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把勺子裝進袋子

病榻上,躺著一位被病痛生生折騰的女人,皇宮里最年長的人,被整整93個寒暑春秋錘練的鏗鏘堅韌的她,有著任爾東西南北風的超凡脫俗,所以,也只有在昏迷中,她才肯反璞歸真,細碎的呻吟出來……她,蘇茉兒,史稱‘蘇麻喇姑’,翻譯成漢語便是‘半大的口袋子’……後金天命十年(1625年),12歲的蘇麻喇姑,作為13歲的本布泰(即後來的孝莊皇太後)的陪嫁侍女,一道從科爾沁草原來到盛京皇太極的貝勒府……順治元年(1644年)清軍入關,蘇麻喇姑隨已被尊為皇太後的本布泰到達北京,住進了金碧輝煌的紫禁皇城……她,精通滿蒙漢三門語言,是康熙帝滿文和蒙文的啟蒙先生;她,在服飾的裁剪設計方面是行家里手,主持了清朝朝服衣冠飾樣的設計和制定;她,博聞篤學,有較高的漢學造詣,參與了入關後清朝煩瑣的禮儀規范確立;她,終生未嫁,名義是皇家的奴才,卻在宮中享有極高的地位,孝莊稱她為格格,順治喚她做‘額云’(姐姐之意),康熙則稱她為“額涅”,即母親;康熙的眾皇子公主們,都尊稱她為祖母……如今,這一朵登峰造極的女人花,已經開近了荼靡……

蘇麻喇姑有兩個令人費解的怪癖:一是終年不浴,只有到年終的除夕之夜,才用少量的水擦一擦身體,然後再把這些用過的髒水喝掉;二是終生不吃藥,即便病情再重,也絕不服用任何藥物……為什麼?是一個謎……知道謎底的人也許只有孝莊,而她卻早在十七年前仙逝……

……數日前,本來還在山西代縣張寺溝的我,被十萬火急的接回了京城,只說是蘇麻喇姑身染沉疴卻始終拒絕接受治療,于是太後想起了與她素來十分親近且懂醫術的我……當時,淘金已初露成效,康熙撥來了人手和堪輿師,同時也下達諭旨:命九阿哥胤禟坐鎮地方,主持勘探金礦的儲量……胤禟不放心,執意要護送一程,本來說好送到平型關乃止,可臨了怎麼也舍不得,于是又約定送到保定好了,可還是沒舍得,最後一直護送到了京城的崇文門外,才鴛鴦揮淚,勞燕分飛,他撥轉馬頭飛馬返回張寺溝的‘荸薺觀’,而我則直接住進了暢春園里的得真齋……天地間有多少有情事,人世間又有多少對無奈人……默默的陪伴著時而清醒時而昏迷的蘇麻喇姑,心中不禁又翻騰起了陣陣漣漪……

病榻旁的茶幾上放著薄薄數頁編訂的整整齊齊的薛濤箋,是康熙皇帝剛才遣人送來給‘額涅’品評的,說是四阿哥這兩日呈上來的功課帖子,全是禮佛的心得,額涅也篤佛,痛的厲害時瞧瞧,轉移會兒心境也是好的……

曆史上的四阿哥,在‘誠孝’和‘投康熙所好’這兩點上,據說是做足了工夫,其它阿哥呈給老爺子禦覽的功課,無一不是抒發自己的雄心壯志,偉大抱負;惟獨他反其道而行之,總是淡泊名利、超然物外,一副看破紅塵的姿態……

