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巴黎·妖都變 第四章 搜查以上、恐怖份子未滿

希臘神話中,“眾神之王”是宙斯(譯注:Zeus),赫拉是宙斯的妻子,為“眾神之後”。

一般來說,赫拉比較為人所知的部分在于她是個嫉妒心強烈,喜歡折磨宙斯的強硬女子,不過她的嫉妒心是其來有因的。環顧古今東西,全世界的神話里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宙斯這麼風流好色的神祗,其他女神、凡間女性甚至連美少年也包括在其染指的范圍之內,沒有性別之分,只要長得美就好。

赫拉是女性的守護神,她的工作就是守護女性自古以來一生中必須經曆的婚姻、家庭與生產一切美滿幸福,從現代的價值觀看來會不會落伍了?絕對不會。現代社會有許多婦女為丈夫的外遇所苦,甚至處在丈夫的暴力與虐待的陰影之中,無論在美國或日本已然形成嚴重的社會問題。為了保障妻子的正當權利而勇于與宙斯抗爭的赫拉,在古代社會的女性心目中必定是個十分可靠的守護神。況且赫拉是個絕世美女,其美貌足以與維納斯跟雅典娜同時爭取天界第一美神的寶座。

“六月新娘的婚姻會過的非常幸福美滿。”

許多人都聽說過這個說法,只是有多少人知道這句話的由來?六月在英語里意味著“赫拉女神的月份”。能夠得到婚姻守護神赫拉的祝福,六月新娘當然可以過的幸福美滿。

……明明沒問、卻自作聰明告訴我以上這個由來的正是警視廳高層官僚,也就是CAREER警部補岸本明。

那個岸本埋沒在緊身衣美女群里已經經過了一個小時,只見相機的白色閃光此起彼落,想必岸本跟一群發燒友正忙得團團轉,我本身並不排斥觀賞緊身衣美女的豔姿,只是美女的人數一多反而讓我覺得有些畏縮,看樣子我缺乏成為後宮統治者的資質。

此時風停了下來,雖值得慶幸但壞心的寒氣卻一直從褲管竄上來。灰色的天空下,聚集了成群的緊身衣戰士。這里是巴黎市內,不、是法國境內,而且也是最不適合舉辦作戰會議的地點。

作戰會議——

追根究底,我待在這個地方就近在做什麼?而且又是為了什麼?我明白我是上司的貼身保鏢,也正因為如此應該還可以做些更有意義的事情才對,除了“陪上司到香榭麗舍大道購物”之外,應該還可以做些能夠讓外界理解的工作才是。

且不論藥師寺涼子,我覺得室町由紀子的心態跟我大同小異,從她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也在納悶自己為什麼會待在這個地方。其實涼子說得沒錯,工作一結束就應該趕快收拾行李回國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出發前總會有一段時間必須想辦法打發,早知道如此就去羅浮宮蹓跶都遠比來藤城館邸強的太多了。

由紀子略有寒意得拉起大衣衣襟,並向我問道:“你認為那個廚師,路易·潘德羅究竟是目擊到什麼事件才遭到殺害?”

“我完全找不出任何頭緒。”

因為我既非靈媒也非超能力者,原本還指望巴黎司法警察局會提供些許搜查情報,但是搜查行動看情形也毫無進展,這樣實在是無計可施。

“錢跟毅力能使鬼推磨!”

耳邊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我回過頭,身後站著一名年輕的法國女孩正帶著一副職業的笑容,她的金發綁著蝴蝶結,身上裹著金色緊身衣,原來她也是赫拉女神的戰士中的一員:金色緊身衣戰士,從顏色來區分角色還真是相當方便的設計。

她朝我遞來一張紙片,反正一定是“緊身衣戰士”的文宣,當面拒收似乎很不禮貌,于是我擺出標准的日本笑臉接過紙片。

“Merci!”

我以我僅記的法語向對方道謝,(打扮成)金色緊身衣戰士(的年輕女孩)就對我請眨一眼,轉身離去。

本來事情到此就應該結束。

“咦?傳單上寫著日文呢!”

聽到室町由紀子這麼一提,我才把視線放到傳單上,我對內容是完全不感興趣,只不過想看看上頭寫了些什麼。

我讀了傳單上的日本字。

一看到我霎時轉為僵硬的表情,涼子與由紀子也跟著瞄向紙面,公正的字體看起來不像是法國人寫的,字面簡短的記述著以下的內容——

“我被ㄅㄤ糾ㄧㄚ了,不知道敵人是誰,快來救我,對方命令我告訴你們在原地等待下一次的聯絡。岸本明”

“泉田,把字條交給你的是什麼人?”

“金發、身穿緊身衣……”

我斷了自己的語尾,放眼望去只見一片緊身衣女性的人海,把岸本的字條塞給我的女性早已融入人海當中不見了蹤影,要找到人等于是大海撈針,就算幸運發現了,詢問對方時如果對方的回答是受人所托,那就一切到此為止。

由紀子再度端詳日文的字面。

“這圓胖的字體的確是岸本警部補的筆跡,他究竟是被誰綁架了?……話又說回來,到底是誰會做出這種事?”

