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SEASIDE BLOODEDGE 拯救世界的正確方法

Omenage89710threvolution28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赤足地區

「集會場所」

我從一大清早就開始在紅線地區跑來跑去,四處搜索縱火犯,到現在終於解放了,總之現在可以休息到下午為止。

可是看這個狀況,今後大概會非常忙碌。所以我要拖著疲累的身體回家,吃些東西,然後先睡再說。這種時候,就會很羨慕那些跟紅線地區的女人交往的家伙。像我這樣,就算回到家,媽媽也到外頭工作了,所以到頭來還是孤單一人,就連飯都得自己准備。哈維心想,如果有女人在就好了,這樣就可以有個人說「歡迎回家」來迎接我,有溫熱的飯菜可以吃,可以打一炮之後,抱著溫暖的身體入睡。偶爾還可以一起出門,到巴爾摩亞去買東西之類的。這種生活就是哈維的夢想。唉,不過,我可不是什麼樣的女人都好喔,最好是認真的女人。能夠好好照顧小孩,又會作菜的女人最棒。長相的話,我並不是很講究。就算不是美女,只要我覺得可愛就夠了。真希望自己可以趕快加入家族,找這種女人一起生活,可以的話,我還想讓媽媽過得輕松一點。

總覺得,我的夢想好渺小喔。真是不起眼吧?我並沒有要求太多吧?這種程度的夢想,

應該可以實現吧?

反正我才十七歲。比起過去,未來的路應該更長。說到打架,我也不弱。長相的話,也不會太粗獷。或許我是有點容易厭煩,忍耐力也不太夠,但我對於這些缺點可是有自知之明,也想試著改改看。工作方面也是如此,因為我應該不適合當個工人,所以才會選擇幫潘卡羅家族做事。交給我的工作,我大多都能確實完成,雖然偶爾也會被罵,但頻率卻不高。而且也有很多人明明年紀比我大,卻比我還要無能。我的評價,應該不差才對。別人應該會認為我是「比想像中還要認真的家伙℉以前,當伊比茲先生他們約我去妓女戶時,我也拒絕了。我還很認真地回答他們,我已經有喜歡的女孩子了。雖然他們都嘲笑我,但也拍拍我的肩膀說道「乖孩子啊,現在這個時代,聽說硬派已經不流行啦。算了,等到你加入家族之後,一定可以成為好部下。」當時雖然有些後悔,但我可不是在虛張聲勢。這種事情,我果然還是做不到。我沒辦法抱自己不喜歡的女人。唉,不過我也沒有抱過女人就是。正因為如此,所以我才更覺得有些東西一定要把持住沒錯,我之前一直這麼想。

我,真的太累了嗎?

眼前竟然有個女人的背影,還是全裸的。女人正在睡覺。她並不是陌生女子,我過去曾經多次為她工作的店警衛過。曾經有一次,剛下班的她問我要不要去喝一杯。於是我們幾個人就一起去喝東西,喝了好幾杯之後就結束了。昨晚被縱火的店家其中之一,就是這個女人工作的店家,名為「教我多一點℉在奇羅.潘卡羅宣布解散之後,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坐在路旁的她。

她好像在哭,全身沾滿煤灰,手腳也有被火燒傷的痕跡。

我沒辦法放任她不管,於是開口跟她說話,結果竟然變成我送她回她在表參道附近的房間。這房間相當不錯,她好像跟店里的同事兩人一起住在這里。這里不但有水管,甚至連熱水器都有,而且還有寬敞又乾淨的浴室。由於女人無法自己好好行走,我只得幫她脫下肮髒的衣服,送她進浴室。

明明這時候回家去就好了。

但是,哈維留下來待在房間內。他在女人從浴室出來以前,隨手拿起櫃子上的酒來喝。最後,女人總算從浴室走了出來,坐到哈維旁邊,喃喃說道:「瑪莉死了。」

哈維不認識叫作瑪莉的人。

但如果是妮莎,他倒是認識。

以前一起去喝酒時,女人用的是店內的名字。她說她叫潘莎。因為潘莎說要一對一約會,所以既然哈維約了別的同事一起去,潘莎也帶了其他的女人過來,那就是妮莎,潘莎的室友。妮莎的本名是瑪莉,年紀比潘莎大兩歲,像姊姊一樣。哈維不知道潘莎的本名。應該是他沒有間。又或許是他問過了,可是卻不記得。

