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回 看瓊花樂盡隋終 殉死節香銷烈見

詞曰:

興衰如丸轉,光陰速,好景不終留。記北狩英雄,南巡富貴,牙

檣錦纜,到處邀游。忽轉眼斜陽鴉噪晚,野岸柳啼秋。暗想當年,

追思往事,一場好夢,半是揚州。可鄰能幾日?花與酒,釀成千古

閑愁。謾道半生消受,骨脆魂柔。奈歡娛萬種,易窮易盡,悉來一

日,無了無休。說向君如不信,試看練纏頭!

右調“風流子”

禍福盛衰,相為倚伏。最可笑把祖宗櫛風沐雨得的江山,只博得自己些時朝歡暮舞的歡娛,瓊室瑤基的賞玩。到底甘盡苦來,一身不保,落得貽笑千秋。如今且將唐公李淵起兵之事,擱過一邊。再說煬帝在江都蕪城中,又造起一所宮院,更覺富麗,增了一座月觀迷樓九曲池,又造一條大石橋。煬帝逐日在迷樓月觀之內,不是車中,定即屏中,任意淫蕩;譬如一株大樹,隨你枝葉扶疏,根深蒂固,若經了眾人剝削,斧斤砍伐,便容易衰落;何況人的精力,能有幾何,怎當得這起妖妖嬈嬈宮人美人,時刻狂淫。煬帝到此時候,也覺精疲神倦。


一日睡初起,正在紗窗下,看月賓、絳仙撲蝴蝶耍子,忽見一個內相來報:“蕃厘觀瓊花盛開,請萬歲玩賞。”煬帝大喜,隨即傳旨,排宴在蕃厘觀,宜蕭後與十六院夫人去賞瓊花。不多時,蕭後與十六院夫人俱宣到,袁紫煙在寶林院養病不赴。煬帝道:“瓊花乃是江都一種異卉,天下再無第二本,朕從來不曾看見。今日聞說盛開,特召禦妻與眾妃同去一賞,怎不見沙妃子來?”朱貴兒道:“妾今日出院時,沙夫人說趙王傷了些風,想是這個緣故不來。”清修院秦夫人點點頭兒,煬帝道:“傷風小恙,瓊花是不易看見的,何不來走走?”朱貴兒道:“萬歲不曉得,若趙王身子稍有不安,沙夫人即吃緊的,相伴著他不敢行動。”煬帝喜道:“此兒得沙妃愛護,方不負朕所托。”遂命起駕。自同蕭後上了玉輦,十五院夫人及眾美人,都是香車,一齊到蕃厘觀。進得殿來,只見大殿上供著三清聖像。殿宇雖然宏大,卻東頹西壞,聖像也都毀敗。蕭後終是婦人家,看見聖像,便要下拜。煬帝忙止住道:“朕與你乃堂堂帝後,如何去拜木偶?”蕭後道:“神威赫赫有靈,人皆賴其庇佑,陛下不可不敬。”煬帝問左右:“瓊花在于何處?”左右道:“在後邊台上。”原來這株瓊花,乃一仙人道號蕃厘,因談仙家花木之美,世人不信,他取白玉一塊,種在地下,須臾之間,長起一樹,開花與瓊瑤相似,又因種玉而成,故取名叫做瓊花。後因仙人去了,鄉里為奇,造這所蕃厘觀,以紀其事。近來此花有一丈多高,花如白雪,蕊瓣團團,就如仙花相似,香氣芬芳,異常馥郁,與凡花俗卉,大不相同,故擅了江都一個大名。

