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SEASIDE BLOODEDGE 裘克

Omenage89710threvolution24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赤足地區

「裘克的別墅」

關於「山丘上那棟別墅」的許多謠言,從以前就流傳至今。

畢竟這里並非高地的高級住宅街時尚城區,而是屬於舊市鎮的赤足地區。只是那棟位於小山丘上丶能夠俯瞰海岸的優雅別墅跟周遭的風景格格不入,會讓人誤以為自己走錯地方。盡管看起來像是近十年內蓋好的房子,但由於房子四周被圍欄框起的腹地實在太廣,還真難以判斷里頭到底有沒有人住。

不過,似乎有人曾在深夜里撞見穿著很有貴族風格的男人,帶著絕世美女從屋內走出來;也有謠言指出,一群面貌凶惡的男人似乎在別墅內舉行可疑的聚會。其中不,應該說那位貴族打扮的男人,其實是吸取活人鮮血的怪物,而那位美女正是他的手下。許多人都繪聲繪影地流傳類似這般的謠言,結果卻沒人打聽到真相。即使到現在,也沒人知道確切的事實。

「蓋這棟別墅的人就是安佐先生嗎?」

「是啊。」

在別墅的門廊下頷首回應里克的,正是安佐潘卡羅。他一頭白發,長相極為凶惡。滿是深刻皺紋的容貌乍看下比實際年齡六十二歲還老,不過那都是他經曆過悲壯人生後留下的痕跡吧。

然而他並未真的老態龍鍾。雖然左腳因舊傷而有些跛,但必要時,他能做的可不只是保護自己而已。向他挑戰時如果沒有相當的覺悟,別說想加害於他,恐怕只會被打得落花流水罷了。因此安佐潘卡羅一貫的主張,就是自己不需要友人的照料與護衛。但立場終究只是立場,不管本人再怎麼堅持,周圍的人也不會同意的。

畢竟安佐.潘卡羅是傑德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潘卡羅家族首領。

「如果沒有這棟別墅的主人,我應該活不到現在吧?他是我的大恩人但每當我這麼說,他就會露出一臉嫌惡的表情,我只好以友相稱。所以當我聽說他想要一棟可以看海的房子時,就自作主張找地方蓋了這棟別墅。」

「自作主張,是嗎?不是他拜托你的嗎?」

「他不是會拜托別人的男人啊!不過倒是很乾脆地接受了這棟別墅。其實我那時很擔心會被他拒絕,所以當下可真是松了口氣呢。」

大家都相信安佐.潘卡羅有兩張截然不同的臉。面對敵人時有如無情惡鬼的面容,以及面對夥伴時如慈父般的容顏。不過,里克彷佛看到了第三張臉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思念友人的男子漢容顏呢?他畢竟也是人,會這樣或許也理所當然。身為維系家族的家長以及擁有數百位義子的父親,他那毫不畏懼丶不為所動丶總是嚴肅中帶有溫柔丶其實比任何人都孤獨的男子漢側臉,如今卻顯得十分平易近人,甚至教人不由得萌生親切感。

「嗯?里克,怎麼了?」

「沒事,沒什麼。但我還是覺得只有我和卡爾羅先生兩人擔任護衛,實在太危險了。」

「卡爾羅的武藝高超。而被卡爾羅看上的你,雖然年紀輕輕卻值得信賴。如果我老帶著一大群人行動反而太過招搖,彷佛在說『快來攻擊我』。卡爾羅,你不這麼覺得嗎?」

「我之前說了好幾次,我和里克意見相同。」

卡爾羅.博西有著一頭帶有金色光澤的栗色整齊短發,右邊是單眼皮而左邊卻是雙眼皮的眼眸有如老鷹般銳利,個子很高,今年三十一歲。自從他十七歲那年成為安佐.潘卡羅的義子加入家族以來,就如父親的手足般賣命,如今被視為親信中的親信。