潘莎很瘦,不過卻很柔軟。哈維感覺自己好像被控制了一般,整個人卻感到相當火熱,在欲望翻騰之下,他上了潘莎。在那當下,他認為這樣是正確的,他甚至確信這就是最適當的善行。

現在他卻不明白。

不過,當「那個」結束之後,兩人相擁了一下子,潘莎就馬上離開哈維,並且背對著他。在兩人之間形成的空隙,到頭來,或許就是真實。

我趁人之危,跟潘莎上了床。

潘莎很悲傷丶很痛苦,她為了要掩飾這種感覺,而跟我上床。

應該就只是這樣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至少,這不是正確的。豈止如此,這一定是個錯誤。所以,只有回想起來的快感在空中飄蕩,而我感覺到自己得找個理由自圓其說,就像做了壞事一樣。

「我要回去了。」

哈維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房間,而潘莎則在房間里裝出睡著的樣子。哈維心想,她恐怕只是擺樣子而已,不過卻讓哈維十分感激。可以的話,真想忘記這件事,想當作沒這回事發生過。只要兩人都不說,不就可以當作沒這回事嗎?哈維總覺得,兩人之間有種無聲的協議。但是,哈維還是想忘記一切,就連這件事情也包含在內。睡吧,趕快睡吧。不好意思,今天還是休假吧。至少睡個一整天吧。急忙回家的哈維心底只想著這件事。他跑進破爛的家中,習慣性地說句「我回來了」以後,便關上大門。

室內一片靜默。

出乎意料地,屋內竟然有人在。

明明就有人在那里。

「媽媽?」

正當哈維叫出口時,他馬上明白對方不會有任何回應。

因為,媽媽倒在地上。

她恐怕正准備要出門吧?她身穿外出服,頭包裹著頭巾。她俯臥著,身體一動也不動。她已經不會動了。她原本身體就不是很好,尤其是心髒很虛弱。不過,她卻十分強勢。她總是罵因為有了女人而離家出走的爸爸「沒用的東西一然後老是激動地說:「我不做的話,還有誰會做。」一個女人家,為了要獨自養大兒子,會編織漁網,制作魚乾等加工食品,拚命做些收入微薄的工作。即使身體有些不適,卻從不休息。她才三十八歲啊。

呐,媽媽這三十八年來到底過得如何呢?日子開心嗎?遇到很多好事嗎?臨終時沒有痛苦嗎?

一定很痛苦吧。因為媽媽露出一臉很痛苦的表情啊。

哈維一邊考慮著該怎麼辦才好,一邊走出門外。當他正往蘿拉家走去時,卻想起了潘莎的觸感。

我現在不想見到史黛拉。史黛拉一定會同情我,在各方面幫助我吧?搞不好她根本就不喜歡

我,只因為我們是鄰居,她又認識媽媽,雙方也認識很久了,所以她應該會安慰我,她就是這樣的女孩子。我就是因為明白到這點,所以反而更不想倚靠史黛拉。


因為,我沒有資格接受史黛拉的溫柔。雖然我很喜歡她,是認真的。但是,我卻跟酒店小姐上床了。而且,就在我做出這種事的時候,媽媽竟然死了。我真是白癡。我真是惡劣的人。我真是「罪孽深重」。

我是不是應該去死?是不是應該死了向媽媽陪罪才對?

當我這樣想著時,腦袋也會閃過「回潘莎的房間去」這樣的念頭。反正一切都完了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不是這樣,不過,應該是都完了,所以我好想逃走。我想到別處去。我不想要煩惱該怎麼處理死掉的媽媽。

再說,我原本就已經很累了。我可是徹夜工作到天明耶。昨天也沒睡多久。為什麼啊?為什麼剛好會在這種時候,發生這樣的事情啊?是我的錯嗎?是我不好嗎?是我「罪孽深重」嗎?為什麼像媽媽那樣善良的女人,總是那麼辛苦丶那麼沮喪,最後卻淪落到痛苦而死?果然,是因為她「罪孽深重」嗎?

