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SEASIDE BLOODEDGE 日落

Omenage89711threvolution4thday

沙藍德無政府王國傑德里˙紅線地區

「潘卡羅家」

1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斗。

理由很單純。

因為他們想要宰了可恨的家伙以後,懷抱著舒暢的心情,回家痛快地吃一頓晚餐。

但是,他們這次卻相當慎重,隨著暮色降臨,三個攻擊據點各自預備好,瞄准位於人魚岬的前大海王神奧斯特羅斯神殿,也就是現在的火焚谷聖堂。盡管有許多人反對分散兵力的策略,但根據偵察的結果,敵方似乎擁有相當多的騎兵。看看奇羅率領的隊伍落得毀滅的下場就可以明白,如果必須對騎兵采取守勢的話,還是會相當吃力。盡管現在對方的戒備森嚴,策略執行起來應該會很困難,但可以的話,還是想采取突襲。如果這也沒有辦法的話,至少要在敵人的基地前一決勝負。

於是,大家便三五人結伴出發,利用地利之便一邊在街上躲躲藏藏,一邊前往人魚岬的集合地點。三個攻擊據點,各白准備了四處集結而來的裝備。家族這一陣子雖然沒有經曆大規模的抗爭,但並沒有疏於准備。強化纖維制的風衣或是施以特殊加工的西裝丶活動裝甲丶各種刀劍類丶還有弓弩等等,總是備有超過平日所需的份量,並且讓它們保持在隨時可用的狀態。盡管當中有一部分在火災中燒光了,但存放在潘卡羅家與名人街倉庫內的武器卻完好如初。現在武器的數量,雖然不能讓潘卡羅家族及其關系者的戰斗要員共四百多名全副武裝,但至少可以讓全員都有作戰的裝備不過這種事情,老實說,奇羅潘卡羅卻一點也不在乎。

他只是相當熱血沸騰。

在名人街一角丶看起來有些殺風景的倉庫中,奇羅眺望著別人在西裝外罩上了同款的風衣,戴上填入換緩沖材料的硬化紳士帽,佩帶刀劍之類的武器時,他全身顫抖不已。若要解釋得更清楚一些,他其實好期待丶好興奮到不能自己的地步。

果然,這該怎麼說才好呢?奇羅潘卡羅心想,這應該算是浪漫吧?干架就得像這樣才行。因為我啊你瞧瞧,就是為了4H'n-'gEl'l+兩出.生的男人啊。雖然沒人跟我說過,但我自己都是這麼看自己的,因為我又沒有其他的優點。唉,不過由於右手的手肘下方約十桑取之前的部分都不見了,所以連這個優點都微妙地減弱就是了。不過,那也只是微妙而已喔。雖然有手連著會比較好,但要重新長一只手實在是超難的,所以我也莫可奈何啊。垂頭喪氣不是我的風格。更何況我也裝上義肢了。

「而且,這可是戰斗用的超級攻擊型義肢喔,嘎哈哈哈。」

奇羅用力甩了甩右手。還有點疼痛。而且,並不是被完美覆蓋的傷口或是刻意埋入道具的地方在痛,而是應該早已消失的右手有著奇妙的疼痛感。雖說如此,但那並不是無法忍耐的。應該說,我得忍耐才行。義肢是鋼鐵制成的,所以很重,但只要奇羅用力的話,就能夠自在的活動。在裝義肢的時候,曾經考慮過是不是選刀劍形狀的會比較好丶或是選擇槍型的話不知道會如何,再三猶豫之下,總之最後奇羅選擇了堅固又具有破壞力的球型義肢。在討人厭的醫術士擅自幫忙下,義肢芯棒和右手腕的手骨與尺骨緊密接合,所以強度也應該不成問題。鐵錘之拳一號,這就是二十三歲的奇羅.潘卡羅的戀人右手。

「唉,這個果然還是」奇羅心想,這個還是沒辦法當成是戀人看待啊。他雖然歎了一口氣,不過戰斗前的高昂意志卻馬上複蘇,鼻息自然而然地變得急促。奇羅忍耐不住,看見眼前那晃來晃去尋找合適尺寸風衣的遲鈍家伙,便出腳踹了他的屁股。「這個笨蛋!」「嗚嘎!」「你在摸什麼摸啊!給我快動作快一點!這又不是在挑跟女孩子初次約會時所穿的服裝!這是戰爭啊!決斗決斗決斗!你明白嗎?白癡!」「」「唉呀,我踢得太大力了嗎?該不會死掉了吧?喂!你還活著嗎?」「呀丶呀」「這下子沒救了。喂!來人啊,把這家伙丟出去。」

隨即來了好幾個人,把摀住屁股倒在水泥外露的地板上丶快要昏了過去的沒用家伙拖了出去。唉,反正今天各據點都有數位重金禮聘的醫術士在待命,所以這家伙可真幸運可以成為本日第一位傷患吧?雖然奇羅並非不覺得自己有點干得太過火了,不過多虧於此,整個士氣一舉提升。倉庫內約一百人左右的動作,看起來甚至好像增加了三成人手。盡管這或許是眼睛的錯覺,但奇羅不到十秒就把這件事拋在腦後。我的腦袋,配合度還真高咧。不過派我到這兒來的尼諾,當初就想說這間倉庫果然還是很安全吧,現在看來,他的判斷相當正確。對這種事情相當理解而且又知分寸的我,搞不好比想像中的還要偉大?

奇羅一邊想著這種事,一邊打算套上最大號的風衣,不料穿起來卻相當緊。應該說,鐵錘之拳一號很礙事,讓右手沒有辦法穿過袖子。其實現在身穿的西裝也是,右邊的袖子被整個剪斷了。在莫可奈何之下,奇羅就近讓別人幫忙,僅僅在手肘膝蓋以及重要部位加裝可以覆蓋的活動裝甲,身後背著兩把巨大的蒙特羅爾刀。紳士帽也都很小,根本戴不上去。盡管他對於自己沒辦法穿成跟別人一樣而有些不滿,但一想到只有他一個人與眾不同的話反而會很顯眼,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他突然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周遭的其他人也立刻暫停手邊的工作,停下腳步來。

喂喂丶有何貴干啊?我可沒聽說啊。因為,還早吧?這不會太早了一點嗎?這個聲音,到底怎麼一回事?從外頭傳來的聲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地。從倉庫側面的小通道內,有人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是敵人!馬丶是馬!慘了,他丶他們往這邊!」話說回來,你稍微冷靜一點再說話啊。奇羅用總是處於劣勢的腦袋這麼想著。不過,永遠處於優勢地位的身體卻馬上作出反應,彷佛在說,這下子哪能冷靜啊!已經什麼都無法考慮了。奇羅往前跑去發出怒吼:「來了!出現了!敵人丶是敵人!上吧!你們這些渾蛋,快跟上來!跟著我啊天殺的小鬼!」

2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斗。

就算在風俗習慣里尋找理由也只是白費力氣。

就算找得到理由,一定也不合理,而且破綻百出。

「嗚!為何!為什麼!難道」尼諾潘卡羅並沒有把話說完。說再多也無濟於事,而且現在也不是追查理由的時候。利用位於赤足地區海岸峭壁下方的洞窟建造的據點,原本並沒有加裝防衛的設備。雖然有在通往海岸的入口架設柵欄,但光是緊閉大門和鎖上門鎖,只能嚇阻漁夫和小鬼的入侵而已。不,如果是身體輕盈的人,應該可以爬上柵欄翻過來吧?當然,如果遭受攻擊,一定只能黯然地被人突破。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原本從來沒有想過會必須守著這個據點。這里僅僅是彙集物資與人員的地方而已,針對這一點,尼諾用盡心思,不但要大家錯開時間,甚至還利用別的入口,就是為了要極力掩人耳目。這就是尼諾潘卡羅的工作。應該沒有任何閃失才對,事情理應如此啊可惡!

算了,沒關系。反正不管結果如何,尼諾都不會相信任何人,最後能夠依靠的也只有自己而已。所以,當入口瞬間被突破,身穿紅黑色鎧甲或是外套的敵人蜂擁而上時,尼諾對於旋即動搖不已的部下大喊「快逃!」「往里面去!分散往里面逃!只要一到外頭,就往會合地點去!即使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也要過去!就算變成尸體也要趕到會合地點去!」

這個洞窟錯縱複雜,很長且深,還有一部分與舊市街的古老排水道相連。甚至有傳言說這里過去曾是海盜的秘密基地,不過老實說,就連尼諾也只知道幾條確定可以到達地面上的通道而已。更何況現在是這種狀況:敵人染血聖堂騎士團的一個軍團,約有七八十人左右吧?盡管我方的人數較多,但我們的裝備不但輸給敵人,而且還被對方先發制人,完全呈現四處逃竄的狀態。雖然我很不甘心,但那些家伙可是真正的軍隊,素質果然不一樣。我們贏不了的。即使以狼狽不堪的部下絆住他們的腳步,就此一決勝負,我們也沒什麼勝算。那麼該怎麼辦才好呢?

在傷亡擴大之前,趕快讓部下逃走吧。往里面,往里面逃。或許因為我方陷入一片驚恐,所以往錯誤路線逃命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這些笨蛋我也不想理會。無論往哪兒逃,敵人都會追過來。因為大家都四處竄逃,所以敵人也只能分頭追趕。雖然敵人也有不要繼續追下去的選擇,如果這樣也不要緊。除了選錯路的笨蛋之外,其他人之後都能夠逃到地面上去。就算敵人再怎麼追上來,由於我方的裝備較輕,所以腳程也比對方還快。雖然沒辦法讓全部的人都逃出去,但機靈跑得快的人,都可以成功脫逃。

這就是尼諾的算計。實際上,事情也正如他所料的進行。

尼諾也帶著十位從小培育的手下逃進一條通道內,離追兵越來越遠。這條通道不但有很多上上下坡路,而且還左右彎曲,地上也顛簸不平,燈光只有手下拿著的油燈而已,所以可說是相當難走的一條路。這樣的惡劣條件,對於我方也比較有利吧?「呼哈哈」尼諾忍不住笑了起來。迅速確實的判斷,一點也不拖泥帶水的指示,迅速的行動。這是在困難的狀況之下可以想到的最好結果。都是我的功勞,只有我才辦得到,真不愧是本大爺我啊。比起好不容易有點恢複神智丶自覺開始覺醒丶但到底還是幫不上什麼忙的烏果,以及腦袋很差很差笨到極點的奇羅,還有外表裝出忠義的模樣肚子里在想什麼卻沒人知道的卡爾羅博西,我可是截然不同。我跟他們完全不一樣。

「那丶那個丶大哥!」

後方突然傳來部下的聲音。那是當尼諾的小弟已有將近十年之久的波波法丘。他的呼吸相當紊亂。才跑這點兒路就這樣,真是軟弱的家伙,又不是烏果。不,就這家伙的情況來說,應該是因為太胖了吧?雖說如此,他的體格卻相當結實,不但出乎意料的靈敏,力量也很強,而且又很聽話,所以他可是搬重物的能手。

「怎麼了?」

「我丶我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

「既然這樣,你就在後面跟著!給我靜靜地跑!」

「不!盡丶盡管這樣!我還是丶有點覺得丶現在不說就糟了」

「那你就趕快給我說啊!」

「或丶或許是我的錯覺!如果這樣倒好!這條通道前方丶是不是沒有路了呢我有這種感覺」

「哈哈哈哈!」

白癡!