“岸本居然連綁架的漢字都不會寫,可見他的上司教得多好。”

“我想他大概沒有時間思考太多,或許背後還被人用槍抵住……室町警視,向你請教一件事,岸本警部補的法語流利嗎?”

由紀子以手指推了推眼鏡,為側著頭。

“算是普通程度吧,至少看得懂店鋪的招牌。”

字條上寫著“對方命令我告訴你們在原地靜待下一次的聯絡”,由此可見“敵人”具備足夠的能力可以審視岸本所寫下的日文內容,難道說,岸本被日本人綁架了?

“我不能就這樣回日本去,必須找到岸本警部補才行。”

“那是當然的啦。”

涼子臉上泛起嬌豔又邪惡的笑容。

“直屬部下在公務結束後沒有立即回國,偏偏又在卡通變裝會場當中失蹤,屆時勢必追究上司的管理責任,你當然不能厚著臉皮一個人會日本去,噢——嗬嗬嗬嗬!”

“既然我們也在場,我想多少會追究到我們頭上吧。”

我試著提醒,只是在涼子的高笑面前正如迎著強風的蠟燭一般。

此時由紀子表情為之一變。

“驅魔娘娘,我倒想問你,你為什麼頻頻對藤城家的奈澄小姐表現出一副懷疑態度?你有證據可以證明她做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嗎?”

“老人在戴高樂機場被怪物殺害,而那名老人又是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總經理藤城奈澄館邸的廚師,而藤城奈澄家中又出現同一只怪物,綜合以上三種情況,所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怪物跟藤城奈澄絕對脫不了干系,怎麼?你想雞蛋里挑骨頭嗎?”

“你確定機場的怪物跟出現在藤城府上的怪物是同一只嗎?”

“這還用問,看不就知道了!”

“室町警視沒有目擊過機場的怪物。”

為了公平起見,我特地插進來加以說明,卻只換來涼子不屑的哼笑。

“就算親眼目擊,她照樣搞不清楚狀況,別看她帶了眼鏡一副博學多問的樣子,說穿了只是個繡花枕頭罷了。”

“室町警視,我不但可以發誓、還能向你保證、機場的怪物跟藤城家的怪物的確長得一模一樣,至少是同類沒錯。”

我說道,由紀子則刻意無視涼子的存在,徑自向我頜首。

“好吧,就聽你的。我會以這兩件事均是一只怪物所為的前提下繼續進行討論,這樣你能接受嗎?泉田警部補。”

“你什麼時候當起議長了?”

涼子的語氣里半帶抗議半帶揶揄。

“我只想保持冷靜且客觀的態度進行討論,只有沉著應對才能思索辦法救出岸本警部補。”

“岸本那小子一去不回也不管我的痛癢。”

涼子把視線投向我。

“泉田你怎麼想?”

“這個嘛……”

我謹慎的用字遣詞。

“就算他幸運的活著回來,我也不至于放鞭炮慶祝,但要是他不幸遇害,我仍然會感到于心不忍。”

“你意思是希望他半死不活就對了。”

“我沒這麼說。”

“講清楚,你要不要去救岸本?”

“先找到人比較要緊。”

我小心翼翼的做答,我這樣的態度是顧慮到涼子跟由紀子兩人呢?亦或者純粹是小小公務員為了取得平衡感的自然反應?連我自己也理不清個中緣由。



涼子的動機我再清楚不過了,她確實不相管岸本的死活,不過她迫切需要能夠踏進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借口。

“要是岸本貝亞爾古公司抓進去當複制人類的實驗品,到時候一群密密麻麻的岸本複制人傾巢而出,情形就不妙了。”

“虧你做得出那麼惡心的聯想。”

“我只是先做最壞的想象罷了。”

我們看似丟著岸本不管,盡聊寫無濟于事的廢話,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在“下一次的聯絡”到來之前,我沒根本無法采取任何行動。

由紀子邊思索邊發言:“亞爾古的研發方向因該比較傾向于機器人吧,他們制造的機器狗跟深海作業機器人已經上市販售了。”

一語驚醒夢中人,我訝異的望向室町由紀子秀麗白皙的臉龐。

“室町警視,你這番話意指出現在機場跟藤城家的怪物有可能是機器做的嗎?”

“我並未如此斷言,只是提出一個可能性而已。”

“我有異議。”

涼子舉起手,並非她認同由紀子的議長身份,對她而言,縱使由紀子提出“一加一等于二”,她也非反對到底不可。

“那只怪物在機場鑽開老人的頭蓋骨、吸取他的腦髓,如果是機器做的就沒有這個必要吧。”

“吸取的動作確實發生了,但不表示會吃下去。”

“可是不吃下去,又為什麼要吸取腦髓呢?”


