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節:海角七號(8)

空蕩蕩的。

在王愛娥已經不需要接濟的這個時候,兩個人之間的感情才起了微妙的變化。

恒春鎮這個小地方,有什麼風吹草動都瞞不了人,幾年下來,鎮民們都心照不宣,最後直接把王愛娥當作他的「家後」。

王愛娥站在街角,洪國榮遠遠的就對她笑了笑,她卻愁眉不展。

「阿嘉轉來,妳不是真歡喜?」

「歡喜是歡喜,不過……」她娓娓道來,說阿嘉回來了以後,吃也胡亂吃,睡也胡亂睡,每天都睡到日正當中才起床,午餐也都不吃,「……也無在找頭路,若困醒就去海邊仔,不知在想啥,你講敢未煩惱?」

洪國榮沉思了許久,他知道阿嘉在台北發生的事,「無要緊,」他安慰道,「囝仔在外口拄著困難轉來,難免會失志一陣仔,予他歇困一暫仔咧,先勿去攪擾,無的確他自己就好了。」

但是她還是一臉擔心,說她很怕阿嘉這樣休息久了,要是懶散成性,以後反而出不了家門,做不了工作。

女人就是這樣愛操心,洪國榮心想,他拍拍胸,保證道:過一陣子,要是阿嘉還找不到工作,他一定幫他想辦法。

「嗯。」她安心了,因為洪國榮一向說到做到。不知內情的人往往以為他只憑威嚇讓人屈服,但其實,我有拳頭你有槍,我是代表,你可以找來立委,暴力和權勢都不足以讓人心服口服,只有言出必行——不論是惡是善——才能讓自己所說的話產生分量,讓人信服,而發揮影響力,然後用這樣的影響力來做折沖的工作,不然就算再有權勢,手下再多,每件小事都要勞師動眾的話,遲早會應付不過來的。

洪國榮就是一個這樣言出必行的人,所以雖然僅是小小的鎮代表會主席,卻有著與職位不成比例的地下權力。這份信用——而不是權力——是她之所以傾心的原因之一。

「按呢我先轉去了。」王愛娥說,她要回去幫阿嘉准備午餐。

「嗯。」洪國榮點了點頭。

阿嘉需要個缺,他心中有個備案。他知道郵局恒春分局有位老雇員,茂伯,已經七十幾歲,早該退休了,他也並不缺錢,更何況他還是台灣僅存少數彈奏月琴的國寶。

讓國寶每天冒出車禍的危險送信?說不過去吧。洪國榮有充足的理由勸郵局讓他退休,然後阿嘉就可以頂上他的缺。

主意打定。

***

阿嘉赤著上身,躺在閣樓的單人床上,發著愣。

樓下傳來機車引擎聲,然後是年老郵差中氣十足的喊聲:「掛號!」

茂伯年紀一大把了,卻還過度認真,在台北,郵差送掛號信兩天不遇,就會丟張招領單了事了,茂伯或許是因為跟大家熟識,最近這幾天媽餐廳比較忙常不在,他竟第三天還會再來。阿嘉原本想起身,想了想,又躺了下去。

茂伯見無人回應,竟韻律的按起了喇叭,「叭叭,叭叭叭,叭叭」,阿嘉充耳不聞,等了一陣子,喇叭聲終于結束,機車引擎聲遠離。

但這已經把他待在屋內的心情破壞了。阿嘉隨手抓起一件T恤,走到樓下,跨上他的打檔車,一路駛向海濱。

小時候,媽總是警告他別去海邊玩水,擔心他被瘋狗浪卷走,直到有一天小阿嘉發現防波堤內的海域沒有浪,媽媽拗不過他,才終于答應讓他到防波堤內的海邊。在他離家到台中念大學之前,每當他閑來無事,或是心情郁悶,總是會來到這邊,跨過堤防,坐在半濕半干的沙上,看著浪濤不興的防波堤內海。

他靜靜的坐著,內心卻無法平靜,回來了這一陣子,也該開始找點事做了,但是他什麼都不想做,心中干枯,怎麼都提不起勁來。他想要把音樂的事全忘記,但是越想忘,它們卻越是不斷的縈繞心頭,那追風的大學生活,難練的吉他……不過,至少,他已經幾乎忘記他是怎麼開始喜歡上彈吉他的,算是有點進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