第一次造訪集會場所,約莫是二巡月以前的事。最初是媽媽約我,我半推半就地被帶到這兒來。這里好像是在很久以前,由一群擁有祭壇想要開寺院的人建造而成的。外觀雖然是一層樓建築,但下方卻挖了一個很大的會場。在這里聚集的赤足地區居民,大家互相吐苦水,互相討論自己的煩惱總覺得好奇怪,這里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這樣。這里還准備了食物和飲料,雖然沒有很豐盛,但份量卻是足夠的。有好幾位,約莫是十位左右,我從未在這一帶見過的男人混雜在其中。

我問媽媽這是什麼?媽媽回答說,這是集會啊,我也是受朝子的邀請而來的。朝子是媽媽的同事。媽媽說,光是坐在這里吃吃喝喝,和與自己的工作或鄰居完全無關的人說說話,就可以消除壓力喔。她還說在這里交到了朋友呢。我心想,也是,媽媽平常很辛苦,來這邊玩玩也無妨。由於這邊聚集了許多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人,所以哈維也跟好像很談得來的人隨便聊一聊,感覺也滿愉快的。不過,到底是誰,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舉辦這種活動呢?

感覺真是奇妙。於是哈維抓住了一個很明顯不是當地人的年輕男子,問他集會到底是什麼?原本以為會被蒙混過去,沒想到男子竟然很大方地回答哈維的問題,這反而讓哈維有點失望。男子說,我們為了要拯救世界而行動。為了要讓更多的人理解這個目的,我們在各地舉辦像這樣子的聚會。

拯救世界?

我心想這聽起來相當愚蠢,而我也這樣說出口。名為保羅的年輕男子,心情似乎不受影響。他說,你會這麼想並不奇怪,我們也不認為大家會馬上接受這個想法,我想這需要時間吧?不過,我相信總有一天,大家一定可以了解的。因為實際上,這個世界的確病了。罪孽無所不在。只要稍微睜大眼睛,我們都能看見那些罪孽。

保羅是個奇怪的家伙。不過,他那雙藍色的雙眸卻相當澄澈,看起來不像在騙人的樣子。而

他那頭蓬松的金發與樸素的輪廓更給人好感。哈維心想,像里克那樣,長相端正到異常的男人,光憑這點就不值得信任。關於這方面,保羅可說是普通得過了頭,說話方式也很穩重,雖然謹慎客氣,卻不會給人扭扭捏捏的感覺,不禁讓人覺得他是個堅定的人。保羅對哈維說道,你願不願意再來這里呢?就算不幫忙我們的活動也不要緊,我只希望你可以聽一聽我說的故事,這樣就可以了。下次,我會告訴你我的故事,關於我的罪孽的故事。而哈維之後也聽了那個故事。

所以說下次。

下次,也聽聽我的故事吧。

「保羅!」

集會一周有三次,分別是在月曜日(星期一)丶水曜日(星期三)與金曜日(星期5)舉行。雖然他們的「曜日」概念與一般定義不同,不過保羅告訴我之後,我不知不覺竟然也記住了。因為今天是火曜日,所以沒有集會,不過集會場所的門並沒有上鎖。哈維站在空無一人的老舊大廳正中央,抬頭往上看圓形的天花板,他這才第一次發現到那個。之前應該就有那個吧?總覺得好像有,又好像沒有。

天花板上,以黑色的顏料描繪了巨大的十字架。

哈維雙膝跪地。

「你在嗎?還是不在?你到底在不在啊,保羅?」

我不就是真的認為他人在這里,所以才來的嗎?

我不知道。

我連自己是不是內心有明確的想法才來到這里,都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在這種時候,保羅到底是不是可以依靠的人。

可是,沒人了。我沒有別人可以依靠了。媽媽死了。我也沒有臉見史黛拉。蘿拉雖然是好人,但我卻沒跟她那麼親近。里克更是不用提了。我也沒有辦法跟卡爾羅先生丶奇羅先生丶伊比茲先生丶切沙雷先生丶法布里佐先生丶路易先生等這些家族的人商量。我有辦不到的理由。

我看到了。那場火。那道火炎。

黑色的十字正俯瞰著我。

我一定一直都在黑色十字之下,只是以前不知道而已。

可是,我現在這麼想著。保羅,我也一樣,跟你一樣。我也罪孽深重。我也是軟弱的人。媽媽到頭來還是忘不掉那個沒出息的爸爸,所以她一定也有軟弱之處。潘莎也很軟弱,所以才會和我上床。人類都很軟弱。會因各種原因而變得軟弱。

