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憑誰銷我萬古愁?

人生往往由無數的選擇和意外構建而成,所以,總會出現太多的沒想到。

我沒有想到,老九聽到老四被蠍子蟄傷後,第一個反應是狠狠一掌砍在了老四的後頸處,然後將昏過去的老四背回了驛館,他說:這是對付不配合治療的家伙的最便捷方法,而且,他老早就想揍他了,就是沒逮到這麼好的機會。

我沒有想到,老四昨晚一夜沒睡,一來擔心再次出現險情而徹夜巡視,二來監督著河道與差匠鞏固那幾處輕微浸水的堤段……今早和親隨們一道回館舍時,剛好看到了外出的我的背影……

我沒有想到,老四親信中的親信,文覺和尚會來找我屈膝談心,文覺說,四爺骨子里是異常執拗和倨傲的,以前,因為過于‘執拗倨傲’而沒少受到皇上的嚴厲申斥,所以才潛心鑽研佛法以修身養性,施主可知,佛門有一門工夫叫‘金剛罩’,練成後可擁有刀槍不入的金剛不壞之身,只是‘金剛罩’始終存在一個“罩門”,也就是‘金剛罩’中唯一的漏洞,如果“罩門”遭到攻擊,‘金剛罩’便會崩潰破功甚至走火入魔……您還不明白嗎?現在施主您便是四爺的罩門,四爺一旦執拗起來,他一不放過自己,二不放過別人,這對他對你都沒有好處……

文覺說蠍毒不算什麼,四爺鐵定扛的住,因為這人即使骨髓血肉都剔光了,一身架子無論如何也不肯垮的,倒是施主你比蠍子還毒,所以請趁他未清醒前快快離開吧。擦肩而過或許可以相安無事,正面相撞卻一定是兩敗俱傷,四爺只要不見到你,便一定會冷卻下來,繼而領會到‘無我無人觀自在,非空非色見如來’的佛家真諦,畢竟,對他而言,生命里有比女人重要的多的東西。

我沒有想到,文覺和尚和我在庭院里談心的一個時辰里,老九見老四在半昏迷中痛得大汗淋漓,即使冰敷也無濟于事,便自作主張的給老四灌了幾口當時常備的、用來麻痹止痛的曼陀羅酒,而曼陀羅同時具有鎮痛和致幻兩大作用。其直接後果是,產生幻視和幻聽的老四在半昏迷中握住老九的手喃喃道:“葶兒……離開胤禟……歡喜佛……情在不能醒……”

我沒有想到,胤禟因此想起了歡喜佛那一檔子舊事,怒不可遏的鐵青著臉,張羅著要馬上離開烏海……而我又惱他隨便給老四服用麻醉藥物,因為蠍毒主要是神經毒素,再用麻醉藥物不知會不會產生什麼不可預料的副作用,堅持再留兩日確認無事後再離開……我將他拉進房間里低聲道:這回如果不是四哥幫我擋著,如今受蠍毒之苦的人便是我了……他差點跳起八丈高:嘿,還真是情非泛泛,分外關心的很啊,平時我頭疼腦熱的時候,怎麼就不見你鞍前馬後、知冷知熱的伺候啊,老四就是只打不死的蟑螂,有什麼可擔心的?走,馬上走,今後老死不相往來……胤禟,小肚雞腸有什麼好?你稍微講點道理行不行?……不行,董鄂,就算你是只無縫的雞蛋,我還怕賊惦記呢……于是,我們就對掐上了,爆發了婚後的第一場戰爭,其結果是:在床頭面紅耳赤、不可開交的兩人,在床尾卻水乳交融,抵死纏綿起來,而糟糕的是,這一次,我們誰都忘了要“打傘”……恩愛後的小夫妻經過了開誠布公的批評和自我批評,終于達成諒解備忘錄,重新建立起親密無間的全方位縱深型戰略伙伴關系,在確認到老四的狀況有所好轉之後,在其清醒過來以前,離開了烏海。