「自從那群奇怪的人占據奧斯特羅斯神殿以來,總覺得處處充斥戰火的惡臭。可以的話,我甚至希望老爸能待在家里不出門。」

「人啊,該死的時候再怎麼掙紮還是難逃一死。想違抗命運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

「不管是不是命運,您若現在過世,可是會讓人大傷腦筋啊。」

「也對。還有很多問題得在我死前整頓好,對吧?」

「我並不是這個意思。」

「好了,這話題就到此為止。我遲早得一個人解決,而且這並不是在探望朋友前應該考慮的事。」安佐搖搖頭,朝大門伸出手卻又停了下來,朝里克與卡爾羅眨了眨眼。「唉,反正一定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他這個老毛病才比較像病哩!」

「你這個老鬼實在太失敬了。看到臥病在床的人,劈頭第一句話竟然是『你看起來很健康?.』這什麼意思嘛!」

走進安佐.潘卡羅友人的寢室,整個房間雖不華麗卻相當氣派,看起來就像是鋪張浪費的人會住的房間。

不論是床鋪丶家具或內部裝潢,即使是沒什麼審美眼光的里克來看,都能馬上明白房內淨是昂貴的高級品。而且每件物品的存在都是如此地理所當然,絲毫不會讓人感到不快。

被這些高級到一聽說價格眼珠都會跳出來的物品包圍,在鋪著絲絹的床上只坐起身的屋主,果然也散發出某種高貴的氣質。

或許是因為剛剛才聽說安佐救命恩人的故事吧?總覺得這位留著及肩黑發丶八字胡與下巴胡子都整理得相當有型的男子,一定不只是外貌所見的模樣。那雙黑中帶藍的雙眸深處,到底隱藏了什麼?一言以蔽之,他必定不是等閑之輩。

強.杰克.頓.裘克。

雖然他確實比六十二歲的安佐年輕,但看起來一點都不像五十幾歲的人,即使說他只有四十幾或是三十幾歲也都不奇怪。盡管看起來的確不到像是二十幾歲的地步,但他的外貌正如安佐所說「看起來很健康℉氣色雖然不甚紅潤,肌膚卻有彈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他的雙眸散發出少年般堅強的光芒,但彷佛凝視著闇黑深處般,總覺得有些陰沉。

就男性而言他有點不夠精悍,但又不似女性般優美;嘴巴有點小,但整體可稱得上是美男子。他的五官輪廓令人印象深刻,只要看過一次就很難忘記。

「不過」安佐坐在友人床邊的椅子上,里克和卡爾羅則坐在離床鋪有些距離的沙發上,因此如果不轉頭就看不到那兩個人。里克總是不白主地想偷瞄頓.裘克。或許是他那難以捉摸的存在感害的吧。「你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大礙,真是太好了。因為照理來說,我應該會比你先走才對啊!如果出了什麼差錯讓我得先送你上路,我一定要逮住命運那家伙抗議一頓才行。」

「哼!即使想違抗命運也只是徒勞無功罷了這不是你的口頭禪嗎?」

「徒勞無功也好,丟人現眼也罷,這世上還是有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啊!」

「什麼不得不做的事情!你是白癡嗎?你就別管我,只要考慮你那個可愛到不行的家族就好啦!重點是我對你和全世界的男人都厭惡至極,你明明很清楚這點,卻帶了一個眼神凶惡的家伙跟一個小鬼來?你這不機靈的混帳!還有,你那頭白發是裝飾品嗎?這頂頭盔還真是逼真咧,簡直就是職業級的水准。到底是誰的作品?下次介紹給我認識吧!在那之前,給我回去好好反省反省,為什麼連貼心點帶一兩位美女來探病都做不到!」

「你身邊已經有克羅蒂亞小姐了不是嗎?」

「她可是女仆耶!」

「看起來不像。」

「你的眼睛壞掉了嗎?」


「的確有點老花,不過看遠處可是很清楚喔。」

「既然這樣,那就是頭盔里的東西壞掉了吧?」

「如果真是這樣,我得快點去隱居才是。」

「然後讓懦弱的長男丶愛錢小氣加肚量狹窄的次男和單純白癡的三男繼承你的位置,從此拿著酒杯閉上嘴看潘卡羅家族瓦解的戲碼上演嗎?唔,這也不賴。還真是愉快的老年生活呢!」