「保羅!」

你聽我說啊,保羅。一切正如你所說。我也明白了。我當時真的很爽。跟潘莎上床,真的很爽。我當時就想要爽一下,所以才沒有離開潘莎的房間。我根本沒有想過她是不是會在浴室割腕自殺,我就是想跟她上床。我喜歡史黛拉,但我卻很想作愛。史黛拉大概不喜歡我,既然如此,那跟潘莎上床也無妨。我忍不住了。我好想要錢,我已經受夠貧窮了。為了賺大錢,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喔,可以背叛任何人喔。喔不,我真的很想相信沒這回事。可是,我錯了。事實上,我

還是干了這種事。我輸了。在緊要關頭,我就會變成這樣。我真是無藥可救。

但是,保羅,你跟我說過。

這不是我們的錯。

你說我們都是受自己背負的罪孽所害,這都是因為我們天生就是罪人。

你說過的吧,是不是?既然如此,那該怎麼辦才好?我們該怎麼做才能得救?誰可以赦免我呢?難道我果真無藥可救了嗎?還是說,事情有轉圜的餘地?我還想跟潘莎上床,跟史黛拉上床,不管對方是誰都好,總之我就是想作愛,這段時間里滿腦子只想著這件事的我,究竟會走到什麼地步?還是說,我會一直痛苦下去?難道我只能改變想法,放棄一切活下去?這樣子搞不好會比較輕松是嗎?賺大錢,左擁右抱,大魚大肉,每天過得很爽,過得很快樂,然後忘記罪孽,盡情歡樂可是,這樣做好嗎?真的好嗎?「保羅告訴我啊快跟我丶說啊拜托保羅!」

突然,從大廳深處傳來喀咚一聲。

那里有道門,是通往類似小倉庫般房間的拉門。哈維無法判斷那道門到底有沒有人使用。但是,那扇拉門現在打開了,有人從中走了出來。來者一頭金發,有著毫不迷惘的澄澈藍眼睛。他的臉頰和左手的指頭上貼著紗布,右手拿著厚外套,身上穿的牛仔褲和毛衣到處被弄得黑漆抹烏髒兮兮的,項煉還落到了毛衣外頭。

那是,黑色的玫瑰念珠。


「你」

哈維咬住下唇。自己並不是完全沒有料想到。最終聖火會將罪人燃燒殆盡,除去罪孽,帶來救贖。之前曾經從保羅口中聽說過這種話。昨晚,從遠處目擊到那場火災的瞬間,心里想過,該不會真是如此吧。但是,當時我並沒有多加思索。若繼續想下去,我的想法也不會是「該不會一而會進入「怎麼可能」的思考范圍內。

因為,就算保羅再怎麼敘述自己的軟弱,告訴我那就是罪孽,並且斷言總有一天自己必定會遭受懲罰,那都只是保羅自己的想法。他要怎麼想,那是他個人的自由,反正也不會帶給別人麻煩。我當時只想,唉,保羅真是認真嚴肅的人啊。

但是,如果要說世界上所有人都身負重罪,而且唯有一死才能消除罪孽丶得到救贖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這麼一來,就不只是保羅一個人的問題。這關系到世界上所有的人,就連哈維也包含在內。哈維對保羅說道,不過啊,世界上不是有好人也有壞人嗎?如果有該死的人,那也會有不該死的人不是嗎?保羅笑著回答,或許是這樣沒錯。可是或許事情並非如此。無論如何,人只要背負罪孽,就會一直痛苦下去。通往救贖的道路並不多,而我們認為只有一條路可走。

那條路。

那場火。

那道火炎。

「是你干的好事嗎?保羅是你嗎?」

保羅沒有回答。取而代之地,他默默露出微笑。一如往常,毫不迷惘的雙眼透露出甯靜。感覺好奇怪,之前曾說自己既軟弱又罪孽深重的保羅,現在看起來完全不是那副德行。那場火,搞不好就是他放的,搞不好妮莎就是因為這樣而死,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或許我就不會跟潘莎做出那種事情,媽媽也不會一個人倒在家中了或許我就不會知道自己多軟弱丶多汙穢丶罪孽多深重一切的原因,搞不好都是他造成的。以上這些可能性,我實在無法想像。