“……嗯,我懂了。”

從涼子的表情可以判斷她抓住了某些靈感。

“我明白巡回演員由紀的意思了,她推測那只怪物是機器做的,專門吸取人類的腦髓加以收集,以你的程度可以提出這樣的假設還算滿不錯的。不過最關鍵的問題在于,為什麼要用機器搜集人類的腦髓呢?”

“會不會是某種實驗所必需的材料呢?”

“你說說究竟是什麼實驗?”

“我怎麼可能知道得那麼詳細!”

遭到涼子的攻擊,原本態度冷靜的由紀子禁不住提高音量。

“不過我認為室町警視的假設相當可行。”

語畢,我略顯慌亂,區區一介NONCAREER警部補居然大言不慚的認為CAREER警視的想法“可行”,我已經做好心理准備等著挨罵,不過涼子跟由紀子似乎並不以為意。

不僅如此,涼子還對我的指謫頗表贊賞。

“確實可行,進入亞爾古公司用這個借口再好不過了。不過巡回演員由紀,我話說在前頭,你可別不識趣的嚷著‘沒有搜查令不可擅闖’這種無聊八股,要記住,事情的起因全是來自你的管理能力不足。”

厚重的云層裂開了一條縫,冬日的太陽朝地面上投注了一道微弱的光亮,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在冬日陽光的照耀下,壁面的標志反射出金黃色的光澤。

“如果岸本的尸體已經橫躺在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的內部,那一切就圓滿落幕了。”

“且不論岸本,我看比較可憐的是他的父母,他們最自豪的兒子就這樣英年早逝。”

“自豪?怎麼說?”

“他可是通過國家公務員甲等考試的CAREER的警察官僚啊,在他父母眼里當然是最能光宗耀祖的兒子啰。”

岸本是個高材生,雖然很少有人會記得這一點。至少他比我來的會念書,將來就算當不上警政署長,好歹也可以爬到神奈川縣警總長的職位,而我是警視廳任用的NONCAREER,不可能調到其他府縣的警察總部,這也算是一種小小的幸福吧。

這時我思緒一動,轉而向由紀子確認道:“你們應該已經訂了回程的班機吧,是幾時的飛機?”

“後天。”

如此一來,由紀子若想按照出差的預定行程表回國,就有必要在明天解決事件,如果把這一連串的狀況視為“事件”的話由紀子眺望著亞爾古的大樓,眼鏡下的目光顯得相當複雜。這次被涼子的台風尾掃到,還逼不得已必須懷疑大型企業亞爾古歐洲公司總經理藤城奈澄,她看起來似乎已經有所覺悟,心情在困惑與懊悔之中掙紮著。

我自己本身也對亞爾古拿不定立場,雖然覺得藤城奈澄行徑可以,卻找不出證據證明她跟怪物有關,即使藤城奈澄真有涉嫌,或許與亞爾古無關,而是她個人的私事。我從來不認為涼子的所作所為百分之一百正確,然而當她踏進亞爾古大樓之際我也會同行吧,因為那是我的職責所在,但也可能會因此損及一個代表日本的大型企業的聲譽。

涼子仿佛讀出了我的心意。

“為了伸張正義,摧毀一、二個像亞爾古這樣的公司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真的是為了伸張正義嗎?

“就算沒有這種大義的名分,一般來說文明的發展與警察的搜查行動總會伴隨著犧牲,真要是顧慮太多,當警察會變成一件苦差事,泉田。”

“我拜托你多少顧慮一下吧,日本警察可不是德國的納粹秘密警察啊。”

“我知道了,聽說蓋世太保做事精明能干,至少擅長出洋相,在正式發表的場合訂正講稿好幾次……”

涼子閉上線條優美的朱唇,不留口德的批評頓時遭到截斷,由紀子的嘴也張成了O字形,但沒有發出聲音。我回過頭,心里有預感會看到不吉利的事物。

一群穿著緊身衣的女性驚呼出聲,不同于先前朝氣蓬勃的喧鬧,這次充滿了不安與驚愕,一個黑影踩過她們的肩頭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同時朝著我們直逼而來。

一只生物踩過一個緊身衣美女的肩頭一躍而起,它繼戴高樂機場、藤城館邸之後第三度現身,仿佛似人血凝結而成的血紅雙眼迎面瞪視著我。

“泉田,你讓開!”

涼子手上握著某樣東西,我立刻加以制止。

“藥師寺警視,大庭廣眾之下不能隨便開槍!”

