嗚哇——好不顯眼的行動啊。想像他拿著話筒在翻電話簿的樣子,真是讓人想哭啊。

『比起這種事,你看了那封信了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看了。」

『那為什麼你不來!我們可是一直在等你啊,啊!?』

……你在這炎熱的天氣里等了一個多小時啊。真是個乖小孩。

「那還真是辛苦了。我有些事不得不去辦啦。」

『啊!?有些事!?』

「呃,你看嘛,買晚餐材料之類的啊。」

『你啊啊啊啊!今天的晚餐和我的挑戰比起來誰比較重要啊啊啊啊!』

「晚餐。」

大概沒隔幾格而已吧。我的答案。

『你、你、你!你不要把我看扁了啊啊啊啊!』

「吵死了,為什麼我非得回應你單方面的挑戰啊。你就在那邊等到死吧白癡。你就在那邊急到腦漿變成奶油吧人渣。你就順便溶掉幫地球做個資源回收吧沒用的東西。」

『你、你說什麼!事情也有分可以說和不可以說的吧啊啊啊啊!』

我被不良少年教訓了。

「啊——啊——好了好啦,早上的事情是我不對啦。不好意思喔——好了,和平解決。討論這種行為真是不錯啊。」

『如果說對不起就可以解決的話,那根本就不需要消防局了啊啊啊啊啊!』

「嗄?意思是要澆熄吵架的怒火嗎?」

背後傳來助言。『阿山,是警察!』『喔~是這樣嗎!』

『就不需要警察了啊啊啊啊啊!』

如果只摘錄這一段對話的話,那還真是了不得啊。

「我不管你不要什麼啦,反正我要掛電話了。很多事情都加油啦。還有,國語要好好學習啊。」

『等、等一下,你這家伙!女人怎樣都沒關系嗎!』

這句話讓隨便回話的我皺起眉頭。

「……女人?」

大概是覺得事情的發展終于順他的心了吧,聽到我說話的山上(嗎?)粗暴的語氣恢複正常。

『嘿,沒錯。乃出啊,你最近不是交到女朋友了嗎?真是讓人羨慕啊,喂。』

「…………女人怎樣?」

我壓低聲音。不過這並沒有早上那種效果。只要沒配上這張臉,這種行動的威力就會減弱。

『聽好啰?仔細聽好了,乃出。你的女人現在在我們這邊。想要把她帶回去的話,就給我到廢木棄置場來。三十分鍾以內。如果你遲到了,那我可不保證會發生什麼事。』

「喂,女人是指誰?難不成——」

『再會!』

「喂,等等!」

這次換我把他叫住。但那個名叫山上的不良少年卻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去死吧。

「女人——」

要說到最近和我待在一起,而且還會被他們抓到的女人……是玲嗎?

「該死。」

我啐了一聲。和我這種糟糕的人待在一起,一定沒有什麼好事的。我後悔我在學校和說要去公園打掃的玲告別了。

「……現在說這個也沒用了。」

我用力地敲了一下旁邊牆壁後,沖了出去。

現在也只能去一趟了。

那里原本是附近工場棄置無用木材的倉庫一般的地方,不過現在那家工廠因為不景氣而倒閉了。由于工廠還沒有找到買家,所以這個廢木棄置場也處于棄置的狀態,成了附近不良少年和流氓的聚集場所。我好幾次在走路的時候突然被一人群人攻擊,然後就被綁到這里來。這種毫無人煙的地方應該很適合做這種事吧。

我踏進那個灰塵滿天、散發著黴臭味的建築物里。里面沒有任何聲音,安靜到詭異的地步。

「喂,我來了喔。你在哪里?」

我呼喊的聲音回蕩著,不過沒人回答。沒辦法,我只好開始向前走。

「明明就是你叫我過來的,現在居然還無視于我的存在……」

在這個看不見半個人影的廢木棄置場里,四處可以看見堆積如山的生鏽鐵柱、破爛的鏟子、放了不知道要拿來做什麼的螺絲釘的箱子、裝著沙子的袋子等等。

我四處看了看,但卻沒能感覺到任何人的存在。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是不是被騙了。不過如果他們的腦袋有那麼好的話,那就不可能會送那種程度低劣的威脅和挑戰書來。

突然之間,我覺得堆積如山的紙箱旁有個人影動了。

我將視線轉過去。

「……有人在嗎?」

就在我這麼說完之後。一陣沖擊突然劃過頭蓋骨。

「…………」

我忍不住往前傾倒。不過還好我往前踏了一半,身體才沒有倒下。

「喝啊——」

就在我要轉過頭的那一瞬間,一大票鐵棍從四面八方打了上來。

「嗚喔!」

鐵棍一齊打了下來。那群人接連攻擊倒下來的我。他們毫不留情地用各式各樣的武器攻擊我身體上的每一處。說不痛是騙人的,但這也不到忍不了的程度。我采用一如以往的戰略(?),就這麼等著攻擊者累倒。不出我所料,還不到十分鍾,私刑就結束了。大口大口喘氣的聲音響起。

「都、都下了這麼重的手……」

「唔,一般人不是昏過去,就是無法動作的重傷吧。」

我說完後,若無其事地坐了起來。

「嗚嗝!」

「不愧是乃出!是〈鐵壁之狼〉啊!」

不要幫我取奇怪的外號。

「……真是的,下這麼重的手。」

我轉了轉脖子,環視圍繞在我身邊的小流氓。

「那,你們還要繼續嗎?電話是騙人的嗎?是為了要突擊我嗎?」

「並、並不是!」

四、五個人中的其中一人說道。

「你果然不會被這種程度的打倒嗎?乃出!」

頭上傳來了聲音。我下意識看上去,有個笨蛋坐在堆疊得有如金字塔的鐵柱頂端。他大張著雙腿蹲在那里,以俗稱『蹲大便』的姿勢拚了命要展現出威嚴。他把扛在肩上的木棒指向我。

「不這樣就不有趣了。對接下來的祭典來說啊!」

「你是……山上嗎?」

「沒錯!」

「你寫了那張挑戰書。」

「喔!」

「呐,你為什麼要寫挑戰書那種東西啊?」

「啊?這是什麼意思?」

「現在沒有人在寫信了吧!在這個可以用電子郵件的時代里。」

「我、我不喜歡那種的啦!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你的帳號啊混帳!」

「如果你不介意手機帳號的話,那我就告訴你。啊——kugi@……」

山上下意識地從懷里掏出手機要輸入我的帳號,然而他卻像是發現什麼似地抬起頭。

「我、我才不需要,豬頭!」

「是嗎?反正我也沒有要跟你當網路筆友的意思。」

「你不要再把別人當笨蛋耍!我殺了你喔,啊!?」

「……你試試看啊。」

發揮本領。冰點零度的必殺恫喝聲,還有足以射殺老鷹的瞪人眼神。不出我所料,山上怕了。

「你……不要再擺出那種恐怖的表情了啦!混帳!」

「這算什麼威脅啊。」

「我早上雖然被你那無意義的魄力嚇到,可是這次就不一樣了。你的女人怎樣都沒關系哪?」

「你真的把她帶來了吧。」

「那是當然,我們今天下課的時候去把她拐過來了。嘖,有女朋友的人讓女朋友落單的話就會發生這種事喔,乃出先生啊,啊啊?」

在猥褻的笑聲之後,山上對下面的人喊說「把人帶過來!」這個家伙在不良少年之間的地位似乎意外地高,襲擊我的那些人似乎也是這家伙的部下。證據就是原本圍住我的人都在大聲地回了話後四散。

「聽好了,乃出,你仔細聽了。接下來,我們要把你打倒。不過,你不准出手。」

……我從來沒在打架的時候出過手啊。不過,我實在不喜歡順著別人的心遵從命令。

「如果我說不要呢?」

山上嘲弄地笑道。

「到時候,女人就會這樣。」

他用指頭劃過喉頭。

「……你是認真的嗎?」

「啊啊,認真的。」

說完之後,山上就從懷里掏出一把巨大的刀……該死。我是不覺得他們會殺人,不過他們很有可能會傷了玲。我原本想聯絡桐崎,要她趁隙從背後打倒他們,但那女人就只有這種時候會不接電話。那個沒用的,怎麼可以不在這種場合活用那家伙無與倫比的運動能力啊。

「……不過,你們真的抓了我的女人(正確來說並非如此,但現在就先這麼說)嗎?」

「你懷疑嗎?」

「我可不想平白無故被揍。」

我的話讓山上回了句「唔,也是啦」,他點了點頭。他從金字塔上下來,站到我的眼前。

「好,那我就把她帶到這里來。喂,女人!把女人帶到這里來!」

一個部下大聲地回應了他的呼喊。接著,那個部下從後面押住某個女人,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不要啊!」

尖銳的慘叫聲響起。「你給我聽話一點!」山上說完後,便把女學生拉了過來。他從後面押住她的手,將刀子抵到她喉邊。

「怎樣,乃出,這樣你就知道我不是騙你的吧!」

「呀!救命!」

「…………!」

尋求協助的女學生。她那可憐的樣子應該可以比喻成被盜賊擄獲的某國公主吧。看到這一幕的我——

「…………」

我……呃,我。

「…………」

…………

「…………嗄?」

我發出愚蠢的聲音。

「求求你!乃出同學,救救我!」

我一聽這個聲音,就知道人質當然不是玲。

我認識的、女人、不是玲的人,符合這些條件的,就只剩下一個人。

「我好怕!」

「你給我聽話點!」

也就是說,怎麼說呢,那個,眼前的女學生是——

「……這是,什麼,鬧劇?」

——她是誰,她就是刀子女殺人魔˙桐崎恭子,不是別人。

……就是這樣,我的回想和現實逃避就此結束。

接下來呢,這個狀況究竟是怎樣呢?

「怎麼了,乃出!你嚇到發不出聲音了嗎!」

是啊,完全沒辦法呢。

「聽好了,你只要敢從那邊移動一步,你的女人就會不好過!」

……我覺得偶爾讓她不好過也不錯啊,就那家伙而言。

「乃出同學……我……!」

桐崎似乎還想裝成跟暴力完全扯不上關系的大小姐,她刻意地耍弄性感,眼底微微泛淚。你在很多方面都很了不起啊。

「嘿嘿,這個女人很可愛嘛。配你太可惜了。」

不介意的話請拿去,我奉送給你。現在還附贈沙拉油喔。

「喂,你要不要說話啊!」

「說什麼?」

「嗄!?」

「……呃,抱歉。因為這實在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個不小心就……」

我抓了抓頭,接著環起雙手,輕輕歎了一口氣。

「那?你要我不能從這里移動半步?」

「沒錯!」

「……原來如此啊。」

話又說回來,那個家伙打算做什麼?……我想她大概會用什麼「好像很有趣」之類的理由吧。

「你根本沒有時間可以煩惱吧?你看,在你猶豫的時候,事情已經愈來愈嚴重了喔。」

山上一邊說,一邊放下拿著刀子的手,開始摸起了桐崎的身體。「不要,住手!不要碰我!」桐崎做出抵抗。那家伙明明就很樂在其中嘛。

「……嘿,你身材挺好的嘛。」

山上無禮地摸上桐崎的胸部後,就這麼毫無顧慮地揉了起來。大概是太興奮了吧,他的呼吸變得很粗重。

過了一會兒之後,山上的手指一顆、接著一顆地解開桐崎制服的扣子。從縫隙中露出來的內衣讓他吞了一口口水。得意忘形的山上開始用空著的左手黏上桐崎的屁股。桐崎扭著身體,

但大概是因為被拘東的關系,她沒辦法做出較大的動作。桐崎閃避的樣子似乎引發山上更多的情欲,他開始磨人地、慢慢地掀起裙子。白色的大腿漸漸露了出來。還好不是她有佩刀的那只腿。

「住……住手……」

做著微弱抵抗的桐崎已經有半邊眉毛在跳動,我沒有漏看這一幕。嗯,那表示她很生氣。

不過,毫不知情的山上卻准備讓那只粗大的手溜進露出來的內衣里——

「……你最好住手了。」

我算是挺認真地在給他建議。我可不管你會有什麼下場喔。

「那你就趕快說啊,說你絕對不會出手啊。之後就算我們要去找你們學校的人,你也不准多嘴!」

「我原本就沒對你們所做的事表示任何意見啊。」

「那早上那是怎樣,啊啊呷」

「呃,那是因為……她是我認識的人啊。」

「誰知道那種事啊!反正你聽我的命令就是了!」

「……那就是這樣啰?如果我不想讓那個女生受傷的話,那不管你們要找我的朋友還誰搶錢打架的話,你都要我裝沒看見就是了?」

「沒錯。」

「唔。」

我低頭思考,低聲唔了一下。我持續了同一個狀態片刻之後,我把雙手和頭一起抬起來。

「我知道了啦。」

「……真的嗎?」

「嗯啊,隨你們要怎樣。」

山上面露喜色。

「嘿,那你打從一開始就乖乖這麼說不就好了嗎——喂,你們,上啊!」

那群不良少年像是一直在等待這聲指示似地大聲嘶吼。他們拿著武器沖上前來,不過——

「喂,你不要搞錯了。」

「啊?」

「我說隨你們要怎樣。」

我一副隨便地、怎樣都好地說道:

「——對那個女生都好。」

「…………咦?」

靜寂充滿了整個空間。准備沖上來的所有人都停下動作,嘴巴張得斗大。

「你……啥、啊?」

「我這個人啊,是那種想裝英雄也裝不成的人啦。」

我放下雙手,聳了聳肩。

「別人是怎樣都好,就算他們的錢被搶、人被揍、被剝光綁在校門上,都不關我的事。我認識的人碰上這種事,我的心情會很不好。這跟行俠仗義還有正義感都沒有關系,這是我個人的問題,總覺得胸口會很不舒服。如果你們要對我認識的人出手,那我想我會做些什麼吧。」

我這麼說。

「所以我沒辦法答應你們這件事。就是這樣,隨便你們要對那個女人怎樣。」

「你——你是認真的嗎.」

「那也是沒辦法的吧?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啊。」

「怎麼這樣……乃出同學!我……!」

「抱歉了,桐崎。」

我合起雙手,朝桐崎低頭。

「認識我是你這輩子的不幸,你就認了吧。」

「你、你是魔鬼嗎!」

山上的話讓部下也表示贊同。

「你、你沒心肝嗎!」

「果然是個惡魔……那些謠言全都是真的!」

「太可怕了……這家伙太可怕了。真的太恐怖了。」

「你居然可以這麼干脆地就丟下自己的女人……你經曆過什麼樣的地獄啊。」

……我總感覺他們又在那邊誇張了,但現在也沒辦法吧。

「喂,你們要干什麼就趕快啦。然後呢,我也不想看到那一幕,所以我可以回去了嗎?我得回去做晚飯才行啊。」

「乃出同學……!求求你,救救我……!」

「哈哈,抱歉,辦不到。」

我字正腔圓地回答。

「那麼,各位,請過著心靈平靜的生活吧。」

「你、你這家伙,給我等一下混帳!」

我舉起手後,便轉身要走。

真是的,硬是被他們拖來參加一場無趣的余興節目。做中華涼面的醬汁意外地很花時間耶。

「那、那我真的要上喔!可以嗎!真的要上喔!」

「所以我就說好了啊。」

「煩惱啊!痛苦啊!猶豫要怎麼做啊啊啊啊啊!」

我只把臉轉回去,隨意揮了揮手。

「抱歉,我是那種只會看著前面前進的人。」

「你干嘛說這種有點帥氣的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山上那像是悲歎的吼叫聲在毫無人煙的廢木棄置場里回響。

我毫不在意地繼續前進。

「乃出同學、乃出同學……!」

惡心的演技聲音還是追了上來,無視、無視。

「乃出……同學……」

不久後,她像是放棄了似地愈說愈小聲。

「你的男朋友……真的是很過分啊。」

山上有些同情地說道。

「…………」

「喂,你怎麼了?」

是說我是不知道她想怎樣啦,但我並不想連我不必要出現的時候都被她耍著玩。我原本犧牲的就已經夠多了,我可不想連我自己的時間都被……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之間——

「……!」

一陣讓人豎起寒毛的寒氣劃過我的背脊。那種感觸就像是被鐮刀刀鋒劃過般地詭異。

我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同時,一道鈍鈍的聲音和山上「嗚喔」的悶沉聲音響起。有個東西叭地一聲在我背後倒下。「阿、阿山!」部下們沖上前去的腳步聲。

「……你這是什麼意思,狗斗。」

有些僵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刺激著我的後腦勺。雖然有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但我還是緩緩地回過頭。

前方是按著胯下倒在地面上的山上。他沒辦法回答在一旁關心他的部下,翻了白眼的他口中吹出泡泡,只能發出「啊嘎、啊嘎嘎嘎」的無意義聲音。我不禁在心中合掌。不,現在這種事怎樣都好。

痛苦的家伙旁邊是——


「你的女朋友明明就被抓去當人質了,你居然還敢說隨便他們怎麼做都好……?」

那是身上鐵定纏有某種邪氣的桐崎。如果這一幕是漫畫的話,應該會出現「這、這道膨大的氣是怎麼一回事……!居然會把我的氣勢壓倒!」之類的台詞吧。

驚人的事實。

被擄走的公主真實身分居然是這世上最恐怖的魔王。

「呃……那個,桐崎……小姐?」

我下意識地加了個小姐。

「……的確,打擾你是我的不對。我全面性地向你謝罪。」

「是、是嗎……」

「不過。」

桐崎一邊放出名為殺意的漆黑斗氣,一邊嚴厲地說道:

「關于你認真地棄我于不顧這件事,我個人非常難以接受……」

「呃……反正是你啊,你總會有辦法的……之類的。」

「即便事實如此,你還是應該這麼干脆地就棄我于不顧嗎?」

「對、對不起嘛……」

「對不起?」

桐崎低聲重覆我的話。

「是嗎?對比晚飯還沒有價值的女人來說,一句對不起就夠了嗎?」

糟了……跟這家伙認識這幾個月來,我還沒看過她氣成這個樣子。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是什麼意思?」

「呃,這個——」

就在這個時候,山上的部下拿著金屬球棒朝桐崎沖了過來。

「你這個女人!你對阿山做了什麼!」

他將高高舉起的鈍器筆直地朝桐崎身上揮下。我原本想開口要她小心,但桐崎卻只用她那纖長的眼往那個人一瞥。

「啰嗦,人渣。」

我才看到她倏地壓下身體,下一個瞬間,她就向前踏出一步,筆直地刺出她微微拉回的手。

「喔噗!」

咚的一聲悶沉聲音響起,桐崎的手掌陷進對方的腹部。這是微微曲起手指,名叫掌根擊的

攻擊方法。桐崎迅速地收回手,狠狠用膝蓋朝倒下的對手腹部撞上去。兩次沖擊讓對方連慘叫都叫不出來,就無言地當場昏倒。

其他不良少年像是看桐崎那華麗的動作看到傻了,原本一動也不動的他們急忙把桐崎圍了起來。之前一直在等待騎士救援的公主突然化身為打手,他們一時之間還無法接受這個狀況的樣子。他們雖然對桐崎抱持著戒心,但還是無法掩飾那困惑的表情。

仍舊瞪著我的桐崎側眼看一看四周,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你、你說什麼!」

「我說我已經膩了。我沒有意思要再跟你們這些拿女人當人質去逼迫別人跟你們交涉的爛貨對話了。」

這句話讓那群不良少年彼此相視。我是不知道他們想干什麼,不過他們八成是在確認自出被當白癡耍之後,對彼此點了點頭。

接著——

「不要狗眼看人低啊啊啊啊啊!」

他們異口同聲地說出一樣的話之後,便一齊沖了出去。

即便如此,桐崎還是一樣看著我。

對于那些幾乎是同時放出的攻擊,桐崎沒有防也沒有閃,只是站著接下那些攻擊。

「喂,桐崎——」

就在他們的武器尖端要抵達桐崎頭頂的那一瞬前。

桐崎蹲下身,像是被彈開似地往後退開。前面那些家伙的武器空虛地劃過空中。接著她往前倒下,把手撐在地面上,以手為軸,從偏低的位置用掃腿攻擊背後的一個人。她朝一個差點要跌倒的人站起身,抓住他的手後並移到後面去。

「放心吧。我只是要讓你不太能動而已。」

桐崎話才剛說完,一道我聽也不想聽的「喀嚓」異常聲音響起。對方發出慘叫,我立刻就知道他的肩胛骨脫臼了。桐崎輕輕一按,那個人就倒到地板上,像只瀕死的蟑螂在掙紮。

那群人雖然有那麼一瞬間停下了動作,但他們的競爭心大概比別人強上一倍吧,其中一個人又拿起木棒沖了過來,就這麼毫不猶豫地朝桐崎打了下來。他似乎已經不再顧慮她是個女生這件事了。

桐崎伸出手,在木棒要碰上皮膚的那一瞬間前把木棒打飛。不,應該說是推開才對。要是一個不小心,這可不是重傷這兩個字能解決得了的。對手仿佛就像是被誘進陷阱似地順勢朝桐崎的方向倒了下來。在他倒進桐崎懷里的同時,她便用握緊的拳頭刺了上去。這次是一記正拳。悶悶的聲音響起,又一個人被打倒了。面對從背後而來的攻擊,她就這麼回過頭,白皙纖長的腿從翻起的短裙里伸了出來,腳跟狠狠打上他的下巴。下巴受到強力沖擊時就會引發腦震蕩。對方踩著搖晃的腳步往後,和同伴一起倒下。接下來,她用輕盈的腳步閃避右方的攻擊,同時刺出的兩只手指刺進對方的雙眼。那個人忍不了痛,按住臉蹲下。桐崎隨即拉起腳跟,筆直地朝他頭上砸下。

「啦啊啊啊啊啊!」

發出野獸般咆哮聲的不良少年筆直地沖了過來。他八成是在逞強吧。桐崎冷靜地做好准備,待對方靠近後從口里吐出口水,漂亮地命中眼球。她趁那個人因為視野突然被阻塞而動搖的時候,筆直地放出筆刀。手刀陷進喉頭,他只能發出「噗、嗝」這種不成聲的聲音。隨後,劇烈咳嗽的他向前彎下身體,桐崎則再次用膝蓋踹上他的臉。當然,他就這麼昏了過去。

「該、該死!」

大概是不斷減少的人數讓他們有了危機感吧,終于有個人從懷里抽出刀子。平常應該是陷入危機的狀況——但這只能說那個人實在太不幸,居然碰上桐崎。那個人一邊從側邊靠近,一邊射出刀子。桐崎微微往後踏了一步就閃開刀子。看到刀子劃過後,桐崎便毫不猶豫地往前面一踏。她從上方抓住對方的手腕,隨即干脆地一扭。待那個人發出痛苦呻吟後,桐崎撿起掉下的刀子,低頭看著他說道:

「刀子磨得不夠利。你買了之後就沒磨過吧。鋼材也不夠好。這樣只能劃出擦傷而已。」

桐崎把刀子放到地面上後,隨即對姿勢還沒恢複的對手說道:

「連刀要怎麼用都不知道的家伙不准拿刀。」

她就這麼順勢把手肘往對方的鼻尖一敲。輕而易舉,擊沉。

全部都是沒有累贅動作的攻擊。無法從她那纖細身體聯想到的巨大力量和身體能力讓桐崎的動作異常洗練。她仿佛知道要怎麼破壞一個人的身體,而且大多只用一擊就解決一個人。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除了一個人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趴倒在地上。那家伙看起來也不像能夠繼續戰斗的樣子。集團的確擁有強大的力量,但只要一瓦解,那麼個體就沒什麼了不起了。那個站著是站著,但身體卻抖到丟臉程度的家伙就是最好的證據。桐崎走到他身邊,抓起那家伙的領口說道:

「告訴和你們這群家伙混在一起的其他人渣。今後不准你們再對我們學校的人出手。如果你們不遵守約定……」

桐崎露出一個沒有比「冰冷」這兩個字更適合的冷笑。

「我就直接過去找你們。」

「…………」

「聽懂了嗎?——聽懂了就回答我!」

「好、好的的的的!」

桐崎哼了一聲,就把對方推開。跌坐在地上的不良少年慌張地起身逃走。

「連幫助伙伴都不會嗎?真是膚淺的關系。」

說完之後,桐崎看向我。

「……接下來。」

完、完了,我應該趁他們在打架的時候逃跑的。我這個笨蛋。

「……怎樣啦。」

「你可以給我一個讓我能接受的理由吧?譬如說你有什麼對策之類的。」

「呃,並沒有什麼特殊的。」

「譬如說你是想要假裝逃走來趁隙攻擊之類的。」

「我想說就回家吃飯。」

「…………」

「…………」

「……………………」

「怎、怎樣啦,是我不對嗎?」

雖然覺得情勢逐漸變得對我不利,但我還是轉為反擊的態勢。

「是說你才不應該被那些家伙抓到吧!」

「關于這件事,我道歉。不過我現在在問你的是,你為什麼要把我當成被抓到的附近野貓來處理。」

「不,如果是貓的話,我會幫忙的,大概吧。不然會做惡夢。」

「……你的意思是,如果是我的話,你就能睡得很好嗎?」

完了。那是失言。不,我沒有錯。應該是,基本上——

「有什麼關系啊,結果不是還OK嗎!」

「那不過是結果論罷了。我好歹也算是你的女朋友吧。」

「……我說啊。」

我大大地歎了一口氣後說道。

「你雖然滿口女朋友、女朋友的,但基本上,那只是『表面上』而已吧。」

「什麼?」

「你對我說過吧。我可以喜歡上別人,只要我待在你身邊就行。」

「那是……沒錯。」

「那就不要裝成我女朋友的樣子!」

我的話讓桐崎瞪大了雙眼。

「我的確說過要和你交往。可是呢,那是在我認可的范圍內。我絕對沒有說過你可以把其他的麻煩事也算到我頭上來。我被你拖來參加這種一半像是在玩的活動,而且你還要生氣,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吧?」

「…………」

桐崎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把臉垂下。

「……怎樣啦,不要不講話啊。我說了什麼不對的嗎?」

「不……你沒有。」

她低聲說道。

「可是……這不是在玩。」

「啊?」

「你——一直都很關心久遠玲吧。」

玲的話題突然跳出來,讓我吃了一驚。

「……怎樣啦,突然這麼說。」

「你平常都是一副別人不干我事的樣子,可是你對久遠玲卻是特別不一樣。」

「特別不一樣……呃,的確,比起別人是如此。」

我只是單純地沒辦法不管她而已。那又怎麼樣呢?