「真的,全部,都是你害的嗎」

「我」保羅一邊用左手玩弄黑色玫瑰念珠,一邊慢慢靠近哈維。「我的罪孽絕對無法獲得赦免。罪孽呢,即使你不去看它,即使你把它暗藏起來,它還是會出現的。沒有人可以逃得了。我是罪孽深重的人。」

「逃不了?」

「是的。絕對逃不了。」

「已經沒有辦法了嗎?」

「是的。」

「每個人都:?」

「是的。」

「那那丶我到底丶該怎麼辦才好?」

「只有一條路可走。」

保羅突然跨了一大步,迅速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接著抓住了哈維的手腕。哈維被他拉拉停停地慢慢走著,一點也不想抵抗。總之,哈維明白了。我很軟弱。因為我很軟弱,所以連自己的心情都可以背叛,沉溺於欲望,然後犯下沒錯,犯下大罪。其他人不見得如此,但是也沒有人可以斷言他們絕非如此。眼前就有這種利用金錢丶肉欲以及人的軟弱,造成幾家歡樂幾家愁的街道存在。

紅線地區。

在那里,女人說謊,男人受騙,或者裝出上當受騙的樣子,而從中榨取的利益,則落入一小部分的人手中。

潘卡羅家族。

我之前從不認為這是壞事。多虧了家族,赤足地區的貧民才有工作,可以勉強過活。我甚至還很尊敬他。

安佐.潘卡羅。潘卡羅爸爸。

我總有一天要成為他的助力。我要比里克更有用,比他更早出人頭地。我想要很多財富丶想要房子。

我從沒想過,我們這樣踐踏的地面,是由一群過著最低限度的生活丶總是餓著肚子丶想盡辦法勉強活下去的人所支撐的。我明明就很清楚,因為,我還在他們這一邊啊!我從這一邊眺望那

一邊,然後心里想著,他們的日子真好。這個世界有一小撮的有錢人,卻有更多更多的窮人。有錢人者統治著窮人。這是正常的嗎?這是正確的世界嗎?算了,軟弱的我只能聳聳肩笑著承認,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辦法。無能為力。因此我也不想去改變這一切。我只能承認丶妥協丶隨波逐流丶然後就這樣活下去。

我別開目光。

裝作沒有看見。

我現在也打算閉上眼睛。

即使我被保羅拉著穿越拉門,並用自己的手腳爬下出現於充滿黴臭房間地板下的梯子,我還是想要否認。

誰管它啊。我什麼都不知道啦,跟我沒關系啦。我可是大受打擊耶。媽媽死了,害我茫然不知所措。這不是我的意思。這不是我害的。這都要怪保羅不好。我才沒錯。我無須負責。救我。救救我。安慰我。史黛拉,潘莎,誰都好,拜托讓我上吧。騙人,騙人的啦,不是的,才不是這樣呢。我,我,我果然還是無藥可救,軟弱無能,如渣滓般的罪人。

「安德魯爵士,我是保羅。」

爬下梯子之後,進入了一個比上面的房間還要狹小的地下室,這里沒有燈光照明,滿布塵埃。保羅朝牆壁呼喚,並且報上姓名。本以為那是牆壁,但似乎不是這樣。牆壁的一部分嘶嘶地開啟,光芒從後面透了出來,從後面走出來的男子打開了牆壁。他胡亂地用手梳了梳有些鬈曲的黑發,眼角露出有點嘲諷的笑意。這個看起來像三十好幾的男人也是一樣,身上穿的開襟白襯衫或長褲,都跟保羅一樣髒兮兮的。這家伙昨晚也在紅線地區嗎?他也縱火了嗎?「哼嗯」這位被稱為安德魯爵士的男子,一邊抓著頭一邊看著哈維,最後看向了保羅。「這是哪位啊?」


「他是哈維。之前曾經來參加過好幾次集會。」

「喔。那還真令人感動呢。不過,今天應該不是集會日吧?」

「他深受罪孽折磨,所以前來尋求解決之道。」

「解決之道嗎?」

安德魯爵士短短地歎了一口氣,視線重新移到了哈維身上。或許是自己太多心了吧?總覺得他那雙微微眯起來的眼睛,一瞬間似乎閃過了看似憐憫的東西。安德魯爵士彷佛要隱藏這種感覺般地轉身背對他們。在聽到他說「進來」之後,兩人踏入了水泥外露的房間。房間出乎意料的寬敞,而且當中擠滿了人。有人在看似冰冷的地板上鋪著布,並且躺在上頭。也有人坐著丶將背倚靠在牆壁上。當中也有一些曾經在集會上見過的人,約莫有十人以上吧?他們幾乎都有受傷。放眼所及,大多都是像燒傷。