瞬間,怪物的黑影跳起。

如同黑色子彈的物體急速朝我逼近,怪物瞄准我伸出它的舌尖,那是一條在目前任何一部科幻電影里都不曾見過的殺人舌。

我奮力扭轉身體。

棒狀的舌頭掠過大衣的一角刺中廣場的石板,傳來如同玻璃破碎的聲音,舌頭快速卷回,光滑的石板表面被深深的造出一個圓洞。

直到此時我才感到全身戰栗,即使步履踉蹌,所幸腳下踩得穩才不至于跌倒,然而我卻不知道接下來該采取什麼樣的攻勢。

剛著地的怪物刹那間再度跳往我的頭顱,先前在十六區的藤城家我是以脫下大衣來避開怪物的攻擊,可是現在根本無暇脫掉大衣。敗北感向我襲來,我只有抬起左臂,為了保護頭部就算犧牲一只手臂也在所不惜。

怪物的舌頭再度伸向我,“快逃”耳邊傳來由紀子的叫聲,就在此時情況急轉直下。

怪物的身軀在半空翻了一圈。

我的腳下則多了一個扭動的物體,看起來像是長約三十公分,呈現令人作嘔的肉質色橡膠制棍棒,那是怪物部分的舌頭,而且已經被某個銳利的物體切斷了,我在經過0。5秒後才理清這個事實。

我的視線一轉,救命恩人就近在咫尺,藥師寺涼子衣襟上的絹質領巾正握在她的右手中。

就在怪物瞄准我伸出殺人舌的瞬間,涼子隨即甩出手上的領巾,從一旁切斷了怪物的舌頭,她的確是劍道天才,只不過……

涼子看著我,輕輕拿起領巾

“這條領巾放入里一根碳纖維,是我們公司開發的秘密武器。”

“這樣啊,那就請你幫我向JACES的技術部門說聲謝謝。”

“你應該先向我道謝才對吧!”

“我當然感謝你,到死也不會忘記你的救命之恩。”

死了以後的事情就交還給老天定奪。

撿回一條命的我仍然動彈不得,因為我必須忍住生理上的厭惡感,以腳底踩住怪物的舌頭,在日本人當中我的體格還不算矮小,但要踩住這條怪物舌頭,卻必須用上全身吃奶的力氣。

“怪物跑哪里去了?”

回答我這個問題的是室町由紀子。

“在那邊。”

她說道,蒼白著臉指了個方向,她的指尖所指的方向傳來尖叫,緊身衣戰士人海晃動了起來。

越過人海我看到,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大樓高高聳立著,如同一座幾乎直逼鉛色天空的巨型墓碑。



預料之中的聲音在我身邊響起,那是采取出擊行動的高跟鞋鞋跟踏在石板上的聲響。

大衣的一角隨風飄揚,露出膝蓋以上完美無缺的腿線美,藥師寺涼子邁步向前,昂揚著頭,直視前方的敵陣,右手握著全世界最危險的領巾,宛如傳說中手持寶劍的女騎士,美麗動人、威風凜凜、英氣泱泱。

啊、現在不是看著發呆的時候。

我向室町由紀子喊道:“室町警視,請你阻止藥師寺警視,我處理完這東西之後就馬上趕過去。”

由紀子看著我似乎有話想說,視線移到我的腳下,才露出緊張的表情點點頭。

我拼命以單腳踩住“這東西”,一邊解開大衣紐扣,我打算用大衣把這條不安分的怪物舌頭包起來,不管怎麼說,赤著手去抓這東西實在過于魯莽。

豈料,當我正要解開第二顆紐扣之際,有人粗魯地推了我的身體一把,還得我一時重心不穩,不過腳下依然繼續踩住舌頭,好不容易才把姿勢調整過來。

在上百朵爭奇斗豔的緊身衣花群之中,出現了跟我一樣與現場氣氛格格不入的人影,一個體格壯碩的中年男子與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男子,兩者的共通點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與身上的輕便大衣。

我決定表達不滿,卻一時忘了法語怎麼說,正想從腦海里搜尋英文單字,但隨即停下動作,想起我曾經看過這兩個推我的人,幾個小時前我們才在十六區的藤城館邸見過面。

他們是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

看樣子是克雷蒙警部命令他們從藤城館邸一路跟蹤“這群怪里怪氣的日本人”來到這里。真是辛苦他們了,無論在法國還是日本,刑事的工作都一樣吃重。

中年刑事惡形惡狀的抓住我的雙肩推搡著我,年輕刑事則迅速脫下大衣,撞開我的腳把怪物的舌頭包了起來。兩人之間以高分貝的音量交換著法語對話。

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鎮住的怪物舌頭眼看著就要被巴黎司法警察局收押了,我可以理解這是他們的權限,但是我實在無法接受他們的行為,這是藥師寺涼子的戰利品,沒有她的許可絕不能輕易交到他人之手。

“冷靜下來,仔細思考。”

我心中的理智如此告訴我,然而在聽到這個聲音的同時,我已經抬起一只腳用力往下放。

被狠狠踩了一腳的大塊頭刑事發出痛楚與憤怒的叫聲,我甩開刑事滿是濃毛的大手縱身跳開,下一刻立即往地上伸手,單膝跪在地面上的年輕刑事驚訝得抬起頭,我以兩手撿起鋪在地上的大衣,把大衣一揉就往懷里抱,里頭明顯有東西在蠕動。

搶回怪物的舌頭之後,我立即撥開緊身衣人群往前急奔。

隔著肩膀回頭一望,正巧看見大塊頭刑事抱住一名身穿紅色緊身衣的女性,一起跌向地面,看來是不小心跟對方撞了個正著;一旁,不但怪物舌頭被搶走,連同自己的大衣也被順手牽羊的年輕刑事怒氣沖沖的大吼大叫,態度就像拿破侖一世斥責一群無功而返的元帥。倏地,他把手伸進西裝的內袋,隨即發現自己身處人潮之中,只有佇立在原地不做任何行動,緊身衣戰士的人海很快就把他跟我隔開,我趕到的時候涼子與由紀子正爭論不休。

“出了什麼事?”