這是我選的耶?

這條可是本尼諾潘卡羅大人自信滿滿選擇的通道耶?

這里跟昨晚搬運裝備時所使用過的通道雖然很相似,但盡管自己覺得丶有一點有那麼一點奇怪,盡管自己也不是不覺得在上下坡的路途當中下坡路好像太多了點,不過就算是同一條通路,也會因為行進方向不同而印象大變,而且老實說自己對於記路也不是那麼在行,但就算這樣

這個臭白癡。

干嘛不早一點說呢。

「正如我所預料!」

尼諾猛然停下腳步回過身去,絆倒了一時停不下來的波波法丘,他面朝上跌了個大跤。尼諾並不是想藉此發泄怒氣,這只是偶然罷了。再說丶這個丶沒錯丶正如他預料。這真是到達完美的境界丶彷佛上天所安排般丶正如我預料的下場啊。如果事情太隨心所欲,那就太無聊了。

「好這一帶就行吧!我們這就開始反攻!我們要將追兵打得粉身碎骨,就這樣驅逐眼前所有的敵人,展開中央突破。這是合理的丶當然的吧?你們以為我是誰啊?我可是尼諾潘卡羅啊!為了要讓心愛的重要部下脫逃,就讓我犧牲這條命來當作誘餌,更何況!我還會成功地擊退敵人,威風凜凜地到達會合地點!了不起!一切都正如我所料!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當然,我並沒有自暴自棄。我非常冷靜,就好像頭頂上澆的水凍結了一般,相當冷靜。尼諾瞄了一眼還倒在地上的波波法丘背在身後的裝備。所以說,還用不著使用那個東西。這樣子就綽綽有餘了。只要跟平常一樣即可。只要拿出我平常的樣子就夠了。尼諾的左右手拿著兩把吊在懷中的小刀,並脫掉外套。腰部還有四把刀。我還讓波波.法丘多准備了十把左右。而我身上完全沒有穿上任何特殊纖維風衣或活動裝甲等額外的東西。順帶一提,如果有人以為面對身穿甲胄的敵人丶光憑小刀這種程度的刀刃來攻擊會處於下風,那只能說他是外行中的外行。

「上吧,大夥兒!」

尼諾靜靜地發表作戰宣言。大夥要將重心放低。應該說,就以靜悄悄的步伐前進吧。

不許恐懼,不許迷惑,生死往往決定於一瞬間。

我總是愛上名為死亡的女人,然後每次都棄她而去。

敵方有人大喊「Chaaaarge!」來發號施令。洞窟的通道相當狹窄,如果拿起盾牌與刀劍,一排最多只能容納兩個人。他們往這邊過來了,有如鐵塊的兩行縱隊。但是,尼諾的動作較快。他搶先襲擊,往前跑,然後跳了起來。就在這個瞬間,全身有種快感讓他不禁顫抖。他踢了前方右側那個家伙的盾牌,然後在上面大腳一蹬,狠狠地踢那個家伙的頭,然後劍丶劍丶劍丶劍丶劍奇羅一邊閃躲對方的劍,一邊在敵人的頭或肩膀上跑著。我啊,正在踐踏人群,正在人類上頭跑著。「哈哈哈啊啊」真是愉快!真是痛快!尼諾忍不住笑意。這條通道不只狹窄,地形還相當險惡。尼諾跑完全程,踢了排在隊伍尾端的家伙的頭而著地之後,立刻回過身來,從後方將兩把小刀插入那家伙的眼睛一帶。那邊沒有頭盔保護。啊啊,觸感真好。尼諾一邊陶醉在其中,一邊拔出小刀,然後再刺一回,他仔細品嘗對方「呀噫噫噫噫!」的慘叫之後,一瞬間突然猶豫了起來,不知道是該捕捉另一個獵物好,還是該就這樣遁逃好?

3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斗。

理由只有一個。

不管是敗北而死丶或是獲勝而歡欣鼓舞丶都是在即將消逝的美麗太陽下最好。

為了一點小事爭吵丶議論丶把手套丟在地上丶在夕陽下殺人丶或是被殺為生死種種拍手丶流淚丶高歌丶流傳下去的卡雷那人,或許在本質上就是將毀滅視為極致之美的人種。

是否因為這樣,那些身穿紅與黑的人,在臨終的陽光照射下一波波地湧上來,竟會讓我如此感動?或者,這只是單純的恐懼?

潘卡羅家在紅線地區的東北方郊區。傑德里這個城市,形狀有如被拉平的扇形傾斜的模樣。

由於越遠離海岸地勢就越高,所以從這個家可以將被無情焚燒過的紅線地區盡收眼底。

收到第一次通報,已經是十分鍾以前的事情了。有人從遠處目擊他們,於是大聲叫著「來了!」「是那群人!」然後慌慌張張跑到潘卡羅家來。由於那群人正往潘卡羅家而來,而我方人員也還沒有到齊,所以一時之間,宅邸的腹地不禁一陣騷動。光是身穿作戰用的裝備就很可恥地感到緊張的烏果潘卡羅也忍不住左右徘徊,結果額頭撞上柱子,因此淚水盈眶。

出面控制情勢的人,正是卡爾羅博西。「不要慌慌張張的,太難看了!」卡爾羅像這樣反覆地說著恫嚇的話語。他的音量絕對不大,也不像尼諾或奇羅一樣總是以力服人丶然後為了殺雞儆猴所以總會找個人開刀。但是,盡管雙眼皮的左眼相當有美男子風采,但單眼皮的右眼卻相當具有魄力。老實說如果說我胸口沒有小鹿亂撞,那是騙人的。

但是,烏果發誓過,絕對不會以那種眼神去看家族的人。他至今仍嚴守這個誓言。雖說如此,盡管頭腦明白,但感情卻無法抑制,雖然也因此帶來痛苦的回憶,但就算被人罵無能或遭受別人的白眼,自己對於家族的愛與忠誠卻毫不虛偽。烏果希望至少不要因此引發多餘的風波。結果父親似乎曾經考慮不選自己的親生兒子,而要讓卡爾羅博西繼承家族,不過自己也能理解他的心情。不管是度量跟額頭一樣狹窄丶容易變成只養忠狗的暴躁飼主的尼諾,還是視野狹窄沒有遠見丶似乎一瞬間就會毀掉這個家的奇羅,都沒有足夠的資質可以統率擴張得如此龐大的家族。當然,烏果白己根本不在考量之內。唉,反正如果要顧慮到那些在意形式的人,那父親還有收養卡爾羅這一個方法如此一來,卡爾羅就會變成弟弟!啊啊!我在想什麼啊。這實在太荒唐了!不可以丶不可以。

就在烏果胡思亂想之間,混亂也控制住了,當染血聖堂騎士團往這邊前進的時候,我方也確實進行干架的准備。准備好的人,就在跟小巧的房屋不相稱的寬廣庭院中列隊,在卡爾羅的指令下,以十人為單位依序往外沖。在西裝上套著風衣丶頭戴紳士帽來統一服裝的男人們,似乎已經一毫無畏懼了。至少,在烏果看來就像這樣。直(l[[H難以置信,盡管我是如此地顫抖,盡管我的心髒好痛丶牙齒和膝蓋都嘎啦嘎啦地打顫丶內心好害怕好害怕到無法忍耐的地步。

果然,我不但是最糟糕的長兄,也是最糟糕的男人嗎?身為安佐.潘卡羅的長男,在這種時候,就連當一個士兵都辦不到嗎?

烏果無法離開玄關的走廊。不管是從家中走出來的人丶在庭院一角設立的架子旁整裝的人丶或是朝外面前進的人,偶爾都會以困惑狐疑的眼神看著烏果。那些視線真叫人痛苦。到底還有多少呢?敵人不是已經逼近了嗎?我不應該在這種地方拖拖拉拉的。盡管這麼想,但我的腳卻一動也不動。我沒辦法往前進丶也沒辦法逃跑。卡爾羅在遠方說著「別怕」或「打起精神」以及「太用力了,放輕松點」送兄弟們外出。我還可以聽到伊比茲開朗的坎梅克腔調。他的身邊則有前一陣子才正式成為家族一員的里克,他一邊對年輕的夥伴微笑,一邊跟他們說話,在反被對方輕輕頂了一下揶揄了幾句之後,只聽見他回答「我會加油的℉但是,我呢。沒有人搭理我。果然我丶我直(是

「少爺」聽到這聲叫喚後,烏果的肩膀被人從後方拍了一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叫喚已經三十八歲的烏果。對於安佐潘卡羅三位兒子當中的長男灌注了最多愛情的,應該也只有他。雖然這只因為我是他義弟的第一個兒子,但我對他的感謝從未改變。尤其是在母親死後,曾經有段時期他就是我的心靈支柱。但是,烏果並沒有回頭。現在烏果的身後,應該站著一位白發白胡骨瘦如柴的男人,眯著眼睛微笑著。「怎麼了?您怎麼了啊?少爺。」

「沒事,喬瑟夫。」

「是嗎?就我這雙老人眼來看,好像不是這樣喔。」

「真的沒事,我不要緊的。」

「別理他。」

烏果突然覺得背後一陣寒冷光是聲音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是父親。安佐潘卡羅終於出現了。頓時全場歡欣鼓舞,氣氛整個為之一變。父親的地位果然與眾不同,就算卡爾羅再怎麼能干,他和父親的份量還是天差地遠。啊啊,父親啊。你應該明白吧?正是因為這樣因為您的存在太過偉大,而這對我們兄弟來說,又是多大的壓力啊?令人悲傷的是,青蛙的孩子不一定會變成青蛙啊。

烏果的顫抖越來越嚴重,跟士氣整個為之提高的兄弟們形成對比。

喬瑟夫和父親越過了烏果。

父親沒有穿大衣或夾克,他只在襯衫上套著一件強化背心。他的左腳雖然有些跛,但上頭安裝了金屬制的支撐器,所以並不需要拄拐杖。他身上背的,則是能夠讓八把摩德洛爾刀交差裝載在上面的器具。他的左手上套著跟小型圓盾連成一體的護手。真令人懷念啊,父親就是以這副姿態闖入曼夫雷德一家的根據地,討伐如熊般的前山賊壯漢,艾德加曼夫雷德。

然後在他身旁的喬瑟夫.贊尼尼全身穿戴盔甲丶腰間掛著鐺鐺地發出金屬碰撞聲的短刀鋸子錐子之類的東西丶以及兩美迪爾以上的長棍丶還有不到一美迪爾的短棍,每一種武器都有不同的用途,而他將以所有可能的手段掩護自己的義弟。

紅線地區的「大魔王」和「戰鬼」。

過去曾被人如此稱呼的男人們,如今即將再度踏上戰場。

而我只是看著他們。

我看著他們的背影,看著他們的背,就像小孩子般丶對於目前還看不見的未來感到恐懼丶不停顫抖。

他們要走了。他們要先我一步離開了。而我丶而我就連從後面追上他們也辦不到嗎?明明現在所有的兄弟都看著父親和喬瑟夫,打算追隨他們兩人。卡爾羅的指示,已經不需要了。剩下的人,很自然地融入彷佛包圍他們兩人的行進人潮中,只有我一個像局外人一樣。結果就是這樣嗎?我就是沒用的男人嗎?我還是沒辦法改變嗎?