忍不住拿起來翻閱……

〔其四〕

煙水云山疊疊,浩浩萬里前程,默移寸步自分明。

大千須臾坐定,從他寒來暑往,誰云地濁天清,笑看日月任西東,一曲無聲三弄。

……

〔其九〕

空空空兮色色,色色色兮空空,色空通塞本來同。

隱顯測其定動動動動兮定定,定動豈假施功。

榮枯得失聽天公,自在彌陀淨境。

……

〔其十二〕

善惡種瓜種豆,收來亦屬空花,何如自種野人家。

心田一粒無價此粒非空非有,大千隨處生芽。

根深蒂固遍天涯,道子難描難畫。

……

〔其十四〕

石火電光歲月,急忙下手猶遲,光陰荏苒幾多時。

刹那疾如彈指心田離此即此,迷途百轍千岐。

茫茫堪笑世人癡,大似河邊覓水。

……

好意境!不得不由衷贊歎,假如雍正生活在現代,應該可以成為一名出類拔萃的服裝設計師或者才華橫溢的作家吧……他是如此敏感、複雜和深刻……

“情況怎麼樣了?祖母允許你為她瞧病了嗎?”我轉過頭,卻是四阿哥,此時是晌午,門外那個負責通傳的小太監正靠在門側耷拉著腦袋打瞌睡……跟燙著手似的將他的功課倏的放回到病榻旁的茶幾上,真是糟糕,居然被當事人逮了個正著,而當事人偏偏又是他,一股針刺般的尷尬迅速彌漫遍全身,他晦黯莫測的目光在他的功課薄和我微凸的腹部游移,我趕緊穩定住心神:“四哥您……呃……咱們出去談。”

走出得真齋,站在外面那棵參天崢嶸的銀杏樹下,看著不遠處點綴著幾叢嫩黃小花的蒼翠竹林,我回憶道:“半個時辰前,就在這兒,我請求蘇麻喇姑接受治療,她卻指著竹林:‘你看,這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那郁郁黃花,無非般若……,當年在佛前許下誓言,永不再看病吃藥,只等著解脫的那一刻,這一等便又等了三十八年,這些年來,猶如雁過長空,影沉寒潭,雁早無遺蹤之心,水卻有留影之意……如今終于快熬到頭了,葶兒,你應該為我鼓盆而歌’……後來她就昏迷了過去,趁她昏迷的時候,我偷偷檢查了她的身體……是帶狀疱疹,一種病毒性的皮膚病。”

看著四阿哥一副茫然的樣子,我有點納悶兒:康熙要求皇子們要粗通醫理,自己也常以身作則,閱讀醫學典籍,而眾阿哥中,據說學的最有心得的是老三和老四,那為什麼?……對了,我又說成現代名詞了,忙補充道:“就是‘纏腰火丹’,民間也叫做‘蛇纏腰瘡’!是老年人常見的一種以疼痛為主要表現的皮膚病。”


蘇麻喇姑的腰上布滿了水疱,疱壁有凹陷,沿神經分布排列成帶狀,這種病最顯著的特點便是‘極度劇烈的疼痛’!

老四道:“聽說‘蛇纏腰瘡’轉腰一圈,就沒救了,是這樣嗎?”

“不是的,倘若她願意接受治療,是有機會痊愈的。可是……她若不肯,我就不能。”

“為什麼不能?就是用強也要治,你那股子把我偷襲壓倒在地上強行拔刺的野蠻勁兒到哪里去了?”

“根本就是兩回事,您那是……”胡攪蠻纏,無理取鬧,可惜只敢在心里罵罵:“反正您自己清楚,可蘇麻喇姑卻是因為心魔。”眼圈忍不住紅了:“您想想,她如果不是愛美的女子,又豈能在服裝裁剪上狠下工夫,成為行家里手?倘若她對生命沒有熱情,又豈會博覽群書,成為精通滿蒙漢三門語言、通曉漢族文化的‘女校書’……究竟是什麼,讓如此聰慧的她只願與青燈古佛為伴,與簞瓢素食相依?究竟是什麼,讓她皈依佛門這麼多年,卻還是看不通透拔不出來!究竟又是什麼,讓一位愛美的女子,從此不再沐浴也終生不再吃藥?‘纏腰火丹’的疼痛是鑽心甚至是要命的,可她清醒的時候,眸子里滿滿的,卻是釋然和期待,只有昏迷過去後,才會痛的叫出聲來……醫救有緣人,藥醫不死病,‘有緣人’便是指有求生意志的人,如果她的心魔化解不開,就是還魂神丹也無濟于事……”

曆史上的蘇麻喇姑,死于康熙四十四年,享年94歲,也就是說,要拖到明年,這是何等的煎熬和痛苦!