女王陛下垂詢。

“巴黎司法警察局出動了。”

“哦,你時說你被人跟蹤了?”

“怪物的舌頭差點就被對方拿走,幸好我及時搶了回來。”

“漂亮,不愧是我的忠臣!”


涼子滿意的點頭稱是,由紀子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于是選擇保持沉默。

“舌頭這玩意兒借給巴黎司法警察局也不打緊,不過要視對方的條件而定,這麼重要的交易貨品怎麼可以隨隨便便說給就給,好了!趕快進去亞爾古吧!”

此時由紀子向涼子投以嚴肅的目光,她似乎已經想清楚應該提出什麼問題了。

“驅魔娘娘,你打算與亞爾古和巴黎司法警察局為敵嗎?”

“怎麼可能?”

涼子只手輕輕爬梳著劉海。

“我根本不把巴黎司法警察局放在眼里,很抱歉,本姑娘沒有那種美國時間。”

涼子帶著注視共犯的眼神向我微笑。

“好了,在繼續蘑菇下去,對方就要追上來了。”

還來不及詢問對方是誰,耳邊便傳來法語的咒罵聲,只見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兩名刑事穿越緊身衣戰士的人海直逼而來。

涼子拔腿就跑,我則抱著大衣里的怪物舌頭尾隨在後,涼子打從一開始就無意與巴黎司法警察局打交道,而我暫時也不想跟巴黎的同業碰面。

由紀子沒有躲開刑事的必要,所以她一時之間顯得有點進退兩難,接著不知道是受到我們的影響,亦或者覺得為了找到岸本別無他法,于是她也跟著我一起跑。順帶一提,由紀子腳下穿的是十分輕便的平底鞋,不像涼子那種款式搶眼的高跟鞋,由紀子曾經穿著高跟鞋跑步,結果跌了一跤扭傷了腳踝,這是不久前才發生的事情,看來她對高跟鞋仍然抱有恐懼感。

我們跑進亞爾古歐洲總公司大樓內的展示大廳一看,無論面積與設備幾乎與一座室內主題公園無異,在場展示著亞爾古曆年來所研發出來的各項制品,不僅有靜態展示,並提供參觀者實際操作的機會,另外也有全自動商品,就是在發售當時造成轟動的機器貓寵物。

刑事們並未窮追不舍,可能是上級嚴禁他們與亞爾古發生齟齬,所以才放棄繼續追蹤。

我們想找櫃台的位置,就在展示大廳的一角發現了這麼一個空間,正當涼子大大咧咧的走上前之際。

“魔女,終于現身了!”

循著這句來者不善的日語望過去,一名身穿和服的老婦人正瞪著我們,在絳紫色外掛的腋下夾帶著一個看似茶壺的物品,她就是今天上午在藤城家遇見的女靈媒。相隔五小時以後的再次會面並未令我們感到雀躍。老婦人毫不避諱的指稱涼子是魔女,她的看法雖然很正確,但她本人的長相就跟老魔女沒兩樣。

“喂、魔女!不要過來!”

老婦人一面咒罵一面撣手,只見白粉四處飛揚。

室町由紀子和我還來不及閃避就被撒了一頭白粉,也因此才發現這些白粉其實就是鹽。

我想不需要說明各位也知道,鹽專門用來驅邪或淨化不潔的事物,亦即我們在老婦人眼中形同魔女的黨羽。我也就算了,想必由紀子一定無法接受吧。

由紀子反射性的拍落鹽巴,由于對方是個老婦人,她也不知道接著該作何反應,冷不防老婦人發出呻吟,只見涼子以熟稔的動作扭轉老婦人的手腕。

“如果你是貨真價實的靈媒,就應該想辦法把我從這個世界除掉,馬上在這里做給我看,來呀,不要依賴鹽巴,靠自己的力量試試看啊!”

涼子的言行過于偏激,不過內容方面我也有同感。從來沒有一個超能力者可以在眾目睽睽之下飛上天空,也從來沒有一個預言家預測到蘇聯會在一九九一年底分崩離析,專職靈媒指的就是專門招搖撞騙的靈媒。

老婦人的壺從手中滑落,隨著一聲鈍響摔碎在地面,鹽巴散落了一地。

“啊——造孽啊、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丫頭,快放開我的手,不然到時遭到天譴後悔就來不及了!”

“既然你是靈媒,就不要指望老天爺幫你,要罰你自己來罰不就得了!”

