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是人間惆悵客

窗外暴雨如注,閃電剛劃破天際,炸雷便轟然落地。我甩甩頭,竭力忽略掉這夏季所特有的狂燥情緒,將心收回,重新投入浩瀚廣袤的醫學世界。

“百會主治猝中風,神庭主炙羊癲風……氣海針對臍下氣……至陽專炙黃疸病……倘若泄瀉不止,里急後重,應取下脘,天樞,照海三穴;倘若頸項強痛,不能回顧,應取承漿,風池,風府……”我一邊誦讀,一邊比對著人體模型逐一確認相關穴位。

光陰苒冉,似水流年,吳悠,也就是小女子我,已在中醫學院消磨了快四年的青春年華,湯頭歌背的滾瓜爛熟了,各類藥草也漸漸耳熟能詳了,常用藥方基本牢記了,把脈推拿也八九不離十了,惟獨針灸始終停留在紙上談兵的可恥階段,雖然偶爾也能煞有介事的神侃幾句三陽五會,九針補瀉之類的唬唬人,但終究沒有實際動手的經驗,想想也是,誰願意被一只菜鳥當作實驗品用針紮來紮去呢?紙上終覺得來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可躬行無門孰之奈何,我深深的歎息。又一道閃電撕碎夜幕,刹那間窗外恍如白晝,而我也忽然福至心靈,紮別人紮不了,難道紮自己還不能嗎?神庭,腦戶,神燴,玉枕,神封是頭頂上絕對不可以施針的部位,但玉枕穴後三分七,淺刺可以消除疲勞,乖乖,索性就選這里作為本姑娘 ‘第一刺’的臨幸地吧。我對著鏡子摸到玉枕穴後大概三分七的腦勺處,想了想,取出了九針中長一寸六分的圓利針,深呼吸,再深呼吸,集中起所有的神識,將其完全融入手指,凝聚于針端,然後略使力道將其淺淺的刺進去,猛然間一聲炸雷劈天蓋地,我下意識的一驚一抖一用勁,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席卷而來,眼前陡然一黑,在完全失去意識前,腦海里浮出一句話:“死生之穴,乃在分毫,切不可有絲毫懈怠僥幸”,前人誠不欺我也……

魂如飄絮魄似游絲,在莫名的虛空中飄蕩游離,這是哪里?我又將去何方?等待我的,是天堂?是煉獄?還是又一個不可預知的六道輪回?

一股神秘的力量忽如而至,猶如黑洞般將我瞬間吞噬,難道要魂飛魄散了嗎?不要啊……耳邊恍惚傳來自己唇角溢出的細碎呻吟,靈與肉再一次融合的痛楚令我疲憊不堪,可內心雀躍起來,歸去複來兮,死去又活來,看來雖為紅顏,我卻並不薄命,老天待我何其厚也。努力,加油,睜開眼,再用點力,睜開,眼皮不情願的蠕動了兩下,勉強裂開了一條縫,正在恍惚適應中,卻聽到一聲喜極而泣的呼喚:“謝天謝地,格格醒過來了,杏兒,快去稟告老夫人。”什麼格格?難不成我不在校醫院而在精神病院?或者校醫院的護士小姐是位清宮劇的走火入魔者?我把頭轉向聲音的發源地,好不容易將眼睛調整成正常的聚焦狀態,只見一名俏生生的少女正侍立在床邊一邊抹淚一邊殷切的看著我,她穿著紅綾襖外加一件青綢掐牙背心,儼然一副古裝片里的豪門丫鬟打扮,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忙看向四周,透過藕合色花帳,能看見紅木床的兩頭簷板分別雕刻有山羊和梅花鹿的吉祥紋飾,而木簷兩旁是典型的清朝松鼠葡萄紋橘子的透雕,窗戶是雕花格子窗,精巧的楠木梳妝台上赫然一面打磨的光潔似水的青銅鏡……沒有電燈,沒有電話,更沒有電腦。這是一個夢嗎?可渾身的不適提醒我面對醒著的現實,也許是幻視或幻聽?我閉上眼默數三下再猛的睜開,一切都還在原來的位置上,只是俏丫鬟的臉上隱約透出了疑惑。這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兩名丫鬟攙扶進來一白發老太,後面還跟著幾名盛裝貴婦,有丫鬟扶我坐起,我正不知所措間,卻被老太太一把摟在懷里哭道:“好孩子,倘若你有個三長兩短,叫我以後怎麼向你薄命的娘交代呀?”眾人趕緊軟語寬慰,我看著這一屋子的古人,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最後對著眼前慈祥的老太擠出一絲無限虛弱的微笑,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口。“快別說話,好好養著才是,外祖母改天再來看你。”老太太,不,外祖母關切之色溢于言表,又仔細叮囑了一番方率眾人離開。

而我也終于明白了一個嚴峻的事實:我,可能借尸還魂了。而且,老天爺還使了招乾坤大挪移,把我扔到了過去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