「我認為那也不是什麼說不過去的事。的確,她有一種讓人放不下心的特質。跟她感情那麼好的你自然也會擔心她……可是——」

「可是?」

「今天上體育課的時候很熱吧。」

「啊?啊啊,是啊。」

「我去了喝水的地方。」

「是啊。」

「我說我受了傷,可是事實上,那是因為我覺得有點熱過頭了。我為了要讓身體休息一下,才走到陰影下。」

「啊啊,是這樣嗎?」

最近的確是特別熱啊。

「然後呢?」

「……」

「怎樣啦。」

「那個……也就是說。」

她微微抬起視線。不知道為什麼,她的臉頰有些紅。

「呃——」

「是怎樣啦。」

愈來愈不耐煩的我開口。

「如果你有事要說,那就把它說出來。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

像是被這句話打擊到的桐崎仰起上身。然後她就這麼垂下雙肩,全身顫抖了起來。

「怎、怎樣……?」

「……對、對不起喔!」

桐峻轉向正面大叫。

「對不起喔,我是個麻煩的女人啦!」

然後她就這麼筆直地沖了出去。她掀起裙子,把刀子拔出來,用力刺進我的腹部。

「嗝嘰呀!」

接著,她就用力地把指頭探進傷口了挖來挖去。嘰呀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痛!真的很痛!

桐崎拔出刀子,把血甩開後將刀子收起,轉身離去。

「狗斗這個大笨蛋!不良少年!處男!短小!包莖!」

「你、你等一下,最後那兩個你根本就沒有確認過啊!」

桐崎對我制止她的聲音充耳不聞,然後就這麼跑走了。

「…………是怎樣啦。」

只有我一個人被留了下來。

「真是個讓人搞不懂的家伙。」

我低聲說完後,無可奈何地低頭看向我的身體。她平常明明就會為了不留痕跡而先脫了我的衣服再刺,但她今天卻從衣服上就給我刺下去。那家伙在想什麼啊。

「我也回去吧。」

再想也沒有用。那家伙的奇異行動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我跨過尸橫遍野的不良少年,准備走上回家的路。

……然而——突然之間,一陣我不該聽到的聲音讓我豎起耳朵。

那像是有兩個柔軟物品相互撞擊的干涸聲響。

「什麼啊……?」

我才這麼一想,一個小小的人影就從紙箱山後面出現。我瞪大了雙眼。

是個女人。不,應該說是少女才比較正確吧。她看起來是個國中生,搞不好是個小學生。

短短的頭發和身上那件不適合她的寬松西裝更加凸顯她的稚氣。

然而——只有她的那張臉,不符合這個形容。不,的確,她看起來的確像個孩子——但她身上卻完全沒有孩子們特有的天真無邪。

要比喻的話,就是法國娃娃吧。雖然精巧,卻沒有任何感情。就算她有感情,她也不具備靈魂這種東西吧——她讓我有這種感覺。

但讓我驚訝的是,不是這個少女非人類的相貌。

這個家伙——我認識她。

「好久不見了。」

講得就像是她有練習過這場戲似的。

「幾個月前——」

她淡淡地,以念劇本般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那家伙,這麼說道:

「從【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那個事件以來……我們就沒見過了呢。」

我所在的地方陷入暗闇。這是介于早晨和夜晚之間,名為黃昏的時間帶。

一個不知道名字的女人和我在這個毫無人煙、被棄置的地方對峙著。

雖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我曾經和這個女人照過面。幾個月前——沒錯,就在【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的事件迎向真正的解決之後,這個女人就出現在我和桐崎面前。不只是我,這家伙對桐崎的個人資料也是一清二楚。當然,她也知道桐崎才是【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

如果不想被揭穿,那就跟著她走。我們遵從她的要求,被她帶到一個地方,在那里聽到了了不得的事。內容如下:

這個國家,有秘密。

違反法律的人應該在正當的場所受到嚴厲的懲罰——不只是日本,這自古就已制定的規IJIK是世界通用。

犯罪者受罰,誤入歧途的人就應該得到相應的痛苦。

就理性的社會而言,這可以算是理所當然的規則。

然而,在這個扭曲至極的現代社會里,這個規則不一定能適用到每個人身上。

為了保持自己的高尚地位,有些人使用權利,試著避開法網的追捕。有人為了貪求權力,將許多人推入暗闇,但還是一臉若無其事地生活在陽光之下。

法律並非絕對。只要是人所創立出來的,就一定會有漏洞可鑽。

這世界上的確有人能鑽進這些破綻中,躲開應該要加諸在自己身上的制裁。

不過——這個政府還沒有腐敗到能夠繼續容忍這些人。

政府創立了一個可以懲罰這些用法律無法裁決之者的集團。

它沒有名字。這個團體的活動本身就不在法律所容許的范圍之內,所以它的存在是極高度的機密。『他們』只被稱做為【組織】。

【組織】秘密地聚集了擁有優越身體能力的犯罪者。【組織】不給予他們懲罰,而是交給他們「執行者」的工作。

為了完成以惡制惡這個目的。

大部分的人在聽到這種事的時候,大多會笑著說『這個設定太常見了吧』之類的話吧。『這內容從以前就出現過好幾次,根本沒有原創性嘛。那,這部電影叫什麼名字?』

不對。我會慢慢地搖著頭,做出這樣的回答吧。

這是真實的情況。

政府為了懲治法律無法制裁的惡,他們召集了犯罪者,創立了一個組織。

我所見到的那個【組織】頭頭,非常認真地跟我們這麼說。

接著,那家伙對桐崎說道。他不要桐崎受到殺人魔應受的懲罰,他要她成為【組織】的手下,殺了那些因為各種理由或事情而免于受罪的惡人。真是讓人不敢置信,我只能這麼說。然而,桐崎在經曆了一些過程後,接受了這個條件。而在曲折的過程之後,我也決定和這樣的桐崎交往。從一開始,到最後一刻。

而這個女人就是聯系桐崎和【組織】的管道——也就是所謂的聯絡人之類的。上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我們連像是對話的話都沒聊上,所以這次或許可以算是我們第一次說話吧。

女人看向桐崎離開的方向,低聲說道:

「真是青春呢。」

「嗄啊?」

「我記得所謂的情侶吵架是指已經交往了一段時間的情侶會進行的儀式般的東西。」

「你雖然沒說錯,但我也不覺得你說的是正確答案。」

「愉快嗎?」

「啊?」

「和桐崎恭子一起度過的校園生活,是多采多姿的嗎?」

「看到這種狀況的你還真敢說這種話啊。」

「就我客觀的分析而言,兩位的生活看起來還是有些愉快的。她所吐露的感情完全就是這個年紀女生會有的心情。」

「你想說什麼啦。」

「我說過了,真是青春呢。」

「抱歉喔,我的腦袋沒辦法轉得那麼快。要是想說難聽話的話,那就直接說出來好嗎!」

「她在您面前似乎會變得非常【普通】。從桐崎恭子的背景來看,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

女人把視線轉回我身上說道。

「對于將殺傷行為做為發散性欲手段的桐崎而言,再怎麼刺也不會死、再怎麼刺也不會討厭她、不會丟下她、不會嫌棄她的您應該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能夠坦誠交心的對象吧。」

「那又怎麼樣呢?」

「也就是說,她在您面前只是個單純的女子高中生。先不論內外的矛盾如何,至少在對外這一方面是如此。」

……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的我蹙起眉頭。

「那麼您又如何呢?」

「我?」

「您是怎麼看待她的呢?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子高中生?還是——把她當成一個用不合情理的理由就殺了許多人的不祥【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呢?」

「這個……」

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她說的都是正確答案。開始和桐崎交往之後,就算我很清楚她是個不該被原諒的殺人魔,但她那不時流露出來的人性,還有在知道那家伙所背負的一切之後,我變得沒有辦法用倫理觀來思考所有的事情。

「是說,你是來干嘛的啊。」

「我個人是覺得回答不了問題就轉換話題是有些小人的行為——唔,不過現在就算了吧。我也不是因為什麼特別的理由才來見您的。」

「沒有喔!」

撲了個空的我說道。

「我還以為——是【組織】有什麼指令了。」

「現在並沒有。除了兩位之外,我們還有其他的組織成員。」

「唉呀,那真是太好了呢。」

「但我們最近一定會再來一次,請兩位做好覺悟。」

「與其找我,你不覺得跟她講比跟我講有用嗎?」

「不,最應該知道的人是您。」

「……你這什麼意思?」

「請您自行思考。」

「我很不會思考這種困難的事啊。」

「如果您因此就放棄思考,那您就會變成只是個消耗氧氣、排出二氧化碳的無用碳元素生物而已喔。」

……你倒是很敢說嘛。

「唔,不過,現在這樣也無妨。這並不會造成我的任何困擾。」

「那你根本就不需要說啊。」

「我想說在受到他人的指摘之前,您是不可能會在您理解任何事情之前就發現事情存在的。這出自于我的雞婆。」

唔……她不但說得對,而且這些事情我也不是沒有自覺,所以我完全沒辦法回話。

「……為什麼你會知道這種事。我們明明就沒講過什麼話啊。」

「那是因為我找不到詳細分析您個性的必要性。」

「啊?你說啥?」

「您只是個單純的笨蛋,所以很好懂。」

我忍不住舉起拳頭了喔。

「您這種立刻訴諸暴力的個性也是我這麼認為的原因之一。」

被她一臉若無其事地這麼說,我放下顫抖的手。去死吧。

「我會為您祈禱,希望您這種思考方式不會給您帶來矛盾的情況。」

「那還真是謝了。」

「那麼,我就此告辭。」

結果,這家伙究竟是來干什麼的……難不成,她是來告訴我她有一一在監視我們的行動嗎?

「真是糟糕的興趣……」

這麼想著的我突然想起,這個家伙畢竟是個女人。

「呐。」

「什麼事?」

我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叫住她,女人回過頭來。

「如果你剛剛全部都看到了,那你知道……桐崎為什麼會那麼做的理由嗎?」

「您的『會那麼做』是指?」

「呃,就是那個,那家伙故意被倒在這里的這些家伙抓住啊。她還說她不是在玩耶!而且還突然就生起氣來刺我。」

「…………」

女人直直地盯著我。

「怎樣啦?」

「我剛剛跟您說過的話里藏有暗示。」

「……?」我試著回想。不過,我不可能知道。

「我不知道,告訴我。」

「就染色體而言,我也是被歸在女性這一邊,所以我並不是不能理解她的行動。然而我並沒有愚蠢到會毫不猶豫地就把理由告訴您。」

「這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啊?」

「以一般的說法來說的話,就是所謂的【庸俗】。這種事情就請您自己去發掘。」

唔。這家伙的說法都要繞那麼一大圈,真是麻煩。

「您要不要試著努力看看呢?如果您決定要待在她身邊的話。」

說完之後,女人便微微低下頭,以微弱的聲音低語:

「……雖然我不知道對于認識桐崎恭子這個人的人而言,她有沒有讓人去做這種事的價值就是了。」

抬起半邊眉毛的我歪過頭,擺出詢問她話中意義的姿勢,但她完全沒有要回答的意思。

「請問您還有事嗎?我希望可以就此告辭。」

「啊、啊啊。唔,也是啦,嗯。」原本就是你自己突然跑出來的吧。

「那麼。」

「……啊,對了。」

「什麼事?」

「你叫什麼名字?」

「我不認為您有知道的必要?」

「呃,是這樣沒錯啦。怎麼說呢……你接下來不是要負責【組織】和我們之間的聯系嗎?

那我覺得知道你叫什麼名字會比較好。一直叫你【呐】或是你來你去的也不是很好吧,我們又不是老夫老妻。」

「只要您把我們當成是老夫老妻,那就應該沒有問題了。」

「會對我造成問題好嗎?」

「是嗎?真是麻煩呢。」

女人做出思考的樣子。不久後,她開口說道。

「我知道了。我是花王曾根宮春香。」

「嗄?」

「我說了,我是花王曾根宮春香。」

「……那還真是個了不起的名字啊。你是貴族嗎?」

「就血統上而言似乎是,不過我對詳情不熟悉。」

「是嗎……」是說這還不是普通難叫的名字啊。

「如果您覺得太長的話,您可以叫我小春就好。」

「這樣好嗎!?尤其是對你來說!」

「【組織】是這麼叫我的。」

……那個大叔在想什麼啊。不,他一定什麼都沒想。這是他一時興起。一定是這樣。絕對沒錯。

「……那,就叫阿春吧。」

「不加小字對吧。」

「不加小字。」

「我知道了。那您沒有其他事情了吧。」

「呃,喔上

「那我就此告辭。」

女人,不,花王曾根宮春香……應該說是阿春她說完後,輕輕點了點個頭便轉身離去。

……我完全不了解這個家伙啊。

即便時間已經接近夜晚,我還是一個人獨自被留在這完全沒有意思要降溫的熱氣中。

第二章不死男與讓人煩惱的日常生活

隔天……

進到教室的我自然而然地尋找桐崎的身影。發現自己在做這種事之後,我不不不地搖了搖頭,為什麼我非得在意那家伙的事不可?

我管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我一邊低聲念著算了算了,一邊把書包丟到自己桌上。換了位子之後,我很幸運地坐到窗邊。明明其他人都是抽簽換座位,只有我是導師直接指示的。導師大概是想把不安定的份子放到看不見的地方吧?反正我也沒有用功到要坐前面幾排,我很高興地接受了這個位子。

不過,問題是……我旁邊的人是桐崎。

她現在並不在位子上。松了一口氣的我隨即問自己為什麼要松一口氣,接著坐了下來。

早自習開始前的教室里一片吵雜,似乎有些安靜不下來。當我正愣愣地看著黑板上那無趣的塗鴉時,班上的騷動瞬間停止。

因為桐崎出現在入口。

現在桐崎恭子在這個教室里,似乎是女學生好感度排行榜(男女混合)的第一名。演戲時的她對人好到一種惡心的地步。她的身段柔軟,對誰都是用那套有禮的態度,再加上她只有那張臉比別人整整好看上一倍,所以會變這樣或許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雖然她一副會遭妒的樣子,但值得慶幸的是,我們班上現在還沒有人明日張膽地做這種事。或許邁也有可能是因為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是了。

「早安。」

她這麼說,每個人都自然而然地會回以同一句話。也有很多人是自己說的,她一邊回應著每個人的招呼,一邊走到我這邊來。

「早安,乃出同學。」

「……喲。」

她那禮貌的招呼還是一樣讓人起雞皮疙瘩。

「今天的天氣也是很好呢。」

「會熱死人就是了。」

「這樣有什麼不好呢?夏天似乎就要開始了呢。」

一如往常的對話——應該要這樣沒錯,但我總覺得有些表面。是我多心了嗎?

「那麼,不好意思。」

說完後,桐崎便坐到我旁邊。她從包包里拿出課本,開始為第一節課做准備。

「呐,桐崎。」

「什麼事?」

「昨天你為什麼要突然生氣?」

她的手停下並轉向我,以極不自然的滿面笑容對我說:

「你在說什麼啊?」

居然給我裝傻。我把臉靠了過去,低聲說道:

「昨天的那個啦,在你把那群人打倒之後。」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耶。」

「……你到底在想什麼?」

「乃出同學才是,為什麼要說這種話呢?昨天我們不是各自都有事,所以就在校門口告別

了嗎?之後我們就沒有再說到話,也不可能有再見到面了喔。」

看來她不只是在裝腔作勢,她是認真地要把昨天發生的事當作【沒發生過】的樣子。

「……唔,算了。後來啊,在你離開之後,阿春……之前我們在【組織】碰到的那個女人

來了——」

「那麼,乃出同學,我有一些事要做。」

桐崎話說到一半就站起身,快步地走到前面去。她好像是值日生的樣子,為了要在上課之前擦好黑板,她拿著抹布走出教室。

「那家伙是怎樣啊……」

她的態度異常奇怪。應該說是很露骨嗎?還是說她是刻意避著不和我接觸呢?為什麼那家伙必須對我做這種事?

搞不清楚她想法的我看見了玲和桐崎擦身而過,進到教室里。她每天早上必掃的校門前已經掃好了吧。看著身後的她歪過頭,朝我這邊走過來。玲的位子就在我的斜前方。

「喲。」

「嗯,早啊。呐,小狗狗,發生什麼事了?」

「什麼事?沒事啊?」

「是嗎?可是桐崎同學很生氣耶。」

嗄?我眨了眨眼睛。

「那家伙在生氣?為什麼?」

「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你們又吵架了嗎?」

「又」這個字讓我驀地說不出話來。

以前在【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事件的時候,我和桐崎的關系的確很不好。不,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反正在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時候,是玲給了我鼓勵。

「我們應該……沒有吵架啊。」

「你們沒有吵架的話,桐崎同學就不會生氣啊。」

「是說那家伙在生氣嗎?我看不出來啊。」

「嗯——我是從她的氛圍看出來的。如果是我看錯那就好了……」

把書包放下的玲坐到椅子上。

「桐崎同學她應該不會為了那些一般女生會生氣的事而生氣吧……大概是什麼事特別惹她生氣了吧。」

「特別惹她生氣啊……」

我把一只手的手肘撐在桌上,用手撐住我的臉後,開始漠然地思考了起來……嗯。要找答案的話,應該就只有昨天那件事了吧。

「啊,原來你心里有個底嘛。」

「呃,那個啊,她應該不會、那麼生氣啊……」

「會不會生氣不是讓小狗狗來判斷的。因為人總是因為漏看了什麼東西,或是發生了什麼誤解,才會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犯下大錯啊。」

「是這樣嗎?」

「嗯。唔,不過這是我媽媽告訴我的就是了。」

唔——我低聲念了句「原來如此。」

「呃,其實上昨天呢……」

「嗯嗯。」

我向玲說明了那一連串的騷動。不過因為我不能把全部說出來(尤其是桐崎以阿修羅之姿打倒所有不良少年的那一部分),所以我只把桐崎被當成人質,而我卻束手旁觀的事情大致講了一下。說完之後,玲的第一句話就是:

「這是小狗狗不對。」

「……唔,冷靜思考一下的話,你說的的確沒錯。不過那家伙可是比你想像地還要強上很多啊。應該說她不可能會輸給那種混混嗎?所以我想她應該沒問題吧……之類的。」

玲環起雙手,沉吟了片刻。接著,她像是在思考似地閉起雙眼。

「呐,桐崎同學在生氣之前,說到了我的事對吧?」

「啊啊,對啊。她說你的確有讓人放不下的地方之類的。」

我在擔心這家伙的事。這種話我說不出來,所以我就沒說了。

「然後,她說她也要去陰影下休息對吧。」

「喔。」

「那小狗狗你回了什麼呢?」

「啊啊,是這樣嗎?」

「……然後呢?」

「呃,就這樣而已。因為我不知道她到底想說什麼,所以就說她真是個麻煩的家伙。」

玲低語了一聲「是這樣啊」之後,她轉向一旁,輕輕歎了一口氣。

「嗯,我知道了。」

「喔,真的嗎?」

「嗯。可是,我不告訴你。」

「啊?」

「我不會告訴你,這個一定要小狗狗自己去發覺才可以。」

「怎麼連你都這樣對我啊?」

「連我都……?」

「呃,啊啊,不,那個,我一個認識的人也跟我說了很相似的話……」

「原來如此。不過,我覺得那個人說得對喔。」

「為什麼啊?」

我煩躁地用指頭叩叩叩地敲著桌面。

「一直叫我自己去找自己去找,我就是不適合做這種事啊。」

這不是我自誇,我生下來就沒有交朋友的緣分,所以我根本不可能領悟人類心理細微的差別啊。這真的是讓我沒辦法自誇到好笑的地步。

「那,我給你一個提示。我覺得桐崎同學在精神層面是個很堅強的人,她知道很多事情,頭腦也很聰明……可是她畢竟是個女孩子啊。」

「這是提示嗎?這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想這應該很接近正確答案了。」

我一邊「啊——?」一邊感到煩惱。真是讓人煩躁,為什麼我非得為了桐崎感到這麼煩躁不可啊。

「呐,別管這些小事了,告訴我啦。我完全搞不懂。」

「不可以。如果你在跟桐崎同學交往的話,那這種事就一定得要自己發覺、自己解決才可以。」

之後,玲小小聲地嘟噥道:

「……而且,如果我對你那麼好,把全部都告訴你的話,我總覺得有些不甘願嘛。」

「你說什麼?」

「沒事。反正你最好仔想想一想啰。」

……怎樣啦,一點都不像玲會做的事。平常明明就是個很雞婆的人啊。

「……可是桐崎同學明明就不用在意我這個人啊。」

「就是說啊。」

「就是啊。為了自己的事如此煩惱的戀人,明明就待在自己身邊啊。」

不,話不是這麼說的。

「真的好好喔……」

在我還沒來得及問玲為什麼會說這種話之前,上課鈴就已經響起了。

回到位子上的桐崎還是看也不看我一眼。

結果我整整想了一天,也還是找不出一個答案。啊啊,一和別人扯上關系就是這麼麻煩啊。雖然說這是我自己決定的事。

平常不管我覺得有多煩,桐崎都會跟我一起回家,但今天她卻一上完最後一堂課就馬上離開了。不知道為什麼,那還是在她瞥了我一眼、露出複雜的表情之後。

沒辦法,我也只好和說要去附近公園撿垃圾的玲說了聲再見,走上回家的路。

無法找到解決方法的問題會在胸口留下一道朦朧的霧氣。我明明就知道要如何吹散這片霧氣,但我依然看不見找到那個方法的過程。

「……啊——」

我發出不成聲的聲音,走回家里。

在我要把大門鑰匙插進去的時候……我才發現門已經打開了。

「姊姊?你回來了嗎?」

就在我脫下鞋子要走進家里的時候,一道聲音自里面的客廳中傳來。

「我回來了喔——」

「真難得啊,居然這麼早就回來了。」

在走廊上前進的我掀起門簾,姊姊正在吃泡面。

「沒發生什麼大事件,所以我就提早下班了。偶爾也會有這種日子的。」

「好是好,可是你又在吃那種東西了。」

「這可是新產品喔c-|」

「所以呢?」

「咦?就這樣啊。」

姊姊一邊吸著面,一邊回答。

「這個理由根本就不適合當個充分的理由吧。」

「因為……」

「因為?」

「它是新產品嘛。」

「你可不要以為你重覆說了兩次,我就會『啊啊,是這樣啊』接受你的說法啊。」

「姊姊我被這個意外冷靜的弟弟嚇了一跳啊。你也長大了呢……以前幫你換尿布的時候,你還對著我尿尿呢。」

「你到底要揭我幾年前的瘡疤啊!」

「對姊姊來說,你永遠都停留在那個時候啊……」

「你以為你講得一副很好聽的樣子,可是這樣是騙不了人的。」

她露骨地啐了一聲,連湯都給我喝完了。

「你在這種時候吃那種東西的話,是吃不下晚飯的喔。」

「沒問題的,我還在成長期嘛。」

「身體朝左右擴張不叫成長,那叫劣化。」

筍干飛了過來。

「不要只把你討厭的東西丟過來!還有,不准你浪費食物!」

「我沒有浪費啊,狗斗等一下吃掉就好了。」

「就算要逼你趴到地上,我也要你吃下去。」

「好可怕的台詞……會對著可愛女生尿尿的男人就是不一樣。」

「你的說法不合格啦!」

當然,要給她一記手刀。

「好痛!你在干嘛啊!而且你說要吃晚飯,手上也沒提著袋子啊!」

「咦?.……啊!」

被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到。似乎是因為我一直在發呆,所以忘了去買晚飯食材的樣子。