我沒有想到,竟然……一個多月後,一行人抵達了‘千泉星布、沮洳洄湫’的星宿海。黃河之水天上來,此話是有科學依據的,因為黃河的發源地,海拔接近五千米,氣壓低、含氧量少、空氣干燥,剛開始幾乎每個人都產生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應,白天頭痛氣短、胸悶厭食,而夜里則翻來覆去的烙煎餅……于是,每到休整時間,我便取出“紅景天”切片煮茶給大伙飲用,因為紅景天中所含的紅景天甙和甙元酪醇具有抗疲勞、抗缺氧、抗微波幅射、抗毒以及對神經系統和新陳代謝的雙向調節作用,是一味極好的‘環境適應’藥材,果然,不出兩天,高原反應便得到了有效的緩減和遏止……對星宿海的考察也開始如火如荼起來,只是我的情緒空前的低落,猶豫著要不要將那個消息告訴胤禟……還是再撐撐好了,畢竟這數千里的辛苦跋涉容易嗎,只差最後一步了,絕不能在這個節骨兒上令此次考察功虧一簣!


……只是,高原反應又加重了那個的反應,只覺渾身乏力、昏昏噩噩難受的很,現在是非常時期,對用藥要格外謹慎,只好一直忍著不去喝那紅景天茶。

黃昏時分,去四周記錄測量的人們回營地了,遠遠的,便聽到他們熱烈的交談聲:“曆史上黃河幾乎是周期性地泛濫,輸沙量的高峰與低谷也存在著周期性,說不定此次收集的數據,也是今後破解黃河周期性泛濫的重要一環!”

……老九鑽進了帳篷,神秘兮兮的背著手:“葶兒,以前關在宗人府的時候,有一次讀著《西甯府新志》里說:星宿海形如葫蘆,腹東口西,南北彙水汪洋,西北亂泉星列,合為一體,狀如石榴迸子……億萬千百明泉掩映,又似大珠小珠落玉盤……當時我就想,什麼時候咱們可以身臨其境呢?可惜你今天沒跟我一塊兒,不過我帶了這個回來。”……紫色的高山紫苑、黃色的垂頭菊、粉色的馬先蒿,被紮成了一大捧,煞是好看,我接了過來,擠出一絲笑容……

夜里,吃過燒烤的無鱗湟魚、牦牛肉干和紅燒斑頭雁後,老九和穆景遠興致勃勃的跟當地找的向導學起了煮酥油茶,他裝了滿滿一壺便牽起我散步到了營地外圍……璀璨的群星是夜空的精髓,而星宿海,便是群星靈魂的蟄伏之地,身在其中,只覺頭頂一片星空,腳踩又一片星空,明滅澄淨、浩瀚杳然,仿佛淹沒在了星的海洋,美的令人窒息……

我虛脫的倚在了他的肩上,……“究竟怎麼了?出了紮陵湖與鄂陵湖後,你老是打不起精神,是不是病了?”老九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糟糕,好象有些燒,我明兒先送你回……”

“我渴了。”我轉移話題。

老九忙獻寶似的擰開了壺蓋:“親手煮的,嘗嘗看。”

我泯了一口竟干嘔起來,看著胤禟一副自尊心受損的模樣,忙安慰道:“不是酥油茶的問題,是……”眼前一黑,竟昏了過去……等完全清醒的時候,已經身處在一家舒適溫暖的客棧里。


我沒有想到,胤禟以為我發了急症,心急火燎的留下了拉錫舒蘭和穆景遠繼續勘察河源,而其他人都跟隨當地向導火速折返……拉錫舒蘭他們發現在星宿海上源還有三條河流,但並未追至源頭,因為穆景遠不小心陷進了水泡子里,雖然人被拉了上來,但他背的測量儀器和藥材食品全部賠了進去……

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我纏著跟來的目的之一便是督促他們不許半途而廢,一定要找到真正的黃河正源——位于星宿海西南數百里的阿勒斯坦郭勒河(即今卡日曲)……可最終導致他們半途而廢的罪魁禍首竟然就是我自己!

我妄圖改變曆史,可曆史卻狠狠的抽了我一記響亮的耳光!可能沒有我這個掃帚星,他們是可以的……可能沒有我這個禍害,老四和老九也……我從來沒有像此時這樣沮喪過,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

我抽出枕頭狠狠的揍老九:“都怪你!不打傘就下雨,都怪你!”

老九被揍的眉開眼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錯,小心別動了胎氣……給我給我,我自個兒打自個兒行不?”

我流淚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個兒錯在了哪里!”你不該娶我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掃帚星。

“好吧,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應該負一半的責任,”他得意洋洋的反戈一擊:“可是葶兒,要是土地不肥沃,雨水再滋潤也是長不出莊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