在周遭受到驚動而趨步上前的旁人注視下,涼子大喝一聲。

“你要是以為自己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那你簡直錯得離譜,快帶我們到經理室去。如果你繼續跟我硬碰硬,我會讓你永遠不必再確認回日本的班機機位!”

受到涼子的再三威脅,老婦人發出誇張的尖叫,胡亂揮動手腳,此時穿著藍制服的警衛趕了過來。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經理室位于大樓第三十層的西南角,兩面牆上設置了大片窗戶,巴黎市街全景一覽無遺,倘若在晴天的黃昏,艾菲爾鐵塔的身影在金黃色天空的襯托下想必更為醒目。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經理合上攤在桌面上的文件,站起身以迎接一群魯莽的入侵者,正好遮住了身後掛在牆上的肖像畫。

企業組織的形象與宗教團體相當接近,創始人就等于教祖。掛在牆上的正是教祖大人的肖像畫,此人為亞爾古的創始人——業已去世多年的藤城正昭。或許經過些許的美化,他的五官十分突出,的確很適合成為奈澄那樣的美女的祖父。

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經理入江隆德辦公時眼中可以睥睨巴黎都市,而背部和後腦勺則隨時暴露在教祖大人的視線之下。

入江經理年約五十五歲左右,身材並不特別高大,但體格相當寬厚,目光亦炯炯有神,而且他雙眼盯著我們、同時從辦公桌起身的動作完全找不出空隙,很可能有功夫底子。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盡管語氣溫和,眼神卻找不出一絲親切的目光,的確有兩把刷子,不過我覺得從昨晚開始,好像動不動就可以聽到“怎麼一回事”的詢問。

涼子手里揪著老婦人的衣襟答道:“看來你的總經理還沒有告訴你事情的來龍去脈,昨晚貴公司的相關人士在戴高樂機場被殺,我們懷疑凶險逃進這棟大樓,巴黎司法警察局的刑事們很快就會趕來。”

“市警察局?”

入江經理露出淺笑。

“那是不可能的。若想進入本公司搜查,至少要提出國家保安局的搜查令才行。”

我極力克制自己不要插嘴,涼子對于事情的說明方式通常是配合她個人的方便把事實添枝加葉,就算不是謊話也跟吹牛差不多,其實那兩個刑事調查的對象不是亞爾古而是我們,而且入江經理的態度有一點令我不得不在意,如果心中坦蕩蕩,聽到“警察”這個名詞仍然保持泰然自若的態度算是理所當然,只不過沒想到他會搬出“國家保安局”這個單位。

我不得不提高警覺。

國家保安局是法國的公安警察,強勢又粗暴的行事風格恐怕是先進國家中首屈一指的吧,炸毀反對核爆試驗團體的乘船並殺害成員的也是他們,據說一位國際知名女星的意外身亡,其實是某個擔心丑聞纏身的政府高官指示國家保安局所秘密進行的暗殺行動。

此時我的腦海里浮現藤城奈澄的臉,假如她在枕邊煽動法國總統下達一道追殺指令,到時國家保安局邪惡的觸手就會伸向我們。

不過我們可是日本公務人員,姑且不論我,藥師寺涼子跟室町由紀子身為未來的高層官僚,日本警察絕不可能坐視不管,不、預料屆時他們會舍涼子而取由紀子,不過涼子是不可能乖乖認命的。

“哇,你居然知道國家保安局啊,好可怕哦,不愧是世界性的亞爾古企業,比起那些只知道跟黑道幫派勾結的銀行,氣度果然不同凡響。”

涼子以高挺的鼻尖不屑的冷哼道。

入江經理應該這麼回答才對——

“市警察局其能奈何得了我們,還不如找預審法官你覺得如何?”

預審法官是法國推理小說中的固定班底,相當于日本的檢察官。面臨犯罪搜查之際,具有質詢、逮捕、拘留嫌犯的權限。

曾經有一段時期,法國出現女性擔任司法部長,其下朝氣蓬勃的女性預審法官團大力揭發社會上的非法行為,因而獲得全歐洲的高度評價。話又說回來,專辦犯罪的機關不提,卻偏偏搬出國家保安局這個單位,這是入江經理的敗筆,只能說他不了解涼子的個性吧,他居然主動招認自己擁有邪門歪道的背景。

“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雖不知其內心作何想法,入江經理表面沉著冷靜的避開涼子的挑釁。

“我多年來向外籍社員灌輸亞爾古主義,其中不乏從國家保安局調職過來的人,這些人同樣不能例外,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灌輸亞爾古主義。”

在企業名下加上“主義”兩個字,這正是企業與宗教團體同流合汙的一點。日本的大企業向來不負社會責任,卻還堅信自己的經營方針是全世界最優越的思想,這種心態相較起宗教團體,或許更接近狂信組織也說不定。

“你所謂的亞爾古主義跟這個老太婆有關聯嗎?”

涼子粗手粗腳的撤著老婦人外掛的衣繩,老婦人前進了兩步,整個人幾乎往前摔。

入江經理立刻露出不悅的表情,顯然他對靈媒並不抱持好感。

“不要胡說,兩者毫無瓜葛。”

“哦,是嗎?對了,大嬸,你叫什麼名字啊?”

