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春日春風有時好

正想著老九也是個感性的人呢,說出的話蠻有哲理的,頭頂卻傳來老十誇張的聲音:“九哥,你怎麼也下去了?”

終于從下面回到了地面,渾身濕漉漉的狼狽的很,卻見一小太監提著一包袱過來打了個千兒:“九爺交代奴才的差事,奴才辦好了。”

九阿哥把包袱遞給我,我打開一看,是一整套鵝黃色的宮裝,急忙找了個地方換上,心中不免暗暗感激:這人還真是心細如塵,倘若自己就這樣濕漉漉的從東六宮跑回西六宮,只怕不出一天,關于董鄂格格的風言風語便會在紫禁城中漫天飛舞。

再回來時,不知老九對老十和老十四說了些什麼,那兩人看我時,已不再是那種不懷好意的齷齪模樣,我想此時不正是‘化敵為友’的契機嗎?與其小肚雞腸的生氣,不如厚德載物的容人,便上前施禮道:“之前多有得罪,萬望幾位爺大人不計小人過,得饒人處且饒人,奴婢自然感激涕零,一輩子都記得幾位爺的雅量高致。”

“嗯……”老十忸怩了一下方道:“有些事我剛才才聽九哥說起,這樣吧,倘若今後有誰欺負你,十爺我定不會袖手旁觀。”嘿,怎麼一下子從‘施虐者’變成了‘保護神’?對了,老九只比老十大兩個月,這兩人算得上撒尿和泥、知心換命的鐵杆兄弟,溫僖貴妃辭世後,康熙便將老十托付給宜妃郭絡羅氏照顧,所以,宜妃也算老十的半個親額娘,老九定是將昨兒的事對老十說了,他的態度才有了這180度的大轉變。

“其實我還真不討厭你,就是討厭那吃蹩的感覺,”十四跟著開了口“這回扯平了,心里也痛快了,這樣吧,前仇舊恨咱們一筆勾銷。”

行,效果達到,正欲告辭,卻聽十四突然歎起氣來:“唉,四哥明天就回了,我的好日子也快到頭了。”

四阿哥!糟糕,這幾天意外連連,我把練字的事忘了個精光!

心急火燎的回到暖暉閣,手忙腳亂的翻出四阿哥七天前留給我的三幅字帖,再一清點最初兩日臨摹好的‘成品’,登時頭大了。柳公權的《神策軍碑》拓本完成了六張,董其昌的《小楷金剛經》摹本完成了七張,趙孟頫的《小楷妙法蓮花經》只完成了五張,離四阿哥要求的六十張,還差了整整四十二張。

都怪我,做事總是先松後緊,就像俗語里說的:早不忙,夜心慌,半夜起來補褲襠。宜妃的病還沒好徹底,今晚是一定要守夜伺候的,否則就是陽奉陰違,欺君之罪,可是,剩下的時間就那麼點,又怎麼趕的完?

現在已是黃昏時分,先爭分奪秒能寫多少是多少吧,飯也顧不上吃,開始埋頭苦干,一連寫了三張,只覺頭昏手軟,真的快到極限了,堅持,堅持就是勝利,向第四張進軍……

“猜猜我是誰?”突然眼睛被一雙小手捂住,我歎了一口氣:“八格格別鬧了,奴婢現在忙的要命。”

小手松開了,嘉彤好奇的湊過來看:“什麼東西這麼要緊?宜妃娘娘讓我過來看你醒了沒,桌上的奶油松瓤卷酥不是你最喜歡的嗎,怎麼碰都沒碰呢?哎呀,你的眼圈怎麼這麼黑?對了,九阿哥和十阿哥……”

“停!”實在是沒耐心聽下去了,我苦著臉道:“先別管那些有的沒的,四阿哥明天就要回來,我得抓緊時間做好准備才行。”

“做好什麼准備?”十阿哥冷不丁的從門外探進半個身子來。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剛才在院外碰到的,他們說順道過來叫上咱們一塊去給娘娘請安。”嘉彤終于逮到機會補充完被打斷的話。

順道?宜妃在前院正殿,暖暉閣在偏苑,真不知這道是怎麼順過來的,急忙站起行禮,卻見九阿哥的眸光冷冷的,奇怪,我得罪他了嗎?

“你寫蓮花經做什麼?”一轉眼這個老十便到了桌邊打量起我的‘作業’來。

“唉,甭提了……”我開始苦大仇深的講起來龍去脈……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講完,耳朵也做好了迎接同情和安慰的准備,卻只有嘉彤為我面露憂色,老十笑的亂沒有氣質,老九則似笑非笑,指著我道:“就為這屁大的事?你就這丁點出息?秦順兒——”他朝屋外叫了一聲,一個眉清目秀的太監吱溜就鑽進來打了個千,“去,照著趙孟頫的《小楷妙法蓮花經》臨幾個字出來給格格瞧瞧。”

秦順兒依言而行,我一看,他臨的簡直跟我摹的一樣好(注:臨,是照著原作寫或畫;摹,是用薄紙蒙在原作上面寫或畫。)“怎麼樣?爺手下的人拿的出手吧?”老九顯得有點得意:“剩下那十幾張蓮花經就交給秦順兒了,《神策軍碑》和《小楷金剛經》,你也甭操心,反正明兒一早我讓人給你送來。”

這……這不是弄虛作假嗎?我猶豫起來,卻聽九阿哥又道:“這也是沒法子中的法子,昨兒一夜沒合眼,今兒又過的驚心動魄的,就是鐵打的人也支不住,趁現在趕快吃點東西,晚上還要守夜呢。”

一聽到‘吃東西’,肚子竟不爭氣的咕嘟了兩聲,我的臉噌的紅了,十阿哥撲哧笑出了聲,直道:“還好十爺我今天沒空著手來。”朝門外一招手,只見老十的跟班小太監秦狗兒拎進來一個食盒,里面有一碟醃的胭脂鵝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碟玫瑰鹵子,還有一碟松穰鵝油卷,中間的竹葉青瓷盤里則盛著豆腐皮包子和小春餃,嘉彤和我一看都樂了,忙不迭的讓人去張羅熱奶子過來,四人圍在一起邊吃邊聊,突然覺得特別窩心。

“你在那兒傻樂個什麼?”嘉彤問我。

我笑:“沒什麼,就是突然想起一幅對聯來。”

“什麼對聯?”九阿哥問。

“大肚能容,斷卻許多煩惱障;笑容可掬,結成無量歡喜緣。”

“什麼意思?”十阿哥問。

“就是說,做人當學彌勒佛,寬容豁達,笑容可掬,自然就會有福氣。”

……翌日一早,從宜妃娘娘那里出來,便見秦順兒在暖暉閣外候著呢,接過他交給我的東西,心里卻陡然生出一絲隱憂,四阿哥,那個一絲不苟、目下無塵的四阿哥,未來的性冷如冰,威壓百僚,有著金剛怒目之剛骨的雍正皇帝,這其中的貓膩,能順利逃過他的法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