「烏果先生」

「啥?」我打從心底嚇了一跳。卡爾羅博西就站在眼前。如果說胸中沒有小鹿亂撞,那都是騙人的不丶現在並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卡爾羅沒有穿上風衣,只在身上套著活動裝甲丶手持愛用的摩德洛爾刀,可說是輕裝出征,表情也完全不顯激動,一派自然。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果然非得像這樣才行。但是,卡爾羅微微皺起了眉頭,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

「我可以詢問您一個問題嗎?」

「啊丶那丶那個我不在意。只要是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就好。」

「並不是什麼重要的問題。」

「既丶既然如此丶我想丶我應該可以回答吧。」

「為什麼您從剛剛開始,就露出」

「嗯哼?」

「很樂在其中的模樣呢?」

「啥?」

烏果摸了摸自己的臉。

樂在其中?

我嗎?

但是,這的確是。

「您一直自顧自地笑著喔。」

「呵」烏果差點笑出聲,不過卻拚命忍了下來。他抱著頭往後彎腰,最後實在忍不住了。他發出嘎嘎嘎嘎的笑聲。他哇哈哈哈哈哈地大笑起來。是嗎?原來如此嗎?原來事情就是這樣嗎?烏果.潘卡羅。你丶你這個男人,原來並沒有感到膽怯,也不是在害怕一讓你渾身顫抖的,並不是恐懼。

而是期待。

是興奮。

這就是所謂的丶沒錯武者的顫抖。

「呵呵呵呵呵」烏果笑了。卡爾羅微微睜大眼睛,一副吃驚的模樣。烏果在他的肩膀上輕輕地丶偷偷地拍了一下,發出相當悅耳的清脆聲音。一瞬間,卡爾羅眉頭深鎖的臉松了開來。「沒事的,卡爾羅。弟弟啊,我真的沒事,不要緊的。不過,我只是對於戰爭到來興奮到無法抑制的地步。再怎麼說,我並不習慣戰爭。要提起作戰經驗,我也只有在小時候,總是丶喔不喔不丶有好幾次想要把弟弟們打到半死的程度而已。」

「那位尼諾先生和奇羅少爺嗎?」

「這終究只是童年時的往事啦,呵呵呵呵呵。因為我根本就是個和平主義者,所以我下手老是輕到好像在處理破掉的東西一樣,再說我也不會真的殺了對方,不過喬瑟夫最後總會來插手干涉。大家都會忍不住下手越來越重,所以搞得渾身是血呢,呵呵呵呵呵。明明差一點就可以殺了他們。不不不,我只是在開玩笑而已。我可是深愛藝術的和平主義者喔。我是受到母親啟發,才會覺醒的喔。『烏果丶你身為哥哥,不可以欺負弟弟喔。不要打架了。不要再做出欺負弱小的行為了。當你心情激動到無法抑制時,就去欣賞繪畫丶聽聽音樂丶讓心情沉澱下來吧。如果這麼做還是不行的話,那媽媽隨時都可以給你擁抱的。』母親是這樣說的,呵呵呵呵呵。真是遺憾啊,這里既沒有繪畫丶也聽不到音樂,媽媽也不在這里。這樣正好,時機恰恰好。來丶卡爾羅。我們走吧?干架了。愉快的干架開始了。呼哈哈哈哈哈哈!」

我的腳上彷佛長出翅膀一樣。心情也相當輕松。烏果開始跑了起來,擺脫束縛的身體,速度越來越快。我的身體激動地散發熱氣。總覺得,全身的細胞好像都重生了一樣。我正在脫胎換骨,不丶我正在找回真正的自我。只要我改變,全世界都會跟著改變,新鮮的世界在眼前開闊。新鮮!新鮮!煥然一新!兄弟們目瞪口呆地盯著跑過來的烏果。兄弟們啊,我沒事。沒事的,我不要緊。不只如此,就連我的身體狀況和頭腦都好得不得了,太完美了。烏果的腳步繼續加速,就快追上父親和喬瑟夫了。烏果大叫:「爸爸!我明白了!我什麼都理解了!現在我要戰斗!爸爸!我要為你丶還有丶為家族戰斗!我要為兄弟們戰斗!我要戰斗丶戰斗丶殺人丶殺人丶殺光所有的敵人!」

父親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在一臉凶相的容顏上,掛著其實非常不祥丶可以凍結目擊者的笑容。

喬瑟夫則用力地頷首。

「所有人丶跟我來!為潘卡羅家族而戰!」

兄弟們一開始雖然有點不知所措,但他們的迷惘逐漸隨風而逝,最後大夥從腹部深處發出「喔喔!」的吼叫,揮舞著拳頭或刀劍。烏果追過了父親和喬瑟夫。他穿越大門,從潘卡羅家的腹地跑了出去,那里已經有上百位人員排列成隊。「親愛的兄弟們啊!」烏果投入胸中所有的愛情鼓勵他們。「出發羅!准備好了嗎!如果心中還有念念不忘的東西,就丟在這里吧!等到凱旋歸來後再撿回來就好!沒必要覺得自己會死在前方沙場上!你們不會死的!要死的人」

沒錯。

我們不會死的。潘卡羅家族是永遠的。

烏果站在隊伍前方,用手指著從和緩的斜坡上騎馬往這邊逼近的敵群。

「要死的人是他們!我們要殺光他們!對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他們特地送上門來!反而省了我們去找他們的時間!你們也都這麼想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來丶愉快的複仇時刻來了!兄弟們啊丶好好享受吧!」

「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當然!(Si',Si',Si)!」

「很好〡!」

有如地動的沉重聲音這麼吼著,具有威嚴的聲響不只貫穿了烏果的耳朵,也肆虐了兄弟們的耳膜。烏果心想,那跟尼諾的聲音好像。不對。不是這樣丶而是尼諾的聲音跟父親好像。我的長相則跟父親一模一樣,而喬瑟夫也曾說過年輕時的父親就跟奇羅一樣不受控制。

是血緣嗎?

父親從大門口走出來,後面跟著喬瑟夫與卡爾羅丶伊比茲丶里克他們丶還有其他從後方不斷湧上來的兄弟。

他的左右手,從背後抽出兩把摩德洛爾刀。

父親的右手高舉著刀丶往下用力一揮。

「殺個精光吧!」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然後烏果帶頭,與將近兩百名的兄弟一齊往前跑。

騎兵群停了下來。

要來了嗎?是嗎?終於到來了。烏果把礙事的風衣脫下,望向騎兵群最前列中央的一位騎士,舔了舔嘴唇。當他舉手發號施令的瞬間,其他人頓時停下步伐。盡管他的裝備是紅黑色的外套與長槍丶盾牌和劍,跟其他人沒有兩樣,但沒錯吧?他一定就是指揮官,那是我的獵物。

烏果以雙腳輪流用力踹地面,將雙手骨頭弄得嘎嘎作響。順帶一提,我可是赤手空拳喔,什麼武器也沒拿。媽媽,妳買給我的特制鋼琴現在也很活躍喔。普通的鋼琴,我只要彈得太入迷,就會馬上壞掉。我手指的力量實在是「有點太強了J因此,我現在彈的鋼琴,鍵盤全部都是金屬制的,原本以特殊鋼鐵制成的琴弦,也被我換成強度更高的材質。鋼琴的內部機械也都是由我自己設計丶特別強化過的。但是,盡管如此我的力量「還是有點太強了」,所以琴音馬上就會變得瘋狂,演奏也變得相當狂野。我的音感也不正常,因此我已經放棄了。但是,沒關系。那台鋼琴,

是媽媽愛的證明。所以,我會一直彈著媽媽的鋼琴丶彈著丶彈著丶一直彈下去妳看,我的手指,曾幾何時,竟然不斷不斷不斷湧出這麼大的力量。

能夠展露這些手指的機會即將到來。

那位騎士丶宛如指揮官的人,瞄准烏果射出長槍。

他的投擲相當准確。在他投出的瞬間,即可知道一定會命中。但是,烏果卻沒有閃開。他面向長槍。「呼哈哈哈哈!」很好,真的很好。這種驚悚感,這個感覺。烏果緊盯著長槍前端往前跑,他張開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往前一插。這遠比要在鍵盤上重現人稱世界上最擅長創作難以理解的困難樂曲之天才鋼琴家卡蘭普爾所寫的樂譜上的音符,要來得簡單。不如說,對於不會彈卡蘭普爾樂曲的烏果而言,這跟彈奏相比實在太簡單了,應該要這麼說才正確吧?

烏果甚至不需要特別集中氣勢。

他用食指和中指咻地夾住飛過來的長槍,然後隨手甩到旁邊丟棄。

就這樣,他的速度絲毫沒有減慢。

失去長槍的敵方指揮官,卻完全不顯動搖的模樣。他很快舉起右手,往下一揮。

「Charge。」

聽到這個冷靜而沉著的指令,敵人丶騎兵群陸陸續續地越過指揮官蜂擁而至。

他們的盾牌與刀劍上反射著夕陽餘暉,伴隨裝束上的色彩,看起來彷佛在燃燒般的火紅。

多麼美麗啊。

宛如夕陽的洪水一般。

4

「真的好美。」

雖然沒有理由。

「好美的夕陽。」


總覺得,比起從正面或後面跟她說話,要來得好多了吧?

「那個丶啦。很漂亮喔,夕陽。」

我在今天仍然趴在餐桌上一動也不動的史黛拉旁邊放了椅子,坐了下來。

里克和拉恰去工作了。泰德雖然沒有去工作,卻幫忙打掃和洗衣服。「拉恰很有膽識喔。師傅真的很恐怖耶。拳頭若無其事地咚一聲飛過來,會死人的。不過,我也期待拉恰會幫我在師傅面前解釋解釋我啊,真是膽小。」泰德說著,露出了快要哭出來的神情。「那又有什麼關系?如果討厭自己這麼膽小的話,只要去改不就得了?因為你也知道自己很膽小啊。」於是我說了這樣的話。早餐和晚餐是我和喬治兩人一起做的。喬治的廚藝真的很好。當我試著說:「你應該可以成為好太太。」時,喬治卻以:「很遺憾,我絕對不會變成太太的。」這般沒有樂趣的話來回答我。「真沒趣。」我老實地傳達出自己的感想。「妳放這種期待在我身上,我可是會很困擾喔。」「我才沒有期待你呢!」於是喬治回答,那就沒問題啦。我心想,他真是不可愛的家伙啊。安娜還是不肯說話。不過,她不只是照顧咪咪,也開始幫忙做一點點清掃工作了。這麼說來,因為安娜和咪咪這陣子都沒有洗澡,所以雖然我們家的浴室又小又破,我還是勉強一起擠進去把她們倆洗乾淨。不知為何,我突然抱住了安娜。赤裸擁抱讓人感覺有點難為情。但是,我還是用力抱緊了她。安娜因此哭出聲來。隨後咪咪也開始哭泣。泰德則從門外問「妳們還好吧?」「不准偷看,色狼!」「我才沒偷看咧。又看不見。」「沒事的。呐丶安娜和咪咪丶妳們也都不要緊吧?」咪咪雖然還在抽抽搭搭,但安娜卻忍住眼淚點了點頭。