「你別這麼說,我可是很煩惱的。」

「哼!安佐.潘卡羅,語言這種東西可得正確使用啊。要我來說,你才不煩惱呢,一點也不。你不是煩惱,只是迷惑吧。」

「我倒是很意外會被你指責關於用字遣詞的問題。」

「話語發自內心。我總是用最適切的方式表達內心的想法,所謂的正確不過如此。更何況對我來說如果不正確,一切都會淪為誤解。你想說自己的兒子沒那個器量是吧?既然如此,讓別人繼承不就得了。」

「你以為這種事很簡單嗎?」

「至少這是只有你辦得到的事情。你不是已經有人選了嗎?」

頓.裘克不經意地瞄了卡爾羅一眼,一臉小孩子在庭院中發現寶藏般的表情。卡爾羅雖然覺得不好意思而別開視線,但安佐.潘卡羅卻沒有否定裘克的話。

「或許正如你所說的吧。本來嘛,會為這種事情煩惱,或許就是衰老的證據。」

「每個人都會老死啊,有時候甚至連衰老的機會都沒有就死於非命。膽小鬼啊,無須恐懼,你的生命從一開始就只為了凋零而生。」

「並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豁達。」

「蠢蛋,這可不是豁達,而是毫不留情地將我們這群弱者打得粉身碎骨的真實啊!」

「你的意思是,在真實面前也只能俯首稱臣嗎?」

「我可是有打贏它的方法喔。」

「反正就算請你告訴我,你也會叫我自己想吧?」

「廢話!你不是比我白活了好幾年嗎?愚者啊,你在那漫長的人生中,連一小撮智慧也沒得到嗎?」

「也不是沒有吧?」

正當安佐低頭喃喃自語時,突然傳來敲門聲,一位拿著托盤的女性走進寢室。雖然里克剛剛在大門口看見她來應門時就已大吃一驚,現在依舊忍不住停止呼吸。

她的雙眸閃爍著光輝,頭上戴著耀眼的王冠這些當然都只是比喻,但她那隨著光線角度不同,時而呈現金色時而反射出銀色的雙瞳和長發,也只有這樣的比喻才足以形容。

她的容貌好像隨時都會損毀般細致,甚至讓人不禁懷疑她不是人而是別的生物。她有著悲傷的眼神和哀怨緊閉的雙唇,盡管如此,卻隱約透露出內心的堅強。

總而言之,可說是美若天仙。她身著黑丶紅丶白三色的連身圍裙丶襯衫和頭飾,上頭繡著象徵紙牌小丑的徽章,雖然整體設計看起來有點奇特,卻相當適合她。不,應該說無論什麼樣的衣服,只要穿在她身上都能將價值拉高到極限吧。

「小女子前來奉茶。」

讓如此美麗的女性奉茶,總覺得心底過意不去。不只里克這樣覺得,就連卡爾羅也這麼想。看著平時冷靜沉著的卡爾羅從沙發起身到一半又慌慌張張坐回去的模樣,感覺有點好笑。

「麻煩妳了,真不好意思。」

「一點粗茶,不成敬意。希望合各位的口。」

「不,快別這麼說。」

既然是潘卡羅家族的少主,自然很受女孩子歡迎。卡爾羅雖然眼神凶惡,但畢竟是有男子氣概的類型,女孩子不會就這樣放過他。雖然沒聽說他有固定的女友,但應該多少有些風流韻事。盡管如此,卡爾羅在她面前就像初戀的小夥子一般。然而,她的神情卻絲毫沒有改變,真是個堅定到令人目眩的女孩。