胤禛沉吟道:“令人無法自拔的,除了牙齒便是愛情。只有它,能讓最高傲的人心甘情願的卑微到塵埃里去……祖母年輕的時候並沒有這兩項怪癖,也就是說,她的心上人,不在科爾沁草原上。”

我補充道:“她美好如斯,心上人也一定不同凡響。”

他道:“她一直陪伴在烏庫媽媽(曾祖母)身邊,久居深宮,接觸的男子應該十分有限。”

難道是康熙?應該不會,兩人相差了四十幾歲,就算康熙有強烈的俄狄浦斯情結,未免也有些……排除!順治?兩人也相差了二十幾歲。

只聽胤禛又道:“十二弟被皇阿瑪派去閩粵辦差前,曾讓我要常來看看祖母,陪她談談佛散散心,胤祹說,去年,祖母收到了兩把銀匙,一把小的像挖耳勺,一把大的像湯勺,從那時起心情便郁結起來,雖然她掩飾的很好,可十二弟畢竟是她從繈褓中一點一點帶大的,所以……”

“所以,咱們一定要找出那個人,只要知道那人是誰,我便有法子化解她的心魔,雖然有些鋌而走險,但值得一試!”

“朕可能知道是誰!”

第三個聲音加入了我們的討論,只見身著常服的康熙皇帝突然從銀杏樹後現身,老天,他究竟偷聽了多久?這位老家伙,怎麼老是神出鬼沒的!

他,是個人物!精通滿蒙漢文,有勇有謀,是當時關外難得的文武全才……他曾追隨皇太極攻錦州伐甯遠,曾化裝為漢人,深入明境打探敵情,曾出使科爾沁,痛陳利弊,不辱使命,令游移不定的蒙古貴族誠心歸順;在與明的燕京激戰中,皇太極長子豪格被敵兵蹙之,矢石如雨……危急時刻,他躍馬馳入,斬殺甚眾,拔豪格突出重圍;皇太極病逝,多爾袞與豪格相爭,他率眾堅持必立先帝之子,為順治的即位開辟了道路……多爾袞攝政,他鐵骨錚錚犯顏直諫,三次險些喪命,被撤職、奪爵、罰沒家產、囚禁于昭陵任苦役數年……直到多爾袞猝死順治親政才時來運轉,位居首輔。他沉浮多年,熟諳政治,是正黃旗的貴族領袖,深得眾望……他的孫女赫舍里,便是康熙的第一位皇後,太子胤礽的額娘……他,病逝于三十八年前,從那一年起,蘇麻不再吃藥。

原來他的小名叫‘勺子’!崇德元年,皇太極親封‘半大袋子’為“女秀才”,而‘勺子’亦在同時被賜號為“巴克什”(博學多才的人)……袋子和勺子,女秀才和巴克什……共同受命制定皇族衣冠服飾和禮儀規制,情愫應該就在那時無法遏制的蔓延滋長,演變成了剪不斷的離愁千縷,理還亂的別緒無休,恰似那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

原來,索尼身染惡疾彌留之時,曾取出一大一小兩把銀勺,命其子索額圖將其交給蘇麻喇姑,並捎去一句話:勺子真想在袋子里待一輩子……可是,處于種種考慮,索額圖拂逆了父意……直到康熙四十二年,索尼去世了三十七年後,他才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因此,康熙才知道了這麼一段情事……

——————————————————————————————————

康熙·番外篇

病榻上昏迷憔悴的額涅,根根失去光澤的銀絲卻堪比雪地反射的冷光,刺得朕的眼睛酸楚難當,曾經飽滿鮮紅的唇,如今像一枚干癟黯淡的蘋果;昔日斜飛入鬢的黛眉,如今已經稀疏的如同寸草不生的瘠地;曾經溫潤如玉的臉,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爬滿了縱橫交錯的褶子,是蛻變?是滄桑?是無奈?沉積多年的往事不待朕的召喚,便一幕幕的湧上心頭……

那一年,皇阿瑪以‘未曾出痘’為理由,令保姆抱著不滿周歲的朕搬出了紫禁城,棲身于西華門外的一座小小的院邸里,一住便是三年,記憶里,在父母膝下竟未承得一日之歡……而朝夕陪伴,撫育呵護朕的,是兩位非母而似母的女人:一位是您,一位是乳母孫氏(正白旗漢軍包衣曹璽之妻)……三歲那年染上天花,衣不解帶夙夜照料,將朕從死神手里奪回來的,依然是您和她……四歲,您開始啟蒙我學習文化,‘九’,朕人生中的第一個字,是您手把手教的,“額涅,你的字真好看,這個字是什麼意思啊?”