就在這麼做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時分,璐卡在史黛拉的身邊坐了下來。

然後,因為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只能胡亂地贊美從窗外的地平線彼端慢慢落下的太陽。而且,由於自己跟如今也坐在窗邊老位子讀書的喬治不同,懂的辭彙並不多,所以除了「好美」之外什麼都說不出口。

「呼」

我試著深深歎了一口氣。原本我就很不擅長主動開口說話,就算有想問的問題,也很難開口詢問。而這種情況更是如此。所以,我也莫可奈何。

因為,這豈止是腦袋里浮現不出該說的話我,到底想要做什麼呢?我想要為史黛拉做些事情丶想要幫幫她嗎?我在這個階段就已經躊躇不前了。

而且,總覺得我也累了。

先做那個丶再做那個丶接下來再做這個。仔細考慮丶率先去做丶然後還要關心自己以外的人。我從未想過這是多麼辛苦的工作。至今我幾乎都只是照著史黛拉的話去行動而已,之前真是過得太輕松了。

「史黛拉真是厲害呢。」

只見史黛拉的頭好像抖了一下。或許是我多心了吧。

「妳好了不起喔。或許我果然還是不適合當家吧。」

「不適合呢。」

是喬治,他一邊讀書一邊回答。真令人生氣。不過,當中也有我只得同意的部分。「客觀來看,史黛拉的動作又快丶又仔細丶效率也高。然後,璐卡真的很不擅長跟別人一起工作耶。妳是那種1十1不知為何竟然不等於2而會比1還小的類型。與其要妳去使喚別人,還不如被人使喚好點。總之,我想妳需要很多的訓練。」

果然讓人很火大。

「喬治還不是一樣,什麼協調性,你不是也沒有嗎?」

「說得也是。不過,我倒是比璐卡更能掌握要領喔。」

「這樣貶低我很有趣嗎?」

「沒有啊」喬治翻了翻書頁。「我並不打算貶低妳,只是陳述事實罷了。如果我錯了,妳可以反駁我啊。」

「討厭的家伙。」

「嗯。」

這樣對我點點頭的喬治,看起來似乎重新振作起來了。至少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這樣。不過,他變得比以前還要多話。他從遠處觀察我們的習慣,有些變淡了。這樣說雖然很奇怪,不過感覺他比以前還要近。也就是說,結果,他根本沒有重新振作。我想事情就是這樣。這是理所當然的,時間還不夠久,還差得遠呢。夜晚的二樓,更是淒慘。往往才剛發現這邊有誰在哭,接著就會聽到另一個人開始哭了起來。我總是很難入睡,就算有了睡意,卻會作惡夢而驚醒。我會回想起,那個觸感。我殺了他。我殺了哈維。但是,我覺得他罪有應得。哈維他做了必須以死謝罪的惡行。可是,殺了。殺死了。死了。人死掉了。蘿拉身體的體溫漸漸消逝的過程丶性命消散的瞬間。我忘不了,我怎麼可能忘得了啊。

所以,不管時間過了多久,我們都無法變得跟過去一樣。

無法恢複從前。

身體有一半被窗外射進來的夕陽染成橘色的史黛拉,還是一樣把胸口貼在餐桌上,雙手枕在下方,以後腦勺對著璐卡。

史黛拉並沒有像泰德一樣關在房間里,她每天早上都會確實起床,然後到這兒來。

史黛拉一定很悲傷丶一定比任何人都還要自責丶一定很痛苦丶對於一切都感到很厭煩,盡管如此,或許史黛拉還是想待在這里,待在自己的工作區域,待在這個跟蘿拉聊天的地方。她坐在蘿拉的老位子上,感受我們的動靜,聽著聲音。沒有蘿拉的日常生活正在進行,她沒有辦法承認這件事,卻也逃避不了,只好一直待在這里。

璐卡輕輕地撫摸史黛拉的頭。雖然自己也被自己的動作嚇了一跳,但史黛拉好像也吃了一驚。這次她的身體確實動了一下。本以為她會甩開自己的手,但史黛拉卻保持靜止不動。於是璐卡的手指更用力了一些。這搞不好是第一次呢,自己竟然會撫摸史黛拉的頭,感覺好奇怪,自己竟然會想撫摸史黛拉。史黛拉竟然也保持沉默,真是奇怪。我明明就不喜歡努力丶也不擅長去努力,但總覺得自己正在努力,這也是異常的狀況。一切都好奇怪,簡直就像是跟剛剛處於截然不同的世界當中一樣。只要睜開眼睛,就會發現自己身處於未曾見過的地方,常識以及一切的一切在這里都不通用,而自己只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感覺就像這樣。

不過,我並非孤獨一人。

我有家,家里有史黛拉丶有喬治丶有里克丶有拉恰和泰德丶還有安娜和咪咪還有我。

如果沒有蘿拉,這個家就不會存在。

這是蘿拉留給我們的。

「史黛拉。」

雖然我還是只能說出這種話。

「夕陽很美喔。」

雖然我只能毫不放棄地繼續等待史黛拉抬起頭來。

但是,我想去做我做得到的事。因為有大家在,因為蘿拉家還在。里克也答應過,要永遠陪在我身旁。我覺得自己能變得堅強,非得變堅強不可。總是會有辦法的吧?蘿拉,妳要守護著我們喔。不過怎麼一回事?從剛剛開始,我的胸口就一直不停悸動。這是丶什麼意思?璐卡咬住下唇。我的心中出現不好的預感,就跟那個時候有點類似。那個時候?沒錯,就是那個時候。爸爸外出捕魚而一去不複返的那天

這時,突然有人在敲門。

咚咚咚咚。

是玄關的大門。

「是我丶是我丶是我啦!拉恰啦!來人啊!幫我開鎖啊!」

在客廳逗咪咪的安娜,沉默地站起來走到玄關處。喬治則說著:「你不是有帶鑰匙,自己開不就得了」璐卡也這麼想。但是,比起這一點,有件事情更讓她耿耿於懷。拉恰的工作,也太早結束了吧。再說,拉恰相當慌張。不好的預感突然急遽膨脹。安娜打開門鎖丶開啟大門後,拉恰馬上沖了進來。「不好了!打架!打起來了!應該說發生戰爭了!騎馬的家伙丶有好多人丶往名人街進攻!現在不是工作的時候了!」

「名人街?」喬治放下書本站起來丶驚訝地皺起眉頭。「總覺得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什麼會在名人街上呢?戰爭?」

「對手是潘卡羅家族啊!我搞不太清楚,不過那邊有好幾十人丶搞不好有一百人以上!人全部擠在一起!看來好像因為別的事情所以雙方對干起來了!」

里克去工作了。

他應該還沒有加入家族。昨晚當我問他時,他這麼回答:「等到儀式結束後,我自己會好好跟大家說明的。」即使是知道里克下定決心的拉恰,好像也被封口了。

可是,里克去工作了。

我不知道工作的內容。因應不同的需求,里克好像常被要求去做各種不同的事情,所以關於今天要去哪兒丶要做什麼事,他往往不會一一說明,而我也不會去追問。

里克今天早上,去工作了。

「璐卡!」面對沖上前的拉恰,璐卡睜大眼睛凝視著他。「里克也在里面嗎?里克大哥也會在里面嗎?我丶我想要去確認可是卻好害怕。我好像會礙手礙腳的。因為,有人死了。死了好多人。里克大哥不要緊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況到底會變成什麼樣子?我我」

璐卡沒有回答。她根本無法回答。史黛拉抬起頭,以關心的神情看著璐卡。史黛拉的聲音相當沙啞。「璐卡」「嗯。」我只能想辦法點點頭而已。但是,我沒辦法作出更多的反應了。不要緊的。因為,里克答應過我,要永遠陪在我身旁。不要緊的。他一定不要緊的。我明明想要這麼說,卻說不出口。只有嘴唇空虛地不停顫抖。

5

「喂。」乍看之下,他雖然吐了很多血,卻還有氣息。意識就不知道了。卡爾羅.博西把這家伙的頭盔剝開丶右手抓住他的短發用力拉起來。「你聽得見嗎?」這家伙的眼皮如痙攣般抽動。他低下頭丶不斷低沉呻吟。嘴里則吐出紅黑色的血液。這家伙不行了,活不久了。「喂。你們的頭目名叫猶大爵士的家伙到底在哪里?指揮你們的人到底是何方神聖?]「猶猶」果然給我裝傻嗎?不。「:大爵士丶是」這家伙露出微笑,那是淒慘的笑容。「在丶聖堂祈丶禱為丶了我們丶你們丶全部」聖堂。火焚谷聖堂。前奧斯特羅斯神殿嗎?在那里丶祈禱?為了丶我們?你們全部?「被聖火」然後,又是那個聖火嗎?卡爾羅右手一放,左手的摩德洛爾刀一閃而過。這是沙哈里德魯所作的「蓮華」。又寬又厚的巨大刀身丶搭配刻有蓮花的藝術性刀托,給人不平衡的印象。它的刀柄形狀也很特殊,使用者必須讓手指穿過上方的四個指環來握住,所以用起來需要一點技巧,但可以在揮刀時體驗到一種異樣的手感。那家伙的頭毫不抵抗地和身體分開,各自散落到地面上。

盡管如此,卡爾羅才在數分鍾前環顧了成為戰場的坡道。我方的損傷數量,大約在二十五至三十之間。而對方,應該有十或十五吧?雖說是敵人,不過他們的撤退方式還真是不錯。他們只進行一個往返的沖鋒丶而後馬上撤退的作戰方式,恐怕是正確的判斷。再怎麼說,我方這邊劇變後的烏果.潘卡羅徒手抓住往這邊奔馳的馬腿用力扯倒,里克則像鳥一樣跳到馬背上把騎士拖下來,安佐.潘卡羅則以兩把摩德洛爾刀把整匹馬大卸三塊,此外還有好幾位不怕騎兵的勇者。不過,活用馬的速度和質量的突襲的確有效,實際上傷亡人數也是我方較多,不過一旦變成混戰的話,形勢應該可以逆轉才是。敵方的指揮官就是看穿這一點,所以才會很快地撤退。事情應該就是這樣吧?