時煬帝與蕭後才轉過後殿,早望見高台上瓊堆玉砌,一片潔白,異香陣陣,撲面飄來。煬帝大喜道:“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見所未見矣!”正要到花下去細玩,豈知事有不測,才到台邊,忽然花叢中卷起一陣香風,甚是狂驟。宮人太監見大風起,忙用掌扇禦蓋,團團將煬帝與蕭後圍在中間,直等風過,方才展開。煬帝抬頭看花,只見花飛蕊落,雪白的堆了一地,枝上要尋一瓣一片卻也沒有。煬帝與蕭後見了,驚得癡呆半晌,大怒道:“朕也未曾看個明白,就落得這般模樣,殊可痛恨。”回頭見錦篷內賞花筵宴,安排得齊齊整整,兩邊簇擁著笙簫歌舞,甚是興頭;無奈瓊花落得干乾淨淨,十分掃興。

煬帝看了這般光景,不勝惱恨道:“那里是風吹落,都是妖花作祟,不容朕見;不盡根砍去,何以泄胸中之恨?”隨傳旨叫左右砍去。眾夫人勸道:“瓊花天下只有一根,留待來年開花再賞;若砍去便絕了此種。”煬帝怒道:“朕巍巍天子,既看不得,卻留與誰看?今且如此,安望來年?便絕了此種,也無甚事。”連聲叫砍,太監誰敢違拗,就將儀仗內金瓜鉞斧,一齊砍伐。登時將天上少、世間稀的瓊花,連根帶枝都砍得乾淨。煬帝也無興飲酒,遂同蕭後上輦,與眾妃子回到苑中去了。煬帝對蕭後道:“朕與禦妻們下龍舟游九曲河何如?”蕭後道:“天氣晴朗,湖光山色,必有可觀。”煬帝吩咐左右,擺宴在龍舟,去游九曲。于是一行扈從,都迎進苑中。煬帝與蕭後眾夫人等齊下龍舟,一頭飲酒,一頭游覽,東撐西蕩,游了半日,無甚興趣。煬帝叫停舟起岸,大家上輦,慢慢的游到大石橋來。時值四月初旬,早已一彎新月,斜掛柳梢,幾隊濃陰,平鋪照水。煬帝與蕭後的輦到了橋上,那橋又高又寬,都是白石砌成,光潔如洗,兩岸大樹覆蓋,橋下五色金魚,往來游泳。煬帝因瓊花落盡,受了大半日煩悶,今看這段光景,竟如吃了一帖清涼散,心中覺得爽快,便叫停輦下來,取兩個錦墩,同蕭後坐定。叫左右將錦褥鋪滿,眾夫人坐定,擺宴在橋上。煬帝靠著石欄杆,與眾夫人說笑飲酒。秦夫人道:“此地甚佳,不減畫上平橋景致。”蕭後問:“此橋何名?”煬帝道:“沒有名字。”夏夫人道:“陛下何不就今日光景,題他一個名字,留為後日佳話。”煬帝道:“說得有理。”低頭一想,又周圍數了一遍,說道:“景物因人而勝,古人有七賢鄉、五老堂,皆是以人數著名。朕同禦妻與十五位妃子,連朱貴兒、袁寶兒、吳絳仙、薛冶兒、杳娘、妥娘、月賓七個,共是二十四人在此,竟叫他做二十四橋,豈不妙哉!”大家都歡喜道:“好個二十四橋,足見陛下無偏無黨之意。”遂奉上酒來。煬帝十分暢快,連飲數杯,便道:“朕前在影紋院,聞得花妃子的笛聲嘹亮,令人襟懷疏爽,何不吹一曲與朕聽?”梁夫人道:“笛聲必要遠聽,更覺悠揚宛轉。”狄夫人道:“宵來在夏夫人院里,望蝶樓上,聽得李夫人與花夫人兩個,一個吹一個唱,始初尚覺笛是笛,歌是歌,聽到後邊,一回兒像盡是歌聲,一回兒像盡是笛聲,真聽得神怕心醉。”蕭後道:“這等好勝會,你們再不來摯我。”煬帝問道:“他歌的是新詞,是舊曲?”夏夫人道:“是沙夫人近日做的一只北罵玉郎帶上小樓,卻也虧他做得甚好。”煬帝喜道:“妃子記得麼?”試念與朕聽,看通與不通。”夏夫人念道:

小院笙歌春晝閑,恰是無人處整翠鬟。樓頭吹徹玉蘭寒,注沈

檀。低低語影在秋千,柳絲長易攀,柳絲長易攀,玉鉤手卷珠簾,又

東風乍還,又東風乍還。閑思想,朱顏凋換。幸不至,淚珠無限。

知猶在,玉砌雕闌,知猶在,玉砌雕闌。正月明回首,春事闌珊。一


重山,兩重山,想夏景依然,沒亂煞,許多愁,向春江怎挽?”