「克羅蒂亞」

只有望著強.杰克.頓.裘克時,她的眼神是不一樣的。

「我不要茶,要酒。拿酒來,五十二年的阿帕羅馬帝還有吧?」

「遵命。」

里克沒有錯過那一刻。克羅蒂亞低頭回答之前盡管只有一刹那,她那美麗精致的臉蛋還是因某種情感而容光煥發。那是有些吃驚丶彷佛在強忍些什麼卻又無限愛憐的女性神情。

「唉唉,大白天就開始喝酒啊?」安佐故意歎了口氣。「強.杰克.頓.裘克,你好歹是個病人吧?克羅蒂亞小姐也真是的,他的話妳用不著一一照辦啊,妳又不是他的仆人。」

「我正是主人的女仆。」

「你看,她本人都這麼說了喔?」頓.裘克朝克羅蒂亞揮了揮手趕她走。「好了,去端酒來,快點。安佐,你也給我一起喝。光陰一去不複返,人生苦短。盡管開懷暢飲名酒,大啖山珍海味,玩殘各方佳麗,向敵人大開殺戒,沉溺在財寶之海即可。不管如何滿心貪欲丶身陷汙濁或是犯下大罪,我們早晚終將一死,灰飛煙滅,沒什麼好恐懼的。安佐.潘卡羅,你只要以那雙萎縮的腿像過去般踐踏一切即可。如果你敢說辦不到這種丟臉的話,就在我面前低頭跪下!看在過去的情誼,我會立刻把你的頭砍下來。」

結果頓.裘克和安佐開了五瓶酒,卡爾羅也因無法拒絕而喝了一點,里克則又是果汁又是茶地把肚子喝得飽飽的。

安佐是酒國英雄,即使喝再多也不會爛醉,但是今天卻喝到腳步有些遲鈍。或許和朋友一起舉杯交歡的酒,就是有這麼一點不同。里克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位名滿天下的安佐.潘卡羅竟然被罵得狗血淋頭,不過當事者卻顯得相當開心,而里克不知為何也沒有一絲不快。根據陪安佐來拜訪頓.裘克好幾次的卡爾羅所言,每次都是這種情形。

「那個人啊,如果真的如他自己所說可算是真正的貴族。」

在夕陽西下的歸途上,安佐如此評論著頓裘克。


「我不清楚他的本性如何,就連本名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是天生的貴族。他天生與卑屈無緣,不會為任何事情阿諛諂媚,不害怕丶不膽怯丶不服從,自由奔放丶難以捉摸丶任性自我,雖冷酷卻滿懷慈悲。雖然我對自己的人生並不後悔,但偶爾也希望能像他一樣生活。」

「裘克這個名字果然是假名吧?他好像還自稱伯爵?」

看來卡爾羅好像不大喜歡頓.裘克應該說他很不擅長應付這種人吧?總是板著一張臉的卡爾羅讓人難以揣測他的喜好,但是對於頓.裘克,他擺明就是抱持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安佐大概也察覺到這一點了吧?但是他反而故意以捉弄的口吻回應,看得出安佐今天真的很開心。

「你跟他玩過一次牌就會明白了。你大概贏不了吧?」

「為什麼?」

「鬼牌一定會出現在他那一方。」

「他會出老千嗎?」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是世界第一的魔術師了。就算閉著眼睛,完全不動手,小丑還是會幫他的忙。」

「他到底是哪門子的伯爵啊?」

「對我而言,他可是小丑喔。」

安佐突然停下腳步,凝視地面好一會兒,才抬頭仰望夕陽西下的天空。

「卡爾羅我想通了。我要完成只有我辦得到而且必須做的事情。」

「旦走。」

「如果我現在命令你去死,你會照辦嗎?」

「我會去死。」

「是嗎?」安佐歎了一口氣,喃喃地說著「這樣啊」接著慢慢回過頭。「如果是烏果或尼諾,一定不會這樣回答;奇羅就不知道了。身為麼子的他,壓力一定很大吧?比起親兄弟,他好像還跟你比較親近。」

「老爸」

「這事由我來決定!」安佐.潘卡羅那有點沙啞的聲音,果決而強勁地回響著。「不管聽了誰的意見,反正除了我以外沒人可以決定。不管是哪種選擇,都得在我歸西前整頓好,若誰有異議,就算使用暴力也要叫他遵從。如果還不聽話,那只好排除他。本家族已經不再只屬於我們自己,我們有責任照顧赤足地區所有女性和孩童明目的生活。繼承者是誰都無所謂,只要能善盡職責就好。不能理解這一點的人沒有資格統率家族,就這麼簡單。」