火焚谷聖堂。

卡爾羅心想,這不可信任。在臨死前被敵人逼問,竟然就吐出了首領的所在位置。這種心情真是難以理解。是攪局嗎?但是,另一方面,總覺得這種小計謀不像是他們的作風。

猶大爵士。

我們不只沒有他的人物肖像,就連他的外表長怎樣都不清楚。奇羅少爺曾經懷疑,他會不會是在縱火犯中那個「背負十字架的男人℉但沒有確切的證據。

敵人。

真是奇妙的敵人。就算殺了眼前的敵人,卻只空得曖昧的手感。簡直就像是在說,殺了再多這種家伙,事情也無法結束。

「不過啊,這種情況應該就是那個吧,我們被敵方先發制人了啦」

卡爾羅回頭,以「不准再多說」的眼神跟伊比茲示意。伊比茲則「嘿」地低下頭來。伊比茲穿在身上的,是他自己花錢訂制掛滿小刀與飛刀的大衣,而一陣激戰下來這件大衣卻不怎麼髒。

他原本就是比起正面決勝負丶更擅長突擊偷襲的男人啊。尤其是當他在卡爾羅身邊時,總會以他自己的方式占據位置來徹底掩護卡爾羅。不過,當卡爾羅看到伊比茲身後的里克露出一臉冷酷的表情,呼吸也絲毫沒有紊亂時,雖然能夠理解,卻不得不感到吃驚。

「你殺了幾個人了,里克?」

「我不知道。因為我沒去數。」

「數也數不完嗎?嘿!嘿!嘿!真是惹人厭的家伙啊。」

「很抱歉。」

但是,雖然里克微微低下頭來,他的心卻似乎飛到了其他的地方。他的視線,他正在偷瞄別的方向。卡爾羅順著方向看過去。是那個嗎?前奧斯特羅斯神殿,現在的火焚谷聖堂。才剛結束一場戰役,他的思緒就已經飛到那邊去了嗎?

里克。這家伙不是普通人。盡管老爸或烏果先生丶尼諾先生丶還有奇羅少爺三兄弟也不是等閑之輩,但里克似乎跟他們在不同的層次上。就算「那樣℉本人好像還想繼續隱瞞眾人似的。真是深不可測的人啊。

所以說,卡爾羅也搞不清楚,里克到底只是很了解自己丶還是過於自信?不過,里克似乎有把過多重擔往自己身上攬的毛病。卡爾羅心想,這樣很危險。不管他的能力再怎麼強,他到底只有十八歲而已。盡管他已經不是小鬼頭了,但也稱不上是能夠獨當一面的大人。雖然幾乎總是特別看重里克的卡爾羅沒道理說這種話,但光是里克願意加入成為優秀的手下,這一點就實在做得太好了。因為他已經做得太多了,所以卡爾羅覺得夠了。這樣就已經太足夠了。你還是乖乖當個弟弟吧?只要當弟弟就好。我豈能讓你一個人背負這些重擔呢。

「伊比茲,重新整隊。」

「嘿。」

卡爾羅對伊比茲下了命令後,便靠近老爸和喬瑟夫.贊尼尼身邊。在一邊聽著喬瑟夫的耳語,一邊頷首點頭的老爸腳邊,烏果.潘卡羅閉著眼睛躺成大字形。他雖然看起來並無負傷,但由於他大鬧了一場,所以變得氣喘籲籲喘不過氣來。或許是長年來的「空白」吧?看來他的體力跟普通人差不多。

「老爸。如果我們讓手下一直在這里打轉,然後以為別的據點都不會有事,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自私了。我們要就這樣前往會合地點嗎?還是」

「雖然時間有點早,但還是照預定計畫前進吧。」

恐怕有如老爸分身的喬瑟夫也在說這件事吧?老爸很快地下作出了決斷。

「尼諾和奇羅也會這樣做吧?照他們的個性來看,應該吧?」

「是的。」

「這里沒有內賊!」

老爸的這句話來得相當唐突,聲音也相當大。他是故意的。老爸是故意在大家面前這麼說的。他是為了要一掃可能在大家胸口郁積的不安吧?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但老爸的雙眼卻告訴大家,這是毫不虛偽的真心話。

「這里沒有背叛者。不可能會有這種人。一個都沒有。」

「是的。」

「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呢?」

雖然他是說給自己聽,但他並不是在鼓勵自己。相反的,安佐.潘卡羅是如此驕傲地放話給大家聽。老爸說了,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這樣就夠了。人類並沒有堅強到可以在懷疑的迷霧當中往前直奔,所以我們想要路牌,想要照亮道路的燈光,想要絕對可以信任的存在。只要有了這些東西,我們就可以往前邁進,能夠成為正直的人。

舉例來說,就連像我這種父親不小心殺了人丶母親在全村抵制下受盡痛苦最後自殺身亡丶然後在親戚推來推去之下最後走上歧路的人渣也是如此。

最後在故鄉待不下去丶便從羅雷西的港口搭乘貿易船丶經由黑暗大陸偷渡到傑德里的我,為了錢什麼都肯做,任誰都可以雇用我。只要受人之托,我甚至連女人都殺。當時我只是個年僅十六歲丶卑賤無情的廉價殺手。

但是,我最後一次受托的工作丶竟是如此重大的案子。

有人要我去暗殺潘卡羅家族的首領。

當時我誤以為自己很聰明而設下了愚蠢的周詳計畫,接著便依照計畫去接近安佐.潘卡羅,潛入了家族中。由於我是卡雷那人,加上當時才十七歲,又依照計畫裝成聽話的孩子,所以受到的待遇還不差。豈止如此,當時的待遇應該可以說是非常好才對。老爸不知為何對我特別照顧,有好幾次他甚至在身上沒武器時背對著我,簡直就像是引誘我一般。我心想,難道他是故意的?

就在我猶豫不前時,絕佳的機會終於造訪了。那天,剛好只留我跟老爸兩人獨處,老爸又背對著我。我本來想殺了他,但是卻猶豫了。胸中的「難道」就是無法消除。困惑的我終於對老爸坦承一切。「怎麼了?你不是想殺了我嗎?」「很抱歉。」我揮刀朝老爸砍去。盡管我口中說著謝罪的話,但我是真心想殺了他。不過,老爸還是占了上風。老爸彷佛扭轉小嬰兒的手一般從我手上奪走短刀,一邊將我打個半死直到站不起來為止,一邊瞪著我那仰天倒在地上的臉。「我不會被你殺掉,因為你根本沒有殺氣。」我心想,不是這樣的。我發誓我是認真的,我一點都不想留情。「你是我的孩子。」所以,那又怎樣。除了被老爸識破這一點以外,一切都正如我的計畫。明明就應該這樣才對。老爸的凶相卻露出了不祥的笑容。「這世上豈有不相信自己孩子的父親呢?」就是這一句話上讓我臣服了。

我好想獲得別人的信賴。

只要給我錢,無論是多麼肮髒無聊的工作,我都一定會去完成。我絕對不會背叛。背叛的人每次都是你們這些家伙。身為廉價殺手的我,年僅十七歲,稱不上是大人,幾乎還只是個小鬼頭,但卻好想獲得別人的信賴。僅僅如此罷了。

「伊比茲,好了嗎?」

「嘿。准備好羅。」

「老爸,我們快走吧。」

在卡爾羅的催促之下,老爸點頭丶喬瑟夫.贊尼尼則協助烏果.潘卡羅站起來。「少爺。」「好丶好難受呼丶呼吸還」「您因為興奮過頭而太勉強自己了。」「不。不不。我不要緊我丶不要緊呵呵呵呵。我已經完全恢複了。就像這樣子。呼哈哈哈哈。」盡管烏果站了起來,但他一邊擦著臉上飛濺的鮮血和汗水丶肩膀卻仍舊因喘氣而不停顫抖的樣子,老實說,真的很難看。老爸也露出一副苦澀的表情。但是,沒有人敢訕笑到昨天為止都被人以為只會彈一手破鋼琴的潘卡羅家長男。卡爾羅回頭看里克,里克仍然凝視著在火焚谷聖堂的燈台上隨風飄蕩的紅底黑十字旗。他到底想要承攬什麼責任呢?你明明仍然跟那時的我沒什麼兩樣,只不過是十八歲的年輕人罷了。

6

不真是敗給他們了。咕嚕咕嚕咕嚕。因為我不可能出錯,所以這個狀況可說是全都錯了吧?咕嚕咕嚕咕嚕。畢竟軟弱的家伙實在太多了。咕嚕咕嚕咕嚕。我從敵人闖入的洞窟中脫逃之後,靈機一動跳入海里,就這樣一個人活了下來。咕嚕咕嚕咕嚕。是死掉的笨蛋不好。但是〡也差不多該變得難以忍受吧?咕嚕咕嚕咕嚕。閉氣也已經到了極限了嗎?咕嚕咕嚕咕嚕。雖然有一度被沖到遠海,但我拚命朝岸邊游了過去。海岸應該不是很遠才對。咕嚕咕嚕咕嚕。偷偷地,要偷偷地。尼諾從海面上只探出了半顆頭來。這時正好有波浪席卷而來。「呼哇!」又沉了下去。接著,他又試了一次。這次要很慎重地進行。雖然很痛苦,但還是要很慎重。只要再忍耐一會兒,到時候要吸多少空氣就有多少。尼諾潘卡羅,來丶慢慢來。一邊好像要仰望夕陽西下的天空似的弓起身體丶一邊讓頭頂到鼻子下方的部分離開水面。呼吸!喔喔丶是空氣!我重生了。只要一重生,就能夠做其他事了。尼諾看了海岸。是沙灘。這個時間已經不會有漁夫出現了。應該說,就算剛剛有漁夫在這里,他也一定逃回家了吧?

笨蛋。

他們在那里。他們人在那里。染血聖堂騎士團。

放眼望去,可以看到只有兩人喔不,是兩個騎士離自己比較近。那兩個騎士沿著波浪打上來的邊際並排騎馬南下。另外,在遠方跑來跑去的家伙,應該有十個丶或是二十個吧?我甚至聽得到慘叫和哀號。那些沒用的手下,還被他們追著不放嗎?雖說遭受突襲,但那些身穿笨重鎧甲的遲鈍家伙只能落在後方,更慘的是,他們甚至無法跟上我的腳步。要是扛行李的波波.法丘在我身旁就好了,但我們兩個還是分散了。他現在不知道死在哪里啊?那個沒用的家伙。

我討厭沒用的家伙。

不過,如果拿沒用的部下和殺死他們的敵人相比,就算不提殺死敵人時可以得到快感這一個優點,還是敵人多少比較惹人厭。

那兩個騎士並沒有注意到我。

尼諾僅僅在一瞬間內就想到了個辦法,他在海中把除了三角褲以外包含鞋子在內的衣物一件件地脫掉,留下兩把小刀,左右手各拿一把,然後利用波浪慢慢地以側泳靠近岸邊。感覺就像是漂流木一般。喔不丶應該是像尸體吧?隨波逐流的浮尸。感覺就像這樣。但是,我必須漂流到朝這邊過來的兩個騎士面前。為此,盡管多少得加快速度才行,但總算是成功了。尼諾順利地「被沖上岸來℉當然,他偽裝成尸體的模樣。兩把小刀則插入沙灘中,巧妙地藏了起來。

來丶接下來要怎麼做呢?

尼諾微微張開眼睛,觀察兩個騎士的動向。

他們很理所當然地注意到了尼諾。

我試著去考慮,如果我在沙灘上發現到有半裸的人被沖上岸來的話會怎麼做。我會睜大眼睛,確認那是不是熟識的臉。但是,無論如何,都一定會確認生死吧?因為我會這麼做,所以那些家伙應該也會這麼做才對。

莫非事情正如我所料嗎?兩個騎士當中的一人拉住缰繩准備下馬來。沒錯吧?沒錯吧?

但是,另一個人卻太多事了。

「等等,保羅。」

那家伙從馬鞍上抽出長槍丶用右手拿著喂!

「就尸體來說,他未免太有血色了。」

這是當然的啊,因為我還活著呢。你也為我考慮考慮吧。再怎麼說,你能演得這麼像嗎?更何況

「再說,為什麼只穿了一條內褲呢?」

竟突然把長槍投過來,你以為你是誰啊!