煬帝聽了喟然道:“沙妃子竟是個女學士,做得這樣情文兼至。左右快送兩杯酒,與李夫人、花夫人飲了,到橋東得月亭中,聽他妙音。”花、李二夫人見聖意如此,料推卻不得,只得吃干了酒,立起來。李夫人把狄夫人瞅著一眼說道:“都是你這個掐斷人腸子的多嘴不好。”便同花夫人下橋轉到得月亭中坐了。那亭又高又敞,在苑中。兩人執像板,吹玉笛,發繞梁之聲,調律呂之和,真個吹得云斂晴空,唱得風回珮轉。煬帝聽了,不住口贊歎。

時初七八里,月光有限。煬帝道:“樹影濃暗,我們何不移席到亭子上去?”遂起身同蕭後眾夫人慢慢聽曲而行,剛到亭前,曲已奏終。二夫人看見,忙出亭來。煬帝對花、李二夫人道:“音出佳人口,聽之令人魂消,二卿之技可謂雙絕矣!”宮人們忙排上宴來。煬帝叫左右快斟上酒來與二位夫人,又對蕭後道:“今日雖被花妖敗興,然此際之賞心樂事,比往日更覺頑得有趣。”蕭後道:“賴眾夫人助興得妙。”煬帝道:“月已沈沒,燈又厭上,如何是好?”李夫人微笑道:“此時各帶一枝狄夫人做的螢鳳燈,可以不舉火而有余光。”蕭後忙問道:“螢鳳燈是什麼做的?”狄夫人道:“這是頑意兒,什麼好東西!聽這個嚼咀的,在陛下、娘娘面前亂語,六月債還得快。”煬帝笑道:“好不好,快取來賞鑒賞鑒。”狄夫人見說,只得對自己宮奴說道:“你到院中去,把減妝內做完的螢鳳燈兒盡數取來。”又叫眾宮監把董蟲盡數撲來收在盒內。不一時,宮奴捧了一個金絲盒兒呈與狄夫人。狄夫人把一支取起,將鳳舌挑開,捉一二十個螢蟲放入,獻上蕭後。蕭後與煬帝仔細一看,卻是蟬殼做的翅翼,與鳳體相連,頂上五彩繡絨毛羽,鳳冠以珊瑚紮就,口里銜著一顆明珠,竟似一盞小燈,光映于外,帶在頭上,兩翅不動自搖。煬帝與蕭後看了一會,說道:“妃子慧心巧思,可謂出神入化矣!”蕭後道:“果然做得巧妙。”遞與宮人,插在頂上。尚有七八朵,狄夫人放入螢蟲,分送與眾夫人;夫人中先送過的,也叫人取來戴了,竟如十六盞明燈,光照一席。煬帝拍手大笑道:“奇哉,螢蟲之光今宵大是有功,何不叫人多取些流螢,放入苑中,雖不能如月之明,亦可光分四野。”蕭後道:“這也是奇觀。”煬帝便傳旨:凡有營人內監,收得一囊螢火者,賞絹一匹。不一時那宮人內監以及百姓人等,收了六七十囊螢。煬帝叫人賞了他們絹匹,就叫他們亭前亭後,山間林間,放將起來。一霎時望去;恍如萬點明星,爛然碧落,光照四圍。煬帝與眾夫人看了,各各鼓掌稱快,傳杯弄盞,直飲到四鼓回宮。