「糟了……」

「怎樣,你忘了嗎?真難得耶。雖然明明就是個小混混的樣子,但你平常對這種小事卻是神經質般地記得很清楚耶。」

我思考得那麼認真嗎?真是敗給我自己了……

「……怎樣啦,發生什麼事了嗎?」

姊姊對坐在椅子上歎氣的我問道。

「不,其實也沒有什麼事。」

「你和桐崎小姐吵架了嗎?」

「……呐,為什麼我的沮喪會直接連接到我跟桐崎之間的問題啊?」

「不對嗎?」

呃,是這樣沒錯……

「那也不算吵架。」

「你就跟你這個親愛的姊姊大人說說看啊。」

我猶豫地沉默了一會兒後,決定連最後一根稻草都要抓抓看。再這樣一個人磨下去的話,實在對精神衛生不好。

跟玲那時候一樣,我講話的時候省略了不少重點。

「……就是這樣子,久遠她說桐崎在生氣,可是你根本找不到可以生氣的點對吧?」

「不——她一定會生氣吧。」

姊姊一臉平靜地說。

「男朋友對自己見死不救實在有點不好受啊。」

「呃,那是沒有錯啦。可是那家伙……呃,她好像有練過武道啦,所以其實是很強的啦。所以——」

「就算真的是那樣,你還是有錯。」

……唔。既然我不能把那家伙跟我的特殊關系說出來,這的確全盤都會是我的錯吧。

「……可是,這件事似乎不是她生氣的原因呢。」

「是嗎?」

「嗯。唔,我也是沒跟她聊過多久啦。我想桐崎小姐也不是不懂你為什麼會這麼做。那個女生就是這種人,大概吧。就比例來說,後者占的比例比較高吧。」

「後者?」

「你對久遠小姐很體貼那部分。」

「我又沒有對她很體貼……」

「唉呀,你的心情就先別管了。那個啊,我把話講白了。」

「……喔。」

我下意識地探出上半身。姊姊探出臉,開口說了這句話。

「她在嫉妒啦。」

「……嫉妒?」

很少聽到的辭彙。

「呃,搞不好沒到嫉妒那麼誇張吧,應該說她在鬧別扭會比較好吧。」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也真是遲鈍啊。」

姊姊刻意地歎了一口氣之後,開口說道。

「聽好啰?只要看到白己的情人不是對自己好,而是對其他人好的時候,那當然會有些在意啰。就你而言,事情並不是這麼簡單。桐崎小姐明明就裝得一副若無其事地跟你說她現在的狀況跟久遠小姐一樣,可是你呢?『啊啊,是這樣嗎』,這算什麼啊?你看不起別人嗎?」

「呃,我並沒有……」

基本上,那家伙根本不可能會中暑吧。

「我說的不是這個。」

姊姊用力地敲了一下桌子。

「聽好了,我說的不是這個。」

她說了兩次。

「你說的或許沒錯,桐崎小姐或許不是那種人,她或許不是那種需要別人擔心的人。可是這跟桐崎小姐願不願意這樣是兩個問題吧?她之所以會故意被那些不良少年抓到,或許就是因為這個理由也說不定。」

「啊?什麼?那也是嗎?」

「大概吧,桐崎小姐好歹也是個女生啊。她有時候也會希望和自己交往的男朋友關心自己。可是你這個人卻只顧著久遠小姐,放她一個人孤單。只要被不良少年抓到的話,你或許就會多少擔心她一點……她大概是這麼想的吧?」

「太愚蠢了吧。」

她怎麼可能會做這種事。

「手——刀!」

姊姊伸出的拳頭飛了過來。

「……姊姊,剛剛那個再怎麼看都是拳頭吧。」

「你就別在意這種小事了。我說啊,桐崎小姐當然也覺得你不會這麼做啊。可是搞不好……她就是這麼想的啊?心里就只有這麼一點點想要你這麼做。這就是所謂的戀愛啊。」

「戀愛咿?」

我抱住頭,趴倒在桌上。

「麻煩死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接下來就是一記腋下挾頭喔。」

「對、對不起。」

我抬頭仰望天花板。

「什麼嘛,是因為這樣喔……」

「不要這麼說嘛,她這樣很可愛啊。」

「那我要怎麼辦才好啊!我只要說聲對不起就好了嗎?」

姊姊環起雙手,歪過頭。

「這個嘛,我想桐崎小姐現在應該也沒有在生氣了吧……而且她搞不好還覺得自己不該逞這種奇怪的強也說不定,但現在就是沒有可以和好的機會。這樣一來的話,你們需要的就是一個「契機?」

「一個讓你們兩個都能放松下來,自然地承認彼此錯誤的契機。」

「喔。那我該怎麼做才好?」

「你要不要自己想一下?」

「我已經想到不想再想了,你就饒了我吧。」

「真是個沒救的弟弟啊……」

姊姊一邊苦笑,一邊抬起視線思考著什麼。

片刻過後,「啊,對了!」她拍了下手。

「這很簡單啊。」

「什麼?」

她筆直地指著我——

「你去跟桐崎同學約會!明天就去!」

姊姊給了我一道超級了不得的聖旨。

不時發出的歡笑聲傳到了蔚藍的、令人煩躁的天空之中。

水池里嘩啦啦的聲響,以及不時打過來的波浪則沖涼了滿載著熱氣的身體。

二十五公尺長的游泳池,第六水道的角落,邊邊的邊邊的邊邊。

我一個人在遠離那群發狂般興奮同學的地方休息。

一般來說,升上高中之後,游泳課是會男女分開來上的。

不過,在明答學園里,只有第一天的游泳課會召開男女混合的水球大賽。

不過水球大會也在稍早結束了,現在則是自由時間。

男生女生四處聚集,不是在嬉鬧,就是在池邊聊天,大家都以各種形式在和別人交流。當然,里面也有只有男生、只有女生的團體,不過大部分的團體都是男女混合,簡直像是在辦聯誼一樣。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校長的關系,我們學校對異性交際特別地寬容,這種活動也可以辦得理所當然,有些人就是為了這個目的而入學的,所以這種制度在確保學生人數一事上也盡了功勞的樣子。我雖然覺得市立的學校可以不用做到這種地步,有時候也會覺得問題很大,不過我看沒有人要開口抱怨,猜想這個制度也算實行得還不錯吧。

不過說真的,對這個不只沒朋友、連認識的人都沒幾個,而且還是姊姊口中這個過著「與其說是青春,不如說是黑冬」生活的我而言,這根本是一場無法享受的娛樂。

我沒事可做地發著呆,視線的前端是玲。她最近都只能在一旁看別人上體育課的樣子,所以她一個人抱著膝蓋坐在陽光下。我們兩個人的視線一對上,她就對我微微揮了揮手。我輕輕地回點了一下頭,她接著改用食指指向別處。她對著蹙起眉頭的我做出刺空氣的動作。大概在叫我看那里吧。我照著她所說的轉過臉去,眨了眨眼。

桐崎就在對角線上。

唉呀,我們是同班同學,她會在這里也是理所當然,她在稍早的水球大會里雖然不時失敗,但還是展現了某種程度的活躍……不過她居然一個人獨處,這讓我有些驚訝。我一直以為她會在那里和誰說話。

她坐在池邊,把下巴放在抬起的一邊膝蓋上,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憂郁。她果然和平常不一樣。同學找她說話的時候,她會用笑容回應;但只要他們一離開,她就又會回複到原來的狀能心。

我再次把視線轉回玲身上。她一下用手指向桐崎的方向,一下又用下巴指了過去。

「……什麼嘛。」

我一邊低聲說著,一邊回想起昨天姊姊和我的對話。

——搞不好不到嫉妒那麼誇張吧。應該說她在鬧別扭會比較好吧。

鬧別扭啊……

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呢。

那家伙和我是一對男女朋友。我的確決定要這麼做。

可是,我說過好幾次,這只是表面上而已。

在【組織】那一連串的事情之後,我決定要和桐崎從最初交往到最後。

然而,這有一半是出自同情般的感情……不,不對,我只是單純地沒有辦法對我已經知道的事情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而已。這也可以說是一種以自我利益為主的藉口。

所以,我對桐崎沒有任何愛情,那家伙應該也是一樣。

「算了算了……」

我完全不懂人類的感情。我能理解的不到一半,剩下的只是單純的理想和自己深信不移的想法。我記得我以前曾經從姊姊口中聽過這句話。

桐崎她有桐崎的感情、有她的想法、有她的心思,她是遵從著這些在生活的。

我原本以為我很清楚這些的……

我轉了轉脖子,從靠著的牆壁上坐起身。我一邊接受水壓的抵抗,一邊在水中前進。

一路上我都小心地游著,避免去碰撞到別人。

我放下拉起的蛙鏡,靜靜地潛到水里。一張開眼睛,我就看到好幾只人腿出現在不安定的水色空間里,看起來就有如樹根一樣。

我一邊慎重地游著,一邊緩緩靠近。

在我的手碰到牆壁之後,我立刻蹲了下來。

然後——

「喔啦啊啊!」

我唰地一聲,突然出現在水面上。

「咿呀噫.」

被大量水花噴到的桐崎露出我從未見過的驚訝表情後,就這麼直直地往後面倒下去。

「喔喔,成功了。」

我撩起頭發,嘴角吊了起來。

「你、你、你在干嘛!」

桐崎慌慌張張地滾回到原來位置,她按住胸口瞪著我。

「簡直是個不倒翁嘛你,而且,你用這麼粗魯的方法講話好嗎?」

「……咦、啊、你、你好過分喔,乃出同學。」

「放心啦,現在旁邊根本沒半個人啦。」

我一邊從游泳池上到岸邊,一邊跟她這麼說。桐崎看了四周一圈後,呼地吐了一口氣。

「你居然會說咿呀噫?還真的有被嚇到啊。」

「任、任誰都會那樣啊!如果有個長得像大腳的家伙突然從水里冒出來的話。」

「真是個失禮的家伙啊,你是有看過大腳的臉嗎?」

「有。我曾經在月刊『亞特蘭提斯』這本超自然系的雜志里看過一篇標題為『這才是真的!我們終于捕獲傳說中的大腳怪!』的文章。上面還有附照片,所以絕對沒錯。」

「你注意到那本雜志本身就是個錯誤!」

桐崎對我的指摘哼了一聲。頭發全濕的她抱著膝蓋,一直盯著水面。

不過……

由于我們現在待在這個地方,所以桐崎理所當然地穿著泳裝。雖然那是學校指定的無趣泳裝,但她身體的曲線卻相當明顯。這麼一來,這個——就算我再怎麼不想看,還是忍不住會在意。譬如說,那個……位在脖子曲線下方的兩座小丘。不,與其說是小丘,這個等級應該說是高山會比較適當吧?而且還有山頂啊,我在打什麼絕妙的比方啊。

這麼說起來,桐崎那家伙以前曾經說過「我脫了衣服可是很了不起的!」那個時候,我只覺得這個愚蠢的家伙愚蠢地說出愚蠢的話,不過照這樣看來的話……她的確沒在說謊。雙子山是當然,她那八成有鍛煉的腰部緊實,大腿卻富有肉感,非常地怎麼說呢,理想的——

「狗斗。」

「咿呀噫c"g」

「……怎麼了?」

「沒、沒事。」

「是嗎?你剛剛那聲叫聲很像是大大嚇了一跳的時候才會出現的聲音啊。]

「真的沒事。嗯。沒事,我是認真的!」

我沒說錯吧!

……超危險的。對方可是桐崎啊我。振作點。對方是ㄊ)ㄥㄑˊ一。ㄊㄨˊㄥㄑˊ一。嗯,我愈來愈冷靜了。這真是一句魔法咒語啊。ㄉㄨˋㄟㄈㄤㄕˋㄊㄨˊㄥㄑˊ一。就稱它是複活的密碼吧。

「唔,那就好……不過,你找我有事嗎?」

「啊、啊啊。呃,沒什麼。」

我敷衍過去之後,抓了抓鼻頭。

「怎麼說,那個啦……你最近怪怪的啊。」

「……沒有這種事。」

「是嗎?如果是那樣的話就好。」

我抬頭看向頭上威猛的太陽……唔。

在片刻的沉默過後,我突然發出「呐」地一聲。

「怎樣?」

「你啊……難不成是在鬧別扭?」

桐崎瞪大了雙眼。接著,她的臉瞬間染紅。

「白、白癡!」

她一說完,全班就轉了過來,她急忙捂住嘴。接著,她戴上平常的面具微笑著混過去之後,她轉向我的方向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在說什麼蠢話啊……」

「你難道不是在鬧別扭嗎?」

「我、我為什麼要鬧別扭!」

「我就是不知道啊,為什麼你要鬧別扭?」

「所以我就說了,我並沒有在鬧別扭。」

「那你為什麼心情不好啊?」

「我的心情也沒有不好。」

「你要否定這一點啊……我說啊,我個人是怎樣都好,可是你這樣露骨地改變態度,會讓我很在意啊。」

「…………」

我的話讓桐崎把嘴巴嘟得像只鴨子一樣,雙眼看著前面。

「如果你怎樣都好的話,那根本就不用在意我啊。」

「你又在鬧別扭了。」

「我說我沒有在鬧別扭。」

「到底是怎樣啦……」

我歎了一口氣,躺到池邊地板上。

「基本上,你平常要是穿著泳衣的話,不是會跟我說『如何?有沒有發情啊?』之類的嗎?」

「你希望我說嗎?」

「喔。」

聽到我如此斷言,桐崎「你——!」了一聲之後,雙頰一片朱紅。

「……我在猜說如果你這麼說了我會怎麼做啊。」

「你這家伙……」

下意識把手伸向大腿的桐崎理所當然地沒能摸到她向來放在那里的刀子。

「真是太可惜了。」

不知道該如何抑止一湧而上的沖動,桐崎低低地「嗚——」了一聲之後,把臉放進雙膝之間。

「……如果你不是在鬧別扭的話,那你是在生氣嗎?」

「並不是。」

「那究竟是怎樣啦。」

我稍微加重了語氣說道。

「你好歹也得把話說清楚吧。如果我做錯了什麼事,那要我謝罪還是干什麼我都願意。不過那是在我有做錯事的前提下啊。」

「……你沒有……做錯什麼事。」

「那是你的不對嗎?你是因為在反省而沮喪嗎?」

「應該是那樣吧……可是……」

「可是?」

「你也有一點……不對。」

……這是怎樣。

「應該說你不對嗎?那個,你也沒有不對,怎麼說呢……」

桐崎像是不知道該怎麼整理自己心情似的,難得地丟出曖昧的回答。

「……沒辦法了。」

說完之後,我把手放到桐崎頭上。

「你這個禮拜天有空嗎?」

「什麼意思?」

「我們就來好好談談,到底是我不對,還是你不對。就在我們看了電影之後吧。」

桐崎眨了眨眼。

「禮拜天……看電影?和狗斗一起?」

「那個啦,如果你不想的話就算了。不過我希望這種曖昧的難過日子可以不要再繼續下去了。所以,我們特地找個時間談談會比較好。」

「呃,你說的的確沒錯……可是,為什麼要看電影?」

糟了。之前進行太順利了,讓我完全忘了這個矛盾點。我說不出這是因為我姊姊叫我『跟

「呃,我阿嬤出現在我的夢里啊。她說如果我不去看電影的話,她是沒辦法成佛的……」

「我看不出來你祖母成不成佛跟你看不看電影之間有什麼因果關系。」

「其實呢,今天早上新聞的占卜說如果不去看電影的話,會受到詛咒。」

「那已經不是占卜,而是威脅了吧。」

「…………」

「…………」

我找不到理由了。

「不管了啦,看電影啦!電影!去看電影啦!我就是想看啦!不可以嗎!」

我半惱羞成怒地說道。

對我而言,假日就真的是個放假的日子。

早上,我會起得比平常還晚。接著,我會去敲姊姊房間的門﹒把她叫醒之後,我使得拖著頂著一張死人臉的她到廁所里。之後,我會做早餐、收衣服……在一連串的行動結束後,到僻晚都是我的自由時間,所以我會一直打混摸魚。我從來沒有去外面玩耍過。我沒辦法理解,為什麼連假日都要刻意去做這種會讓自己累死的事。

然而,我現在居然站在明答車站前的噴水池廣場等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鬧區就在附近,這里的人特別多。一群年紀和我差不多,或是剛滿二十歲的年輕人聚在那里聊得很開心。這些人還真能在這種熱到死的天氣了這麼有精神啊。我心里雖然想著這種事,但我也發現到我現在正是他們其中一人。

我站在那兒一會兒後,一個我認識的人影從對面出現。是桐崎,她一定是看到我了,所以就跑了過來。

「喲。」

「……唔。」

平常她都會用一刀來代替打招呼的語句,但她今天並沒有要那麼做的樣子。呃,我並沒在期待。真的,我是認真的。這是為了我的名譽好,所以我要多說幾次。

「…………」

「…………」

尷尬的沉默。

接下來——我再次複習之前在腦內模擬過的狀況。

早上抓到我在為出門作准備的姊姊這麼說:

「約會?要約會嗎?要去約會吧?」

她理都不理辯解著說不是的我,「你也終于會乖乖聽我給你的忠告啦!」自顧自地在那里點著頭。

「不過既然是你,你要是隨便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我看她大概在約會之前就會跟你絕裂吧。聽好啰?仔細聽姊姊我的忠告,然後記得去實踐。」

我明明就不想聽,但姊姊卻仔細地傳授了『如何在約會中讓女朋友心情變好』的方法給我……明明她自己也沒有男朋友啊。

唔,無妨。根據她所說的,第一條。

「見到她之後,先誇贊她穿的衣服。你說什麼都好。說很可愛啊,或是很適合她之類的都好。光是這麼做,就能讓接下來的發展完全不同喔。」

我雖然質疑姊姊的說法,但我還是開口了:

「……呐,桐崎。」

「怎樣?」

「你的衣服……呃——很可愛吧?」

「你問我,我要怎麼回答啊……」

那也沒錯。

「……那個,什麼啦。呃,你的衣服……這個……那個啦。呃……超積極的!」

「這是你對我衣服的評價嗎?」

好的,我辦不到——該死。呃,第二條是……

「接下來重要的是,讓你們的對話繼續下去。再怎麼雞皮蒜毛的小事都好,記得要聊得很

愉快。如果你們的對話斷掉,沉默不斷持續的話,你們之間的氣氛就很容易會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唔,呃,這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對話、對話……

「話又說回來啊。」

「唔?」

「……話又說回來啊。」

「唔。」

「呃……話又說回來啊!」

「唔?」

「…………話又說回來啊,就是說啊——」

「……唔?」

我們兩個之間的對話有成立嗎?

「昨、昨天,你看了什麼電視節目?」

「呃,我只在網路上看了新聞。你看了什麼?」

「……抱歉,我很少看電視的。」

那我為什麼要找這個話題啊!

不行,我一直在揮棒落空。

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根本不可能放松下來。

夠了,趕快達成我的目的吧。看完電影之後,我們一定能自然而然地聊一些感想之類的事。在那之後,我應該就可以順利地切入正題吧。

「……怎麼了,狗斗。你從剛剛開始就怪怪的喔。」

「你想太多了。走吧,我們快去看電影吧,看電影。」

我把視線從一臉不可思議的桐崎身上移開,快步地走了出去。

……就結果而言,『看電影』這個選擇並沒有錯。

不過,它也不是正確答案。

『那只熊將出現在電影院里』,旁白這麼說道。『為了自己所重視的友人、為了自己所愛的戀人,還有,為了守護所有背負者悲傷的人——日本最著名的布娃娃『說話熊熊系列˙熊澤君』將由『破壞者』的導演貝恩˙古雷爾執導。通篇以CG繪制的究極生存、動作、愛情布娃娃電影即將上映!你曾經看過,真實的愛嗎——?』

電影院入口那台巨大的投影機正在播放下一輪作品的預告……那只熊是打算出發到哪個世界去啊?

不,這完全不干我的事。我對一旁的桐崎說道:

「……沒事吧?」

「唔。我沒事。」

桐崎並不像她口中所說的那樣,她的腳步搖晃,一副冷靜不下來的樣子。

她的臉頰微微泛紅,眼神有些迷離。

果然,我不應該硬逼她來這里,應該要去別的地方才對。我有一些,不,我非常後悔。

我原本是打算和桐崎去看很普通的一個動作片系列的最新一集。雖然電影院里還有其他的戀愛電影和青春電影,而且桐崎似乎也想去看那些片子。不過,因為我對那些片子沒有興趣,所以我們就沒有選那些電影。然而,這卻是我犯下最大的錯誤。

時間是星期天下午。可能因為這里是這附近唯一一座大型電影院吧,售票窗口前排了一道長長的隊伍。雖然我很不耐煩,但我還是乖乖地等到輪我們買票。不過坐在櫃台後面的售票員卻冒出一句我想都沒想過的話:

「很抱歉,『戰斗破碎機龍牙5』下午兩點十五分這場已經客滿了。」

以前就算客滿,客人還是可以進去站著看,但由于最近的電影院大部分都采用全席輪替的制度,所以很多地方都禁止客人站著看,這里也是一樣。而且最不幸的是,在我們排隊的時候,其他電影也一樣全部客滿了。

我原本想說就不要看電影了,可是都到了這里,我也不想這麼做。我問售票員說現在還有沒有有位子的電影,售票員是這麼回答的。

「只有一部而已。」

「那就那個好了,那是什麼片?」

她輕輕敲了敲手邊的觸控式熒幕後,抬起臉露出一個營業用的微笑。

「『開膛手杰克VS面具傑森魔』。」

我覺得這部應該不太好。

可是我還是看了,我確信這真的不好。

開膛手杰克VS面具傑森魔是那種泛濫的恐怖電影。這算是好萊塢常見的典型手法,一心只想著要讓觀眾嚇到。如果是普通人的話,這應該是一部能讓人放空來看的輕松電影吧。

然而,桐崎不一樣。

殺傷行為會給這家伙帶來性快感。對這種人而言,人被刀刺、被斧頭砍得碎爛的影像就等于是色情電影。看了兩個多小時的電影之後,桐崎的精神似乎有些恍惚。

「呃……抱歉,我果然不該帶你去看的。」

「沒……關系。我明明就知道我不該看這種電影,但我還是看了……我也有不對。」

桐崎斷斷續續地說完後,豔麗地歎了一口氣。

「……你先去那邊坐著吧。」

我對她做出這樣的指示。不過看桐崎那似乎沒有辦法自己一個人好好走路的樣子,我只好拉起她的手。

「抱歉。」

「別在意,休息一下吧。」

我讓她坐在陰涼地方的長椅上後,隨即去附近的販賣機買了運動飲料回來。我坐在她身邊,把一瓶交給她。

「謝謝……」

桐崎低聲說完後,她拉開拉環,喝了一點點。

「……可是你這種天性還真麻煩啊。」

「的確是這樣沒錯。」桐崎微微苦笑。

「……不過,你為什麼不說你不看?你不知道你會變成這樣嗎?」

「呃……我知道,可是……」

「可是?」

「那個……」

桐崎一邊把飲料罐抵在額上讓臉冷下來,一邊低聲說道。

「……因為我有一點憧憬。」

「憧憬?」

「怎麼說呢——」

她轉開視線,以微小的聲音說道。

「和男朋友一起看電影這種……那個,這種情況。」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有什麼意見嗎?」

「呃……並沒有。」

因為我覺得這簡直就像個十幾歲女生會說的話。呃,這家伙的確也是十幾歲的女生沒錯。

「沒辦法啊。我活到現在,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和誰一起做過什麼事啊。」


「……聽你這麼一說,的確沒錯。抱歉。」

我反省自己粗率的行動,微微地低下頭道歉。桐崎為了懲罰自己不祥的宿命,一直過著孤獨的生活,所以她從來沒有經驗過這個年紀的普通女生該經驗過的事。因此,她常常會展現出和她那種態度完全相異的純情少女面貌。我想,這應該才是她真正的面目。

可是這也太糟了……這樣的話,我們根本沒辦法好好談吧。

那今天就先讓她乖乖地回家吧——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的袖子突然被拉住。

「……嗯?怎麼了?」

我問桐崎——她朝著我說道。

「狗斗,抱歉,我……忍不住了。」

她仰望著我的雙眼濕潤,臉頰有如發燒般地紅,像是要求著什麼似地纏住我的手……就算不用難不成這三個字,這樣,不糟糕嗎?