盡管如此,整個房間卻非常安靜,沒有人呻吟或是發怒。大家的表情和態度都沉穩到惡心的地步。當然也有人看向哈維。但是,他們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敵意或警戒心。有一位之前曾經在集會上聊過一次天的男人,甚至還露出了微笑。盡管那個人躺在地上,頭和左手腕纏著繃帶,臉色差到讓人覺得他好像快要死掉一般。

「我啊」

安德魯爵士在房間的角落坐下來,並用眼神示意哈維坐下。不知為何,哈維瞬間全身沒了力氣。他在安德魯爵士面前有如崩潰般蹲下,屁股著地,低著頭。保羅則坐到哈維的身旁,輕輕地抱住他的肩膀。

「我二十四歲的時候,殺了自己的老婆。她大我四歲,當初決定要在一起時還遭到父母反對,但她是個好女人。盡管臉長得很丑,不過,對我而言她是個好女人。我很愛她,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否可以明白我的想法,但我因為愛她,所以殺了她。當時她生了重病,身體會漸漸無法動彈,甚至會變得無法呼吸而死。她的病就是這樣,原因不得而知。雖然我花大錢找來了有名的醫術士診斷,但他卻說這種病沒有辦法醫治。」

安德魯爵士的語氣十分淡然。如果他不這樣壓抑感情,一定無法說出這個故事吧。在言語之間吐出的歎息之深,透露了真情至少,哈維心底是這樣想的。

「我真是服了她。不要說家事了,她當時就連打理自己也都辦不到。但盡管如此,只要一沒看好她,她就會爬離床鋪,去做這做那的。她特別在乎上廁所這件事。不好意思,我講得這麼明白。不過她老想一個人去上廁所。雖然我跟她說不要緊,但她似乎不這麼想,所以也只得由她去。算了,就算這樣,如果只要我扛她去上廁所就好,那我也甘之如飴。但是,病情急轉直下。而後,不僅是身體無法動彈,就連自己的身體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也都搞不清楚了。你能明白嗎?她沒辦法忍受。更何況,她原本也不知道到底要忍到何時才行。所以她哭了,害我也很想哭。聽到她一邊哽咽一邊求我,拜托你,殺了我吧,我很困擾,差點哭了出來。」

於是,我決定讓她輕松。安德魯爵士這樣說道:

「因為她才二十八歲,所以反而更無法忍受吧。不管那些前來探病的朋友或其他人再怎麼同情她,那些人都跟她同年齡,可以自己走路,甚至能夠化妝,還可以邊抱怨老公邊搞個外遇。你要不要當面被人這樣炫耀試試看?你受得了嗎?因為只要她活著,一看到正常的人,就會深刻體會自己有多麼不幸,簡直到了叫人無法忍受的地步。順便告訴你,我就是正常人的代表喔。不管我再怎麼照顧她,也不會變成她。她也好,我也好,我們都了解這一點。因此如果她無論如何都想尋死,我會殺了她,這也是人之常情。當然,要下手殺了她,真的讓我很痛苦。這是當然的啊。我們是因為相愛才在一起,兩人之間也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如果殺了老婆,還會受到偵訊。算了,結果,在考量到實情的判決之下,我被關了一年,不過之後回複騎士的職位就是。雖說受到冷凍,但我好歹也是托連公國聖堂騎士團的騎士,吃飯還不成問題。喔不,我根本不在乎這種事情。我殺了我的老婆,我讓她輕松了。然後─輕松多了。我在說誰?我在說我自己。」

我可是很愛我的老婆喔,這樣的話,聽起來不像是藉口。

「可是啊,已經夠了。當時我的心情就是這樣。我甚至覺得,為何我非得要這麼做不可呢?當時我還很年輕,雖說是騎士但地位還很低,所以工作也不輕松。當大家知道我的老婆生病後,有人體諒我,也有人不體諒我。我當時還以為自己應該沒有辦法出人頭地了。因為不管是有勢力的騎士所舉辦的宴會或是其他什麼的,我都沒有辦法參加啊。這種無聊的事情真的影響很大。就年

