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玉不琢磨不成器

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畫舫蓮池中,歌舞蓮池邊……光線氤氳黯淡,布局曖昧迷離。

東邊忽亮,樂聲漸起,身著藕色小筒袖的娉婷少女魚貫而列,跳起了靈動的袖舞……隨著一聲婉轉的清嘯,一抹鵝黃的倩影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曳長袖而束纖腰,兩條彩袖凌空漫舞,曼妙的身姿似春柳扶風……舞者明眸善睞光彩照人,正是噙春院四花魁中的‘玉芙蓉’,一曲‘翹袖折腰舞’,被她演繹的極具韻律之美……不知當年漢高祖那絕代芳華的‘戚夫人’,跳起此舞來又是何等的風采?我陷入遐想之中……

東邊暗去,西方亮起,有女如絲如云……薄紗輕籠嬌軀,玲瓏欲蓋彌彰……“每羨鴛鴦交頸,又看連理花開。無知花鳥動情懷,豈可人無歡愛?君子好逑淑女,佳人貪戀多才,紅羅帳里兩和諧,一刻千金難買。”歌者風情萬種,媚態橫生,谷鶯婉啼,珠喉軟糯,令人酥到了骨子里,正是四花魁中的‘柳如意’。

旁邊眾女低聲合道:鸞幃慵懶,長窺佳人斜臥;鏽榻殷勤,又扶玉體橫陳。橫波目隱含風情月意,點絳唇暗藏云愁雨恨。羅裳輕解,只恐遮秋姿春態;湘裙暗褪,應羞掩玉軟香溫。宓妃無恙,一番風月洛水席。楚王有疾,兩度云雨巫山枕……但放風情入鴛錦,莫以薄言負佳期。

‘柳如意’隨歌輕舞,有如輕云蔽月,又若流雪回風,她續唱道:“彩袖殷勤捧玉鍾,當年拚卻醉顏紅。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情不自禁的向畫舫方向看去,如此妙人妙景,那幾個‘豬哥’不知又是何種蠢態?不知為什麼沒有看見老十,卻見十四和納爾蘇正在拼酒逗樂,老九悶著腦袋一杯又一杯自個兒灌自個兒,而老八則親熱的攬著他的肩,對他說著什麼……

西邊暗去,南方亮起,有一佳人云髻峨峨,修眉聯娟,身著戎裝,手持寶劍,真個姣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蓉出綠波,正是四花魁中的‘桃夭女’,她的劍舞是其壓軸的一絕……鑊如羿身九日落,嬌如群帝驂龍祥;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確實精妙無雙……

可是,他為什麼顯得怏怏不樂?而我的心,為什麼會隱隱做痛……不能這般沒出息……拿得起,更要放的下……正想拉十二一起趁暗悄悄離去,卻見那邊老九突然發飆了,厲聲呵斥道:“難道就沒有新鮮玩意兒了嗎?除了唱些個陳詞濫調,靡靡之曲,除了模仿什麼‘戚夫人’的‘翹袖折腰舞’、什麼公孫大娘的‘劍舞’……接下來是什麼?是模仿楊玉環的‘霓裳羽衣舞’還是模仿綠珠的‘明君舞’?,難道就沒有一點自己創造的東西嗎?難道今人還不如古人嗎?……爺告訴你們,老子喂狗的肉里,都摻著七步斷腸散呢,何況是投到噙春院里的白花花的銀子?”

老八趕緊把這位聲疾色厲、戟指怒目的九弟安撫下來,卻隱約聽見十四不以為然道:“九哥,不是我這個做弟弟的說你,與其遷怒于旁人,倒不如快馬加鞭,去將那個罪魁禍首給逮回來,何苦磨人磨己呢?”九哥怒啐道:“誰說我遷怒了?誰磨人了?我告訴你,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罵不爭氣!九爺肯罵這幫龜孫子,是賞了他們臉!”……

這邊白海棠低聲苦笑道:“還真讓這位爺給說准了,我這邊准備的正是模仿晉朝綠珠的‘明君舞’,這是跳呢還是不跳?一時半會兒的,我上哪里去找新玩意兒去?”