尼諾猛然一個側翻躲過長槍。接著他立刻站起來以壓低重心往前奔去。白癡,竟然還問為什麼我只穿一條內褲?「你連這種事情都不懂嗎!」我的目標,就是從後方投擲長槍的那個。前面那個被稱為保羅的人,連劍都沒有拔出來,因為他光是要控制左右搖擺的馬匹就煞費苦心,可見他一定是小嘍羅。對付小嘍羅,這招就夠了。在我們擦身而過之際,我用力在馬腿上深深地刺了一刀。馬開始發狂。「嗚哇!」小嘍羅保羅,你就盡情地跟馬嬉戲吧。尼諾繼續往前沖。目標是非小嘍羅的那一位。那家伙拉緊缰繩讓馬前腿往上一抬,隨即立刻拔出劍來。「無論怎麼看,都實在太可疑了!」他想就這樣用馬腿踹我丶或是踢飛我嗎?他敢這樣對付尼諾.潘卡羅大人嗎?他實在太天真太天真了,可別小看我。「可疑也是有理由的!」尼諾並沒有退卻,他往前沖了過去。馬的腳力或蹄子,一點也不可怕,只要不被踢到就好。只要在千鈞一發之際閃躲過從頭上襲擊而來的馬蹄就好。

尼諾就這麼做。他躲到了馬腹底下。當然,他並沒有一直待在那里。他馬上讓小刀的刀光一閃,將肌肉結實的馬腹,一片一片地切割下來。感覺不錯。以畜牲來看,這個觸感還滿好的。「哈哈哈!」他沐浴在帶有腥臭味的鮮血中,接著往右邊沖丶一轉身整個人跳了起來。盡管如此,那個不是小嘍羅的人,看來似乎是個識時務的男人。他馬上就看出自己坐騎的極限,於是跳下馬來。對他來說,幸好底下是沙灘啊。因此即使他以背著地,似乎也沒受什麼傷。不過,先發制人的當然是尼諾。

「唦啊啊啊啊啊!」「可惡!」突然間跑走的馬匹踢起了滿天的沙煙塵埃。趁著沙煙彌漫之際,尼諾往那家伙沖了過去。那家伙還在努力起身,他以不平衡的姿勢揮動摩德洛爾刀,想要阻止尼諾前進。但是,在我看起來他就像靜止一樣,因為我的速度很快。再怎麼說,我畢竟是幾乎全裸啊。雖然有點冷,但是卻完全不會妨礙行動。如果穿著吸滿海水而變重的衣服,豈能隨心所欲的戰斗啊?不過我這樣搞不好會感冒就是。我之所以穿得這麼可疑是有理由的,理由就是這樣,這是天才的創意。應該說,我是真正的天才。果然只有我能夠繼承家業。老爸總有一天也會明白這一點吧?

「太慢了!真是遲鈍!動作有夠笨拙!」尼諾完全看穿那家伙的揮砍而輕松躲過每一次攻擊,他作勢以放在懷中的小刀瞄准對方的顏面,卻用右腳使出掃堂腿。「喔!」「哈哈!」那家伙完全失去平衡了。他或許考慮到這種要站不站的姿勢反而很危險,所以馬上在地上翻滾丶打算重新站起來。盡管他這個判斷不是最糟糕的,但其實結果都一樣。尼諾已經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好,接下來就是快樂的解剖時間了正當尼諾這樣想時,那家伙好像太過自信似的,竟然將摩德洛爾刀往前刺丶整個人豁了出去。尼諾也跟他對沖。光是要躲過刀尖就已經使盡全力了,差點跌倒在地上。雖然如此,即使跌倒也不放過對方才是尼諾.潘卡羅的作風。尼諾用雙腿纏住那家伙的下半身,全身用力扭轉,把他跟自己卷在一起。這時,尼諾拋棄了左手的小刀,用空著的左手用力壓住倒在地上的家伙右手,接著用力將右手的小刀插入那家伙左手裝甲與胸甲之間的縫隙,整個人騎到那家伙的身上。

「收.工.啦!」「可竟然被這個窄額頭的暴露狂給!」「誰誰誰是暴露狂啊!再說我的額頭也不窄啊我只是眉毛長得比較上面而已啊啊啊!」Fgl退不是一樣!」「差得可多了!夠了,你就一邊後悔自己的過錯一邊受死吧」我一說完,就抽出右手的小刀,打算往那家伙的臉上刺去。但是,我真的很厲害。即使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是有留意到身後的動靜。「安德魯爵士!」是小嘍羅保羅嗎?在確認後方前,尼諾往左跳了過去。盡管小嘍羅保羅總算下馬趕來掩護夥伴了,但對手還是太強了。小嘍羅保羅的揮砍在尼諾身上連個擦傷都沒有造成。

但是,他卻點燃了尼諾的怒火。

真討厭。我最討厭被打擾了。害我有夠火大。他到底有什麼權利妨礙我啊?人們都說我很任性。很好,那又怎樣?總之我就是沒有辦法忍耐,我不會原諒礙事的人。小嘍羅保羅。盡管你是小嘍羅丶明明你就是小嘍羅,竟敢惹火我丶惹火本尼諾.潘卡羅大人。

「你去死吧吧吧!」面對尼諾的腳步,小嘍羅保羅還是一副小嘍羅的狀態,完全沒辦法作出反應。他從盔甲中露出來的臉,看起來還很年輕。他還只是小鬼頭丶只是小嘍羅丶還不成熟。尼諾輕易地鑽入小嘍羅保羅的懷中,穿過他的左側繞到背後,接著用左手摘掉他的頭盔,並從後方刺入右手拿的小刀,目標是他的右眼珠。喔。刀子噗嗤地刺了進去丶咚一聲停了下來,觸感真不賴。尼諾好喜歡接下來更加使力前的這一瞬間。在這一瞬間,每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反應。這家伙會怎麼樣呢?小嘍羅保羅會怎樣呢?

「老爹」他這麼說道。

看來,他應該是看著他想去幫忙的那個不是小嘍羅的人丶那個名為安德魯爵士的人說話。他是在叫那家伙嗎?也就是說,安德魯=老爹,這樣嗎?原來如此,所以那又如何。尼諾用力猛刺。「啊啊」保羅眼底的骨頭碎裂,小刀的刀尖直達深處,這一刻真是太棒太甜美了。「啊啊啊」接著,尼諾又以很快的速度抽出小刀,再刺進另一顆眼珠里,同時他在保羅的耳邊輕聲說道。「好好品嘗吧,這就是絕望。」然後他粗暴地踢倒保羅,拾起從保羅手中掉落的劍。已經陷入垂死邊緣的小嘍羅保羅,雖然嘴里還喃喃說著「老爹」或是「淨化怎麼了?」但他終究會平靜下來吧?

「接下來」尼諾用左手握住保羅的劍,將尖端指向安德魯爵士並露出笑容。「別看我這樣,其實我很慈悲的。身為父親要白發人送黑發人,一定很痛苦吧?我就讓你追隨兒子而去吧。」

「他不是我的兒子啦。」

安德魯眼睛朝下丶左手頹然下垂,右手緊握的摩德洛爾刀微微搖擺,聲音也沙啞地顫抖著。

「我看起來像是有這麼大的兒子的人嗎?看起來像嗎?或許看起來像吧。雖然我沒那麼老,但也不年輕了。哈哈哈。可是啊,那家伙不是我的兒子啦。他只是沒錯,他只是部下而已。又笨丶又可憐的小鬼頭。」

「是嗎?唉,反正都可以啦。」

「啊,也是。反正怎樣都可以。反正我們好像只要一死,就可以淨化罪孽。」

「既然如此,要我宰了你們來解剖的話多少次都可以。」

「不。」

突然,安德魯環顧四周。

糟了。

身為尼諾潘卡羅,這下子可真是糟糕了。

我本來打算迅速收拾他們,然後搶匹馬逃走,但卻浪費了許多時間。

因此,身在遠方的騎士都察覺到這邊的騷動,全部都往這邊聚集過來了不是嗎?

「很遺憾。」

安德魯爵士以手臂與肩膀連結處受傷的左手腕用力,他緊握住手丶接著又張開來。

那只手上多了一把刀,接著他雙手握住摩德洛爾刀,擺出八相架式(注..劍術中的一種架式,雙手持刀,手離右臉約一個拳頭的距離,刀身斜指向右後上方),嘴角不禁放松……

「要死的人是你。」

7

搞不好,完蛋了。不管怎麼樣,這下子真的完蛋了。盡管我大概也很那個那個是什麼意思啦,換句話說我是個笨蛋嘛奇羅.潘卡羅心里這樣想著,用左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點事情我還懂。就連我都懂。就連我都能領悟這個狀況真的相當糟糕。我整個開悟了。因為你看看啊

就在正前方!

只要爬上這條表參道的最後一個斜坡,就是以前的奧斯特羅斯神殿,也就是現在的火焚谷聖堂了。


但是,有了有了。

盡管騎兵不到十個,但以鎧甲劍盾全副武裝的步兵隊排成有四列或五列的橫隊,幾乎完全阻斷去路。以石板砌成的道路約十五美迪爾寬,而道路兩旁則有石柱以一定的間隔羅列在側,因此坡道本身的寬度共約三十美迪爾。由於兩旁就是斷崖,所以基本上如果不突破這些家伙,就沒辦法到達火焚谷聖堂。全部共有一百人,還是兩百人?奇羅因為不擅長算術所以不太清楚,但即使這樣就已經很棘手了,偏偏那一列正中央的那家伙。

好高大。

他簡直高大到不可能的程度。

他恐怕有兩美迪爾高吧?應該有二.五美迪爾左右。奇羅的身高也有一九○桑取以上,唉,盡管自己也算是高大的人,但他卻不一樣,程度天差地遠。他拿著烙有黑十字的印記丶很巨大但又看起來堅固而無當的木槌,整個身體完全被紅黑色的鎧甲包覆,沒有露出一絲縫隙,到這種地步的話,實在沒辦法把他當作人類看待。他周遭的人相較之下看起來都像是小孩子,而他就像山一樣。就連奇羅這種人,都在還沒開動之前就已經感到厭煩了。應該說,一旦開動,鐵定會吃壞肚子吧?豈止如此,好像連身體都會被搞壞一樣。

還有後面!