紀而言,要我心想:算了也罷沒辦法然後放棄一切,實在是有點太年輕了。可是,一切都結束了。勒死了老婆,我的未來也一片黑暗,什麼都不用想了。就算想也是白費力氣。只要裝出反省的樣子,擺出沮喪的姿態,然後入監一年就好。我變成了喝酒丶賭博丶買春,樣樣都來的沒用騎士。不過,當我們跟法賽吉納之間展開激烈戰爭時,就算是像我一樣的人,也都被趕到戰場上,所以日子並不無聊。我們聖堂騎士團,可是以對異教徒的敵人極為殘暴而聞名的。我啊,強暴了在戰場上抓到的女人,剝光她們的衣物,然後殺了她們。唉,一開始還是會有點猶豫到底該不該這麼做。不過周圍的人都這麼做了,如果只有自己不做,就會把氣氛弄僵,而且還會被當成是膽小鬼,被別人鄙視。於是;我戰戰兢兢地做了,之後也慢慢習慣了。我習慣了,反正大家也都這麼干。『不只有我,不只有我是壞人。』無論是誰,換成我的立場時,一定會殺了老婆。這其實並不是為了老婆,而是為了自己,為了讓自己變得輕松,所以其實我等很久了我應該早就查覺到,自己一直焦躁不安地等著,等待老婆拜托我殺了她。我察覺到這一點後,於是念頭一轉,開始考慮強暴那些求饒的女人,殺了她們之後,搶到手的金戒指到底可以變賣多少錢。偶爾,我會想跪下來跟老婆道歉。我很後悔。而我殺死的人也會出現在夢中。我則會拚命辯解:很抱歉,真的很抱歉。可是啊如果妳們處在我這種情況下,也一定會用相同的方式做出一樣的事情吧?這種軟弱,就是我的罪孽。」

然後,這個罪孽,又產生了罪孽。

罪孽會助長罪孽。

罪孽會輪回,會不斷輪回下去。

「哈維。」安德魯爵士伸出手,從哈維的臉頰撫摸到他的下巴。「不要移開視線。就算你現在裝作沒看見,罪孽總有一天會再度襲擊你。我們逃不了的。我們能夠得到救贖的方法,到頭來只有一種一

「該怎麼辦?」

「我們實在太過愚蠢,罪孽深重。所以唯有一死。」

「怎麼這樣」

「『不只是我』丶保羅也是丶你也是。每個人都一樣。我們唯有一死,才能得到淨化,世界才能變好。哈維,你想想看。你不這麼認為嗎?汙染這個世界的,不正是我們每一個人嗎?」

「可是」

「你不想死,對吧?這是當然的,每個人都這麼想。可是啊,我們只要活著,就會一直痛苦下去喔。就如同你現在這樣痛昔般,你所愛的人也正受痛苦折磨。而你周遭的人也是一樣,我也一樣,保羅也一樣。這個世界充滿痛苦。我殺了我深愛的女人,但我現在並不後悔。我雖然很笨,很軟弱,還殺了她,但是如此一來她才能從痛苦當中解放出來,從肉體上與精神上難以忍耐的痛苦中解放出來,從罪孽帶來的痛苦中解放出來。當然,我並不認為這是一種善行。這也是罪孽。不過啊,在這個世界上,你如果不犯下更多罪孽,你就會連拯救心愛的人也辦不到啊。這個世界早已經瘋了,我們也因此變得瘋狂。所以,要用我們的雙手」

拯救。

拯救丶世界。

「然後,哈維,我也好,保羅也好,你也好,終將一死。我們死後將會得到淨化。直到那一刻來臨前,你必須要忍耐。你有多少罪孽,就必須拿出多大的耐心,然後全心為『計畫』努力工作,犧牲生命。你無須害怕。首先,你要拯救你所愛的人,幫他們解除痛苦。做得到。你一定可以做到。」

「做得到」

「你一定辦得到的,哈維。」

「我」

做得到。

拯救丶世界。

由我來,拯救世界。

對所愛的人,伸出救援之手。

我當時以為,這是正確無誤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