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惡人自有惡人磨

得名于‘宜風宜月還宜雨’的‘三宜茶莊’位于揚州城外,今兒,這里較往常熱鬧了許多。

一場不欲過分聲張的拍賣會進行的如火如荼,數雙貪婪的眼睛死粘在那壇碩果僅存的“瓊漿玉液”上,目光火辣辣的,恨不得將酒壇子熔化出個大窟窿!

原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魏老爺子也意識到了‘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風險,索性小范圍的派下帖子,內容是欲以一萬兩現銀起拍“瓊漿玉液”,諸位若有意請不吝光臨,價高者得之,再于眾目睽睽之下當場錢貨兩訖,老朽也好落得個清淨……結果,派了帖子的,沒派帖子的,忽喇喇的來了不少財大氣粗的‘金主’,你不讓我,我不讓你,本來就志在必得,到後來更演變成了意氣之爭。

水漲船高,那價是騰騰的向上翻,正所謂山外青山樓外樓,你有錢,嘿,就有人比你更有錢……落馬,氣短,淘汰,出局……拍賣會終于接近尾聲,卻也到了白熱化的狀態,號稱‘甲一方’的頭號鹽商凌佑甲與被喚做‘壓半城’的豪富世家周一爽杠上了,凌佑甲瘦高似杆,周一爽肥胖如球,這邊‘杆’滿不在乎的掏出五百兩的銀票,啪——壓在桌上,那邊‘球’就面不改色的跟進一張,你一張我一張,看誰撐得過誰……此時,爭的已經不僅僅是“瓊漿玉液”,還有著‘誰才是揚州最富有的人’這個虛榮的桂冠。

“四貝勒駕到,十三阿哥駕到——!”外面有人拖長著尾音喊了一嗓子,里面的人俱是一愣,頓時心里都像吃了盤蒼蠅一樣膩味,這兩個‘人嫌狗憎’的皇子還真是陰魂不散啊……腹誹歸腹誹,眾人行禮請安擺座寒暄卻也做的滴水不漏,畢竟,天下是他們家管著的,沒必要在小節上惹惱了這兩位爺吧。

“眾位真是好興致啊,”十三阿哥和顏悅色道:“我聽人說魏老爺子以一萬兩銀子起拍一壇‘瓊漿玉液’,便和四貝勒馬不停蹄的趕來湊湊熱鬧,你說這怪事年年有,沒想到今年還特別多,前幾天還在施大人面前嚷著砸鍋賣鐵、管了上頓愁下頓的各位,今兒便個個腰財萬貫起來。”

被當面戳了個穿,眾人的臉色都變了好幾輪,但一時之間又尋思不出好的說詞來,偏偏還不甘心就如此就范……“兩位爺容稟,小人是有下情的,”凌佑甲狀似謙卑的稟道:“家母身子骨向來不好,小人雖不才,卻也知道‘百善孝為先’,所以得知‘瓊漿玉液’乃延年益壽之極品後,便四處借來銀子為家母略盡孝心,至于小人家現在僅剩個空殼子,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說出來也不怕大伙兒笑話,如今小人家里幾乎頓頓都是青菜豆腐,這事兒,小人的舅舅,內務府總管,凌普凌大人,也是知情的。”

凌普?內務府總管,太子胤礽的奶父皆心腹。換句話說,凌佑甲的後台是當今太子爺,難怪他敢如此有恃無恐。

只見周一爽也像球一樣滾了出來,說了一番和凌佑甲換湯不換藥的說辭,最後還格外強調,他此次賑災義捐的三百五十兩銀子,拿的還是自個兒拙荊的私房錢,而且,拙荊頭發長見識短,為此成天哭哭啼啼的,吵鬧著要寫信去給她認的干爹佟國維佟中堂告狀……原來周一爽的保護傘是在朝中素有‘佟半朝’之稱的佟家。


其他人一看,嘿,這兩位富人中的翹楚都帶頭裝傻充愣,自己還不該配合著把戲給唱完啊,于是,這個是捉襟見肘,那個也揭不開鍋,有的賭咒,有的發誓,知道的,曉得這群人富的流油,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丐幫大合唱呢。

我暗忖:一來,此時的四爺乃不足二十五歲的青年,而十三則不過十七八歲,威懾力不夠強悍,所以震不住這群老油條;二來,鹽商們每年孝敬自個兒主子的銀子估計是以數萬計,仗著後台硬,從不輕易買他人的帳;三來,便是人類的劣根性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呢,跟著瞎起哄就行……哼,敬酒不吃吃罰酒。

