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暴雨驚雷亦如磐

“四哥,你也沒去參加滿蒙會宴嗎?怎麼……”十三愕然。

“今兒是敏妃娘娘的忌日,行圍完後四處找不到你,我猜多半是來找嘉彤了,便也尋著過來了,十三弟,不要怪咱皇阿瑪,家國天下,乾坤社稷,他心里委實裝著太多的東西,但四哥相信,在皇阿瑪心里一定有敏妃娘娘的身影,即使他記不得這個特定的日子,但也許就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他會突然憶起,在他生命里,曾經出現過一位人為秋水玉為神的美好女子。”

十三不禁虎目蘊淚,只喚了一聲四哥,便咽住了。

我也險些掉下淚來,誰會是誰的過客?誰又是誰的歸人……

“菀葶,咱們把蜜酒也喝了吧。”嘉彤開始算計起我的蜜酒了。可我有些舍不得,這次將近兩萬人的隊伍浩浩蕩蕩的從京城開拔至木蘭圍場,隨行的醫生是少不了的,于是我一得空便去紮堆兒,其中有位叫趙啟的獸醫,每天都忙的要命,我便常跟去觀摩古代獸醫的工作實況,甚至有時幫他打打下手,原來他還是那位負責西六宮醫藥的齊佳姑姑的外甥,宮里的獸醫們往往分別負責鷹房、狗房、養牲處和上駟院(宮里養禦馬的場所),他隸屬于上駟院,一來二往熟了起來,趙啟便慷慨的送了一小壇據說是祖傳秘方釀出的蜜酒給我,那蜜酒冰鮮甜濡,馥潤髓滑,如山澗幽泉,如晨曦薄霧,如月色下暗香浮動的微醺……真真妙不可言也!于是,我便珍藏起來了,打算帶回去請蘇麻喇姑嘗嘗……唉,這可如何是好呢?

“看不出董鄂格格還喜好上了杯中之物。”老四不咸不淡的開了尊口,oh,mygod,他不會打算在我臉上寫下‘好酒貪杯’四個字吧,我趕緊哭臉人裝做笑臉人道:“呃……四爺有所不知,女子與酒,有著難分難離的默契。呃……”只能絞盡腦汁的瞎掰了:“對了,江南人家一旦有女兒出世,便會埋下一壇好酒名曰‘女兒紅’,待到女兒出嫁時,再取出同飲,所以有首歌是這樣的:在人生的第一個秋,爹娘為我埋下一個夢,女兒紅需要釀上多久,才能迎來那幸福的時候。可是,倘若那家的女兒早謝在未嫁時,此酒便喚做花雕(凋)。所以,生之始與酒同埋,生之歡與酒同啟,生之苦與酒同靡,生之歿與酒同去,女人和酒,有著天然的神識感應與情感共鳴。”命題證明完畢,舒了一口氣。

“十三哥,我也要女兒紅!還有錦云!還有菀葶!”小醉鬼開始胡攪蠻纏了。

十三撓了撓腦袋:“行!回去後,十三哥一定給你們一人埋一大壇。”

“現在就埋!”嘉彤的酒品還真是……

“蜜酒可不能長期儲存的,否則就壞了,要埋也只能埋白玉腴或是竹葉青之類的。”趕緊為自己心愛的蜜酒撇清。

“四哥,我好象記得你那兒有白玉腴,是吧?”十三開始算計起老四來。

“高福兒,去,到爺帳篷里取三壇白玉腴過來。”老四當即吩咐了下去,又道:“埋在哪兒好呢?”

十三思量了一會兒,慎重決策道:“康熙三十四年秋彌時,額娘和我也有跟來隨駕,我記得當時是在第十三個圍場,我親手射死了一匹狼。”


“是,當時你還不滿十歲,我記得皇阿瑪特別獎勵了一把黃金匕給他的十三兒。”老四接口道。

“對啊,當時我可高興了,散圍後還硬要四哥舉著我在圍場里最大的那棵白樺上,用黃金匕重重刻下了‘十三郎獵狼’五個字。”

“行,咱們就去那兒。”不知為什麼,老四對十三總是寵溺而慷慨的。

可是……按照老九教我的算法,康熙三十四年使用過的圍場要到康熙四十年才會再次使用,也就是說,十三號圍場里的飛禽走獸已經休養生息了四年多了,該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四人三騎(十三和嘉彤同乘一騎),外加一條剽悍凶猛的藏獒,出發了。那藏獒是老四親手養大的,因為獒乃狗中之王,我對那獒是又害怕又好奇,老四見我好幾次想騎馬靠近它卻又中途訕訕退回來的畏縮勁兒,便喚道:“默,挪!”那藏獒便聽話的從其左側移到了右側,這樣我便能無阻礙的觀察了,它吻短鼻寬,舌大唇厚,體形可以和一頭牛犢媲美,頭顱龐大,黑亮茂密的鬃毛長而蓬松,象極了一頭剛剛成年的雄師,雙目如炬,煞氣十足。

不禁想起俗話說的‘九犬成一獒一獒抵三狼’,便忍不住問道:“奴婢曾聽說養獒的法子。血統優良的母獒一窩產下九條小犬,把九犬關入地窖里不給吃喝,讓它們自相殘殺最後活下來的唯一一只就是獒。四爺是這樣養的嗎?”

“你只說對了前半部分,9只小犬中存活的那只此時只能稱做‘獒犬’,然後需在院落里挖一大坑,將小獒犬放入其中,每日用鮮狼肉吊在其勉強夠到的地方,久之,小獒犬善躍,6個月後,改用活狼吊喂,再月余,改用活狼投喂,獒在坑內與狼戰畢才能食之……這樣,一年過後,獒犬自坑內放出,吼聲如獅,體壯似牛,雙眼如電,殺氣騰騰,只聽從自己主人的吩咐,對陌生人有近乎本能的強烈敵意,這時的它,才叫做獒。”

本朝掀起血雨腥風的九子奪嫡猛然間湧入了大腦,忍不住怒道:“這太殘忍了!太痛苦了,它願意嗎?它內心一定想做犬不想做獒!”

老四冷道:“這是它的命,不成獒便成仁!所以獒足以與猛獸抗衡,是惟一能使惡狼膽寒的犬類。一只獒足以殺死一頭金錢豹,三只獒能把壯年的人熊活活撕扯成碎片!獒形如獅、體似虎、威猛高貴、錚錚傲骨、一生只忠誠自己的主人。所以海中龍王,鳥類鷹王,犬中獒王,千金易得,一獒難求。”

淚水奪眶而出:“我不想聽,四爺讓它回到您那邊去吧,我不想再看到它了!”

……第十三圍場離營地大約有半個多時辰的馬程,接下來一路無話,悶悶的找到了那棵白樺,悶悶的埋下了三壇從此被喚做‘女兒紅’的白玉腴,正欲歸去,獒突然從喉嚨深處迸發出讓人不寒而栗的咆哮,馬兒淒厲驚恐的嘶鳴聲相繼猝然響起……此時的天色似暗非暗,但來自于四面八方的一道道綠瑩瑩的凶光卻令我清晰的意識到眼前嚴峻的現實:狼群的合圍即將完成,我們,就像被驅逐進伏擊圈的鹿,即將面臨一場殘酷的生死搏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