這邊也有,還非常多,是騎兵。充斥在表參道的騎兵,並不是進攻名人街據點那群人當中的生還者。雖然剛剛說過了,不過奇羅就是不擅長算術所以搞不清楚對方到底有多少人,但光是看眼前這些騎兵,就會覺得他們的人數好像太多了一點。不丶他們的人數多得很明顯。應該有一百人左右吧?搞不好還更多?總之,對方真的人數眾多。

那丶我們

設法從名人街據點跟隨奇羅而來的人,約有四丶五十。其中有半數以上手持弓弩,各自面向前後,所以敵人還是跟我方保持一定的距離。重點是時間的問題吧?還有從尼諾掌管的洞窟據點來的人,約有一丶二十名左右。

全部加起來不知道是六十或七十,盡管大家都總算趕到集合地點,但卻中了埋伏,而且還被前後夾攻,以戰力上而言對我方可是壓倒性的不利,因此只能確定我方全員的士氣低到極點。

說真的,就算很確定這種事情,我也一點都不覺得高興而十分困擾,不過這又不是感到困擾的場合,而且感到困擾一點都不像是我的作風。

沒錯。是啊。這根本不像我啊。話說回來,如果連我都心想「完蛋了」那該怎麼辦啊?即使如此我還是老爸的兒子不是嗎?老爸不是最強最偉大的男子漢嗎?我不能讓老爸顏面無光啊!即使完蛋了,怎麼說呢?也要往前倒嗎?喔?我丶剛剛丶似乎想到了很難的事情?該不會我的腦袋變好了吧?什麼跟什麼,這是不可能的吧?我可是腦袋空空喔。所以,不要想得太複雜,做就是了。啪一聲,狠狠給他們一點顏色瞧瞧。

「喂丶波波.佛丘。你是不是背著什麼東西啊。把那個借給我。」

「啊丶不丶可是丶這個」

波波.佛丘是尼諾的小弟,雖然身材肥胖卻很靈敏,他可是拚命到達了集合地點。盡管遭到突襲,所以看起來似乎很慘烈,但波波.佛丘都到這兒來了。奇羅心想,大概死在某處的尼諾,可真是無能又弱小的廢渣啊。但是,他真的死了嗎?那個白癡。他有這麼弱嗎?有這麼弱嗎?

「那個這是尼諾大哥的東西,所以就算是奇羅少爺也不行,如果我擅自借給你用,以後一定會被他殺掉的。再說,我是法丘不是佛丘」

「羅嗦。笨蛋!沒有什麼以後了。胖子,借我丶聽到沒!」

奇羅用力去搶奪波波.佛丘身上背的東西。這是啥啊?奇羅右手懷抱著有如筒子一樣的東西,心里一邊這樣想著,一邊用左手去摸了摸那玩意兒,這下子總算有些理解了。哈哈。只要轉動上方的轉軸,就會有東西飛出來吧?也就是說,這是大型的弩嗎?側面好像還印著什麼字。「RUNNINGFIRE」?看來這是它的名字。唉呦。好帥喔。真酷。

「好。來射一發吧?」

「得得解除安全裝置才行。」

「是這個吧?這點小事,我還知道啦。我雖然很笨,但面對這些東西我可是相當拿手喔。∟

反正我除了干架以外沒有其他才能。所以,我絕對要死在戰場上,反正就是殺人或被殺嘛。到頭來,這就是我的全部。

奇羅.潘卡羅不算長的人生,總是被戰斗點綴得多采多姿。以身邊的兄長們來說,二哥是解剖狂丶只要一有什麼東西就會揮舞小刀,而大哥雖然是那副德行,但過去也曾是很可怕的家伙。潘卡羅家族的敵人也很多,互相砍殺是家常便飯,根本沒有去恐懼退縮的餘地。我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開始被牽連進戰斗的。曾幾何時我開始對先發制人相當在意。我想要變強。雖然也會有被女人或賭博轉移注意力的時候,不過最後都還是會回到作戰和殺敵上。

「你們給我聽好,要大鬧一場喔。不丶要狠狠地大鬧一場,鬧得超凶也無所謂。反正怎樣都好,總之就是要殺了他們丶殺光他們。明白嗎?喂丶你們有在聽嗎?」

但是,奇羅卻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放眼望去,每個人都露出沮喪的神情,或是應該說他們都一臉愕然。奇羅無法理解這個狀況。他心想,你們這些家伙是白癡嗎?不然想怎樣?打算就這樣一直待在這里不動,直到敵人開始夾擊我們丶然後被打得落花流水嗎?這樣很有趣嗎?

但是,奇羅過去曾有好幾次在老爸的命令下使喚別人。他知道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每一個人都有各自不同的地方,他也知道別人不是光靠心情或氣勢來行動。換句話說,要有理由。人要展開行動,必須要有能夠接受的理由才行。

「那個啊,你們想想。那邊啊。」奇羅指指坡道。「還有這邊。」這次他往下指。「你們明白嗎?就是那個。我們要往上沖。如此一來,雖然下方的家伙可能也會沖過來,但只要我們往上走,就會變得一團亂吧?下方的家伙也會很困擾喔?事情就這樣。我說的話你們明白嗎?」

「完丶完全聽不懂。」

雖然只有波波.佛丘睜大眼睛回答,但不知為何其他人也都輕聲微笑,露出「真拿你沒辦法」的表情。盡管奇羅覺得自己好像被看不起而有點咽不下這口氣,但這下子他們應該不會拒絕跟隨自己了吧?那丶要上了嗎?要殺啊丶殺啊丶殺啊丶把他們殺個精光,之後不管事情會怎麼發展都無所謂。奇羅全身充滿氣魄,整個人興奮了起來。鼻血好像都要噴出來了,而口水也不斷流下來。奇羅環視全部夥伴。

「好!你們跟我走吧。順帶一提,沒有我的允許,你們都不准死。在我叫你們去死之前,你們絕對不可以死喔。要死的話,也要等盡情殺敵之後才可以。聽到沒?」

全部的人一齊點頭。

正好底下的騎兵也開始行動。

沒有遲疑的餘地了。

「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跑了出去。只要一開始跑,就不需要考慮接下來到底該怎麼做。奇羅的腳自行動了起來。左手也是。連人造的右手也是。奇羅.潘卡羅的一切,都調整成干架專用。奇羅腳下毫不停歇,左手轉動抱在右腋下的RUNNINGFIRE轉軸。「喔丶喔丶喔!」不論是反作用力或是威力都比想像中還要強。發射口位於正面稍稍偏右的位置,但由於奇羅正在跑步,所以准頭稍微有點搖晃。箭矢束朝手持盾牌的三丶四位步兵茲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地襲擊,對方因此東倒西歪。真厲害!竟然可以射穿盾牌!「嘎哈哈哈!」奇羅趁勢一邊左右搖動發射口,一邊旋轉轉軸。其他人也陸陸續續發射弩箭。因為敵方人數實在太多,所以沒有必要特別去瞄准,隨便射都會中。敵人雖然沒被擊潰,但似乎也不能保持平靜,光用看的就可以知道他們動搖了。說是這麼說,這種動搖在一瞬間內就被壓抑住了吧?就氣氛上來說好像是我方游刃有餘,但實際上並沒有造成多大的傷害,那個家伙的存在根本就是癌細胞。那個大而無當的家伙。奇羅雖然不停射出箭矢,但對方一點都不顯驚訝。他雖然被好幾只箭射中,卻還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奇羅的本能在呐喊。就是他殺了他把他收拾掉!RUNNINGFIRE的箭很快地就用完了。奇羅用左手重新把RUNNINGFIRE握好,然後使盡全力丟了出去。「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目標當然是那家伙。

那家伙高舉巨大的木槌。

他用力一揮,把從天而降的東西打碎。

把往他飛去的RUNNINGFIRE,變成腳邊石板地上的木屑灰塵。

「我正是染血聖堂騎士團親衛隊『制裁之石』隊長『盲目勇者』!」

他的粗獷聲音讓人腹部麻痹,這家伙不僅是身體高大,就連聲音也不可小覷。

「你們這些抵抗『真正的預言家』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團長的『審判』丶罪孽深重的愚者啊!我會用我的手幫你們做好淨化的准備!」

「聽不懂啦!」奇羅用舌尖舔了舔嘴唇。「你給我說些聽得懂的話啦!要讓腦袋不好的本奇羅大人都可以聽懂!」

「換句話說我會殺光你們!」

「嘎哈哈!你行的話就試試看啊!」

奇羅一口氣加速,他跟渾蛋勇者之間還有七丶八美迪爾的距離。真是叫人吃驚啊,越接近就越覺得他好高大。他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啊?老實說,說一點都不感到恐懼是騙人的,但這家伙已經就在眼前了。他又揮動木槌,想要把奇羅打成肉醬。這家伙以外的敵人全都保持隊列一動也不動。看來在射擊結束之後,他們也從一時之間的動搖中平複下來。最前列因為射擊傷亡留下的空位,也由後方的人遞補上。其他的夥伴終於來了嗎?來了吧?他們確實來了。我們是揚名天下的潘卡羅家族啊。到了這種地步,我並沒有因為察覺到恐懼感而四肢無力。我聽得見夥伴的呐喊,聽得見兄弟的聲音。這些聲音在背後推了我一把,讓我的力量不斷湧現。

突然,奇羅心想,原來就是這樣啊。

曾幾何時,老爸說過,你若也是潘卡羅家的男子漢,就要有背負兄弟性命的自覺。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是男子漢,只是單純的小鬼頭。

你的意思就是這樣吧?老爸。我現在心里這樣想喔,為了接下來一定會被如蟲子般被殺害的兄弟們,我不拚不行。我得宰了那個渾蛋勇者,只要讓那些家伙知道我的厲害,兄弟們也不會被笑吧?就不會有人說,那些人明明都只是小嘍羅竟敢對抗我們,是不是腦子壞了啊?因為我們之所以會輸,純粹只是因為我們人少,所以這就可以當成我們並非弱者的證明吧?我們可以堂堂正正地死。

這樣對不對呢?老爸。我是大笨蛋,所以搞不好誤會了你的意思。就算沒有錯,反正一切都太遲了,太遲了啊。所以,我才說我是大笨蛋啊。抱歉。真的很抱歉,老爸。很抱歉我是個不肖子。很抱歉我沒辦法當面跟你道歉,請原諒我說不定會讓你白發人送黑發人。不過,我會盡可能做到我能夠做的。我會盡全力之後才死,會讓大家看看我的男子氣概。

「很好!來吧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在兩人即將進入對戰距離前突然停下腳步,雙腿用力站穩。

盲目勇者的動作一瞬間停了下來。

怎麼了?來啊。試試看啊。上啊。你攻擊看看啊。

由於那家伙的臉幾乎都被盔甲遮住了,所以無法得知他的表情。但是,他似乎被奇羅挑釁的態度和眼神給惹毛了。他往前踏了一步,用力揮下巨大的木槌。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不僅如此,我全身的毛孔好像都快噴出奇怪的液體了。噗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不可能!什麼?我到底想干嘛?真的嗎?要上?騙人。真的是真的嗎?我果然太笨了!可是,已經逃不了了,只能干了。奇羅的左手往頭上一伸。他替自己打氣,告訴自己這跟空手奪白刃相比時間上可說是游刃有餘。一切將在瞬間決勝負。全身的力量都爆發出來。當寬度有兩個人張開雙臂之長的木槌落下的瞬間,他將動員所有必要的神經和肌肉停住它。

「哈啊啊啊啊嘎」

首先是左手的掌骨「啪!」地粉碎,不一會兒名為左手腕骨的骨頭也啪唧地斷裂,彷佛就像是左手自行消失一樣。而木槌卻只是速度變慢了些而已,將會就這樣猛烈襲擊蹲下來的奇羅頭部。但是,這一小段時間是非常重要的。現在正是右手的義肢鐵錘之拳一號出場的時候。

「呼!」

奇羅一邊站起來,一邊高舉鐵槌之拳一號。

雙膝丶腰部丶肩膀丶右手肘丶然後還有鐵槌之拳一號全都是為了互相爭戰而生丶是我生涯中最棒的上勾拳。

停住了。

巨大的木錘停住了。

不僅如此,木槌還出現了裂痕。它有某部分以金屬補強,所以還不至於裂開,但那也不是很細的裂痕。奇羅又再一次針對同一個位置擊出鐵錘之拳一號。「噠啊啊!」然後又一次。「噠啊!」又一次。「噠啊!噠啊!噠啦啦啦啦啦啊!」他打了好幾次,能打幾次就打了幾次。在渾蛋勇者終於腳步踉蹌,收回裂開的木槌前,鐵錘之拳一號一直不斷重複相同的動作,絲毫不顯厭煩。

「怎丶怎麼可能」聽到渾蛋勇者因吃驚而仰天長嘯的聲音,真的讓人心情大好。寂靜。周遭變得一片靜默,膽都被嚇飛了。這是當然的吧?實際上,做出這種事的奇羅是最吃驚的人,甚至還嚇了一跳。不,這真的很了不起。那種行為他們應該做不出來吧?而且也沒必要模仿我。我的左手腕整個全毀了。右手腕也一陣麻痹。啊。我真是笨蛋。不過,雖然是自吹自擂,不過我算是心情很好的笨蛋吧?我只有心情好嗎?