“花、花園堇。”

“我沒有問你的藝名。”

“是戶籍上的名字!”

“喲,你出生在江戶時代(譯注:西元1603-1867年),取的名字倒是蠻好聽的嘛。”

“哪有那麼老,我是在昭和年間(譯注:西元1926-1989年)出生的。”

“哦,是這樣嗎?”

涼子這個問題是針對入江經理的,而國際性大公司的高層主管的視線向花園堇女士投以露骨的輕蔑。

“我不認識她,她不是本公司的正式員工。”

“不過,她跟你的主管一家很熟吧?”

“先不提這個。”

入江經理硬是轉移話題。

“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意一件事。”

入江經理亮晃晃如針般的目光指向我,正確地說法應該是我抱在懷中的事物。在揉成一團的大衣里頭包裹著一條怪物的舌頭,是被藥師寺涼子以全世界最危險的領巾砍斷的。我身上套著一件大衣,手上又抓著另一件大衣,在不知情的旁人眼中想必是很詭異吧。

“那邊那個人手上抱著什麼東西?”

“大衣。”

“不只是大衣吧,我看它動個不停,里頭應該藏了某樣東西才對。”

其實我自身也很在意,因為我懷中的大衣里頭有個東西不斷蠕動著。


什麼東西?自然是涼子砍斷的怪物舌頭,然而不管是舌頭也罷、手臂也罷,一旦由本體切除就不可能繼續活動,就一般情況而言,應該是這樣。

可見這不是普通的怪物,我以為自己已經充分做好了心理准備,然而凡夫俗子如我的預測總是經常為嚴苛的現實所背叛。

“請你們不要把莫名其妙的東西帶進來,既然被發現了就麻煩你們離開吧,神聖的辦公室是不准帶寵物進來的……”

倏地,入江經理的語句中斷了,大衣的一角突然開始劇烈晃動,同時我感覺由某個物體從我的手臂中滑走。

仿佛一只巨大的蝙蝠奮力振翼,我懷中的大衣飛了起來,而包裹在其中的怪物舌頭則猛然躍上了半空。

原本大約只有三十公分長的舌頭怎麼看居然“成長”到八十公分的長度,簡直就像一條飛天的蛇。

入江經理錯愕的從椅子中起身。

怪物的舌頭在半空中用力轉了一個彎,然後伸成一條直線筆直朝入江經理撲過去。

入江經理的上半身反射性的趴向辦公桌,怪物的舌頭掠過他的頭頂,撞上牆面上的肖像畫又反彈回來,接著從後方襲擊入江經理。

令人作嘔的肉色凶器纏住了入江經理的脖子。

經過一瞬的沉默。

在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之際,入江經理發出慘叫,如同緊急鈴聲的高音很快轉為痛苦的呻吟,怪物的舌頭強而有力的絞住了入江經理的頸項,椅子也應聲翻倒,入江經理則跌在了地板上,雙手拼命抓住怪物的舌頭,雙腳輪流在半空與地板之間踢來踢去。

我正想趕上前,涼子忽然出聲制止了我的舉動。

“泉田,救人是需要條件的。”

涼子的高跟鞋踩著響亮的腳步聲走近入江經理。

“要救你可以,不過你要一五一十回答我的問題,老實招出亞爾古·歐洲總公司的內情,你先答應了我才救你。”

入江經理以呻吟聲作出了回答,只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臉頰的肌肉也開始痙攣。

一旁的由紀子終于看不下去了,大聲喊道:“在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放心好了,金星人就算三十分鍾不呼吸也不會死。”

“我不知道金星人是什麼情況,可是這個人是地球人啊!”

“我看他不順眼,不打算承認他是地球人!”

“驅魔娘娘!”

“干嗎啦!”

兩位美女正在大眼瞪小眼,所以輪到我來說服倒黴的入江經理。

“她是來真的,你如果不把全部的真相據實招供,她絕對會見死不救的。”

“唔啊……啊唔、唔哇、哇啊……”

“關于日本CAREER警察官僚的可怕之處,如果你平時有看電視新聞就應該相當清楚,他們向來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要是一命嗚呼就只會落得一個死無對證,你願意變成這樣嗎?”

我誠懇地說詞似乎收到了效果,入江經理拼命的擠出話來。

“我、我說、我說。”

“你保證?”

“我保證!快、快、快救我……”

入江經理無法把話說完,因為他已經翻起了白眼,嘴角吐著白沫,我轉頭看向涼子。

“他答應了,快救他吧。”

“他答應了?真是沒骨氣,原來只有那張嘴皮子而已。”

涼子帶著遺憾的表情走近入江經理的辦公桌,拿起一個黃金羊外形的裝飾品,把右角輕輕轉了一下,羊背上隨即燃起青色的火焰,原來是桌上型打火機。

涼子手上握著打火機,然後走近入江經理,而老婦人與由紀子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

“泉田,按住入江經理。”

“知道了。”

我心不甘情不願的照做。這麼說是騙人的,因為入江經理根本很難引起我的同情與共鳴,我沒有一毫克的猶豫,立刻按住在地面上滾來滾去的入江經理,坐在他的肚子上,一面注意怪物舌頭的動靜,一面按住他的頭。

“請。”

“很好,注意啰!”