「呃,等一下,你才下午就……是說我的台詞也很有問題啊。反正,不要,好嗎?」

「好、好壞……」

「不要做出會讓人誤解的發言!」

現在這樣是要怎麼辦才好」

「那個,我得多少讓自己舒服一點才行……就算我換了內褲,還是會濕掉的,這樣很麻煩啊。」

你的發言才讓我覺得麻煩好嗎啊啊啊啊!

「先、先等一下,先冷靜一下,好嗎?」

「為了要冷靜下來,我們可以去那個隱蔽的地方嗎……?」

「那樣會換我沒辦法冷靜下來……」

桐崎緩緩地站起身。她抓著我的手,用力地把我扯過去。

「桐崎!等一下!拜托你等一下!你再想一下!我們聊一聊,好嗎!」

我就這麼被拖進建築物之間的小巷子里。這女人根本沒在聽我說話。

「我、我不要啊啊啊!」

我的叫聲是如此空虛。

一進到巷子里,她就粗魯地把我丟到地上。

而且在桐崎撩起裙子的那一瞬間,她就抽出刀,跨坐到仰躺的我身上。我有看過!我有看過這一幕啊!

桐崎擁有讓人無法從她那纖瘦身體聯想到的力量。她硬是按住試著掙紮的我,臉上露出慘絕的笑。這一幕果然不是我的既視感啊!

「……抱歉,狗斗。」

就在桐崎低語的同時——

她毫不猶豫地,先朝我的腹部刺了下去。

「惡噗!」

好久沒做過這樣的惡夢了!

我還沒來得及這麼想——

下一個瞬間,驚濤駭浪般的刺殺秀就上演了。

我被刺了幾十次呢?

被她刺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因為覺得麻煩而放棄繼續數下去,所以我也不知道確切的答案。

反正在她縱橫切割我的手我的腹部我的胸口到爽之後,我才剛想說她結束了,沒想到桐崎居然說出「我終于到興頭上了」這種讓人無法置信的台詞。那個時候,我的腦袋已經放棄要把眼前這一幕當成現實了。

疼痛這種常識般的感覺已經消失無蹤。基本上,痛覺這種東西原本是用來警告人說身體有危險的訊號,當狀況已經不再是痛覺能達成『要人小心注意』這個原本的目的時,或許痛覺就不會再發揮功效了也說不定。至少,就我而言是這樣。

反正——等到我回過神來之後,一切都結束了,大概就是這樣。

眼前是全身沾滿了我的血,現在還大口喘著氣的桐崎。這麼一說起來,這家伙打算怎麼回家?就算現代社會再怎麼失序,我也不覺得它有不正常到能讓全身都被鮮血沾滿的高中女生平靜地走在路上。不,這是我該想這種事的時候嗎?說起來或許可怕,不過我搞不好已經愈來愈習慣這個女人了。

「你刺夠了嗎?」

我說完之後,桐崎原本一直盯著空中的雙眼對上焦點。這個動作非常適合用『回神』這兩個字來形容。

「……狗斗……」

她以細弱的聲音回答。她看向自己的手,她的手上還握著那把被血濡濕的刀。她看了看我和白己的武器之後,閉起眼睛低語:

「……我有忍到極限。」

的確,就你而言,這算是有忍耐吧。

「反正,你先給我閃開。」

桐崎順從地照辦我的要求。她把腳放開,往旁邊一倒。我坐起上身,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我的傷口雖然還沒痊愈,不過出血已經停下了。

我穿上襯衫,套上外套。我在穿衣服的時候,側眼看向桐崎,她一臉憔悴至極的表情。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這段時間連話都沒跟桐崎說過,她或許是一口氣把至今忍住的份都發泄出來了吧。

「你沒事吧?」

我一邊問,一邊對白己居然會提出這種完全搞錯場合的問題一事感到不可思議。該被關心身體有沒有問題的人是我吧。

桐崎無言地點了點頭。

「……抱歉。」

「唔……我是不會叫你不要在意啦,不過這次也算是我罪有應得。」

我應該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切都是因為我太大意了。

「就這層意義來說的話,基本上,這不全是你的錯。」

「抱歉……」

「呃,所以我說——」

「不只是剛才的事。」

低著頭的桐崎說道。

「不好意思,這幾天一直用這種奇怪的態度對你。」

「呃,這個嘛……」

意料外的發展讓我吃了一驚。

一個讓你們兩個都能放松下來、自然地承認彼此錯誤的契機。

我想起姊姊說的話。

……原來如此。事情正以奇妙的方式朝著我的計劃進行嗎?

雖然我覺得我付出的代價有點太過龐大——不過,這樣也好。

「……唔,我也是怎麼說呢,有點太過分了,嗯。」

我說完後,桐崎便轉向我這邊。然而她卻立刻把視線移開。

「呃……這不是你的錯。」

「沒差了吧,就當成是我也有錯啊。」

「不對。」

桐崎無力地搖了搖頭。我詫異地皺起眉頭,待片刻之後,她才繼續說下去。

「你完全沒有錯。的確,狗斗和我是以情侶的關系在交往。不過,這畢竟是我們演給別人看的表現。就現實問題而言,我是不能對你抱有戀愛的感覺的。」

我明明都知道。她低聲說道:

「不管用什麼藉口,我都是個殺人犯。我是個最糟糕、最沒救的人。我不能喜歡上任何人。這種事……在我認識到真正的自己之後就已經知道了。」

桐崎淡淡地這麼說。

「所以,即便在我開始跟你交往之後,我也一直這麼告訴自己。我是在利用你。然而就算如此,你還是願意待在我身邊。那麼,只要這樣就好。我不能擁有情人,更不能跟你成為朋友。有一個能理解真正的我的人,這樣就夠了。

……就算是這樣——就算是這樣,我在和你說話的時候,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只是個普通的學生。當然,我會立刻給予否定、叱責自己、把這種心情收到心底。」

然而——

她的聲音里漸漸有了感情。

「……太奇怪了。我明明就克制住了,可是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心里還是有某處在想著一樣的事。我沒有那個資格,就連思考這種事都是個罪過……我應該都知道。」

她抬頭看我。

「看到你對久遠玲那麼體貼的時候,我的心里就會浮現不好的感情。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為什麼,你為什麼都不對我這樣做?

聽起來很愚蠢吧?

這是傲慢。就連說是任性都有點不知好歹……那是一種不祥的感情。」

她用雙手握住刀柄,把它按到胸前。

「所以,我做了那種事。我以為你會多少願意轉向我這邊,我以為你會擔心我——」

她發出干涸的笑聲。

「……怎麼了?」

「你不覺得很可笑嗎?」

她閉上雙眼。數滴淚水自她眼瞼落下,劃過臉頰,掉到地面上。

「簡直就像是——」

她以微弱的聲音顫抖著說道:

「——簡直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

她用緊繃的聲音低語:

「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事。不管什麼時候,我都壓抑著自己。所以……我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我覺得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走向不該走的方向——」

「……你……」

我該跟她說什麼……就連這種事,我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從來沒有人向我表達過如此直接的感情。

也從來沒有人如此冀求著我這個人的存在。

如果,桐崎是個普通女生的話——我會怎麼做呢?我會接受她、推開她,還是曖昧地敷衍過去呢……不論我選擇哪一個選項,接下的發展都會像是愛情片中那種不時出現的情節一樣普通吧。

不過,這家伙不一樣。

喜歡還是討厭。這不是這種單純心情的問題。

我該如何面對擁有這種感情的白己,我想自己必須從這里開始才行吧。之前,我一定是為了這而痛苦、矛盾的吧。

那麼,我該——怎麼回答這家伙。

思考啊,乃出狗斗。

這是你選擇的路吧。

你說過不管是要用什麼形式,不管接下來有什麼在等著你,你都要跟桐崎從最初交往到最後……

「…………」

我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我在思考,我不斷思考,想到我沒有辦法再思考的程度。

接著,我緩緩走向桐崎,在她的身旁盤腿坐下。

「……那個啊。」

我一邊抓著頭,一邊試著把我無法好好整理的心情說出來。

「如果你不知道的話——那就只能一直煩惱到你知道為止吧?」

「……這是,什麼意思?」

「你或許是個沒救的家伙沒錯。不過,你並沒有把你有逼不得已的理由這件事當成是借口。所以……你給你自己一個猶豫的余地又何妨呢?」

雖然我知道自己說得很不好,但我還是繼續說下去。

「所以,那個,怎麼說呢……只要你不選擇『逃走』,只要你不放棄思考,那你大可以煩惱你該怎麼做才好啊。」

桐崎默默地聽著我說,我繼續說下去:

「雖然你說以前一直在克制自己,但我覺得那樣應該不對,你只是放棄了而已。要一個人活下去的確很累,但在某個層面上,不和任何人有交際關系也算是一種輕松。」

譬如就像現在的我一樣。用這種不知道是生還是死的狀態漫然地過著每一天一樣。

「……雖然這種生活方式不會有任何好處,不過你也不會失去任何東西。這世界上也有覺得這樣無妨的人,就像我一樣。可是你卻試著逃開這樣的自己對吧?那你當然會覺得痛苦。」

如果不是過著普通生活的人試著要過普通生活的話,那一定會有枷鎖產生。那個人會在一條既定的線之前,用理性克制住自己。跨越那條線的人就算後悔了、想要回到線後面去,事情也不會那麼簡單。一定會有一道障壁讓他無法這麼做,那道障壁也一定會出現。

「……但我認為,不反省自己的人連為自己行為感到悔恨的權利都沒有。他只會單方面地受到制裁。可是,你不一樣。所以……不要一開始就放棄,好好地去煩惱吧。直到你找到答案為止。」

「不過……那可能會花上很長一段時間。」

「我會等你,我答應過你了吧?我會跟你交往的。」

「我所找到的答案,也不一定會是正確答案。」

「找到正確答案的人是用錯找答案的方法了。」

我把手放到桐崎低垂的頭上。

「重點是,你能不能在你心中導出結論。」

「……如果,我導出的是扭曲的結論呢?」

「不可能。」

我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不是【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你不是會在學校里皮笑肉不笑的人。你是桐崎恭子這個人。所以,我能斷言,你不會對你自己做出敷衍這種行為。」

我緩緩地站起身,低頭看向桐崎。

「所以,思考吧。思考要怎麼做才好,思考到你找到自己的答案為止。」

桐崎抬頭看向我,她眯起雙眼低語。

「……如果,我找到答案的話——你願意告訴我你的答案嗎?」

她這句話讓我有那麼一瞬間﹒閉上了我的嘴。我抓了抓臉頰,移開視線。

「呃——說真的,怎麼說呢?從來沒有人會這樣說我的事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說。」

但我還是露出苦笑,把這句話說出來。

「……唔,我也先想想到時候要怎麼說吧。」

「我們說定了喔。」

桐崎終于露出微笑。那不是給我之外的人的微笑,那是她打從心底的笑。

「……謝謝你,狗斗。」

我丟出了「啊啊」之類的,還有「嗯」之類的曖昧回答……為什麼我會覺得有點尷尬呢?

「反、反正啦,你現在就保持你平常那個樣子就好了。你這幾天這樣實在很難搞,你能懂就好。」

「……啊,是啊。抱歉。」

「嗯,唔,你懂就好。」

桐崎緩緩站起身,她看著我的身體苦笑。

「話又說回來,我這次做得實在有點過火。」

「唔,反正有一半也是我的錯。你別在意了。」

「不,不可以這樣。不只是今天,包含今天這件事在內,我總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好好謝謝你。」

「謝謝我?」

「唔……?」

桐崎鬼鬼祟祟地環視四周。在小巷的前端,有一間知名的連鎖速食店。

「我在那請你吃晚飯吧。」

我的命就只值三九八的超值全餐嗎?

「這真叫人悲傷啊……」

「……不,我開玩笑的。」

桐崎微微苦笑。她歪過脖子,思考了一下。

她突然說了一聲「對了!」拍了一下手。

「你接下來就去旅館盡情玩弄我吧。」

「哇,謝謝你!……如果你期待我會說出這種話,那就讓我們兩個聊一些有關我這個人的事吧。」

「呃可是,我可以刺你,你也可以刺我,這才是真正的『相刺相愛』的關系啊……」

「竄改什麼成語啊你!」

說完之後,我就從頭上給了她一記拳頭。

「痛!」

「別再說這種有的沒的,回家了……在那之前,先穿衣服吧。」

我把外套丟給桐崎。

「……?這是什麼?」

「你知道你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嗎?這件外套夠大,可以讓你把血跡藏起來。把前面的扣子扣起來啦。裙子的顏色那麼不顯眼,應該不會被發現才對。」

說完之後,我便轉身走開。我知道桐崎跟在我的後面。

不管怎麼說,我都算圓滿地……圓滿地?應該說菱形滿地解決了這件事吧。總覺得肩上的重擔也放下來了。

話是這麼說,但我覺得問題不但沒解決,反而還愈來愈多——算了,這種小事就別在意了。

至少——現在這一刻。

『……那麼,接下來是這則新聞。』

我們離開小巷後,再繼續走了一段,便來到剛剛那家電影院前。

現在,那里的大型投影機上並沒有在播放電影預告篇,而是在播放晚間新聞。

『今天凌晨,居住于東京都內的高中生˙三船佳織被巡邏中的警官發現倒在馬路上。三船小姐在被送到醫院沒多久後,便被宣判死亡。她的頭部有一個被鈍器重擊的痕跡,醫院認為這就是造成她死亡的直接原因。遺體上沒有發現任何現金財物被盜走,警方推測本事件可能是以隨機殺人為目的之人所犯下的罪行。由于最近曾經發生過以相同手法犯下的事件,再加上這兩個事件的發生地點相隔不遠,媒體推測可能是同一犯人所為,但警方並沒有做出全面性肯定的

發言。』

又來啦,我這麼想。因為我曾經聽過這件事。我記得那是在【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被逮捕的消息流出,世間逐漸回複平靜的時候……就如同電視上所說的,有人發現一個女高中生被毆死的尸體,就和這個事件一樣。兩個目的都不是為了錢。如果這是同一個人的作為,那就表示接下來還有人得死嗎……?

就當我正看著熒幕的時候,我身旁兩個年紀差不多、身上穿著制服的女孩停下腳步,開始聊了起來。

「又是那個了。」

「又?」

「就是剛剛播的那則新聞啊。之前不也發生了一樣的事件嗎。有個女生被打死的事件。」

「有嗎……」

「有啊。難不成那是真的嗎……」

「什麼什麼?」

「呃,我也是在網路上看到的啦。」

「嗯嗯。」

「叫什麼去了……對了對了,是個叫【DEATH˙EATER˙CLOWN】的家伙。聽說他是個很恐怖的巨大男人,專找女高中生下手。」

「那是什麼啊,變態?」

「不是變態,是怪人。聽說之前那個事件就是那家伙動的手喔。」

「咦——為什麼為什麼?」

「我不知道,聽說原因還沒找到。」

「感覺好恐怖喔。」

「唔,這只是傳說就是了。」

「真的是那樣就好了……」

兩個人大概聊完了吧,她們離開了現場。

DEATHEATERCLOWN……?那是什麼啊。DEATH是死,EATER是吃對吧?那CLOWN是……國王嗎?不對嗎?

「【食尸小丑】啊……我以為那只是個亂編的故事,沒想到它倒是有了意外的發展啊。」

桐崎低語,我把臉轉向她。

「【食尸小丑】?」

「這是一個都市傳說。它跟裂嘴女還有什麼人面犬的算是被歸在同一類。另外就是築波機器人了吧。剛剛的新聞也說過了,在類似事件第一次發生的時候,網路上不知道從什麼開始就有了傳言。」

「築波機器人是什麼啊?」

「我記得【食尸小丑】是個戴著小丑面具的人,他的身體巨大到看他要抬頭仰望,而他的手上則拿著鈍器。如果半夜在路上亂晃,他就會出現在毫無人煙的路上,這樣問你:

——『你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殺掉嗎?』

如果答不出來的話,他好像就會用手上的凶器砸死你。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每個目標都是女生。」

……沒關系,我自己去查嘛。築波機器人。

「為什麼會有這種謠言?」

「因為犯行殘虐、動機不明,還有——大概是因為在【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被捕之後,就沒有發生過什麼很淒慘的事件了吧。」

「……原來如此,啊……」

簡單來說,【食尸小丑】是個讓祭典另起爐灶的好素材啊。

【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接下來是【食尸小丑】。只是新聞對象改變而言,騷動的人會做的事完全不會改變。簡單來說,就是關鍵字的問題。只要事件【奇異】、【前所未聞】,華段【恐怖】而且【殘忍】,那凶手白然就會被當成是出現在平淡日子里的諧星。雖然說起來讓人覺得不舒服﹒不過如果我沒跟桐崎或是玲扯上關系的話﹒我也會跟那些人一樣,我也只會說那是他們的命。

「【食尸小丑】啊……可是,真的有那個人嗎?」

「如果他真的存在,那就不叫都市傳說了。基本上,你覺得現實中會有人可以五秒跑完一百公尺,或是擁有能夠飛越十層高的建築物的跳躍力,還是能輕而易舉打碎混凝土的力量嗎?」

並不會。那根本就是會出現在電影里的超人了吧。

「那只是某個人物覺得有趣才流傳出來的無趣傳言吧。基本上,被害者全都死了,而且也沒有半個目擊者,那到底有誰可以得到【食尸小丑】的詳細資料?」

的確,沒錯。可是就算這麼說,我還是覺得這樣很糟糕。

只是……我現在才在這麼想。

我以為在【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這個事件獲得解決後,就可以天下太平了。我甚至以為這個和平可以持續到天荒地老。

然而現實生活當然不可能會如此順利。世界上每天都會有人受傷、傷害別人、失去某個人,或是失去某樣東西。

我所體驗過的絕望,不過是附屬在這世上所有事物的陰影中的一小部分罷了。

就在我和桐崎因為許多事情而感到矛盾的時候,新的悲劇就像這樣接連發生,毫無關系的人只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投身在這些事件里。相交的謊言與真實、四處流散的各式謠言——一切都是相同的東西在不斷重覆。

雖然我也只能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但總覺得有些空虛。

此時,我突然想起阿春。雖然我很多事都不小心忘了——就算新的事件發生,就算世間忘了【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的存在……對桐崎而言,一切都還沒有獲得真正的解決。

「這麼說來……」

「怎樣?」

「呃,我之前沒跟你說。在那群不良少年的騷動和你回家之後,那個女人來了。」

「那個女人?」

「就是那個啦,那個【組織】派來的——」

「是在說我嗎?」

「沒錯沒錯,就是你——嗚喔哇!」

無聲無息地出現在背後的聲音讓我跳了起來。我回過頭,看見那個一向無表情的人站在那里。

「……就裝傻接吐槽這個技巧而言,您的表現有些普通。時間點也抓得不好。」

「我可沒想到會讓你來教我搞笑啊……」

那個女人,花王曾根宮春香……不,阿春立刻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看向桐崎的方向。她短短說了一句。

「桐崎恭子。」

「……啊啊,我知道。」

「那就好。」

阿春微微點了點頭,這麼說道:

「——有指令。」

第三章不死男與第一份工作

「……是這里,對吧。」

我的視線華到寫有指定店名和地址的便條紙上,眼神不斷交互確認它和眼前這棟建築物……我應該沒有弄錯。

「可是——呐。」

把無法理解的心情照實說出來的我歪過頭。

「她到底在想什麼啊——?」

在距離明答車站徒步五分鍾的地方,走進巷子後,就可以看到一條並排了許多小店的道路。那里有販賣空氣槍和刀子的軍事用品店、專賣動漫商品的專門店、盡賣些專門書籍的二手書店,還有販賣特殊游戲的店家等等。以前,我曾經在這附近買過一把刀給桐崎。

那間『吃茶店』就夾在這些阿宅專用店的中間。

它的外觀非常普通。建築風格走歐洲風,外牆以紅色磚瓦堆起,屋頂下則垂掛著人工的常春藤。這家店有露天陽台,門上也掛著古風的牛鈴,看上去就是一間曆史悠久的咖啡廳。它擁有那種會讓人想要在旅途中進去坐一下的魅力。

然而,擺在店門口的看板上卻用螢光筆寫著這幾個大字。

『女仆吃茶萌萌噗喵~』

這一句話的確有那種力量,可以讓那些覺得這家店氣氛不錯而靠近的人以音速逃開。

什麼叫做『噗喵~』啊。那個『~』讓人異常火大。

這是我平常絕對不會進去的店,絕對不會。

不過……這里就是阿春指定的店。沒有錯,絕對是這里。真是讓人不敢置信。

昨天——她明明就說了什麼有指令,可是她卻只用一句「時間已經晚了,我過幾天會再聯絡兩位」就告辭離開了。當晚,她還特地打電話到我家來,指定這家店和見面的時間。我不知道這家伙為什麼要把事情搞得這麼麻煩,反正——我超想逃走的。

「真的假的……」

店門口有一些人在排隊。每個人看起來都是一輩子不可能跟我扯上關系的樣子。但就算如此,我是得排在他們的後面不可。這到底是哪門子的拷問啊?難不成她很喜歡這樣折磨我嗎?我想起【組織】的頭頭。如果是那個大叔的話,他搞不好真的會這麼做。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做些什麼,我只好抱著黯淡的心情去排隊。

就在我乖乖排隊等待的時候,從我身後經過的情侶指著我和其他人竊笑不已。實在是,我真的很希望有人可以做些什麼來解決這個狀況!

大概過了三十分鍾左右吧,終于輪到我了。離指定的時間還有一段時間。

我推開門,牛鈴發出還不錯的聲音。

「歡迎您回來,主人。」

單方面稱我是主人的店員隨著一聲愉快的招呼出來迎接我。

「啊,你好……」

我緩緩地抬起低下的頭—

然後,當場僵住。

眼前站著一個女人,她身上穿著我曾經在電視新聞上看過的女仆裝。

她也在看到我之後僵住了。

「…………」

「…………」

在片刻無法出聲的沉默流逝之後——我慢慢地開口說道:

「……你在干嘛啊,桐崎。」

穿著女仆裝的店員——不,桐崎恭子頂著一張抽搐的笑臉,以開朗的聲音這麼說:

「歡——歡迎您回來,主人。」

「那,咖啡。」

「……我要奶茶。」

我和桐崎點完飲料,店員以笑容說了一聲「是的,主人」之後,便離開了我們的座位。

「那——這是怎麼一回事啊。」

我拿起水說道。我明明已經很克制了,但我的聲音還是不斷顫抖。

「什麼怎麼一回事——就是這麼一口事。」

桐崎一臉不高興地環起雙手,而且還是穿著女仆裝。

「你在這種地方打工啊。」

「我只有周末和假日會來。這份工作的酬勞比一般的服務業好。」

「原來如此啊。」

「基本上,想問這是怎麼一回事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

桐崎皺起眉頭,嘟著嘴巴問道,而且還是穿著女仆裝。

「為什麼你會在這里。」

「為什麼——」我壓低了聲音。

「你沒從阿春那里聽說嗎?」

「阿春?」

「阿春?」

「啊啊,那個,就是那個【組織】派來的家伙啦。」

「原來如此……不,我是有聽她說——不過……」

一臉困惑地說完後,桐崎含了一口水,而且還是穿著女仆裝。

「…………」

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

我趴倒在桌子上,緊抱著自己低聲竊笑。

「有、有什麼好笑的!」

有什麼好笑的,這個狀況里的一切都很好笑吧。

「你——倒是挺適合穿成這樣的嘛。」﹒

「你要把別人當笨蛋耍也不要太過分……!」

桐崎雙手撐住桌子,朝前方探出上身。

「喔,你這麼做好嗎?對主人怒言相向的話,可是會被罵的喔?」

「唔……」

因為屈辱而滿臉通紅的桐崎退下。雖然她現在是在休息,不過現在仍是上班時間。她大概不能被店里罵吧。

「……之後我一定要刺你七次,我一定會刺﹒我絕對會刺。」

桐崎低聲說著一些恐怖的話。好可怕啊好可怕。

「呐,你再用那張笑臉說一次啦。說『歡迎您回來,主人』這句。」

我開著她的玩笑說。桐崎微微移開視線,赤紅著兩片臉頰這麼說道:

「……在我們兩個獨處的時候,你要我說幾次都好,現在好丟臉。你搞清楚這一點啦,笨蛋。」

「咦……你——不要在這里展現真性情啊!」

我會覺得很去臉啊!