如今慢題煬帝在宮苑日夜荒淫。卻說宇文化及,是宇文述之子,官拜右屯衛將軍,也是個庸流;兄弟智及,是個凶狡之徒。當煬帝無道時,也只隨波逐浪,混帳過日子。故此東巡西狩,直至遠征高麗,東營西建,丹陽起建宮殿,也不諫一句。臨了到盜賊四起,要征伐,征調卻做不來;要巡幸供饋,看看不給;君臣都坐在江都,任他今日失一縣,明日失一城,今日失一倉,明日失一凜,君也不知,臣也不說,只圖挨一日是一日。及至有報來說李淵反了,要起兵殺入關中,那時隨駕這些臣子,都是沒主意了。先是郎將竇賢,領本部逃回關中。隋主聞知,差兵追斬,這一殺到不好了,在江都要餓死,回關中要殺死,要在死中求生,須要尋出個計策來。時虎賁郎將司馬德勘、元禮、直閣裴虔通、內史舍人元敏、虎邪郎將趙行樞、鷹揚郎將孟秉、勳侍楊士覽,共同商議道:“我們一齊都去,自然沒兵來追我們,就追我們,也不怕了。”這幾個人,還不過計議逃走,內中宇文智及,曉得此謀,便道:“主上無道,威令尚行,逃去還恐不免。我看天喪隋家,英雄並起;如今已有萬人,不若共行大事,這是帝王之業,大家可以共享富貴。”眾人齊聲道:“好。”議定以化及為主,司馬德戡先召驍勇首領,說這舉動之意,眾皆允從了。先盜了禦廄中的馬。打點器械。化及又去結連了司空魏氏。這事漸漸喧傳,宮中苑中,都有人知道。時杳娘侍宴,奏聞煬帝。煬帝令拆隋字,以卜趨避。杳娘道:“隋乃國號,有耳半掩,中音王字,王不成王,又無之字,定難走脫。”又命拆朕字。杳娘道:“移左手發筆一豎于右,似淵字。目今李淵起兵,當有稱朕之虞;若直說陛下,此月中亦只八天耳。”煬帝怒道:“你命當盡在何日”?命拆古字,杳娘道:“命盡在今日。”煬帝道:“何以見之?”杳娘道:“音字十八日,更無余地,今適當其期耳。”煬帝大怒,命武士殺之,自此再無人敢說。嘗照鏡道:“好頭頸,誰當砍之?”又仰觀天像,對蕭後道:“外邊大有人圖依,然依不失長城公,汝不失為沈後耳。”