潘卡羅家族是紅線地區的統治者這大概是住在傑德里的人都有的共識,但實際上不只是如此。

里克四年前才來到這里,所以不太清楚過去的事情,至少現今的潘卡羅家族扮演了更重要的角色。雖然與舒舒服服地住在時尚城區與亞斯帕地區的人無關,但對於赤足區的人而言,提供工作機會的正是潘卡羅家族。雖說大多是在紅線地區的風月場所或酒店里工作,也有部分是在碼頭或名人街上當雜工;但不管是哪一種,都比沒有工作要好。如果後面有家族撐腰,也不大會遭受虐待,而且因為不能讓家族丟臉,所以每個人都很努力工作;更何況安佐.潘卡羅從未索取仲介費用,更不會從薪水內抽成。多虧了潘卡羅家族,赤足地區也從以前那種要蓋房子還必須敲毀城牆才有建材的狀態,漸漸地雖然速度緩慢,但確實越來越進步。

在僅次於艾爾甸丶卡利歐薩克的沙藍德王國第三大都市傑德里,有三位被尊稱為「父親」的人物。

第一位是建造傑德里作為與黑暗大陸通商的據點,來自魯歐兄弟商會的馬歇爾魯歐,人稱魯歐爸爸。另一位是建設新碼頭的傑德里中興之祖,巴爾摩亞商會的會長艾德恩.巴爾摩亞,人稱巴爾摩亞爸爸。最後就是赤足地區的救世主潘卡羅家族的首領,安佐.潘卡羅,人稱潘卡羅爸爸。

或許只有赤足地區的居民,才會將安佐和其他兩人相提並論。

地處海運中心而繁榮興旺的港都傑德里,有一半的區域是因新碼頭的興盛而衰落的舊市鎮。

舊市鎮一半以上的地區,俗稱赤足地區。將赤足地區的英雄尊稱為父有什麼不好?「就算是光著腳的我們,也活得好好的。」大家能如此挺起胸膛宣言,也是因為有安佐.潘卡羅。當然還是有對安佐或是整個家族反感丶嫌惡丶或是心懷憎恨的人,畢竟這可不是滿口天花亂墜就能行遍天下的世界,尤其在沙藍德王國更是絕對行不通。

「里克」安佐轉身朝向里克。「剛剛我所說的話,你就當作沒聽見吧!」

「遵命。」

「唉,不過我也不必擔心吧?你的口風似乎很緊。」

「我不清楚自己的口風到底緊不緊,但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

「我相信你,你的眼神很好。」

安佐輕輕拍了拍里克的肩膀,露出微笑。

可是,我的眼神真的很好嗎?里克伸出手指輕輕摩擦右眼眼皮上方。這雙紅色的眼睛,我根本就不覺得好。這明明就是身為失敗品丶贗品的證據。

要相信別人是很簡單。

但是,沒辦法。我無法相信自己。

我並不想背叛他人。

但是,沒辦法。我也許會背叛自己。

所以

「里克,你在老爸面前說這些話,不覺得太懦弱了嗎?」

我知道卡爾羅是出於好意才會這麼說。

「你也差不多該加入家族了。你一定可以勝任的。」

「不,我覺得」

「你有什麼不滿嗎?」


「我並沒有對任何事情感到不滿。」

「那又是為什麼?」

說不出口。不可能說得出口。

為家族工作至今已經三年了。兩年前,里克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下認識卡爾羅,之後他就常常委托里克做事。起初卡爾羅大概只當里克是個比想像中還要能干的人吧?但隨著一起行動的時間增加,卡爾羅逐漸發現里克似乎不只是個好使喚的人。無論如何,老實說現在的卡爾羅非常看重里克。要護衛微服出巡的安佐時,也都會像今天這樣讓里克隨行。受到卡爾羅信任,里克其實真的很開心,也想回應他的信賴。

但是,好害怕。我沒自信。

至少目前還沒有。

「哈維他想進入家族。他是個認真的男人。」

「他還只是個小鬼,需要再觀察觀察他的狀況。」

「他的年紀跟我差不多大。」

「不是年齡的問題。再說」

卡爾羅的語氣,繼承了安佐的威嚴。

「你並不是家族的一員,沒資格說這種話。別太自以為是。」

「很抱歉。」

「里克」卡爾羅用力地抓住里克的雙肩。「我很看好你。我不會勉強你,但你還是好好考慮一下。再說,像你這樣的人需要『家人』。」

如果就算是這樣

就算期望,就算再怎麼渴望

我有那個資格嗎?