「哼,這是報複你剛剛對我做的事。」

「真是個態度傲慢的女仆啊……」

說到這里,我吐了一口氣。一道聲音響起。

「讓兩位久等了,為您送上咖啡和奶茶。」

這個店員的語氣異常平穩,和剛剛完全不一樣。我微微抬起視線,然後張大了嘴。

「……喂喂喂。」

一個女人拿著放有飲料的餐盤站在我面前。不過——她不是店員,她的服裝不是女仆裝,而是稍嫌寬大的西裝這一點就足以證明。

「要不要一起——聽個指令呢?」

阿春毫無抑揚頓挫地說道。

我們離開店內,來到附近的一條小巷子里。

確認沒有人在之後,阿春打開了手上的筆電。

「時間寶貴,我簡短地說。這是指令。」

「等一下。」

「什麼事?」

桐崎對著以筆直到不自然程度轉向自己的女人這麼說。

「你昨天在電話里應該是這麼說的。你說你要來我打工的店里,可是你不會叫狗斗來。你說你要我告訴他。」

「是的,我的確有這麼說。」

「那麼,為什麼不該存在于這里的人卻出現在這里?」

「因為我說了謊?」

干脆地承認自己說了謊的女人讓桐崎吊起了眼角。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不,我只是照【組織】的命令如此辦事而已。」

「……那個大叔要你把我約到那家店里去嗎?」

「是的,沒錯。」

女人迅速地把臉轉向我,點了點頭。動作跟個機器人一樣。

「為什麼?」

「好像是因為『應該很有趣』的樣子。」

「……你昨天刻意回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那似乎是為了要替今天這個狀況做准備的樣子。」

……所有的疑問都解開了。同時,我也因為這個過于無聊的原因而快沒力了。

「那個大叔……」

「……你就別再想著要吐槽了,那樣只會累到自己而已。」

聽到桐崎這麼說,我松下肩膀,歎了一口氣。她的確沒說錯。

「兩位沒有問題了吧?」

「……啊,沒差,開始吧。」

阿春把她從口袋里掏出的耳機遞給我和桐崎。我把耳機塞進左右兩邊耳朵,接著——

「——那麼,請。」

她技巧很好地從後面按下檔案。

過了一會兒之後,媒體播放程式的視窗打開。

接著,還沒過個幾秒——那道聽過一次就不會忘記的特殊、礙耳、而且還很高的聲音傳來。

『HELLO,ANGEL!』

我拔開耳機。

「我可以回去了嗎?」

「為什麼?」

「誰能跟這種在緊張場面模仿電影的人好好說話啊。」

我很不愉快地這麼說。

「原來這是在模仿電影啊,原來如此。我原本還對他為什麼要說天使這個字感到困惑呢。」

阿春像是很佩服地點了點頭,我則是覺得我的頭開始痛了起來。

「我明白您的心情,不過我們的話還沒有說完。」

「我知道了啦……」

我只好再把耳機戴上,桐崎也跟著這麼做。

阿春按下播放鍵,讓對話繼續。

『抱歉,我的幽默似乎太過頭了,我們趕快切入正題吧。當然,桐崎恭子,還有乃出狗斗,這是要對你們說的話,所以我認為你們應該已經知道了。』

雖然開頭很荒謬,但那個男人——【組織】的頭頭仍舊以不變的輕佻語氣說出恐怖的內容。

『——我要你們去殺一個男人。』

有一個名叫早苗敬三的政治家。我曾經在電視的政論節目和新聞節目上看過他好幾次,所以跟政治不是很熟的我也知道這個名字。

早苗議員的政治經曆雖然還不是很長,但他豐富的知識、寬廣的見識,還有他那嶄新且大膽的思想讓他在黨內擁有許多支持者,在議會中的發言影響力也不斷上升。

『只要改革對國民有益,那不論我要承受再多的批判,改革還是絕對要進行下去。』

在這樣的信念之下,他真的完全不顧周遭的批評,指摘了許多大企業和政黨內的問題,並強力主張法律應該以此為戒,進行改善。

早苗敬三在轉眼之間就成為國民眼中的『正義使者』、『為國家掌舵的男人』。據說博得廣大人氣的他離下一任總理寶座並不遠。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為他的存在感到欣喜。

說穿了,早苗敬三是個太誠實的人。

開門見山就說實話的人會得到他人的尊敬,但在錯綜複雜的政界和相關企業或銀行等機構里,他反而會被排擠。

可是由于他的支持率非常高,這些機構無法無視他的發言。因此那些『上面的人』其實對早苗敬三這個男人的存在感到非常不耐。

……以上,就是我從這個自稱是【組織】頭頭那里聽到的話。

『接下來,是這個指令的重點。前幾天,有一張寄信者不明的DVD寄到早苗敬三手

上。』

早苗敬三當初也覺得可疑,不過由于他擔心里面拍到什麼對自己不利的事而引來麻煩,他在交給警察前自己先看過了一遍。

「明明就是個誠實的政治家,沒想到居然會有做這種見不得人的事啊。」

「身為一個誠實的政治家和身為一個誠實的人是兩件事吧。」

原來如此。雖然我不太懂,但我還是接納了這個理由。

『里面只有拍到一個男人。』

在微暗影像中,那家伙坐在四面都是水泥牆的房間里。

就只有這樣而已。他沒有說半句話﹒連一動也不動。那個男人大概筆直地盯著這里有十分鍾之久。

『然而這樣就夠了。這樣就足以讓早苗敬三知道他現在的處境為何。』

「……這是什麼意思?」

阿春停下播放器,從懷里掏出一張照片。

上面是一個人,那是一個留著墨黑頭發的年輕男人。貼在身上的漆黑衣服,配上同色的皮褲。不過,這不是我該注目的地方。

男人站在某個房間的中央。

……他站在一個地上倒了無數個人的房間中央。大量的鮮血噴灑在房間牆壁上,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上面隨便亂灑紅色油漆一般。

「這是將手機所照的照片放大後印出來的。拍下這張照片的人後來也被殺了。」

「……這家伙是誰啊?」

「通稱……【毀滅者】。」

阿春淡淡地說。

「這個男人至今曾獨白一人滅掉數十個暴力集團、政府關系者以及保護他們的優秀SP。

我們認為他應該是受廣域大型暴力集團的雇用,但由于他基本上不會停留在同一個地方,因此我們到現在都還無法掌握有關他的詳細情報。不過,他的殘忍、他的凶暴、他的冷酷在【我們這個業界】是相當有名的。雖然沒有公開,但政治家也會利用他來進行陰謀戰。」

「陰謀戰?」

「就是以力量制壓,卻說成是和平解決的東西啦。這也是你們拿手的吧?」

桐崎帶刺的發言對阿春完全不構成任何影響,她只是平靜地回了一句「嗯,是的」。也就是說,不管是政治家還是流氓,只要是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就用『毀滅者』來解決是吧!聽了

真教人不舒服。

「當然,我們會對這些人進行肅清行動。然而【毀滅者】一完事之後便會隱藏行蹤,所以我們無法采取對應行動。我們有出動【組織】及警察表里兩方的力量去進行調查,但搜查進行得並不順利。由于他現在沒有一個固定的住址,所以從這一條線索去找他也是不可能的事。此外,他的名字和一切都被謎團所包覆住。」

「原來如此……意思是說,難不成這次是——」

我漸漸開始能摸清楚狀況了。阿春緩緩地點了點頭。

「是的。DVD中那個坐著的男人,就是【毀滅者】。他的外表在【我們這個業界】廣為人知,所以我想早苗敬三應該也認識他吧。他知道自己被某個人盯上了,他是個伙伴雖然夠多,但敵人卻也一樣多的男人。」

「……他沒有要回應那些要求,改變自己想法的意思嗎?」

「並沒有,早苗敬三前來拜托【組織】就是最好的證據。他也知道【組織】的存在。

也就是說,那個在電視上頂著一張笑臉說自己是國民好朋友的家伙也同意殺了法律無法制裁之人的思考模式嗎?雖然說現在連小學生都知道政治家表里不一,不過這種話還真是讓人受不了。

「而且——」

阿春留下這個前提。

「早苗敬三拜托【組織】的,不是解決【毀滅者】,而是保護他的女兒。」

「保護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早苗優花比較有可能是那個被盯上的目標。」

「為什麼啊?那個DVD是送到早苗敬三的手上啊。」

「仔細想想啊,狗斗。犯人為什麼要刻意把預告犯行的DVD寄給他?」

「那是因為……」

啊啊,倏地停下嘴來思考的我找到答案了。我點了點頭。

「是嗎?警告啊。」

「沒錯。如果他要殺了早苗敬三,那我不覺得他會刻意把事情搞得更複雜,如此一來,他的目的就是威脅了吧。【毀滅者】盯上他的家人,如果不希望家人被殺,就趕快改變你的想

法。簡單來說,就是人質。」

「可是,早苗敬三自己也有可能是敵人的目標啊。」

「就現在這個時間點而言,那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你會知道?」

「如果早苗敬三是敵人的目標,那當早苗無視警告、不改變自己的想法時,您認為事情會有什麼發展呢?」

「這個嘛……唔,怎麼說呢。他會被殺——應該會有這種下場吧?」

「您覺得這樣一切就結束了嗎?」

「本人不在的話就算結束了吧。」

「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桐崎說。

「早苗的敵人雖然多,但他的支持者也很多。如果他因為【某個意外】而死的話,那一定會有繼承他意志的人出現。如此一來,他們就白費心機了。」

這樣啊。如果第三代早苗敬三出現的話,那他的敵人就必須解決那個後繼者,結果這場你跑我追的戲碼絕對沒有結束的一天。

「以早苗敬三為目標的人希望早苗能以自己的意志,否定自己所做的事,然後從政治舞台上退下。如此一來,拿與早苗敬三關系密切的人來當人質是最有效率的作法。」

「可是——如果那家伙還是不怕的話呢?」

「到那個時候﹒早苗的敵人會殺了他的女兒吧。」

桐崎干脆地答道。

「如此一來,至少對方就能表現出白己是認真的。不論事態會不會好轉,他都能給早苗帶來一定程度的打擊吧。」

光是這麼想就讓人起雞皮疙瘩。這些人只把人當成道具來用。

「所謂的交易就是這麼一回事。」

桐崎微微歪過頭。

「可是我不懂啊,就算早苗被【毀滅者】盯上,那個【毀滅者】也只是一個人而已吧!這不是只要強化警備系統就好了嗎?這是為了保護自己女兒啊。這難道不是他應該做的事嗎?」

「早苗敬三當初似乎也是想這麼做的。」

阿春輕輕吐了一口氣。那或許可以稱得上是歎息吧。

「早苗優花現在被軟禁在自己家里。她不喜歡四周吵鬧的環境,也拒絕了大陣仗的警衛戒護。」

「真是任性啊,她的命可是很危險的啊。」

「她好像還沒有搞清楚狀況呢!我們已經對她做過說明,但她似乎還是不太相信的樣子。」

「……唔,如果有人跟我說有一個獨自挑掉幾十個暴力集團的男人盯上我,那聽起來也沒什麼真實感啊。」

就算是這樣,她也太搞不清楚狀況了。這就是有錢人家的大小姐會有的任性嗎?

「一般的警備系統恐怕無法完全阻擋【毀滅者】的入侵。」

「所以早苗就找上了【組織】幫忙嗎?」

「是的。他認為隸屬于【組織】的人實力應該足以和【毀滅者】交戰,而頭頭判斷最適合這個任務的就是兩位。」

「……他是不是太看得起我了啊。我只是個會用點刀的平凡女高中生啊。」

平凡女高中生會刺人刺到這麼誇張的地步嗎?

「的確,桐崎恭子,如果只有您一個人的話,要對抗【毀滅者】或許是一件很難的事。然而——」

阿春看向我。

「乃出狗斗,如果您也在的話,那事情就不一樣了。」

「我可是個比桐崎更平凡的男高中生喔。」

「可是,您是一個【不死之男】。我還需要繼續說明下去嗎?」

「……你要我在危急的時候充當盾牌?」

「把話說白了,就是如此。」

「真是誠實啊。」

唔,不過我想也是。我聳了聳肩。

「……我有一個問題。」

片刻過後,桐崎這麼說道。

「好的,請說。」

「你們以前曾經對我和狗斗這麼說過。你們是為了肅清法律無法制裁之惡的【組織】。」

「是的。」

「但你們實際在做的,卻是保護政治家的任性女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阿春陷入沉默。她一樣毫無表情,讓我看不出來她在想什麼。在一段空白之後,她開口說道:

「我之前也說過了,【毀滅者】是個非常危險的男人。我們無法掌握他的真實身分,雖然【組織】無法無視他的存在,但我們現在仍然沒有辦法做出對應。而這一次,早苗收到了這封預告書。【毀滅者】以前從來沒有對敵手做出犯行預告。要說的話,這次的確是一個機會。」

「原來如此。這是你們第一次不用處于被動的狀態對吧。」

「是的。對【組織】而言,我們希望能藉這次機會解決【毀滅者】。」

桐崎點了點頭——不過她似乎還有些沒辦法接受的樣子。

「……你的解釋聽起來是很正當。但我的問題是政治家將【組織】挪為私用這一點。趁這個好機會,我就先來問問你吧。

你們這個【組織】是以什麼樣的形式隸屬于政府之下?你們到底擁有多高的地位和多少權限?

統領一切的是那個男人嗎?還是說還有別人?」

「……我無法回答您所有的問題,不過——」

阿春講到一半停下,隔了一段時間後才繼續說下去。

「我只能告訴兩位,【組織】是在複數人的指示下行動的。頭頭雖然擁有全權,但他不一定能按照自己的意思來讓【組織】行動。因此,有時候也會發生這樣的情況。而且這並非我們所希望看到的情況。」

「可是你們還是不得不這麼做,是嗎?看來你們的【組織】也不是很團結啊。」

「的確如此。」

阿春還是淡淡地回答。看她那一副不繼續說話的樣子﹒我就知道我們再問下去也得不到更多情報了。絕對不挾帶自己的感情,只說必要的話,不必要的話絕對不泄漏。說好聽一點,她非常忠于自己的職務,但這份順從卻讓她失去了身為人類的那一面。

「那麼,兩位願意接受這個指令嗎?」

「就算我們說不要,你也不會聽吧?不要一直確認啦。」

桐崎不快地說道。

「失禮了。那麼我再次和兩位確認指令的內容。護衛早苗敬三的女兒˙早苗優花,當【毀滅者】進行攻擊時,請務必將他殺害。」

「……務必嗎?」

「是的。這就是桐崎恭子,您應該受的懲罰。」

阿春闔上筆電,收回耳機。

「那麼,我就此告辭。我之後會再告訴兩位正確的日期時間。」

她深深地行了一禮後,便就此離開。

四周突然變得一片安靜。桐崎陷入沉默,像是在想著什麼似地低下頭。

「桐崎……」

我猶豫地叫了她的名字。過了一會兒之後,桐崎露出無力的笑容看向我。

「……沒事的。」

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緩緩地將它握起。

「就算我像個小女孩似地鬧別扭,就算我天天和你說話——我也做好了這一天遲早會來的覺悟……就算我再怎麼不知好歹,我這種人如果想活下去的話,以後也會在各種場合碰到讓我痛苦的事吧。之後,應該還有更巨大的……補償。」

桐崎小聲地低語。

「就像之前一樣,我不是在失去白我的狀況下殺人,而是以白我的意識殺人——一直殺下去。這就是賦予在我身上的罪,也是賦予在我身上的補償方式——吧。」

「……你可以嗎?」

「啊啊——你在我身旁,我是……不會逃走的。」

她看著我,露出微笑。我深深地點了點頭。

接著,桐崎突然換了個語氣。

「……還有,狗斗。」

「啊、啊啊?怎樣?」

「那個【組織】的事——我們最好小心一點。」

「為什麼?」

「自從碰到他們之後,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國家真的會有以惡制惡這種想法嗎?」

「你想是這麼想……實際上這個【組織】真的存在,所以應該就是了吧?」

「然而我們並不能證明他們是政府的人。不過他們所擁有的情報網是真的很了不起就是了。就算他們真的隸屬于這個國家……也應該要有個動機來讓這個國家創立這種【組織】才對。」

「……動機?」

「如果沒有遇到真正的危機,這個國家是不會想要改變什麼的。他們大概也不會想要創立什麼新的東西吧。但事實上,【組織】的確存在。如此一來,一定是【有什麼】逼得這個國家走到非得創立【組織】這一步才對。」

「你的有什麼是指……」我環起雙手歪過頭。

「什麼?」

「我不知道——不管怎麼說,除了用犯罪者來殺犯罪者這種表面的理由之外,【組織】或許還有其他真正的目的吧。」

桐崎一臉認真地說道。

「在真正的目的未明前——我們或許不應該完全相信他們。」

早苗優花的房子——正確來說,這應該是早苗敬三的房子。由于他幾乎不回家,所以這里事實上可以算是位在郊外的偏僻地區——他女兒的家。這麼一說起來,那個像是【組織】總部的地方,好像也是在某個深山野外的樣子。那個……人類一擁有權力之後,就會想回歸大自然嗎?

我們在指定的時間來到明答公園等待後,一台看都沒看過的黑色細長轎車前來迎接我們。

這是只能在電影里看到的真正禮車。

從車子里走出來的西裝男子引領我們坐進車里。在我為了這不可置信的舒適感而感動的時候,車子逐漸離開市中心。

一個多小時之後,我們抵達目的地。車子把我跟桐崎放下,不知道開到哪里去了。

就算說把我們放下,但其實他們並沒有把我們放在房子腹地外面。車子穿過巨大的門,經過四處點綴著噴水池和花田的廣大花園,最後停在一扇似乎是玄關的誇張門扉前。也就是說,車子可以在這棟房子的腹地里行駛,一切都非常地超現實,這應該不是整人節目吧。

「話又說回來——」

我仰望著矗立在眼前這棟巨大到有如城堡的房子說道:

「好大——啊。」

「沒有其他形容詞了嗎?真是個辭彙貧乏的家伙啊。」

桐崎以半閉的眼睨著我。什麼嘛,那說這種話的你應該能說些優美的辭彙來形容吧。

「交給我。我就讓你看看我們兩個是不同世界的人。」

「喔喔,真是值得信賴啊,那真是拜托你了。」

「唔。」

桐崎環起雙手,一臉深思地仰望著房子。

然後,她隔了整整數分鍾才開口:

「超大的。」

「…………」

「……抱歉。」

呃,你跟我道歉反而會造成我的困擾啊。

「可是為什麼要把房子蓋得這麼大啊。這有什麼意義嗎?」

「又大又寬廣的房子應該很方便吧,在某些層面上。」

「是嗎?只要家大到某一種程度,打掃起來也會很麻煩吧。」

「掃除這種事一定是交給傭人做的啊。」

「那把家蓋小一點,不就不需要雇傭人了嗎?」

「有錢人應該不會自己打掃吧?」

「可是,也沒有什麼理由要把家蓋到不必要的大,然後再去花額外的心神來照顧它吧?」

「……你說的確實沒錯。」

「厲害是厲害,可是大到這種程度根本沒意義吧。」

「啊啊,完全沒有意義呢,這麼大一間房子。」

「……那個,請問一下?」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放肆地對房子表達意見的我和桐崎同時縮起身體。

一個穿著西裝的初老男人不知何時出現在玄關前。

「桐崎恭子小姐和乃出狗斗先生對吧!我已經聽說了兩位的事。我是早苗優花小姐的管家,名叫淺生。」

「……啊,你好。」

管家,這又是個我不熟的職業了啊。

「管家……是那種無敵強,可是又暗地戀慕著大小姐的人嗎?」

你在說什麼啊?

「別想了,你剛說的那是妄想。」

雖然我覺得這不是可以別想了的事,可是我也不想繼續探究下去,所以就放過桐崎了。

「小姐在等待兩位。不好意思,請兩位往這邊走。」

名為淺生的管家深深低下頭後,便緩緩將門打開。

華麗。

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就只有這個了。

寬廣的房間被鮮紅的壁紙包覆。室內擺滿各式各樣的布娃娃。不,應該說布娃娃堆積如曲會比較正確,至少布娃娃的主人沒什麼要陳列它們的意思吧。感覺她只是雜亂地把垃圾堆到旁邊而已。

兩個高大的書架被夾在布娃娃之間,上面塞滿了書。大概是因為放不進去吧,地板上也堆了高高的書。

化妝桌似乎很久沒用了,現在被當成放印表機和筆電的台子。

我把視線移向右邊,看進一面附頂篷的大床。

早苗優花就在那里。

她穿著絲制的洋裝,色素淡薄的黑色長發在床上散成放射狀。那種病懨懨的感覺,應該是來自她那極度蒼白的肌膚吧。

她在床上抱住膝蓋,現在正讀著一本很厚的書。由于書名是英文,所以我當然看不懂。我才剛想說她的嘴為什麼會膨成圓狀,看到她嘴唇邊突出的白色棒子,我才知道她正含著一支棒棒糖。

「小姐,這兩位是桐崎恭子小姐和乃出狗斗先生。這是主人他拜托的那個地方所派來的人。」

淺生低頭後,仍在讀著書的早苗優花輕輕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淺生,這邊沒事了。你可以幫我泡個茶嗎?」

舔著糖果的她清晰地說完後,淺生先生說了一句「我明白了」,便轉向我們這邊,「那麼我就此告辭」,他朝我們點了點頭,離開早苗優花的房間。

門扉緩緩關上的聲音響起。

我跟桐崎什麼都不能做,只能呆站在那邊。

早苗優花繼續讀著書,不久後才低聲說道。

「坐在那里。」

叫我們坐在那里啊。那里連椅子都沒有啊。

「坐在布娃娃上面也沒有關系。」

「真的嗎?」

我這麼問。早苗優花淡淡地回答:

「沒關系。反正對我來說,我根本不在乎那些東西。」

就算她這麼說,我還是覺得有點不舒服。只是我看向桐崎,發現她在看了早苗優花一眼後,使用鼻子哼了一聲,一屁股坐上附近的大型鯨魚娃娃。我原本還想說要怎麼辦穿好,最後決定要暫時先站著。

當我尷尬地站在那里的時候,一陣淡淡的味道突然刺激到我的鼻腔。那是一股甜甜的、讓人聯想到糖漿的香味。我移動著視線,尋找著香味的來源,入口邊的花瓶進到我的視野里。里面插著數朵我從來沒見過的紅花,恐怕就是這個吧。

「有味道嗎?不好意思喔。那是那個人送來的花。他好像說過那是南美的稀有花種之類的,目前日本好像就只有那幾枝喔。」

那個人指的是早苗敬三吧!就稱呼父親的方式來說,這的確是冷淡了些。有那麼一瞬間,我還以為她是在炫耀她的禮物,不過就炫耀來說,她的語氣未免過于尖銳。她剛剛斷言布娃娃是『我根本不在乎的東西』的時候,話里似乎也有同樣的意味。

片刻過後,早苗優花大聲地把她在讀的書闔起來。她隨便把書一丟,伸展身體,接著把棒棒糖從嘴里拿出來,以舌尖舔回拉成絲線的口水後,把糖果放到一旁的銅盤上。

「……那麼,歡迎兩位。還有,初次見面,我就是早苗優花。」

「啊啊,我是——」

「我知道,你是桐崎恭子對吧。」

早苖優花的嘴角微微揚起。

「真是讓人感到意外呢。」

接著,她做出讓人嚇破膽的發言。

「我以為在網路上造成騷動的【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會是個更可怕的女生呢。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可愛好多。」

「……你也知道嗎?」

桐崎以蘊含著緊張的聲音問道。早苗優花干脆地點頭。

「為什麼——」

「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早苗敬三的獨生女喔,多少也知道一些有關【組織】的事。而且我一說我如果不知道保護我的人是誰就不能安心,你們的頭頭好像就很干脆地告訴我了。」

我怎麼想都搞不清楚那個大叔到底想干嘛……!