“小主子,天地之至數,始于一,終于九,超過九,就要進位重新從一開始,上有九天,下有九泉,中有九州,因此,九代表多和久……皇宮里三大殿的高度都是九丈九尺;殿門上金黃色的門釘一共九九八十一顆;紫禁城里宮房總數為九千九百九十九間……”

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開八九雁來;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九九歌,是您教會朕唱的,人生中的第一首兒歌……

那一年,朕剛親政,鼇拜權傾朝野、驕恣專橫,竟攘臂上前,強奏威逼朕將蘇克薩哈處絞……下朝後,朕悔恨交加,躲起來軟弱的流淚,是您,在馬廄的干草堆里找到了滿面淚漬的朕,您扶起朕,幫朕將身上的干草一一拂去。

“額涅,做皇帝好難,好苦,玄燁好恨!”

您流淚了,那是朕第一次見您流淚:“主子,忍人所不能忍,成人所不能成!您是九五之尊,天子沒有軟弱的權利。從初九,潛龍勿用到九二,見龍在田;從九三,終日乾乾到九四,或躍于淵;最終,九五,飛龍在天!只有量的積累才有可能達成質的飛躍,沒有初九的潛忍,龍便不能在九五時飛騰……”

那一年,朕失去了第一個孩子……

那一年,朕失去了結發的妻子……

那一年,朕的軍隊被吳三桂打的節節敗退,朕幾乎崩潰……


那一年,祖母她老人家走了……

那一年,蝶兒也走了……

朕早已習慣向您傾訴每一次的失意和苦痛,在您的身邊坐一會兒,就像蜷縮回了母親溫暖的子宮,心里覺得安甯……

今兒,趁晌午到得真齋來看您,卻瞧見四阿哥和老九福晉在銀杏樹下交談,老四盯著董鄂氏的專注目光令朕心里陣陣發怵,他還沒有看開嗎?手心手背都是肉,當初朕最終決定成全九阿哥,用另外一種方式補償四阿哥,朕的胤禛,心里一定怨他的皇阿瑪偏心了吧……朕忍不住蹩了過去偷聽他們在說什麼,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子女,不得不放下皇帝該有的尊嚴……聽著聽著,朕第一次意識到,朕犯了一個錯。

朕一直以為:額涅是美酒是沉香是普洱茶,您的智慧在歲月的沉澱中只會愈發彌顯精華……可是朕忘了,額涅也是人,也有自己不足為外人道的苦,朕的苦,有額涅來傾聽;而額涅的苦,卻只有佛來聽。這個董鄂氏,確實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她留心到了朕幾十年也沒有留心到的東西,或許是朕太自私,從來沒去留意過罷了……

額涅,羊羔跪乳,烏鴉反哺,朕希望還來得及。

——————————————————————————————————

說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後,康熙便徑直進了得真齋,命四阿哥和我在外面候著,趁著這個工夫,我將自己的計劃向老四和盤托出……

老四緊顰著眉:“有多大的把握?未免也太險了些。”

“把握不大,但是試一下有一半的贏面,不試則絕對是輸。”

康熙出來了:“把你那個鋌而走險,卻值得一試的法子說給朕聽聽。”

可是,這能對老康頭說嗎?我囁嚅道:“回皇阿瑪的話,心病還須心藥治,解鈴還須系鈴人,媳婦的方子是:還她一個圓滿的夢。”

但見康熙微微挑高了一邊的眉毛,而我則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向下說,卻聽老四插嘴道:“皇阿瑪,您日理萬機,還是把這事交給兒臣和九弟妹全權處理吧,出了問題,兒臣一人承擔。”

……

最終,老康頭答應了,臨走時,突然對我笑道:“聽宜妃說,你擔心九阿哥一人在外料理不好自己,一回來便立即遣了兩名侍妾過去照顧起居,確實有些福晉該有的氣度,朕心甚慰,這兩日自有賞賜。你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注意好好保養才好。”

……

我懵了,遣侍妾去老九那兒,這算怎麼一回事?呼吸間只覺滿滿的全是澀味,難道幸福真的會像握在手里的沙,無論如何並攏手指間的距離,沙終歸會找到那樣一個空隙抽身而去?