四阿哥泰然自若道:“十三弟不得無禮,既然在座各位都是太子爺和佟中堂的門人,也就不是外人了……此次胤禛和十三弟奉旨前來賑濟災民,安撫百姓,少不了要仰仗列位的幫襯……大家都是明白人,也別玩什麼彎彎繞,凌佑甲,一個月前,你和別人比有錢,都在上千個金箔上刻上自己的名字,集體跑到鎮江金山的寶塔上,把金箔往外扔,看誰家的金箔第一個飄到揚州,爺沒講錯吧……周一爽,你一共討了十七房小妾,沒事就玩什麼選美,選美選膩了,開始選丑,讓小妾丫鬟們大熱天往臉上塗醬油,在太陽底下暴曬,當選最丑者就獎勵十顆夜明珠,可有此事?……還有你,馬思佐,專干“畜養女娃”的營生,趁著荒年災月,用賤價將災民的女孩子買來集中訓養,再轉手賣出去為妓為婢為妾,光是前兒一天,你就收購了六十八個女娃,爺說的可有半句假話?……來人啊,這麼熱的天,還不快給在座的老爺們上碗酸梅湯解解暑氣……各位,募捐的事兒,咱們坐下來從長計議……”

胤禛軟硬兼施的一席話令在座的都驚若寒蟬,剛好,這位皇阿哥兼欽差賞的酸梅湯上來了,眾人趕緊借著喝湯的當口想對策……想著想著,不對勁了,腹內一陣翻江倒海的難受啊,有人率先掌不住了,哇——的一陣狂吐,當即產生了連鎖效應,一下子嘔吐聲此起彼伏,不絕于耳……我偷笑,這酸梅湯中摻入的催吐妙方‘瓜蒂散’,還是姑娘我精心配制的呢,該!

只是這氣味實在是太難聞了,大熱個天的,臭味、酒味、菜味、酸味,直沖鼻梁,弄的我都想吐了,再看魏老爺子和十三也都微皺眉頭,惟有老四,氣定神閑,面不改色,背著手挨著挨著將每個人的嘔吐物都審視了一番,最後這位強人面若寒霜,厲聲斥道:“凌佑甲,你頓頓吃的青菜豆腐到哪里去了!吐的全是些山珍海味,鮑參魚肚,還有你們,哭貧號窮,嚷著快無隔宿之糧的,還有什麼話好說?別說我作踐你們,此事就是傳到太子爺和佟中堂耳朵里,也饒不了爾等這群狗奴才!”

眾人狼狽之極,明白自己著了這位爺的道,卻又找不到發作的勇氣和理由,正僵持間,有隨從驚慌失措的跌進來報告說外面圍著很多憤怒的災民,說他們食難果腹,朝不保夕,而這些富家老爺們卻不惜萬金,追求什麼返老還童的瓊漿玉液……既然難逃一死,在化做森森白骨前,也要拖幾個肥頭大耳的當墊背……

十三怒目圓睜:“反了反了,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你去,叫施世綸帶些差狗來,好好教訓教訓這幫蹬鼻子上臉的刁民!”

“十三爺您有所不知,施大人因為賑災無錢,心中委實煩憂,便日日借酒澆愁,估計現在正醉得一塌糊塗,不省人事呢。”


“爺要上本參他!平日里把忠心表的頭頭是道,要他效力的時候就撂挑子,這樣的人,朝廷留著他作甚!”

聽著十三中氣十足的指桑罵槐,在座的似乎都琢磨過味來了,敢情這是個連環套啊,殺回馬槍的兩位皇阿哥,將自個兒從安全的揚州城里誑出來的瓊漿玉液(災民統一在城外安置,是不許入城的),來的恰倒好處的卻又只是圍而不攻的災民,分明是有組織的……可是,出城,還帶著那麼多銀票,偏偏都是自個兒自願的,萬一真撕破臉皮激出民變來,恐怕是人財兩空,如今看來,也只有識時務者為俊傑了,正想著怎麼找台階下呢,魏老爺子開了口:“各位,按今兒這陣勢,估計這酒是帶不出去了,干脆這麼辦,這壇子瓊漿玉液也不‘價高者得之’了,一視同仁,分碗賣,眾位花銀子買了當即飲下去,至于今兒賣瓊漿玉液所得,小人願意全部捐出來賑濟災民以求個心安,而那些災民有了希望,也就不會拼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四爺,十三爺,各位,您們看,這樣行不?”

都這樣了,還能不行嗎?……眾‘金主’相視苦笑,唉,破財消災罷。

…………

回到住所,十三忙不迭的發問了:“董鄂,那壇子翡翠帶紫色牽絲的粘稠酒液究竟是什麼酒啊,整整換了二十萬兩銀子,味道也還不錯。還有啊,你是怎麼將魏老爺子白發轉青的,還真挺自然的。”

“哼,孤陋寡聞了吧,”我得意的揚起了下巴:“是具有安神鎮定、滋潤肌膚功效的紫蘇蜂蜜酒。至于頭發嘛,當然是純天然植物染發了,配方可不能告訴你,我還指著它賺錢呢……”

突然一只大手輕按在了我的頭頂上,我抬起頭,看到一雙含笑的深眸:“小丫頭,說說看,爺賞你點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