「放心吧。既然你們都是【組織】的人了,我也不會想拿你們來做什麼。唔,桐崎小姐,不管你殺了多少人,那都跟我毫無關系啊。」

「……你難道不覺得這會給你帶來危險嗎?」

「這邊他也跟我說明過了。你已經不再殺人了對吧?」

早苗優花看向我。

「乃出狗斗同學,因為有你在,對吧?」

「……唔,是沒錯。」

「雖然我還不能相信,可是你真的死不了嗎?」

「好像是啊。」

「我可以試試看嗎?」

早苗優花指向房間里的窗戶。

「從那里跳下去。」

「…………」

我無言地盯著她,她則是呵呵呵地笑了出來。

「我開玩笑的,好可怕的表情喔。」

「我不喜歡讓人笑不出來的玩笑。」

「太可惜了。」

和她嘴上所說的話不同,早苗優花一副沒什麼興趣地說完後,便接著這麼說:

「殺人魔和【不死之男】嗎……真是個有趣的組合啊。唔,不管怎樣,就請兩位多多指教啰。因為好像有可怕的人盯上我了呢。」

「如果你有所自覺的話,那要不要增加警衛的數量呢?」

「我不要。」

她明白地拒絕。

「一群不認識的人在家門前晃來晃去的話很煩人吧。」

「這是你爸爸擔心你才派來的人。你要不要就忍一下啊?」

「擔心我是吧。」

此時,早苗優花白嘲地笑道:

「真的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擔心我這個人呢。」

「這是什麼意思啊?」

「那個人雖然很愛他的女兒,但對他來說,我怎麼樣都跟他沒關系吧。」

我聽不懂她說的話。

「早苗敬三的女兒,不就是你嗎?」

「是啊。可是,那個人重視的是『自己所愛的女兒』喔。」

她嫌惡地丟出這句話。

「內斂、乖巧、順從、聽從父母所說的話,這種女兒——他只是想陶醉在自己比任何人都愛這種女兒的身影里罷了。也就是說,真正重要的,最後還是他自己啊。」

「……原來如此啊,那我就能了解這間房間的不自然了。」

桐崎蹺起腳,雙眼環視三圈。

「就你的言行來看,我實在不覺得你會把你的房間裝飾成這個樣子,也不覺得你會去收集布娃娃。這一切都是父親送給自己理想中那個女兒的東西對吧。」

「真聰明。是啊,他根本不管我怎麼想。對那個人而言,我是個傀儡,我是一個什麼都聽他的,照著他意志所活的機械。」

是嗎……所以她才會這麼痛恨布娃娃和花啊。

「……而這次可能會有人來破壞自己珍貴的傀儡,所以他才拜托人來保護你——是這麼一同事啊。」

桐崎問道。

「你之所以會拒絕你爸派來的人,這個才是真正的原因吧?」

「這也是其中之一。」

早苗優花對我的問題點了點頭。

「你不覺得這個抵抗小到好笑嗎?可是啊,當我這麼說的時候,那個人非常生氣呢。雖然他表面上還維持著一副溫和的樣子,但這點事我還懂。那個人就是不喜歡我不按照他的意思走啊。」

……形象和我平常看到的早苗敬三完全不同啊。

「真正為國民考慮的政治家——雖然社會上大家都是這麼認為的,可是那個人可是由自我意識堆疊而成的呢,應該可以算是個自戀狂吧。他很喜歡複制他妄想中的自己。我也是滿足這個條件的要素之一。為理想而燃燒的政治家,以及尊敬他、與他相依為命的獨生女——雖然相當陳腐,但就他把一切現實化這點而言,我或許還滿尊敬他的呢。」

……總覺得我好像聽到了我不需要知道的事。呃,反正不管怎樣都好啦。

大概是注意到我一臉什麼都說不出來的樣子吧,早苗優花露出微笑。

「對不起喔,說了這種無聊的事,反正就是這樣,保護好我的命喔,我很期待呢。」

突然之間,敲門聲響起了。

「茶來了。」

「謝謝你。」

早苗優花對淺生先生如此答道後,便跟我們這麼說。

「那麼——我們就先用茶干杯吧!我會准備很豐盛的晚餐。畢竟今天我要占用你們一整天的時間啊。」

「…………你說什麼?」

我剛剛好像聽到一句不容我漏聽的發言。

「一整天?」

早苗優花眨了眨眼。

「是啊,怎麼了嗎?」

「等一下,我們要二十四小時守著你嗎?」

「那是當然的啊。因為你們也不知道要攻擊我的人什麼時候會來啊?」

「一直待在這里嗎?」

早苗優花微微一笑後說道:

「那是當然的啊。」

「……我就說了不是了啊!你要我說幾次你才懂啊!」

我大概花了三十分鍾左右吧,必須再把我不知道說過多少次的解釋再說一遍。

「我到好朋友的家里來玩,今天要睡在這里!事情不是像姊姊你想像的那樣,聽懂了嗎!?」

『喔,是喔。』

手機的受話口傳回別有深意的話。

『唔——就我所知,你好像沒有感情好到可以外宿的朋友吧。基本上,你不是很討厭那種黏膩的關系嗎?』

嗚。一如往常的銳利指責。

「我、我最近認識的啦。而且我的想法變了啦。我也是個高中生了,也是會做這種事的啊!沒有關系吧!」

『唔,是這樣沒錯。看到你在姊姊不知道的地方成長,我有些高興,又有些悲傷……我是沒有關系啦。』

「……是嗎?」

『要做好避孕措施喔。不然最後後悔的可是你自己。』

「啊,我知——我就跟你說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對方不是桐崎啊!我!重覆了!好幾次!REPEAT、AFTER、ME,我、沒和、桐崎在一起,OK!?」

『YES、YES。YES。我知道了啦。你用不著這麼拚命嘛。』

「因為姊姊你太煩了!我跟桐崎不是那種關系!」

『還沒?』

「永遠不!」

像是歎息的音響起,姊姊這麼說:

『什麼嘛,真無聊。你也真是晚熟。唔,我知道了啦,你要在朋友家住對吧,了解。』

姊姊那終于接受事實的聲音讓我吐了一口氣。我、我累了……

「我可能會在這邊住上幾天。星期二早上記得要把廚余拿去倒喔。禮拜四要丟不可燃垃圾,你要先做好分類再丟出去。還有,不要只吃泡面,便利商店的便當也是。我有做一些菜放在冰箱了,你之後——」

『啊——夠了啦,我知道了啦。你是要和朋友去長期旅行的太太嗎?我是一個人就什麼都不會做的沒用丈夫嗎!』

「本質上也差不多了吧。」

『真是個失禮的弟弟……』

「反正就是這樣子,萬事拜托了。」

『好好好』,姊姊這麼回答我最後一句話。她不可能會發現我應該盡可能地混過去了。就在我松了一口氣、准備掛掉電話的時候……

「狗斗,我可以先去洗澡嗎?」

我發出無聲的慘叫。

我以驚人的氣勢按住電話回頭,桐崎像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似地眨著雙眼。

現在,只有我和桐崎待在早苗優花的房間里。受到保護的本人幾分鍾前去了廁所。原本我們應該是要陪她去的,可是她說完「廁所就在附近,沒問題的。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的話,我會大叫的」之後,便迅速離開房間。我們之前一直跟在她身邊,或許她也想要一些獨處的時間吧。

這就先不管了——在我張闔著嘴巴的時候,桐崎坐在早苗優花的床上,歪過了頭。

「怎麼了?呃,淺生他已經准備好洗澡水了,我想說我們應該可以輪流泡。還是說你不喜歡有人比你先泡?」

我拚了命用手勢告訴她不要講這些有的沒的,可是她根本沒看懂。只有這種時候第六感才會報銷的桐崎一臉詫異。

「怎樣?……難不成你想一起泡嗎?這個嘛……嗯,我是沒關系啦。不過就警備而言,我們總不能兩個人一起脫光光吧。而且如果我跟你一起泡澡的話,那熱水必然會染上美麗的鮮紅——」

「喂,你給我閉一下嘴,就當我求你!」

我不顧一臉空白的桐崎,轉向電話就說。

「姊、姊姊,剛剛那個——」

『剛剛那是桐崎小姐?我沒聽得很清楚。什麼嘛,果然就是那個樣子嘛。』

「不,我就說了不是了,怎麼說呢,那個我要一個人泡澡,呃,不是這樣子。那個——」

『好好好,你要在朋友家住對吧。姊姊是個很善解人意的人,所以我都懂喔!那麼,你加油啰。』

啪。嘟——嘟——嘟——

「…………」

結束了。

「你電話講完啦?講得挺久的嘛。」

「你、你……」

「你從剛剛就一直在講什麼啊?」

「……沒差了啦……」

我當場抱著頭蹲了下來。事情變得很了不起了。我的頭腦啊,以全速運轉想出一個好藉口吧。你平常都沒派上什麼用場,所以至少今天這個要做到啊。

「……沒事吧?狗斗。」

「我沒事。我很好。」

選擇放棄的我搖了搖頭。不可能,我花了數秒鍾就做出了判斷。我決定一切都要用我不知道來帶過,雖然我不知道這能發揮多少效果,但這至少比什麼都不做好吧。

「桐崎,我真的是在遇到你之後,我的人生才有了起伏啊……」

「是嗎?如果你是在稱贊我的話,那我就先謝過了。」

「你總是這麼樂觀進取啊。」

桐崎嘴上說著「那倒是沒有」,臉上的表情卻一副明明就是的樣子。這個女的強到連挖苦的話都聽不懂嗎?

「話說回來——這里還真安靜啊。」

桐崎眺望著窗外逐漸暗下的景色。

「我也說不准,但我不覺得【毀滅者】有要打過來的意思。」

「唔,他也不是這兩天就會來吧?」

「是嗎?既然早苗敬三沒有做出改變思想的舉動,那對方也差不多會決定要動手了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是神經再緊繃也沒用吧。我們就等到有事情發生後再來緊張吧。」

「我是覺得那樣有點太晚了——唔,也是啦。過于慎重只會讓神經彈性疲乏,那樣就沒有意義了,我們就放輕松一點吧。」

桐崎吐了一口氣。我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

「話說回來,我可沒想到要外宿啊……學校那邊只能請假了。我好歹也有個全勤獎啊。」

「……會在意出席日數的不良少年倒是很少見啊。」

「我說啊,學校這種地方是讓父母親出錢來買將來的地方啊。輕視了它也只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啊。」

桐崎眨了眨眼說道:

「真是叫人驚訝啊。狗斗居然會說出這種難得一見、正常至極的意見。」

「……唔,這是姊姊跟我說的啦。」

事實上,我是覺得姊姊都出錢給我去上學了,蹺課似乎有點對不起她。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非常能夠接受這個理由。」

「真是個失禮的家伙。」

「就一個認識狗斗的人來說,把剛剛那句話當成是你個人想法的人才比較失禮吧?」

「嗯?是嗎?聽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不不,不管怎麼說,你剛剛那樣才比較失禮吧。是說你現在這個意思也很失禮啊混帳!」

差點就給她混過去了。不過我是不會被騙的。

「被發現了嗎?你似乎也成長了不少啊。」

「多虧有你在啊。」

「只要用可以自由刺你側腹的權利來答謝我就好。我最近發現刀尖刺到肋骨的感覺意外地不錯……」

我轉向一旁,低語著「話說回來,好熱啊,冷氣有開嗎?」

「……我不喜歡被丟下。」

「我最近才知道只要沒人理你,你就會恢複正常。」

啊啊,我還是有了反應。她那滿足的表情真叫人火大。

「……不過還真閑啊。」

「是啊。」

剛進到這個房間里的時候,我的確被這個異樣的房間嚇到,不過一習慣了倒也沒什麼。非常地無聊。桐崎大概也覺得很閑吧,她緊緊抱著熊娃娃前後小幅度地晃動。我對她這麼說:


「我們之所以會一直等下去,是因為我們根本沒有事情可以做吧。」

「可以做的事情嗎?」

桐崎抬起頭看向我這麼說道。

「就是啊,的確有些太閑了。」

「是啊。要不要來做點什麼?如果是撲克牌,跟他們要的話,他們應該會願意借吧。」

「好啊,來做吧。」

「…………」

「你難得會說好話嘛,狗斗。」

現在,是我多心了嗎?我總覺得我們對某個字的解釋有微妙的不同。

「我們現在就來做吧。」

啊,又來了!希望是我想太多了!我正對著星星許下這個願望啊!

「事實上呢,狗斗。我從一進這間房間里的時候就在這麼想了……」

「什、什麼事呢?桐崎小姐。」

桐崎指向自己屁股底下的床單。

「這個純白的床——你不覺得它很想染上些什麼嗎?」

「…………不覺得。」

完全不覺得。

「是嗎——那我換個話題,狗斗。洗澡這種事是洗去髒汙,如此一來,如果要在做了之後浴血的話,那就是現在了,這是上帝給我的指示啊。」

「你完全沒有換過話題喔。」

「是嗎——反正,先讓我刺一下吧。」

嗚哇,這家伙放棄了要繞遠路來要求了!

「我不要,我才剛因為你被卷入非常麻煩的事態里了。我絕對不要。」

「唔,別這麼說。」

桐崎從床上走下,頂著一臉無懼的笑朝我走過來。噫!要來了!

「和戀人獨處的這種狀況讓我春心動搖,而這份沖動所帶來的殺傷行為則是思春期中理所當然的行為。」

「誰敢要那麼詭異的思春期啊!」

「別再說這些有的沒的了,反正你也逃不了了。」

救、救救我啊,姊姊!這個人對刺我這件事愈來愈沒有抵抗了啊!

桐崎,逼近。

我,逃走。

只不過就算這里再寬廣,也畢竟是在室內,我立刻就被逼到了牆角邊。

「沒事的,只有一開始會痛,接下來會愈來愈舒服的。」

「我並不想去那種異世界!」

桐崎笑了,很不懷好意地笑了。啊,是惡魔,惡魔出現了。

她迅速撩起裙子,一如往常的小熊內褲探出頭來。桐崎將一把大刀從裝在大腿上的槍套里拔出來後,隨即揮下。啊啊,我無力可回天了。我回想起第一次遇見這家伙的時候,這個女人明明就很瘦,但她的力量卻異常地強大。只要被她抓到,就連個大男人也逃不掉。在不知道轉過多少次走馬燈開始閃爍的時候,桐崎這麼說:

「那麼,接著——」

然而,就在下一瞬間——

前方——也就是桐崎背後突然吹起一陣強風。

咦?我記得窗子應該有關啊。

和我有同樣想法的桐崎也覺得奇怪,她停下手,轉過頭。

接著——

「——你!」

她瞬間滾向一旁,蹲到我身邊之後把刀舉起。我少了障礙物的視野里出現了一個我不認識的人……

我知道有個男人站在窗前。

絲毫不油膩的蓬松黑發,像是忍著睡意、朦朧半張的雙眼,漆黑的襯衫和同色皮褲的打扮讓他全身散發出一種無法捉摸、如影般的空氣。然而,他握在右手上的東西——一根又長、又粗、又厚的鐵棒擺明了是殺氣的象征。

他背負著闇夜,無聲地佇立著——

那家伙靜靜地問:

「……你們是誰?」

「那是我要問你的話。不過我已經不需要問你了——【毀滅者】!」

桐崎站起身,將刀尖刺出。

我迅速坐起上身的時候,桐崎也幾乎在片刻間沖了出去。

沒有時間可以等他回話。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段從外面出現的,應該就是那家伙沒錯了吧。做出如此判斷的桐崎在確認對手的同時便做出攻擊。她的判斷並沒有錯。如果阿春所言屬實,那我們現在的戰斗對象很有可能在幾秒鍾之內就要了我們的命。

桐崎所丟出的這一擊速度快到一般男人幾乎無法用肉眼辨視。

「…………」

而男人卻無言地、冷靜地,用他的用手將武器擋下。

銳利的重低音回響。

「你是誰?」

他以漠然的語氣問道,但桐崎沒有回答,只是接連劃出銀色的軌跡。

然而,值得驚訝的是,【毀滅者】躲開了她所有的攻擊。而且是還是最低限度的小小動作就閃開了。

「不回答嗎?」

他歪過頭,躲開桐崎從上面揮下來的一擊,像是要倒下去般地搖晃著。在身體要趴到地板上的前一刻,他踏出右腳撐住,把手往背後一繞。就像是在儲藏力量似地,然後他靜靜地低聲說道:

「那麼——你擋到我的路了﹒滾開。」

暴風劃過。瞪大雙眼的桐崎輕輕往後方一跳。然而她沒能趕上,鐵棒就這麼陷進她的腹部。

「惡呼——!」

悶沉的聲音傳來。桐崎嬌小的身體被打飛了。

「——桐崎!」

我跑了過去,伸出我的手,跳起來要接住她。我勉強趕上,把桐崎接到我懷里。只是我就這麼被反作用力一沖,狠狠撞上牆壁。

「唔……!」

呼吸梗住了。下一個瞬間,我劇烈地咳嗽。不過……這是怎麼一回事?桐崎的體重的確很輕,可是,這又不是漫畫,他可以把人當紙屑一樣打飛嗎?而且,在他進行攻擊之前,桐崎還微微往後一跳,抑制了他的力道。意思是說,他的這一擊原本應該擁有更強大的威力嗎……?

他沒讓我有時間思考。男人站在我前方,一副要打壞擋路者似地高高舉起鐵棒。

「唔喔——!」

抱著桐崎的我急急忙忙往右一滾。男人的武器前端碰到我前一秒所在的地方。

在那一瞬間,不可置信的事發生了。

我從未聽過的奇異聲響起,半徑約數十公分的方形地板有如隕石坑一般凹陷。碎片在空中飛舞……真的假的啊?

「…………﹒」

男人無言地看著我。

「……原來如此,難怪你叫做【毀滅者】。」

大口大口喘著氣的桐崎推開我的身體,站起身來。

「你沒事吧!?」

「應該吧。我並沒有被完整的攻擊打到……如果剛剛那樣沒躲開的話,我的肋骨恐怕早就碎光了吧。」

「不會吧——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只靠一發就……」

「我知道這個男人為什麼會被稱為【毀滅者】了。」

桐崎說。

「如果只是要殺害別人所拜托他殺的人,那叫【殺手】就好了。可是為什麼只有這個男人的稱號不同……答案很簡單。因為這家伙會把一切都【毀滅】掉。」

全新的一擊。桐崎壓低了身體躲開這一擊後,她抓起我的領口,喊了一聲「要跑了!」同時,我們沖出男人的攻擊范圍之外。

有什麼東西被打爆的破壞聲。男人揮動的鐵棒前端命中書架將它打個粉碎。不只是這樣,他還把上面的書全給剜了下來,粗魯地把書頁打散。

「他能用那股【力】把擋在他眼前的一切都徹底地打擊到體無完膚的地步。」

「……最好是有可能啦。」

「那你要不要自己試試看啊?你會明白的。」

「嗄?」

男人朝著這邊過來。在眼前被舉起的鐵棒筆直地朝我們落下——

「狗斗防護罩!」

我的頭蓋瞬間被往前一踢,毫不留情地碎裂。

「嗯噗!」

我就這麼被打倒在地板上。像是被鉛球砸中的沖擊(雖然我沒有經曆過)讓我的思考一片空白,一種無法言喻的疼痛則緊接著劃過我的腦漿。

「嗚、嗚喔喔……」

我的視野搖晃。比起痛覺,我心靈所受到的打擊更嚴重。面對准備進行追擊的男人,桐崎扛起我的肩膀,急忙逃走。在離那個男人稍遠的地方,我一邊順著呼吸,桐崎一邊問道:

「……對吧?」

「對吧?——你對個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抓住桐崎的頭,用盡全力地甩動她。

「什麼叫做狗斗防護罩啊啊啊啊!」

「反、反正你是個死不了的男人……我想說應該沒問題吧。」

我不是說過死不了不代表不會痛嗎!

「抱歉。不過,這就先別管了——」

先別管是怎麼一回事啊?

「……你懂了吧?」

「……啊——我已經懂過頭了。」

的確——他是個了不得的對手。我身體的耐久力要比常人好上很多,這大概是為了順應我這種【死不了】的體質吧。

即便如此——剛剛那一擊真的讓我以為我會掛掉……讓這樣的我以為。

如果是普通人被打中頭部的話,那想必是一招斃命吧。這個人是怎樣啊,真是夠了……

「糟糕了——」

桐崎啐了一聲。

「如果我們隨便有什麼動作,很有可能會反過來被他干掉。」

「……就是啊。」

就動作而言,現在是桐崎比較快。不過,她想要預測這男人所有的動作並躲開是不可能的吧。我之前也說過了,只要不小心被他打中一下,那就是出局再見了。

「該怎麼辦才好——」

桐崎以難得的焦急語氣說道。

不過,男人並不是個會等待我們思考對策的人。

他沉默地朝我們走近。

「……沒辦法,只好靠小動作來找他的弱點了。」

桐崎大概也知道這是個沒有對策的對策吧,她一臉不服地站了起來。

她逆著拿刀,身體前傾,擺出威嚇的姿勢。

但男人卻毫不恐懼地繼續前進。

所謂的一觸即發應該很適合形容現在這種場合吧。

我完全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就在這場緊張之中——

門,突然被打開了。

「……咦?」

站在房間門口的早苗優花發出驚訝的聲音。男人轉看向她,桐崎大叫:

「早苗!把門關起來,離開這個房間——」

太遲了,男人開始跑了。該死!桐崎和我准備向前沖上去。

「名栗同學!?」

就在那一瞬間,時間絕對停止了。

名栗……同學?當我跟桐崎一陣愕然的時候,男人在早苗優花面前停下腳步。

「……優花。」

然後,他嘟噥說道:

「我今天也——來玩了。」

他在吃仙貝。

「……呃,我幫你們介紹。」

他正在喀喀喀地吃著仙貝。

「他是名栗豹介同學。」

他空出的那只手拿著茶杯,不時大聲地啜飲著里面的茶。

「他基本上是,怎麼說呢——一

然後,他又吃了一口仙貝。喀喀喀、喀喀喀。

「——是想要……殺了我的人?」

他一邊看著我,一邊很美味地吃著仙貝——

「吃……」

我放聲大叫。

「吃仙貝的時候不准發出聲音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冷靜下來,狗斗。你找錯吐槽的點了。」

喝,糟了。過于非現實的一幕讓我瞬間失了神。

「很吵嗎?抱歉。」

他乖乖地道歉。那個被稱為名栗的男人——那個毀了數十個暴力集團、而且還曾經被派去暗殺重要人物的傳說中的【毀滅者】一臉悠閑,而且還很享受地啜著茶。

接著他轉向一旁,緩緩地拿起黑色圓盤,朝盤上一指。

「優花,這樣就全部都是黑的了。」

「咦,騙人!?」

發出驚異聲音的早苗優花歪過頭。

「咦咦、咦咦——?」

「這個和……這個的……判斷錯了。那個……會在這里活過來。」

「啊,啊啊,是這樣啊。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名栗同學好棒喔。」

她感佩地點了點頭,問說「那,我該怎麼辦才好呢?」名栗則回答她的問題。

……現在是和平地下黑白棋的時候嗎?