老四淡淡的:“這似乎不像你的作風。”

“不是我。”後面的話噎住了……如果每一滴淚珠都能化做珍珠,那麼,今天,我將發一筆很大很大的財……

“別難過了,為何不學的豁達一些?那些個侍妾算什麼,且不說她們的家世背景都入不得法眼,就算今後生下個一男半女,論功行賞升成個庶福晉甚至側福晉,那又能怎麼樣,嫡福晉坐著,她們只能站著;嫡福晉吃著,她們只能在旁邊侍侯著,終究也不過是給你打打簾子的下腳料罷了,所以,只管占住玉堂春,偶爾縱容她們耍耍小手段,爭爭風吃吃醋什麼的,再各賞五十大板教教什麼叫安分守己,全當解悶兒消遣,何必為這些個無傷大雅的小事徒增煩惱。”

這是什麼屁話?我瞪向眼前那個略顯疑惑、柔聲相勸的人,惆悵的情緒迅速蒸騰成汩汩的怒火:“不錯,對你們這群銜著金匙生的、缺心少肺的王孫公子而言,女人不過是唾手可得的床上用品、理所當然的生育機器罷了,女人是‘靈芝’的時候就狎玩逗弄一番,等變成‘陳皮’了就視若敝屣,天經地義的再添新顏換舊貌!臭男人,自己是猥瑣齷齪、始亂終棄的‘淫羊藿’,卻要求女人們都是從一而終、賢良淑德的‘女貞子’,倘若大發慈悲的給了哪個女人正室的名分,那個女人是不是就得痛哭流涕、感恩戴德,八輩子給他燒高香?可笑之極,貧瘠的土地可能開出聖潔的花嗎?肮髒的河流可能養出金色的魚嗎?所以,你們也只配得到一幫女人,就像一只公雞後面跟著一大群母雞,不過滿足獸性的需要和那點可憐的虛榮心罷了,真正的愛情,是不會光顧像你們這種無可救藥的種馬的。”

老四被狠狠炝了個激靈,苦笑道:“我難得耐著性子安慰人,反倒成了你的出氣筒,也好,生氣和傷心比起來,我甯願看著你生氣。”

我也禁不住打了個激靈,因為心里堵的厲害,竟一時忘了眼前這個人是未來的雍正皇帝,火氣倒是噼里啪啦發作出去了,可是,理智剛一回來就後悔的不行:“對不起,我失態了,現在蘇麻喇姑還在遭罪呢,咱們馬上就開始,先分頭准備一下吧。”

“等等,你先說說看,什麼是真正的愛情?”

“這個問題不該由我來和您探討,請您自個兒琢磨吧,我現在就讓人准備藥材去,不過,就算我這邊萬事俱備,您的東風刮不起來也是白搭,所以,請四哥務必慎重對待。”

“董鄂,皇阿瑪剛才已經說了,這個秘密只能爛在肚子里,不能外傳,對嗎?”

“是啊,怎麼了?”我疑惑的看著他。

“所以,你只能求助于我或者皇阿瑪,對嗎?那麼,你現在要麼去找皇阿瑪和盤托出,看他老人家肯不肯配合,要麼先和我探討完這個問題。”

卑鄙!我咬了咬牙:“您可是在皇上面前打了包票承擔責任的,倘若我撂了挑子,我看您怎麼收場!”


他狡黠的冷笑:“選擇權在你。請便!”

最後,我讓了步:“某日,愛情在大街上叫賣,誰來買我?權臣來了:我用炙手可熱的權力買你……愛情嗤之以鼻……富翁來了:我用富可敵國的金錢買你……愛情退避三舍……美男子來了:我用迷人的微笑買你……愛情置若罔聞……年輕人跪下了:我用卑微的仰視買你……愛情拂袖而去……”我停頓了下來,“然後呢?”四阿哥問道。

“等救治了蘇麻喇姑,我再告訴你然後。”

……

一小壇子翡翠色的酒和幾枚醃制好的神秘果實,是‘心病還需心藥治’中的‘法寶’……為了看看效果,胤禛先嘗了一枚神秘果,然後吃了檸檬,又嚼了黃連,最後不可思議的歎道:“竟然都是甜的,真是蘊無窮玄妙,含造化神機!你打哪兒弄來的?”

“四哥還記得趙啟嗎?”

“那位為裕親王的愛犬開刀取骨刺,後來被驅逐出宮的獸醫?”