玉不琢磨不成器,人不挨罵不爭氣?哼,自己都亂七八糟,還好意思罵別人……“白姑娘,西江月的曲調如何?”我湊近白海棠問道。“信手拈來。”她笑答。“那……你占據的這個北方,不要點燈……”我附在白海棠耳朵邊低聲嘀咕起來……白海棠想了想道:“成!罵了你就走,剩下我來想辦法對付……”

“怎麼還不開始?給九爺來個新鮮的!”那邊八爺發話了。

南邊暗去,北方卻不亮起,西江月熟悉的調調響起,有人清唱道:

“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

張狂不通世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富貴不知樂業,不識人間淒涼。可憐辜負好韶光,于國于家無望。

天下無能第一,古今不肖無雙。寄言紈褲與膏粱:莫效此兒形狀!”

“你不是白海棠!你是誰?”畫舫上的老九站了起來,沖著北方顫聲質問。

“哼……小女子‘七葉一枝花’,在此恭祝九爺福壽安康,年年紙醉金迷,歲歲依紅偎翠,也好早早的鐵杵磨成繡花針,于國于家無望……對了,七葉一枝花,無名腫毒一把抓,男的治瘡癤,女的治乳癰……倘若哪天九爺患上什麼髒病兒,它興許還能救你一條破命!”

撲通——九阿哥竟跳進齊臀深的池水里,朝我所處的方向狠命竄來,八阿哥厲聲道:“愣著作甚!還不快掌燈!”登時園子里一片混亂……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我扯著十二阿哥便齊齊向園子口那里竄去,眼瞅著便沖到了園子口,卻剛好與一興沖沖往里面趕的人狠狠撞了個正著……好痛啊!我捂著頭頂眼淚汪汪,那人摸著下巴齜牙咧嘴……“哪個不長眼睛的猴崽子,敢擋你十爺的駕,”那人竟長腿一揚,朝我踢來……多虧十二反應快,一把將我向後拖了一步,方堪堪奪過這記‘絕殺’。

我抬頭一瞧,倒吸一口涼氣,正是剛才一直未見影兒的老十……幸好那厮的注意力沒在這邊,正急切的往里面張望:“九哥,我剛剛得到的消息,那臭丫頭之前騙了咱們,她已經返京了……不過,又被老十二拐跑了!”

這臭老十又在滿嘴噴糞!什麼叫‘拐跑了’?現在也沒工夫跟他理論,此時百盞齊亮,恍如白晝,我和十二對視一眼,一左一右繞過他這根木樁子,沖了出去……隱約聽到他後知後覺的嚷了一嗓子:“不好,就是他們!”

……

哎喲,這麒麟胡同怎麼是個死胡同啊,前有高牆,後有追兵……是誰說天無絕人之路的?……十二苦笑道:“糟糕,他們到了!”哎,我也歎起氣來,既然躲不了,那就只能面對了……

可憐的十二被幾位狼兄虎弟強行拽走,徒留我一個弱女子呆在胡同深處面對老九的那張討人嫌的臭臉。“你不是說什麼‘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嗎?”他欺近一步,我後退一步……“你不是說京城是個大牢籠,這一輩子也不要再回來了嗎?”他再逼近一步,我再縮後一步……“你不是說要二皇姐給你辦免選,從此大家相見不如懷念嗎?”我已經退到了牆角,再無退路……“既然已經逼得我放了手,死了心……你又何苦還要回來?”他狠很一拳打在我身後的牆上,我感覺到了明顯的震動……

這個混蛋,明明已經濫情如斯,還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我狠狠一記如來神掌摑了上去:“是,我為什麼要回來!我回來做什麼!回來看你這個頂風臭十里的混蛋,是怎樣一雙猿臂千人枕,兩瓣爛唇萬人嘗的嗎?”又一記大慈大悲觀音掌掃了上去:“人們都說:丹可磨而不可奪其色,蘭可燔而不可滅其馨,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金可銷而不可易其剛……可是你呢?犬馬聲色,放浪形骸,你要做皇商的理想到哪里去了?”

他摸著被打紅腫了的臉,突然傻笑起來:“痛!痛就好!原來我不是在夢里……是真的董鄂!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