胸口一陣悸動。

里克低著頭,微微咬住下唇。

突然間,身體的某處竄起一種感覺

「卡爾羅先生」

雖然很突然,但只是這麼說卡爾羅就明白了,而安佐也不愧是安佐,兩人若無其事地拍了拍里克的背,然後立刻鑽進旁邊的小路。

這一帶距離海岸線有兩丶三百美迪爾遠,是石造的老街。雖然許多建築都因老朽而崩塌,但由於兩丶三層樓的建築物很多,就赤足地區內而言算是讓人感覺天空相當擁擠的地區。雖然這點利於跟蹤,但也因此容易一不小心跟太近。

里克往與卡爾羅他們反方向的小路邁進,轉彎的瞬間,大腳在建築物的牆壁上用力一踏,跳了起來。接著又在對面的牆壁上蹬了一下,然後跳得更高。如此重複好幾次,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兩層樓建築的屋頂上。雖然他平常對這項絕技多所保留,但有需要的時候也不得不使出來。里克從屋頂上觀察周遭,只見一名男子走進了小路。他的年齡約三十歲左右,身上穿著略顯髒汙的綠色大衣,雖然看起來有點不合時節,但在赤足地區有不少人一整年都穿著相同的服裝,因此乍看之下這樣的打扮沒有任何不自然。但仔細觀察後就會發現他的腳步丶目光掃描的方式那絕對不是外行人的舉動,一定訓練有素。到底是誰派來的人呢?

里克從屋頂飛身躍下,屈膝以緩和著地時的沖擊。他跳到男子身後,在男子回頭前,用力踢了他的膝蓋後側好讓他彎下身,接著從後方懷抱似的勒住他的脖子。

「只有你一個人嗎?」

「!」

「不說嗎?」

里克一口氣勒死男子,只花了短短幾秒鍾。他將斷氣的男子尸體靠在牆壁上,接著奔出小路。目的地是卡爾羅和安佐所走的另一條小路。在兩人後方,有另一名男子的身影。他的打扮雖然也完全是赤足地區的風格,但就連轉身的動作都太過職業,絲毫不顯恐懼。男子毫不猶豫地從懷中取出圓筒狀的東西。那是在皮袋中填滿沙或其他東西,俗稱悶棍或黑杰克的毆打用武器。男子看起來身經百戰,絕非泛泛之輩當里克這樣想著,同時作勢往前沖,實際上卻用力一跳,從男子頭上躍過。男子大概想也沒想到他會有這個舉動吧?里克輕輕松松繞到男子的背後,一個掃堂腿絆倒男子,然後踩折了男子的右手腕,搶走悶棍,最後還反折了他的雙臂。被完全壓制在地的男子,轉頭露出瞠目結舌的表情。

「可惡,竟然是個孩子!」

「我只是個孩子,真不好意思啊。」

「但是,你也有罪。等著被聖火焚燒吧!」

就在男子這樣呐喊之後,里克自己也不知為何地松開男子,用力嘗試扳開男子的下巴。但還是遲了一步,男子已經口吐白沫翻白眼,全身痙攣。

「服毒自殺嗎?」卡爾羅擺出保護安佐的姿態,走了回來。「應該不是同行所為,沒有人會笨到這樣做。」

「他提到了什麼聖火之類的。」

里克離開男子,甩甩頭想去除餘悸,但不太有效。雙唇和嘴巴很乾,心髒也感覺很奇怪,好像不是自己的東西一般。乍看之下雖然沒有其他跟蹤者,但總覺得還有誰,不,應該說是什麼東西仍在監視。舉例來說,就像是被莫名的惡靈監視一樣。

這種時候卡爾羅真的很可靠。或許因為他跟里克經曆過的戰斗數量和質量都不一樣吧?卡爾羅這時跟在克羅蒂亞面前那副手忙腳亂的樣子完全不同,沒有一絲動搖,依然冷靜地觀察思考。他脫掉瀕死男子的上衣丶翻出那東西時的手勢,也絲毫不顯猶豫。

「這是」

在急速由人世步入黃泉的男子頸上,纏繞著那個東西。

那是以念珠串成的項煉。

下方掛著鑲滿石頭的十字形墜飾。

「黑色的玫瑰念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