“沒錯,其實趙大哥他出生于中醫世家,尤其喜愛外科醫學,出宮後,他先去各地游曆了一番,這種形似番茄的紅果,名喚神秘果,便是在云南的西雙版納發現的。”

其實,在現代,神秘果的秘密已經被破解,因其內含一種叫做”密拉柯靈“的糖朊,即糖蛋白質。它本身不甜,但其溶液能暫時關閉舌上辨別酸、苦、澀等滋味的味蕾,而只開放主管甜味的味蕾。所以吃了神秘果後,再吃別的食品,不論酸、咸、苦、澀,一律都是甘甜的……詩人艾青有首詩名《神秘果》:‘……吃了神秘果,再吃黃連不苦,吃了神秘果,再吃什麼都甜……’

至于那一小壇子翡翠色的酒,其靈感則緣自曾在西方風靡一時、後來又被嚴禁一時的、被人們贊為‘綠色繆斯’的苦艾酒……配方複雜,其主要成份來自苦艾、肉豆蔻、茴香、葫荽、肉桂、婆羅納、什錦姜等數味藥材,具有美妙的致幻作用,凡高、莎士比亞、王爾德和海明威等都曾通過它獲得過靈感……尤其是凡高,目前世界十大天價名畫中,凡高的作品獨占4幅。《凡高傳》里說:他瘋狂的愛上了苦艾酒,白天在阿爾的鄉間寫生,金黃的烈日讓這頭寂寞的獸干渴難耐,便在星夜里一頭紮入了“綠色繆斯”的懷抱……苦艾酒里的苦艾腦和肉豆蔻醚,可令人曲解時間與空間,能很快進入美妙幻境,如身處桃花繽紛的湖畔或者妙不可言的天堂,與生死相隔的愛侶或者久別的摯愛親朋重逢,並產生超越實際的欣快感……當然,事之有成必有毀,也是苦艾腦和肉豆蔻的長期慢性毒害作用,最終也毀滅了這位畫壇巨匠,他瘋了,後來自殺身亡……

胤禛的貼身太監之一趙福兒奉命嘗先,確定效果……很快,他進入了幻覺,喃喃的叫著梨花,幸福的仿佛要融化過去……幻覺終于消失了,向來在他主子面前唯唯諾諾的趙福兒突然哭的像個大孩子:“奴才不願清醒,奴才娶了梨花,奴才終于有家了……”

我和老四面面相覷:“誰是梨花?”

趙福兒抹了一把淚:“是奴才的鄰居,打小青梅竹馬,後來她嫁去了外地,奴才也入宮淨了身,失了音信。”

“趙福兒,你究竟看到了什麼?”

“梨花坐著船回來嫁給了奴才,我們生的兩個孩子可愛極了,家的前面有一江蜿蜒的春水,旁邊的楓林紅的像火一樣……九福晉,能再讓奴才喝一口嗎?”

……

我守在得真齋的外面,忐忑不安,半個多時辰前,我好說歹說,終于勸得醒來的蘇麻喇姑喝了兩杯自制的‘苦艾酒’,等了一會兒,胤禛進去了……我們的計劃是:趁蘇麻分不清真實和幻境的時候,由胤禛穿上當年‘勺子’做‘巴克什’時的服飾,冒充成因牽掛‘袋子’而遲遲不能墜入六道輪回的‘勺子’,告訴蘇麻:只有‘袋子’完全放下了,‘勺子’才能得到來生……為了讓蘇麻喇姑相信這不是幻覺,而是她虔誠供奉的佛祖賜予的一次福報,我們用上了神秘果……

終于,胤禛出來,眼圈略微泛紅……

“怎麼樣了?”

“祖母應該可以放下了,她把自己埋的太深,活的太苦……董鄂,你做的很好……祖母再過一會兒就該醒了,准備進去吧。”

“您跟蘇麻喇姑到底怎麼說的?”

“下次吧,記得到時將那個愛情故事的後半截告訴我。記住,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是胤禟,也不能透露半個字。”

突然,一股很不舒服的感覺襲上心頭:“趙福兒呢?”

他淡淡的:“他說不出去了。”

“什麼意思,你把他怎麼了?”

胤禛摸了摸我的腦袋,轉身大步離去……我失神的杵在原地:難道,救一個人的代價,是害了另一個人嗎?

……

蘇麻喇姑清醒了,我忙命人張羅些齋菜進來,當然,里面特意安排了苦瓜,果然,她首先夾了一筷子苦瓜放進嘴里,然後又夾了一筷子……她愣住了,喃喃道:“放下亦放下,無牽亦無掛,作個無事人,笑談星月大……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原來不是夢……葶兒,我的腰上長了一些疱疹,很痛,我想先沐浴,然後你再幫我治療,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