名栗不顧認真思考的早苗,喝了一口茶。接著,他一臉呆滯地向下看著茶杯,低聲這麼說:

「優花,茶有點涼。」

「唉呀,對不起。我喜歡放涼了一點再喝嘛。」

「我喜歡喝熱的耶。」

「可是如果太燙的話,舌頭會燙傷的。」

「那也是,優花真聰明。」

「這很普通啦。」

「是嗎,很普通嗎?」

「是啊,呵呵。」

哈哈哈。這段像是會出現在禮拜天午後走廊上的對話是怎樣。

「……可以解釋一下嗎?」

桐崎一臉不可置信地吐了一口氣之後,隨便找了一個地方坐下。

「我完全搞不清楚這個狀況。」

「唔,我想也是吧。」

早苗優花露出苦笑,把放了煎餅的容器遞給我們。

「……事實上,雖然說這樣對不起桐崎小姐和乃出同學——」

她側眼瞥了【毀滅者】——不,是名栗豹介一眼。

「他好像已經沒有要殺我的意思了。」

名栗也像是同意這句話似地深深點了點頭。

「……這到底又是怎麼一口事?」

我一臉詫異地問道,而早苗優花則是緩緩揚起一個微笑。

「因為我們變成朋友了。」

「……我完全聽不懂。雖然這樣會給你添麻煩,不過還是請你從頭開始說明。」

早苗優花對我的要求點了點頭。「當然,我正有此打算。」她這麼說。

「因為我給你們添了不必要的麻煩。如果可以的話,我是很希望事情可以在沒有被揭穿的情況下以『攻擊只是單純的威脅,事實上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結局,一切相安無事地結束……名栗同學,我之前明明就有跟你說過啊。」

「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在房間里。」

啊啊,這樣我就懂了。我原本以為這個被盯上的女生會毫無警戒地就離開房間,只是單純地因為她搞不清楚而已——原來那個時候,她跑去打電話給名栗了。

「……唔,事情果然不會進行地這麼順利啊。」

早苗優花帶著苦笑說道。接著她坐正姿勢,朝我們深深地點了個頭。

「……那麼,我就跟你們說明我跟名栗同學之間的關系。」

接著,她開始敘述……

兩人奇妙的邂逅經過。

「離現在,這個嘛——大概是兩個禮拜之前吧,在那個人還沒有去拜托他們的時候。我在花園里散步。那個時候,那個人已經知道名栗同學可能會來這里了,所以他禁止我離開這個房間——可是如果一直被關在房間里的話,實在會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我這麼跟淺生說,所以才得到了特別許可。」

那恐怕也是她對父親的一種反抗吧。「我真的很像個小孩子呢。」在苦笑之後,她又繼續說下去。

「就在我走到房子門前的時候。外面異常地吵鬧,我就想靠過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結果以為有壞人出現的早苗優花覺得好像很有趣,所以她就微微打開門,看看外面的情況。

「名栗同學就在那里喔。像這樣碰地倒在地上。那個啊,是有點像我以前看過的,那種被車輾過的青蛙的感覺吧。」

「像這樣嗎?」

名栗當場倒到地板上。他伸長了四肢,發出「碰——」的聲音。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看得早苗優花呵呵呵地笑了,名栗一副若無其事地坐起身後,又再次拿起仙貝。他雖然也可以算是毫無表情的人,但他並不像阿春那樣會讓人聯想到能劇面具。硬要說的話,我是覺得他像是一個漏了氣、根本沒有力氣去創造感情的人……真是個讓人摸不清的家伙。

「警衛雖然也叫我不要這麼做,可是我總不能放任倒在我眼前的人不管吧?所以呢,我把他帶進家里,給他吃飯、給他洗澡,他的衣服髒了,所以我要淺生去買差不多的衣服讓他穿上。」

簡單來說,早苗優花是用像撿到野狗的感覺把名栗帶進屋里就對了。

「剛開始的時候,名栗同學的意識朦朧,沒辦法好好說話。可是他一直在念著自己的名字喔。你覺得這是為什麼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啊。」

看著桐崎歪過頭,坐在一臉忍笑表情的早苗優花身邊的名栗說道:

「人在迷路的時候,一定要說出自己的名字。以前撿到我的人跟我這麼說。」

看著你用這麼認真的一張臉說這種幼稚園程度的話,我也是……

「也就是說,你迷路了……是這樣嗎?」

名栗對桐崎的問題點了點頭。早苗優花繼續說下去。

「我是在他恢複意識之後才聽他這麼說的。名栗同學雖然接下了要殺我的命令,可是他不知道我人在哪里,所以一直四處徘徊。他走了整整三天,最後才因為太餓而昏倒了。」

這、這是哪門子的少根筋殺手啊。

「我每次都有好好做筆記,可是這次我卻把筆記放在褲子口袋里拿去洗了。」

你是小學生啊你。

「這是我在照顧名栗同學幾天後才聽到的事。反正他就是一副快死的模樣,我只好請醫生來、讓他睡在床上、喂他喝粥……等到他終于可以站起來的時候,我才問他為什麼會倒在那種地方,結果他居然一臉平靜地跟我說他要殺一個住這附近的人。然後,我就問他那是誰,他就是說是早苗優花。聽到這里,任誰都會嚇一跳吧。」

這不是該嚇一跳的事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我想說報警會不會比較好……可是一看到名栗同學,我就做不出這種事。」

這沒什麼。在早苗優花細心照料名栗的時候,她已經對他產生了感情。如果要用剛剛那個比喻繼續說下去的話,那就跟在照顧野狗的時候對它產生了感覺,最後會想要自己留在家里養是一樣的意思。

「……所以呢,我就說了。我告訴他我就是早苗優花。」

「那還真是大膽的發言啊。你不覺得很危險嗎?」

「我當然有這麼想啊。可是,我把它當成是一場賭注。」

「賭注?」

「我是不是應該死在這里。」

早苗優花坐到床上,嘴角揚起。

「因為某件事情的關系,我找不到我人生的意義。我真的是個有活下去的價值的人嗎?我一直都對這個問題抱持著懷疑的態度。」

「……這個沉重的話題來得還真是突然啊。」

「啊啊,其實也不是什麼嚴肅的話題啊。我只是想要用客觀的角度來看而已。我個人的事對那個人來說是怎樣都好,這個社會也是如此。我有時候會被他帶去參加政治家的派對,但大家都只把我當成是早苗敬三的女兒。當然,我也沒有幼稚到會對這種事做什麼抱怨。」

可是我還是會去想啊。早苗優花這麼說。

「有人需要身為『早苗敬三的女兒』的我。那麼,『我』又如何呢?沒有人需要早苗優花本人啊。唔,我只是在玩一些邏輯游戲而已啦,因為我很閑。所以呢,我就告訴名栗同學,我是早苗優花喔。因為我跟他的感情變得還不錯,所以我有點在意名栗同學會怎麼做。」

如果,名栗豹介在那一瞬間就殺了早苗優花,那一切就此結束。如果被自己以真心相對、而且還是跟自己感情很好的人判斷說『世界不需要你』的話,那這個世界上真的沒有任何人需要自己,自己只是個毫無價值的人類罷了。她的意思是這樣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死了也無妨……你是這麼想的嗎?」

「是這樣說沒錯。」

早苗優花的回答讓桐崎露出一臉複雜的表情。

「反過來說,你希望被誰需要,是這樣嗎?」

「嗯——是啊。也許是這樣吧。」

早苗優花豎起手指,歪過她的頭。

「畢竟我到了這個年紀啊——唔,我跟你們一樣是高三生——都沒有一個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人。所以呢,我還是會去思考這種事啊。」

我感到有些意外。早苖優花或許有點不太一樣,但她的社交性看起來要比我好太多了。我實在沒辦法相信她沒和任何人建立起良好的友誼。

「乃出同學,你看起來不太相信的樣子呢。」

真是敏感。

「我是看別人的臉色長大的,所以這方面特別優秀呢。乃出同學﹒你在學校也向來都是一個人吧?而且這還是你自己希望的。對吧?」

「……你還真清楚。」

「那我想你應該不懂吧。所謂的人際關系,特別是對女生來說,其實是有點複雜難懂的。像你一開始就決定要一個人的話,那可能還比較輕松。因為擅長交際的人並不代表朋友就會比較多。」

這似乎是我無法理解的話題。我看向桐崎,她像是領悟了什麼似地把手抵在唇邊。我原本想問她的意見——算了,現在還是繼續聽好了。

「……所以——」

我環起手說道。

「名栗沒有殺了你……是這樣吧。」

「……嗯,沒錯。」

早苗優花看著身旁一臉恍惚的名栗這麼說道:

「名栗同學,他只對著我說了一句『是嗎?』而已。就這樣而已,然後他什麼沒做,就離開了我家。不過,那不是結局。我開玩笑地說聲『再來玩喔』,事實上,我在照顧他的時候,怎麼說呢?我總覺得好久沒像這樣有活著的感覺。沒想到他真的來了。他就像今天一樣,每天都會從窗子進到我房間里,和我一起玩游戲。」

「我的職業讓我很習慣入侵各處。雖然說把一切都破壞掉會更輕松就是了。」

名栗一臉平靜地說完聳動的話之後,喝了一口茶。

「優花不希望我這麼做吧,所以我沒那麼做。」

「嗯,謝謝你。」

「……我就叫你名栗吧。」

桐崎做了個前提之後,朝名栗問道:

「你為什麼沒殺早苗?」

用一張半睡的臉看著桐崎的名栗把視線移到茶杯上。

「……我差一點就死了。在我所屬的世界里,當場殺了瀕死的家伙才符合禮儀。比起讓他無意義地生存下來,這樣的作法還好上許多。然而優花卻讓我活下來了。」

他就這麼低聲說道。

「我認為回報救命之恩的禮儀,就是讓她也活下去,就只是這樣而已。」

「……真的就只有這樣而已嗎?」

早苗優花盯著名栗的臉丟出問題,而他則回了一句「剛開始的時候是。_

「現在不一樣了。我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不一樣——我沒有理由地想跟優花在一起。」

「……早苗。」

我對因為名栗的話露出微笑的早苗優花問道:

「那你呢?這家伙可是原本打算要殺了你的男人喔?」

「嗯。說真的,如果說我不怕,那是在騙人。不過……怎麼說呢?」

她把手放在名栗的肩膀上,這麼說道:

「每天見到名栗同學的時候,我就會愈來愈期待他的到訪。因為——名栗同學不是到早苗敬三的女兒那邊去玩,而是到【我】這邊來玩的人。」

「……委托者那邊怎麼辦?」

名栗冷冷地回答了桐崎的問題:

「我又不是做職業的。我只有在我想要的時候,才會接受別人的委托,如果我沒有那個心情,那我就會抽手不干。我一開始就有跟委托者這麼說過。」

……我覺得我對眼前這個名為名栗豹介這個人的印象一直在改變。

從阿春那里聽說的時候,我一直以為名栗鐵定是個凶暴殘惡的人。不,事實或許真是如此。不過,我也覺得事實並不僅止于此。

如果是職業好手,那他們只要一接下任務,就一定會完成吧。那是他們的自尊,也是他們為了在業界中生存下去所抱持的信念。反過來說,只是被暴力支配而瘋狂的家伙也是一樣。只要是決定要殺的家伙,就絕對不會輕言放棄。這或許就是他們生存的目的吧?人類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放棄為了生存而需要做的事。這是名為執著的魔物,而我以前也曾經和被這家伙附身的人對峙過。

然而,名栗豹介無法被歸類到任何一邊。他沒有任何矜持,也沒有任何執著。

那麼,他為什麼要成為【毀滅者】呢?

「呐,名栗——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工作?」

名栗以他那無色的雙眼看著下意識問出這個問題的我回答。

「因為我只有它。」

他淡淡地羅列出有如一開始就排好的語句。

「我不聰明。也沒辦法好好和別人說話。我所擁有的就只有力量。」

他悄悄地握住拳頭。

「比其他人都強的【力】。我碰到的每樣東西都會壞掉。我能夠破壞,這是我唯一比任何人都優異的能力。可是大家都說我好可怕,我從小的時候就一直被大家這麼說。我的父母親也是這麼說:你好可怕,我們不知道你會做什麼事。我也是這麼覺得,我很可怕,我不知到我會做什麼事,所以大家討厭我﹒所以爸爸媽媽拋棄我。」

「拋棄你——?」

名栗對我下意識低吟的語句點了點頭。

「有一天,我爸媽拋棄了我。」

名栗把他所有記得的事都告訴我們。他說他有一次和朋友玩的時候,因為一些小事而跟朋友吵了起來。到這里為止,都是小孩子之間常有的事。然而,情緒高昂的名栗卻迷失了自己,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把朋友揍得全身是血。所幸聽到慘叫聲的大人把他朋友帶到醫院,最後救回了一條命。然而名栗的雙親卻遭到被害者家長的強烈抗議。在這之後,名栗雖然被狠狠罵了一頓,不過他並不知道事情有多麼嚴重。

「我也沒有想要做到那種程度,我只是把對方加諸于我身上的還給他而已。可是,只要我一動手,普通的吵架就會變成彼此殘殺。」

在那之後,這種事情也發生了好幾次。每次名栗的雙親不是被被害人的家長叫出去痛罵一頓,就是被拳腳相待。

「大概就是這些事情所累積出來的結果吧?這也不是什麼不可思議的事。」

名栗被他的父母載到遙遠的城市後,下了車子。他的父母開車離開,再也沒有回來過。名栗則在那個城市過著有如流浪者般的生活。

「在那之後,我也有跟別人吵了幾次架。可是就算我出手再輕,對方還是會被我打到瀕死。因為這樣,我告訴自己不可以傷了別人。然而,只要我不使用【力】,我就連飯都沒得吃。」

之後——名栗這麼說:

「那個時候,有人說他需要我。他就是撿到我、養育我的人,他說他想要我的力量。只要我能【毀滅】他指名的人,他就會非常高興,所以我就開始做這份工作。」

不這麼做的話,我就無法在這世界上生存下去,名栗他這麼說。

「那個家伙和把工作交給我的人從來不說我很可怕,所以我繼續【毀滅】。我只有這件事能被其他人認同、能被其他人需要。」

名栗將視線轉向早苗優花。

「不過,優花她不一樣。就算我不去【毀滅】任何人,她也願意和我待在一起……和這樣的優花在一起之後,不知道從什麼開始,我變得不想工作。我也不知道我以後還會不會有做這份工作的意願。」

早苗優花看著名栗,露出微笑。

「我也是,和名栗同學一起度過的時間很愉快,因為他是我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結果……名栗和早苗優花都是在尋找一個不看家世能力,只需要自己這個存在的人嗎?

這兩個人偶然相遇——然後變得親近。

我總覺得,這跟我和桐崎的關系似乎有點像。

早苗優花對著我和桐崎的方向,深深地低下頭。

「我對兩位,真的感到很抱歉。這也是我拒絕那個人派給我警衛的原因之一。應該說,這才是真正的理由。我以為只要那麼說,那個人就會放棄。沒想到,他居然會去拜托【組織】……」

「不……」

現在該說什麼好。我看向桐崎,她也是一臉微妙的表情。

「我很清楚你們兩個的關系了,感覺非常的愚蠢……我只想問你們一件事。」

說完之後,桐崎對名栗問道:

「名栗豹介——你真的沒有要殺了早苗優花的意思嗎?」

「沒有。」

名栗說得清楚明白。

「我沒有要【毀滅】優花的意思。」

「…………」

沉默持續了一段時間。

最後,桐崎吐了長長的一口氣。

「我知道了。」

「……你們可以不要殺名栗同學嗎?」

「這個——不是我能決定的問題。不過,我會把這件事向【組織】報告。我不知道事情能不能轉向好的方向……」

「是嗎?我知道了。」

「狗斗也同意吧?」

我也沒有反對的理由。我也有些,不,是相當混亂。我不知道該如何處理這個事態,但名栗不會殺了早苗優花一事應該是真的吧?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就必須重新檢視這次的指令。就這層意義而言,先向【組織】報告會是個比較安全的作法吧。

「……啊,我同意你的說法。」

我點了點頭,桐崎也回以一樣的動作。

我們兩個離開房間,讓名栗豹介和早苗優花在房間里等著。

走廊被人工的燈光點亮,窗外的景色沉入暗闇,微弱的蟲聲從外面傳來。

「接下來……」

我低聲說完後,看向桐崎——然後皺起了眉頭,一臉深思表情的她把手指抵在下巴上,像是在思索著什麼似地。

「桐崎?」

「……?」

驀地回過神的桐崎轉看向我。

「呃……你怎麼了嗎?」

「什麼事?」

她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我並沒有漏看她那慌慌張張、像是要裝傻的模樣。

「別瞞我了。你有點怪怪的。具體來說,你從聽到早苗和名栗他們關系的時候就開始這樣了。」

「……是嗎?」

「啊啊,如果你不想說的話,那就不要說了……」

「唔……也不是這麼說——」

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桐崎並未明確地說出她到底在想什麼。她到底怎麼了?我以詫異的表情盯著她看了一會兒。不久之後,桐崎歎了一口氣。

「我不是怎麼了,只是……」

「只是?」

沉默。桐崎咬住下唇,一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態度,但在片刻之後——她低聲咕噥。

「你不覺得——很像嗎?」

「……什麼很像?」

「名栗和我。」

桐崎環起雙手。雙眼盯著外面的她繼續說下去。

「我一直這麼想。名栗他和我一樣。那家伙也是生來就擁有他根本不想要的能力,而他也因為這份能力飽受折磨,無法被任何人理解,只能獨自忍受這一切。」

「…………」

我突然想起名栗那獨特的容貌,仿佛像是放棄了擁有感情這件事似地。就像桐崎她無法抓出自己和別人的距離,所以她使用那種囂張的說法方式一般。因為他從未在不使用【力】的情況下和其他人來往——不,因為他禁止自己去和其他人來往。所以他才會只能用那種態度來對待別人吧。

「……那個男人大概是在找一個不把白己當成【毀滅者】——一個能把自己當成名栗豹介這個人來需要的誰吧。」

桐崎的獨白繼續。

「因為,我也和他一樣。我也想要一個……把我當成【我】來看的人。」

即便那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實。

桐崎打從心里這麼希望。

「對我而言,狗斗出現了。而對名栗而言……早苗優花出現了。那家伙,就是我……殺了名栗,就等于是否定我自己吧。」

說到這里,桐崎自嘲地揚起嘴角。

「原來如此。的確——這或許是比死還痛苦的懲罰也說不定。」

「……桐崎,你——」

我說不出話來。我把視線從桐崎身上移開,然後,和反射在窗上的自己對峙著。

「……如果要說人生被一個自己完全不冀求的能力搞砸——那我八成也一樣吧。」

【死不了】的身體。

和意志無關,毀滅一切的【力】。

這不是我跟名栗認為需要才得到的能力。

然而,既然我們帶著這樣的能力出生,我們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它的束縛。它仿佛是我們的影子一般。只要走在太陽之下,我們就算再怎麼不甘願,也會發覺它的存在。若是要讓它消失,就只能溶身于暗闇之中。

我把我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結果,我放棄了人生。

名栗從正面和自己相對。然後……他舍棄了人生。

如果要補充的話,那我和名栗是否相同的這一點——只端看些許的差異。我有個姊姊,這個人不會讓我誤人歧途,那個人則沒有。就只是這樣程度的差異而已。

即便如此,我和名栗的立場仍舊不同。

「真是沒道理啊……」

不過,現在名栗身邊有個名叫早苗優花的人。

或許已經太遲了。但就算如此,那家伙應該還沒有完全墮落才對。

所以———

「……呐,桐崎。」

「嗯?」

「對【組織】的報告……可以交給我嗎?」

桐崎眨了眨眼。

「……為什麼?」

「我有些事想說說看。」

桐崎露出困惑的表情。但當我以微微的苦笑說「……拜托你了」之後,她才點了點頭。

「啊啊,我知道了。」

「抱歉。」

我抬起手,從桐崎身邊走開。

走到不會被桐崎聽我講電話聲音的地方之後,我拿出手機。

我按下阿春告訴我拿來聯絡用的電話號碼。

在數聲鈴響之後,她本人接起電話。

『請問有什麼事嗎?乃出狗斗。』

直球般的問題。她沒說喂,也沒報上名字。

「……喂,我是山田權座衛門影靖。」

『請不要撒這種無意義而且不需要的謊。這個號碼是給我跟您專用的,電話號碼絕對不可能會外泄。當然,這支電話也完全沒有被竊聽的危險。』

世界上絕對沒有絕對這兩個字。是姊姊告訴我這句話的吧!先不管這句話是否屬實,就算阿春說的都對,但我個人覺得報上姓名好歹是她應盡的禮儀吧。

「……唔,算了,是我。是阿春嗎?」

『我已經說過了,您打這通電話的時候,只有我會接。』

「是嗎?那還真抱歉啊。」

『您有在反省就好。那請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啊啊,呃,這件事啊……」

我盡可能簡略地把事情的大概說了一遍。我原本就不是很會做這種事,所以我費了一些功夫,中間還有些話說得稍嫌迂回,但阿春卻從頭到尾都沒插嘴。

阿春就這麼聽著我說,等到我的說明告一段落之後,她才看准了時機,丟出一句『是這樣嗎?』作為回應。

『原來如此……事情的發展似乎有些出乎我們的預料呢。』

「嗯啊。不只是有些,簡直像是有人把我要收好的行李全都給打亂了。」

『所以,您就打電話來向我詢問今後的方針嗎?』

「……不,關于這件事啊。」

我吸了一口氣。等整個肺都吸滿空氣之後,我才把氣一口吐了出來。

然後,我說了:

「這次可不可以——放過那家伙?」

『……為什麼?』

「呃,你問我為什麼……我跟你說過了吧?那家伙已經說過他不會殺了早苗了。」

『我不認為這會讓把名栗殺掉這個指令的意義消失。』

「呃,話是這樣說沒錯啦。I

我胡亂抓了一把頭,試著要說服小春。

「那家伙該怎麼說呢,他的遭遇還滿慘的。然後他在遇到早苗之後,才終于得到回報,應該這麼說嗎,還是說……而且,只要有早苗在的話,我不覺得他還會再繼續以【毀滅者】的身分活動。」

『…………所以,您要我們放過名栗豹介?』

「啊,不,我也不是要你們就這麼放過他……我只是想說有沒有其他的方法。」

『應該是沒辦法吧。』

阿春迅雷不及掩耳地回答。

『從您所說的內容來看,名栗豹介和桐崎恭子不同,他都是依照自己的意志來殺人的。而且,他不認為這是犯罪。如此一來,就算【組織】去挖角這個人,那也只是白費心思吧。』

「……你說的是沒有錯啦。可是,那樣實在太片面了——」

沉默降臨。就時間來看,阿春大概有幾秒鍾都沒講話。

不過,她卻突然短暫地開了口。

『乃出狗斗。』

「……怎樣?」

阿春仍舊以她那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

『由于這完全是我個人的意見,所以我之前都沒有告訴您。但您不覺得您的思慮不夠周詳嗎?』

「啊?」

『也可以說是,您常常把事情看得太單純了。或者也可以這麼說,您被囚禁在個人的價值觀中,所以無法以綜合的觀點來觀察一件事。』

「……我說,不好意思啊,我的頭腦實在不太好,你可以說得白話點嗎?」

『譬如說桐崎恭子這個人,我以前曾經跟您說過。您是如何看待她的?您是把她當成一個普通的女高中生?還是說——您把她當成一個因為無稽藉口就殺了許多人的不祥【午夜十二點的殺人魔】?』

「呃,這個嘛……」

『您應該還沒有忘記吧?她是個犯罪者。她是個至少殺了十個人以上的人。』

「…………」

阿春說道。她不是在指責,也不是在叱喝。她只是把客觀的事實說出來。

『這次的目標【毀滅者】,名栗豹介也是如此。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殺害了許多人。不論這些殺人事件背後有什麼樣的理由、不管有什麼樣的過去交纏,他是一名殺人者的事實也絕對不會有所扭曲。很多人跟他有過一樣的經驗,但那些人現在卻過著正常的生活.他們和名栗豹介之間有什麼不同?

就結果而言,名栗豹介也不過是個輸給了自身軟弱的人罷了。他根本不值得同情,之前,他偶然地生存下來。而這一次,他的運氣不好,生命即將被終結,就只是這樣而已。犯罪必須得到制裁。就如同我們現在賦予桐崎恭子指令,罪行會因狀況不同而有不同形式的制裁。過程中完全不需要摻雜你原諒不原諒這些犯罪者的個人感情。

您知道「因果報應」這四個字嗎?