打火機開始灼燒怪物的舌頭,痛苦萬分的入江經理不自覺伸出自己的舌頭,兩腳在半空中不停攪動。

大約過了幾十秒之後,怪物的舌頭卷起一陣風從入江經理的脖子上撤退,朝著天花板高高彈起,接著迅速降落在地面上爬來爬去,以與蛇無異的動作鑽過縱身跳開的由紀子腳下,穿過門下的縫隙——最後消失在門外。

“要追過去嗎?”

“沒有必要。”

涼子回答我的問題之後,便緊盯著入江經理。

“好了,把你知道的告訴我吧。”

“我是個忠實的上班族。”

撫著紅得發紫的咽喉,入江經理嗚咽道,我從一旁攙扶起他的上半身。

“我壓根不相信那個可以的老太婆,更不可能禮遇她,但既然總經理待她如上賓,那我也不便多說什麼。”

他調整呼吸,一面忿忿不平的瞪視著老婦人,語氣聽起來雖然平靜,倘若他真的心如止水,應該不會對非公司員工說出這番話的,或許氧氣尚未運行到腦細胞吧。

“看人臉色做事是很辛苦的。”

涼子假慈悲的說道。

“既然這個老太婆不是你找來的,那她專門跑來巴黎做什麼?”

“聽了就覺得好笑,據說跟煉金術有關……總之我壓根兒不相信就對了。”

說著說著,入江經理差點就不屑的吐出口水。

“煉金術啊。”

我是聽說過,不過對我而言那只是存在于字典上的詞彙。魔女與宗教審判同為中世紀歐洲社會黑暗面的象征,我仍保有學習世界史時的模糊記憶。

冷不防的,一聲尖銳的叫聲反射到牆面。

“啊——可怕呀、可憎呀!汙染神國日本的基督教傳教士的邪惡魔法,為了守護神國,亞爾古必須成為天兵,神佛啊、請賜予我力量以懲罰具有邪靈妖魂的魔女!”

老婦像得了精神錯亂一樣四處亂竄,由紀子、入江經理跟我看得目瞪口呆。

“你演夠了沒有?就算你拼了命也拿不到奧斯卡女主角獎。”

一聲冷笑壓過了老婦人的怪叫,張著雙臂跑來跑去的老婦人突然停下了腳步。

“你以為你喬裝成耍寶胡鬧的瘋女人就能逃得過我的慧眼嗎?”

自己說自己有慧眼,臉皮未免也太厚了點。不過涼子確實是看出了一些端倪,只見老婦人的表情抽動了一下,不敢正面直視涼子。

“花園堇,聽起來像是早期寶塚歌舞團(譯注:位于日本寶塚市,表演歌舞獲音樂劇,團員全是女性,創立于一九一三年)的明星演員,自然很容易混淆視聽,我想你應該是威廉·皮爾斯大學唯一的日籍副教授堇·花園博士吧。”

博士!?我略顯不敢置信的注視著老婦人,由紀子與入江經理也啞口無言地采取與我相同的行動。

涼子自信滿滿的繼續說道:“你在麻省理工學院努力取得博士學位,卻因沉迷納粹優生思想而遭到母校驅逐,爾後受聘進入威廉·皮爾斯大學,這些都是發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情。”

由紀子似乎想到某件事,眼神跟嘴巴開始動了起來。

“威廉·皮爾斯大學位于美國加州,據說是親納粹派的巢穴……”

“沒錯,就是親納粹派,雖然他們自視甚高的自稱是曆史修正主義者,這位堇·花園博士就在那所大學里不斷進行著研究與實驗。”

“實驗……難道是……”

涼子手指向老婦人。

“她對幾十名墨西哥偷渡客進行人體實驗並導致他們死亡,後來此事曝光,使得她在美國根本待不下去,總之這是一個三流科學家應有的經曆。”

“說話小心一點。”

老婦人壓低聲音,陰險的語氣仿佛帶著靜電,從她的聲音的變化來看,使得我終于也不得不明白,涼子剛才敘述的有關老婦人的一切全是事實。

入江經理茫然的望著花園堇博士,半張著口的表情找不出一絲精明能干的上班族的影子,看來他先前一直不知道“花園博士”的真實身份。

“哎呀呀,看來你並不像你自己所想的那麼了不起,經理大人。”

涼子老愛挑這種節骨眼嘲弄人。

“這個老太婆是你們總經理一族的貴客,而你卻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可見你並不得你主管的信任,你這個高級干部的前途已經可想而知了。”

作為被嘲弄對象的入江經理默不作聲,只見他額頭上浮現汗珠,似乎不可能是暖氣太強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