如今且說王義,久已曉得時勢將敗,只恨自己是外國之人,無力解救;只得先將家財散去,結識了守苑太監鄭理與各門宿衛,並宇文手下將士,分外親密;打聽他們准在甚時候必要動手,忙叫妻子姜亭亭跟一個小年紀的丫環,上了小空車,望苑里來。那妾亭亭時常到苑的,無人敢阻攔,他便下車與丫頭竟到寶林院中;只見清修院秦、文安院狄、綺陰院夏、儀鳳院李四位夫人,與袁寶兒、沙夫人、趙王共六七個,在那里圍著抹牌。沙夫人看見了姜亭亭進來,忙問道:“你坐了,外邊消息怎樣個光景?”姜亭亭道:“眾夫人不見禮了,外邊事體只在旦夕,虧眾夫人還在這里閑坐!王義叫我進來,問沙夫人是何主意?”眾夫人聽見,俱掩面啼哭,惟沙夫人與袁寶兒不哭。沙夫人道:“哭是無益的,你們眾姊妹,作何行上?”秦夫人道:“眼前這幾個,都是心腹相照的,聽憑姊妹指揮。他們幾個前夜說的:‘一年里頭,聖上進院有限,有甚恩情,東天也是佛,西天也是佛,憑他怎樣來罷了。’這句話就知他們的主意了,管他則甚!”沙夫人道:“我沒有什麼指揮。我若沒有趙王,生有生法,死有死法;如今聖上既以趙王托我,我只得把大事,”指著姜亭亭道:“靠在他賢夫婦身上。你們若是主意定了,請各歸院去,快快收拾了來。”眾夫人見說,如飛各歸院去了。惟袁紫煙熟識天文,曉得隋數已盡,久已假托養病,其細軟早已收拾在寶林院了。三人正在那里算計出路,只見薛冶兒直搶進院來,見姜亭亭說道:“好了,你也在這里。剛才朱貴兒姐叫我拜上沙夫人,外邊信息緊急,今生料不能相見矣。趙王是聖上所托,萬勿有負。我想我亦受萬歲深思,本欲與彼相死,今因朱貴姐再三叮嚀,只得偷生前來保駕。”沙夫人道:“我正與姜妹打算,七八個人怎樣去法?”薛冶兒道:“這個不妨。貴妃與我安排停當。”抽中取出一道旨意,“乃是前日要差人往福建采辦建蘭的旨意,雖寫,因萬歲連日病酒,故發出。貴姐因要保全趙王,悄悄竊來,付與冶兒與夫人,商酌行動。”沙夫人垂淚道:“貴姐可謂忠貞兩盡矣!”正說時,只見四位夫人,多是隨身衣服到來。沙夫人將冶兒取來的旨意與他們看了,秦夫人道:“有了這道符敕,何愁出去不得?”袁紫煙道:“依我的愚見,還該分兩起走的才是。”姜亭亭道:“有計在此,快把趙王改了女妝,將跟來的丫頭衣服與趙王換了。把丫環改做小宮監,我與趙王先出去,丫頭領眾夫人都改了妝出去,慢慢離院到我家來,豈非是鬼神不知的麼?”夏夫人道:“只是急切間,那里去取七八副宮監衣帽?”沙夫人道:“不勞你們費心,我久已預備在此。”開了箱籠,搬出十來套新舊內監衣服靴帽。眾夫人大喜,如飛穿戴起來。沙夫人正要在那里趙王改妝,看了四位夫人,說道:“慚愧,你們臉上這些殘脂剩粉猶在,怎好胡亂行動?”眾夫人反都笑起來。亭亭見趙王改妝已完,日色已暮,沙夫人取個金盒兒,放上許多花朵在內,與趙王捧了。姜亭亭對丫頭道:“停回你同眾夫人到家便了。”說了,同趙王慢步離院,將到苑門口,上了車兒。

原來王義見妻子進院去了,如飛來尋鄭理,到家去灌了他八九分酒,放他回來時,鄭理帶醉的站在苑門首,看小太監翻斛斗;見姜亭亭的車兒,便道:“王奶奶回府去了?剛才咱在你府上大擾。”姜亭亭道:“好說,有慢。”鄭理笑道:“這小姑娘又取了我們苑中的花去了。”姜亭亭道:“是夫人見惠的。”說了,放心前行,不過里許已到家中。王義看見趙王,叫妻子不要改趙玉的妝束,藏在密室;自己如飛出門,到苑門打聽。只見七八個內監,大模大樣,丫頭也在內,大家會意,領到家中,忙收拾上路。各城門上,都是他錢財結識的相知,誰來阻擋他?比及掌燈時候,宇文化及領兵動手,到掖延時,王義領趙王眾夫人,已出禁城矣。