也就是說,這是橫亙在我們人類之間絕對、而且永恒的規則,自古至今從未有所改變。』

她大概很久沒說過這麼久的話吧。阿春像是有些累了似地吐了一口氣,以這些話做結。

『……名栗豹介必須受到到相應的報應。這跟他是不是個該被拯救的人無關,這是擁有理性的人類所背負的義務。』

「這個……是沒錯啦,可是……」

『乃出狗斗,你太天真了。而且,你太過相信眼前的現實了。』

「這是什麼意思啊?」

『說穿了,你是一個只看事物表面就裝懂的笨蛋,就是這個意思。』

這個家伙還說得真白。我原本想開口跟她抱怨,但阿春像是早已看穿這一點似地開口說道:

『譬如說……』

她迅速地接下去。

『譬如說,假設我們接受你的要求,放了名栗豹介。你說,他會停止所有身為【毀滅者】的行動。可是,你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

「呃,可是我看著那家伙——」

『人是會說謊的生物,你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配合狀況,毫不在乎地說謊。對他人也是,對自己也是。』

「……他沒有在說謊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啊。」

『那麼,如果名栗豹介在這之後又開始了相同的活動,那您要怎麼負責呢?』

「…………」

我沒辦法立刻回答,阿春繼續追擊這樣的我。

『您能百分之百地向我保證,名栗豹介在遇見早苗優花之後,就禁止自己進行任何殺人及暴力行為嗎?您的證據在哪里?只要您能准備好足以說服我的條件,那麼我們就能遵從您的要求。』

「這個…………」

『結果,您所說的話全都是在隨便說說而已。如果只有您沉醉在其中的話,那也就算了,問題是現實生活中真的有人因此受傷,或者甚至是死亡。請您不要再只看眼前的事實,請您不要忘記去觀察這些事情背後的一切,不要只用雙眼看得到的東西來判斷一切。』

我閉上雙眼,緊緊咬住牙根……她所說的,全都沒錯。

的確——我太天真了,而且我的思慮也不夠周全。桐崎那個時候也是,如果沒有人提醒我的話,我根本不會注意到最重要的部分。

名栗和桐崎,他們都殺了許多人。

不管他們有什麼樣的理由,這個行為都不該被原諒。

我知道。

「……這種事情,我都知道。」

『…………』

「阿春,你說的話都沒錯,那也是正確的論點。可是……」

『可是,人類不能光靠理論而活。您應該不是要用這種感情論來敷衍過去吧。』

仿佛預測到我心事的阿春這麼說。

『肯定您所說的話,就等于是承認為了快樂的殺人無罪。不可以殺人,我理解這一點,但我還是殺了人,因為人不能只靠理論而活。如果在您所重視的人被殺害之時,犯人跟您這麼說的話,您能夠接受嗎?』

「……辦不到。可是,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我吐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要冷靜下來。我在腦中思考,要如何把我的想法完整地傳達給阿春。

接著,我這麼說:

「我知道。我知道名栗的罪行應該受到制裁。我也知道,桐崎不能過著一個普通女生的生活。可是——我知道他們不是依照自己的意志去做這些事的。」

『假使真的如此——』

「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

我打斷阿春的話,繼續說下去。

「……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就好。就算他們犯了罪——

難道他們就不能擁有救贖嗎?」

她並沒有回答。我挑選著字句說道:

「要原諒一切是不可能的事。我也不會叫你不准制裁他們。可是……難道他們連度過短暫普通生活的權利,都沒有嗎?」

因為無聊的事生氣、一起去看電影、一起下黑白棋——那會是日常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小事吧。

「他們舍棄了所有一般人理所當然能擁有的東西,過著他們的生活——讓他們有片刻重新得到那些東西,是這麼糟糕的事嗎?」

即使這樣會帶來新的痛苦,即使他們必須為了這份痛苦而煩惱、迷惘。

「需要陪在自己身旁的那個人——我認為桐崎她好不容易才找到那個人。」

所以……

……我這麼說了:

「只要一下下就好,我不會要你們永遠維持這個狀況,我也不會要你們就這麼放他們走……

……可是,你們能不能守護他們片刻呢?」

我強烈地希望。

「讓那家伙——名栗在早苗身旁……活下去。」

阿春沒有回答。

讓人感到疼痛的沉默敲打著耳膜。

時間過了多久呢?

感覺起來像是有幾個小時,或者是數十分鍾——搞不好,只有幾秒也說不定。

突然,說話聲響起了。伴隨著一道吐氣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知道了。』

阿春這麼說。

「阿春……」

『請您不要誤解了。我的意見沒有改變。不過,我畢竟只是聯系兩位和【組織】之間的管道。我會把您所說的照實傳達給【組織】。』

「……啊,這樣就好。」

『早苗優花的生命危險可以暫時算是降低了不少。接下來,我只會派其他組織成員繼續去監視她的行動。』

「我知道了。」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阿春又再次開了口:

『……不過,請您答應我這件事。

如果在監視過程中,名栗豹介試圖殺害早苗優花,或是做出其他被視為危險的行動——屆時,請您和桐崎恭子務必阻止他。就算必須奪走他的生命也無妨。」

為了要鼓舞自己,我緊緊握住拳頭。然後用力地這麼說:

「——啊啊,我知道了。到時候,我不會再開口嘮叨。」

『我明白了。那麼,對桐崎恭子的指令就到此為止吧。』

「我知道了。那個,怎麼說——謝謝你啦,阿春。」

『……我先告辭了。』

阿春發出微弱的聲音,把電話掛斷。

我盯著手上的手機——大大地吐了一口氣。

「狗斗?……你講完了嗎?」

桐崎窺探著我的臉色,跑到我身邊來問我。

我回答她。

「啊啊,我把名栗的事情跟她說了,也說服她了。她說接下來只要進行監視就可以了。」

「是這樣嗎?」

像是吃了一驚的桐崎低聲說道。

「——這真叫人意外啊。」

「不過,如果名栗又要去【毀滅】誰的話,那我們就沒有其他選擇了。」

桐崎直直地盯著我,點了點頭。

「啊啊。到時候,我會親自動手。」

「呃——我也會跟你一起。」

這句話讓她眨了眨眼。我把手機收起,微微揚起半邊嘴角。

「我說過了吧——從最初到最後。」

說完之後,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邁步前行。

「我們先去找早苗和名栗把話說清楚,然後就趕快回家吧。」

從後面跟上來的桐崎開口:

「是啊。期末考下個禮拜就要開始了。」

「……你居然讓我回想起我極度想逃避的現實。」

「就算你再怎麼想逃,現實都在你的眼前。那麼,從正面去面對它會比較好吧?」

「……唔,也是啦。不過,要是我跌個粉身碎骨的話呢?」

「進行再生就好了。」

我又不是阿米巴原蟲。

「唔,不管怎樣,只要硬把碎片黏在一起,應該就可以動了吧。」

「我總覺得我們的話題愈聊愈歪……算了。」

我苦笑了一聲,輕輕敲了一下桐崎的頭。

「…………」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是不是像阿春所說的那樣,用了太天真的態度來看待這些事。我可以相信名藥豹介這個人到那種程度嗎——如果有人這麼問我,我也無法點頭。

……不過,至少我不會後悔。

即便那是一個錯誤也罷。

因為這是我在心里立下的決意。

我不會對我非得這麼做的決定感到後悔。

就像我決定要待在桐崎身邊的時候一樣。

但就算如此——早苗和名栗也沒有辦法永遠持續那種關系吧。

如果不是過著普通生活的人試著要過普通生活,那一定會有枷鎖產生。

總有一天,名栗豹介必須做出相應的補償。我所做的,可能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不過,就算【那一天】到來——只要一點點就好,只要他能學會去需要別人,這個事實應該就能成為他的救贖。

「話說回來,事情也平安解決了,回去之後可以吧?」

「什麼?」

「輕輕……一刺。」

「你是邀人去喝酒的上班族嗎?」

在一如以往的對話中,我倏地停下腳步,移開視線。

一片沉暗的世界被包覆在暗闇中,讓人連踏出一步都躊躇不前。

即便如此,只要有一盞燈,只要有它,我們就能踏出步伐。

就算我們恐懼、畏怯不斷膨大的陰影。

我們也應該擁有不逃跑與繼續向前行的意志。

對名栗豹介而言,早苗優花會成為那樣的存在。

我——相信。

「怎麼了?走人了,狗斗。」

「……啊啊。」

我輕聲答道——再次向前走去。

最終章僅僅一瞬間的今天

「……根據以上的主張,乃出狗斗要求解除【毀滅者】的處分。」

被漆黑包圍的室內,一共有三尺。

一個男人坐在發亮的木桌前,只有手邊被一盞小燈點亮。他身旁站著一個女人,另外還有一個坐在他們對面的少女。

沒有任何雜音,所以就算是些許的聲響,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然而室內卻是完全地寂靜。這三個人在那里動也不動地進行他們的對話。

「原來如此……」

男人低語。在光影之間隱約可見他的嘴角微微擰起。

「唔,我從你那里聽到名栗豹介和早苗優花的關系之時,就有想過他會這麼說了。他果然如同我所預測的,只有外表乖戾啊,內心卻是單純到有趣的地步。」

「就某種層面而言,也可以說他很好懂吧。」

「的確,你說得沒錯。而單純的東西——最好操控。」

呵呵呵地笑完後,他開口說道:

「……你覺得該怎麼做好?」

「我嗎?」

「啊啊。就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吧,【小春】。」

男人解開環起的雙手,伸出手催促少女。

「我是【組織】的人,應該要排除個人的感情。」

「我說可以你就別客氣吧,盡量說。」

「是嗎?」

被稱作是小春的少女干脆地回答。

「如果要我表示個人意見的話,那我認為沒有必要接受乃出狗斗的要求。」

「為什麼?他可是個心地善良的好人呢。他沒辦法置之不理的是背負了罪行之人的悲傷,而不是罪行本身喔。」

「所以我才會這麼說。」

少女點了點頭,淡淡地敘述。

「把話說穿了,就是我認為乃出狗斗的思考過于主觀。雖然就他那個年紀的人來說,這並不是不能理解,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而且……」

「而且?」

「他這個人,有些棘手。」

「……喔。」

「把感情論當成正義感來賣弄的家伙要多少有多少。但我們能用正確的理論來說服他們,也能用動手來讓他們閉嘴。這些人是因為事不關己,才能說出這種話。只要自己成為被害者,他們的想法就會立即顛覆。」

「乃出狗斗他不一樣?」

「他不只接納桐崎恭子的性癖,還陪她一起補償她所犯下的錯。因為他認為這能成為桐崎恭子的救贖。這次也是一樣。他雖然接受了名栗豹介必須受到制裁的說法,卻為了名栗豹介想出了另一個辦法。如果名栗豹介犯了錯,他甚至答應要負起責任。」

「原來如此。」

男人覺得好笑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他不會在既有的選項中作選擇,而會試著思考其他選項嗎?」

「而且他還要實踐那個選項——不惜犧牲自己。」

「這的確算得上是棘手……」

「今後,他的這種精神也可能會給桐崎恭子帶來影響。」

「你的意思是說,除了死去、活著償罪之外,他會開始思考第三個選項?」

「就算她不會——他也有可能會對乖巧遵從我們一事感到疑惑。

所以——我認為現在應該要讓他知道他自己的能耐。」

一定要讓他知道自己無能為力,不可以再去想這些多余的事。

小春話里挾帶的意思讓男人深深點頭。

「你說的沒錯。不過,如果我們單方面地去壓制乃出狗斗這種人,那他們一定會作出反抗。」

「…………」

「就算是歪理,擁有權力的人還是會堅持它是真理——很多沒見過世面的人都會有這樣的想法,我想他大概也是吧。當然,我不否認我也有這樣的一面。然而……這並不代表沒有力量的人做的事都一定是正確的。」

男人用指尖敲了一下桌子。叩——輕盈的聲音響起。

「不……事情沒有所謂的正不正確。有的就只是兩種人而已。一種是即便知道真實,卻仍然不斷吹噓著理想的無能者;另一種則是知道一切,再冷酷也要完成應做之事的有能力者。」

規則響起的聲音有些高亢,表現出男人的感情。

「有什麼不好呢?現在就讓他這麼相信吧,讓他相信他所抱持的虛幻夢想和希望,讓他相信他以為是正確答案的愚劣妄想。」

「……這樣好嗎?」

他嘲弄地揚起嘴角。

「自信愈堅固的人,在自信被摧毀的時候就會傷得愈深,深到他無法重新站起來的地步。

我很期待他在得知這個世界的真實時,會有什麼樣的反應。到時候再讓他明白到他想說不的地步就好了。讓他知道自己有多麼矮小、有多麼脆弱。然後,再讓他知道——

自己——根本就沒能拯救到任何一個人。一

他以低沉的聲音說道。

「我想相信。」

男人說道。

「——世界的這種惡意。」

「……真的嗎?」

桐崎試探性地問道。

我認真地回答她。

「啊啊,名栗的抹殺——已經取消了。當然,監視還是要繼續就是了。」

「是這樣嗎……」

多少安下心來的桐崎吐了一口氣之後,又隨即皺起眉頭深思。

「怎麼了?」

「不……我只是覺得就那些家伙而言,這樣的處置似乎太過寬容。總覺得里面還有什麼內幕的樣子。」

「……唔,的確是這樣沒錯。」

就連我也嚇了一跳。我原本也以為這一把我是賭不成的。

「唔,就算真的是這樣——我們也可以暫時安下心來了吧?」

「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就算我們再怎麼想,也找不出答案的啦。」

「雖然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好不好——不過事實上就是這個樣子,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你說的也沒錯。」

「是說,還真熱啊。」

我用手擋住陽光,看向清澈到恐怖程度的藍天。

「這個氣溫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夏天才剛開始而已吧。是說,你考試考得怎樣?」

「夏天好熱啊。」

「…………」

「再這樣下去的話,十二月大概會到四十度吧?」

「……我知道了,你用不著全部都說出來。」

不、不准用同情的眼神看我!

「我、我跟你說喔,我考得才沒有那麼差!」

「喔?那讓我聽聽看。」

我猶豫了一下後覺得沒差,我就在桐崎耳邊低聲報上成績。她一開始的時候還點著頭,但當科目來到英文和數學的時候,她就漸漸地什麼都不說了。

在我全部說完之後,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狗斗。」

「喔。」

「你的人生不是全都用那張薄紙來判斷的喔。」

「……那個,基本上,應該是我說的話才對吧?」

「就算這是個學曆社會,社會上也不是每個地方都用成績來判斷每一個人。你要朝這個方面抱持希望,開朗地朝明天——」

「不要安慰我!不要用空有形式的話安慰我!」

該死。早知道我還是不說的好。

我懶散地走在快要被熱氣熔化的柏油路上,歎了一口氣。

「……對了。」

桐崎拍了一下手,提出她所謂的好方法。

「放暑假的時候,我去你家當家教吧?」

「我用我的三魂七魄全面拒絕你!」

「唔,你怎麼這樣拒絕別人的親切。」

「你一定是想那個吧。如果有一題解不開就刺一刀,一定是這樣吧。我都看出來了。」

「真沒禮貌!」

「我有說錯嗎?」

「我是要教你念書,我才不會說什麼讓我刺這種任性的事!

我的每一刺,都是出自我的意志!根本不需要理會你的心情!」

「……桐崎,你啊……」

我把不斷顫抖的手,朝桐崎的身體伸過去—

我使盡全力,用手臂絞住桐崎的脖子。

「聽說有過瀕死經驗的人性格會改變啊。我先去河邊幫你蓋個奈何橋好不好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我的阿嬤在跟我揮手。我的祖母明明就還活著啊。」

那已經是恐怖小說了吧!

一臉不可置信的我放開手。正當我看著劇烈咳嗽的桐崎的時候,背後一道聲音傳來。

「小狗狗!還有桐崎同學!」

我轉過身舉起手。

「喲,久遠。」

「怎麼了?」

「不,沒事。」

「什、什麼事都沒發生……」

桐崎硬是擠出一個笑容。辛苦你了。

「是嗎?……那,我可以跟你們一起回家嗎?」

「你不需要連這種事都確認。」

「是、是嗎?那就好啊……嗯。」

玲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困惑的樣子。但等我和桐崎一開始走,玲也跟著在旁邊一起前進。

「呐,小狗狗,你考得好嗎?」

「……我不想談這個話題。」

「咦,是這樣嗎?對不起。呃……快放暑假了呢?」

我懶散地「啊——」了一聲。

「是嗎,放假啊。」

「乃出同學有什麼計劃呢?」

「並沒有。」

大概會跟去年一樣,做完家事就打混摸魚吧。我的人生就是這兩件事的循環。

「沒有計劃啊……呐,呐。」

我轉過視線,發現玲正以異常謹慎的態度轉過來看我。

「怎樣?」

我的問題讓她的身體瞬間縮了一下,她低下頭。很難得看到玲會有這種像是畏懼著什麼的行動。我歪過頭,「怎麼了?」盯著她的臉看。她慌慌張地移開視線,好像是得了感冒一樣,臉上一片通紅。她這個狀態持續了一段時間後,才把視線轉回來,慎重地對我說道:

「……那、那個,我們,暑假——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啊?」

出乎意料外的問題讓我下意識地啊了一聲。「啊!」玲用手抵住嘴角,搖了搖頭。

「嗯、嗯。當然,是三個人,一起去……不行嗎?」

「我覺得很不錯。乃出同學呢?」

「啊?啊啊……唔,應該可以吧?」

反正暑假那麼長,出去玩一下也不錯吧。我隨意地丟出回答後,玲的整張臉亮了起來,高興地笑了。

「嗯、嗯,那,我們就去吧。」

「……?真是個怪人。這種事直接說出來就好了嘛。」

「是、是啊…………嗯。嘿嘿,好期待呢。」

微微一笑的桐崎歪過頭。

「那麼,我們要去哪里呢?」

「這個嘛……」

她們兩個聊計劃聊得相當開心,而我則是慢步走在她們兩個身後。我有多少年沒跟朋友出去……不,這搞不好是我的第一次。雖然桐崎要一起來的這一點讓我有些不安,不過有玲在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

——這個時候,我驀地低聲嘟噥。

「……是,是這樣啊。」

那個循環已經不見了。因為我已經不再是孤單一人了。

我一直覺得,和別人扯上關系是很麻煩的事。因為那樣會讓我擔心不必要的事情、要不然就是受到不安的折磨。

但就算如此——我現在並不覺得這件事有給我帶來什麼不愉快。

這種事情也不錯。我甚至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並不冀求要和誰在一起。

但只要身旁有個能夠理解自己的家伙,有時心情就可以放松那麼一下下。

桐崎和名栗也是在追求——這樣的一瞬間吧。比任何人都還懇切地希望著。

有些人沒辦法抓住這任誰都會漏看的些許小事。

——對這家伙而言,我有成為她不想放手的一瞬間嗎?

我想了一下。

「……這根本不像我會做的事吧。」

沒錯——我微微地笑了。

後記

大家好,我是空野。

雖然我想應該很少人是從第二集開始看起,不過由于也有些人的奇異興趣是「買系列作品的其中一本,然後想像前面發生的事」,所以我也加說一句初次見面。我說的有些人是指我的朋友。

我在前面也提過,這本書是我的出道作「戀上不死之男的少女」的續集。

拿起這本的讀者里,或許會有人覺得「居然會出續集η」但最驚訝的其實不是別人,就是我自己。

上一集所獲得的支持遠遠超乎我的想像,所以續集才能出得比我當初預計得還早了這麼多。謝謝大家。

我是很想就這麼繼續加油,不過這方面還要端看各位讀者的反應,所以今後也請各位多多指教。嘿嘿嘿(猥褻的笑聲)。

接下來,說到這幾個月我在做什麼,我寫了第二集的稿子、和狗玩、在游戲里操縱超級機器人。我想這本書上市的時候,我大概會帶著黑貓去當偵探吧。

事實上,找曾經在尚未出道前憧憬著「在截稿壓力下都不能打電動了啦」的生活,但等到真的變成這樣的生活之後,我才發現這一點都不有趣。我把打到一半的電動放在一旁,拚了命地敲鍵盤。然而我有時候卻很想邊喊「哇咻!」邊滾到旁邊,打開電動的電源。(事實上我真的做過一次。我也喊了哇咻。我想我大概哪里壞了吧。)

不過對于這份工作,就算我說動作慢了,我也不能把工作交給其他人去做,所有的錯都會降臨到自己身上。所以自制是很重要的。我想要好好加油。雖然這對小時候非常討厭「加油」和「協調性」這兩個詞的我而言,是一連串的不安。

我想可能已經有讀者注意到了,這次的後記有六頁。上次是四頁,所以這次增加了兩頁。因為我這麼快就不知道要說什麼了。雖然頁數增加並不等于無話可說,但我覺得它們之間好歹有些關連性。沒錯,我要這麼相信。

不過我也不能一直垂頭歎氣,所以我要聊一些和作品有關的事。只是我也曾經在第一集里說到,我不是很喜歡在後記里提到有關內容的事,所以我要說一些內容以外的事。

在第二集登場的名栗使用的武器是鐵棒,其實這是有淵源的。

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在打某個著名恐怖系游戲的時候,武器條目里出現了一個叫「鐵棒」的東西。它就如同字面上所說的一樣,是一根水管般的東西。主角就拿著它,像這樣,用力地一直打。打怪物。毫無表情地拿著它一直刺。刺怪物。

我心動了。

主角不是拿刀子,也不是拿槍,他拿的是「鐵棒」這種到處都有的東西和敵人對戰。這一點毫無脈絡地刺激到我心里的某處。這麼一想起來,大家似乎都把鐵棒當成是流氓會拿的東西,很少人會把它當成是一種很強的武器。不過,它可是很了不起的鈍器呢。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它也有可能會成為恐怖的鈍器。那個時候,一個拿著鐵棒的少年身影驀地浮現在我腦海里。腦袋里某個角落一直惦著要哪一天來用他的我也沒想到他居然會被我用在這種地方。

我一直以為鐵棒是路上到處都有的東西,可是當我要去找的時候,卻很難找到。漫畫和小說里的不良少年是去哪里找到鐵棒的呢。是在雅虎拍賣上標到的嗎?黑市里或許會有一支擁有超強大威力的傳說鐵棒,最後以天價賣出。組頭們代代繼承的染血鐵棒之類的。不過現在還有人說組頭嗎?

還有,在「不死之男」這本書里,每個角色的名字都是遵循一個法則在取的。我想應該有很多讀者已經看出來了,角色的姓或是名字都「配合那個角色的特性」。譬如說「桐崎恭子(KIRISAKIKYOKO)」是「撕裂魔(KIRISAKIKYO)」,「名栗豹介(NAGURIHYOSUKE)」則是來自「毆打(NAGURI)」。我原本是把這個法則當成秘密,不過名栗豹介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太好懂了,所以我決定公開這個秘密。雖然說誰都不會從中得到好處,這只是單純因為我在出道前覺得這麼做會很有趣。可是等到事情變成這樣之後,每個人的名字都必須取成這樣才行,我只能抱著頭說「糟糕了」。這是常有的事,大概吧。如果可以的話,大家可以就第二集之後出現的角色來做推測。如果大家可以告訴我的話,我會非常高興的。只有我會高興而已。順道一提,早苗家、久遠家的孩子、還有乃出家姊姊的名字都跟法則沒有關系。那是我一時興起取的。乃出這個姓和長男的名字雖然有它的意義。不過因為實在太無聊了,所以我就此割愛……我已經不知道要說什麼了。怎麼辦。鐵棒去死吧。寫成英文就是IRONBAT!FUC●lNGIRONBAT!(好像用得有點不對。)

不過篇幅只剩下一點點了,我要開始已成恒例的謝辭了。

首先是我的責任編輯S,很抱歉每次都給你添麻煩了。這次的續集可說是因為有S在才能誕生的。雖然我在很多方面都還不夠成熟,但請你不要丟下我,陪我一直走下去。

接著是負責插畫的J;H老師。老師的知名度遠遠高于我,很謝謝老師在百忙之中幫我畫續集的插畫。我在初稿中所看到的可愛名栗和早苗狠狠打動了我的心。恭喜作品要動畫化了!

總是在半夜聊創作的U還有A。我把我們那時乘興而說的話全都寫在第二集里了。謝謝你們。我要讓你們從今以後不敢在我面前亂說話!不過他們一副會更多嘴的樣子,真是麻煩的兩個人。

很抱歉在第一集說到我跟S的關系很疏遠。我們改天找個時間來聊人吧。啊,這是不是謝辭。嗯,沒關系啦。

謝謝那些在我寫書時特地到網頁上寫信幫我加油的讀者們。由于這是一本被歸類成特殊部門的書,各位的鼓勵是我無可替代的寶物。這是我在創作時最棒的動力。

接下來,我把我最大的感謝獻給這次也讀完「戀上不死之男的少女」的讀者大人們。因為有各位,我才能生存下來。順便告訴各位,這本書是用特殊墨水印制的,在書店站著看完的人

如果不把它買下來的話,三天之內就會發狂。我騙人的。

那麼,我祈禱著還能在第三集見到各位。

二○○八年十月空野一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