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24節:血玲瓏 第四章(1)

第四章

魏曉日在走廊口遇到了前來探視的卜繡文,表示有話要說。樓梯就成了談話場所。魏曉日原本個高,又站在高的台階上,更成了俯視之勢。

“通常我都是和病人家里的男人說這些事。”魏曉日說。

這話可作多重理解。在一個以男權為中心的文化氛圍里,把一個女人比做男人,是誇獎的意思。但對卜繡文的丈夫,就有了輕微的不敬。

卜繡文低兩個台階,半仰著頭,這使她生出強烈的寄人籬下之感。可你有什麼辦法?她點點頭。這個動作也是寓意模糊的。是同意把自己當成一個男人?還是同意談此類嚴重問題,還是以找男人為好?不知道。在人們的匆匆交往中,有太多不能細細推敲的含義。

于是,兩人在不平等的姿態中,開始交談。

“您的女兒,患有不明原因的再生障礙性貧血,是最嚴重的那一種。就是說夏早早自身的骨髓,幾乎完全罷工,不造血了。”魏曉日的語氣盡量平和。

醫院的牆壁很可疑,雖說粉刷過的時間不是很長,但綠色的油漆牆圍上,抹著某種稀薄液體的手指印和噴濺狀的血滴遺痕。對于這類藏有他人身體信息的印跡,卜繡文平日避之唯恐不及的。此刻,顧不得了,不管髒不髒地倚了上去。冷冷的牆壁,支撐著卜繡文的身體保持直立。她已經從醫學書上了解了許多有關知識。不過,書上的文字是啞的,不敢看的時候,可斷然合上。親耳聆聽一名身穿行業制服的醫生,向你宣判親人的病變,那打擊和震蕩,又當別論。

“為什麼?”她悲痛欲絕仰天而問。當然,她是看不到天空的,看到的只是醫院樓道昏暗的天花板。近在咫尺,魏曉日清楚地記住了這個女人的絕望和恐懼,生出深深的憐憫。他很想給她一個寬心的回答,如同一個熱敷,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能為她減輕一星半點的苦楚也好。不知她指的是這病的起因,還是災難為什麼偏偏落在自家頭上?

“因為一個我們現在還不了解的病因。”魏曉日只能按後一種理解回答。

“那要你們這些醫生是干什麼的?白吃飯的嗎?”卜繡文歇斯底里地發作。

魏曉日憐憫地看著卜繡文,說:“醫生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萬能。”

“人每時每刻不能離開血液。如果停止造血,就好比一個倉庫,只有消耗,沒有補充,很快就要垮掉。血液就是生命。”無論面前的女人多麼痛不欲生,他必須把該說的話說完。“由于紅血球、白血球和血小板的全面減少,您的女兒已經或將要出現高燒、出血等一系列危險症狀……”魏醫生說到這里,停頓了一下,因為他突然看到面前的女人轉為鎮定,甚至是太鎮定了,凜然如千年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