再說煬帝平日間,怕人說亂,說亂的就要被殺,誰料今日至此地位,原黨情景淒慘,同蕭後躲在西閣中,相對浩歎。一夜中,只聽得外邊喊聲振天,內監連連報道:“殺到內殿來了!”屯衛將軍獨孤盛殺了,千牛獨孤開遠也戰死了。一班賊臣捉住一個宮娥,嚇問他隋主所在。宮娥說在西閣中。裴虔通與元禮徑到西閣中來,聽得上面有人聲,知是煬帝。馬文舉就拔刀先登,眾人相繼而上;只見煬帝與蕭後並坐而泣,看見眾人,便道:“汝等皆朕之臣,終年厚祿重爵,給養汝等,有何虧負,為此篡逆?”裴虔通道:“陛下只圖自樂,並不體恤臣下,故有今日之變。”只見背後轉出來朱貴兒來,用手指定眾人說道:“聖恩浩蕩,安得昧心?不必論終年厚祿,只前日慮汝等侍衛多系東都人,久客思家,人情無偶,難以久處,傳旨將江都境內寡婦處子,搜到宮下,聽汝等自行匹配。聖恩如此,尚謂不體恤,妄思篡逆耶!”煬帝按說道:“朕不負汝等,何汝等負朕?”司馬德勘道:“臣等實負陛下;但今天下已叛,兩京賊據,陛下歸已無門,臣等生亦無路。今日臣節已虧,實難解悔。惟願得陛下之首,以謝天下。”朱貴兒聽了大罵道:“逆賊焉敢口出狂言!萬歲雖然不德,乃天子至尊,一朝君父,冠履之名分凜凜,汝等不過侍衛小臣,何敢逼脅乘輿,妄圖富貴,以受萬世亂臣賊子之罵名!”裴虔通見說,大怒道:“汝掖廷賤婢,何敢巧言相毀?”朱貴兒大罵道:“背君逆賊,汝恃兵權在手耶!隋家恩澤在天下,天下豈無一二忠臣義士,為君父報仇,勤王之師一集,那時汝等碎死萬段,悔之晚矣!”馬文舉大怒道:“淫亂賤婢,平日以狐媚蠱惑君心,以致天下敗亡,不殺汝何以謝天下!”即便舉刀,向貴兒臉上砍去;貴兒罵不絕口,跌到在地。可憐貴兒玉骨香魂,都化作一腔熱血。

馬文舉既殺了朱貴兒,一手執劍,一手竟來要扶煬帝下閣;只見封德彝走上閣來,對司馬德勘道:“許公有令,如此昏君,不必扶來見我。可急急下手。”蕭後聽見,著實哀告眾人道:“眾位將軍,主上實是不德,可看舊日爵祿面上,叫他讓位與眾位將軍,賜將軍闔門鐵券,將他降為三公,以畢余生,未知眾位將軍以為可否?”只見袁寶兒憨憨的走來,聽見蕭後干將軍萬將軍在那里哭叫,笑向蕭後道:“娘娘何苦如此,料想這些賊臣,沒有忠君愛主的人在里頭,肯容萬歲安然讓位,同娘娘及時行樂了。”又對煬帝道:“陛下常以英雄自許,至此何堪戀戀此軀,求這班賊臣。人誰無死,妾今日之死于萬歲面前,可謂死得其所矣,妾先去了,萬歲快來!”馬文舉忙把手去扯他,寶兒睜了雙眼,大聲喝道:“賊臣休得近我!”一頭說一頭把佩刀向項上一刎,把身子往上一聳,直頂到梁上,竄下來,項內鮮血如紅雨的望人噴來。一個姣怯身軀,直矗矗的靠在窗欞。蕭後看見,嚇得如飛奔下閣去了。煬帝見了,心膽俱碎。裴虔通等便題刀向前,要行弑逆,煬帝大叫道:“休得動手,天子死自有死法,快取鴆酒來!”裴虔通道:“鴆酒不如鋒刃之速,何可得也?”煬帝垂淚道:“朕為天子一場,乞全尸而死。”馬文舉取自絹一匹進上。煬帝大哭道:“昔鳳儀院李慶兒,夢朕白龍繞項,今其驗矣!”賊臣等遂叫武士一齊動手,將煬帝擁了進去,用白絹縊死,時年二十九歲。後人有詩吊云:


隋家天子系情偏,只願風流不願仙。

遺臭謾留千萬世,繁花拈盡十三年。

耽花嗜酒心頭痛,(歹帶)粉沾香骨里綠。

卻恨亂臣貪富貴,宮廷血濺實堪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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