「我說啊,你發什麼呆啊,勇者!」

奇羅急速接近呆掉的渾蛋勇者,將鐵錘之拳一號由下往上一揮,目標是那家伙的雙腿間。這可是一次響亮的打擊。即使有裝甲保護著,但似乎還是有回響。渾蛋勇者「喔喔」地呻吟,並用左手壓住雙腿之間。而鐵錘之拳一號又在他的右頰上賞了一拳,接著馬上又揍了他的左頰一拳。然後奇羅跳起來,用力敲了他的頭頂。即使如此他還只是搖搖晃晃兒卻沒有倒下來的原因,是因為鎧甲很堅固嗎?還是他很強呢?又或是兩者都有呢?「嘎哈哈哈」奇羅暫時跳了下來,回頭看著兄弟們。來,輪到你們了。做些什麼吧!一起上吧!雖然他本想這麼說,卻反而發出嘖的一聲。

因為就在兄弟們的正後方,騎兵群正慢慢逼近。最尾端的兄弟已經就快被騎兵的狂潮吞噬了。會被吞噬的。前排中央的騎兵豎立右手持的長槍,往下一揮。「溫柔地沖鋒吧。」騎兵的速度變快。一位兄弟被長槍刺飛,發出慘叫聲。然後是第兩位丶第三位。啊啊。可惡。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才好?明明我早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盡管如此,我胸中的痛苦,又是怎麼一回事?

好痛。痛痛痛痛。這個該不會,就叫做悲傷之類的?是這樣嗎?我好不甘心丶卻無能為力丶好悲傷丶心里無法忍受丶真的好心痛。「干!」奇羅緊咬下唇。「干!」他用力咬破下唇。兄弟們已經不再面向前方了。他們朝著後方,露出害怕的神情,就這樣被踐踏丶被刺殺丶然後身亡。兄弟們並不弱,明明應該不弱才對,但數量卻比不上敵方,所以只能一一命喪沙場。全都是我的錯。因為我是潘卡羅家的男人,所以都是我的錯。都是因為我太沒用了。「干干干干!」

眼淚讓視線變得模糊不清。

老爸曾告訴我,男人只能在母親或深愛的女子死時才能哭。

但是啊,我停不下來啊!我忍不住啊!我已經看不清楚了,連擦淚的力氣都沒了。我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一口事,視野里亂七八糟的。兄弟們丶理應排列整齊的騎兵們,到處都是。全都看起來搖搖晃晃的,一切都欸丶奇怪?

奇羅眨了眨眼睛。

這不是因為眼淚的緣故。

而是騎兵的隊伍,實際上真的陷入混亂。

他們的隊形散開了。

他們飛奔了起來。

有個騎士,以猛烈的氣勢一匹竟然載著全裸男子的馬,往這邊跑了過來。

不,然後有多數的騎兵,好像正在追逐這位騎士。

也就是說,全裸男子的馬被別的騎兵追趕到此,然後從後方闖入了正准備殘殺奇羅他們的騎兵中。事情似乎就是這樣。

全裸的丶喔不丶他只穿了條內褲

「哥哥?」

奇羅不經意地使用了相當令人懷念的叫法。

但是,毫無疑問地,那是二哥。那一定就是尼諾潘卡羅。

「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奇羅羅羅羅!弟弟啊啊啊!哥哥來救你啦!你喜極而泣了嘛!是嗎是嗎啊啊!」

尼諾看到奇羅之後,就一邊這樣呐喊一邊以左手持的劍身敲擊馬的臀部,加快馬腿的速度。光靠右手單手控制馬匹,尼諾的技巧可說是相當巧妙。尼諾所騎的馬,在完全沒有踩死兄弟的情況下穿越了奇羅身邊。當奇羅回頭望去時,正好是尼諾從馬上跳下來的時候。馬就這樣繼續前進,當它撞上渾蛋勇者時,馬匹不禁後腿直立,發出嘶吼,隨後又飛又跳地大鬧一場。

因此,那一帶的步兵全都被馬匹趕跑了。

但是,追趕尼諾的騎兵隊,這次改成攻擊兄弟們,正在蹂躪他們。被尼諾和追趕他而來的騎兵隊弄散的那一隊,也立刻重新恢複作戰姿勢。

「哇哈哈哈哈!一切都照我的計畫進行!真厲害!事情竟然會如此順利,害我覺得我的腦袋還真是好到令人有點害怕的地步啊!」

「不,完全不順利啊!你全裸耶!除了一把劍之外什麼都沒帶耶!」

「白癡!你仔細看!」

「啊?」

奇羅朝尼諾的劍尖所指之處望去。雖然他有點懷疑自己的眼睛,但隨後馬上相信了眼前的一切。這不是夢,這也不是幻覺。因為他甚至聽到聲音。「血!(Sangue)」「複仇!」那就是藉由唱和強行提高士氣的話語。「血!(Sangue)」「複仇!(Vendetta)」「血!(Sangue)「複仇!(Vendetta)」那是解放悲傷丶憤怒與憎恨的聲音。「血!(Sangue)」「複仇!」「血!(Sangue)」「複仇!(Vendetta)」同時,那也是因討伐敵人的興奮而顫抖的聲音「血!(Sangue)」「複仇!(Vendetta)」「血!(Sangue)」「複仇(Vendetta)!」

卡雷那人總在日暮低垂時決斗。

時間是在黃昏丶太陽在做垂死掙紮時。敗者因此步入黃泉,複仇也就到此為止吧?

無論是被染成血色的天空,或是地上四處橫流的鮮血,都被隨後而到的夜晚黑暗包圍,活下來的人飲酒丶高歌丶跳舞丶做愛丶最後沉入夢鄉。

「老爸!喬瑟夫!」

騎兵隊瞬間瓦解了。他們被從後方攻擊。從沿著表參道排列的廢棄老石板屋以及其間的縫隙,陸陸續續跳出人來。他們正是頭戴紳士帽丶在西裝外罩著風衣丶手上各自拿著武器的兄弟們。打頭陣的,是左手戴著與盾牌連在一起的護手丶雙手各持一把摩德洛爾刀的「大魔王」安佐.潘卡羅。在他身旁是全身以裝甲戒護丶使用長短雙棍的「戰鬼」喬瑟夫.贊尼尼。由於騎兵隊本來就相當密集,所以雖然已經開始沖鋒,後排的速度卻不快。老爸丶喬瑟夫以及兄弟們緊咬敵方屁股不放,想要把他們一口吞下。應該也有人騎著敵方舍棄的馬匹吧?而當中的一人,就是卡爾羅博西。卡爾羅一邊巧妙地操控馬匹,一邊用沙哈.里德魯所作的「蓮華」催促馬前進。奇羅知道蓮華是把特殊的刀,要套過刀柄上專用的指環來握,因此可以產生比原本的力量還要強的力量,以及更俐落的斬殺。不過,它使用起來也相當困難。奇羅也有借來用過,但完全沒辦法發揮。光是可以將那把刀施展到這種地步,就算是相當厲害了,因為無論是砍頭或砍手都游刃有餘啊。對方噴出來的鮮血也四處飛濺。真不愧是卡爾羅大哥!再說,還有喬瑟夫能以雙棍一一毆打馬匹讓隊伍崩潰,而老爸也能用兩把摩德洛爾刀見一個砍一個。接著還有人以人類無法辦到的跳躍力襲擊騎兵,並且專門負責把敵方騎士從馬上打下來里克!是里克嗎!那個小鬼丶可真厲害啊!然後徒手緊握馬腿把它折斷丶然後再把騎士拖下來揍死的古怪家伙難道。喂喂喂!烏果這不是複活了嗎!那個可怕的烏果!我之前還一直以為他已經徹頭徹尾變成懦夫了呢!

「你要發呆到什麼時候,奇羅!快跟上哥哥!哇啊哈哈哈啊啊!」「啊丶喂丶喂喂!」奇羅往尼諾背後追去。尼諾看來是想與老爸他們一起連手夾擊騎兵隊。當然,一旦這麼做,我們就會背對步兵隊。渾蛋勇者似乎以很大的聲音在發號施令。步兵們全都靠了過來。「這下子不是糟了嗎!」「所以說你是笨蛋啊!哥哥不是說過一切都正如我計畫嗎!只要狀況越混沌,對我們就越有利!這是因為!」尼諾不知為何信心滿滿。但是,真是不可思議。只要面前有哥哥的身影,就讓人好安心。即使是不像樣的哥哥也是如此。但是以跟全裸沒兩樣的狀態毫不畏懼沖入戰場上的尼諾,的確有種難以言喻又莫名其妙的異樣魄力。面前的騎兵也因為這怪男人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一邊靠近他們丶加上後方也遭受攻擊丶還有活下來的兄弟又再度恢複氣勢,所以不禁停下腳步,顯得有些狼狽。還有人跟自己的夥伴相撞而無法控制馬匹,最後因此落馬。失去主人的馬匹朝完全不同的方向奔去。小混亂產生了中混亂,最後演變成了大混亂。敵方雖然也互相叱喝鼓勵,想要藉此維持秩序,但幾乎都徒勞無功。這是當然的吧,干架本來就是這種玩意兒。既然事情演變至此,接下來就是真正的決戰。我已經連左右前後上下都分不清了。敵人與我方交錯丶有人殺人丶有人被殺丶大家互相砍殺。戰爭既不乾淨也不汙穢。只有活到最後的人才算獲勝,而其他人都是輸家。我們毫不留情。面對找麻煩的家伙,我們要徹底殺了他們殺光他們。如果他們不想死,就得跪下來求饒。除此之外我們將全部殺光。至今與潘卡羅家族為敵的人幾乎都進墳墓了。這就是潘卡羅家族的風格。奇羅意氣風發。這里丶這個戰場太適合我了。尼諾想要表達的意思,就是這件事吧?狀況越混亂,對我們越有利。原因丶就在於此。「因為!我們是潘卡羅家族!」

在這當中,有個騎兵往尼諾沖了過來。如果奇羅沒記錯,那應該是率領一隊人馬帶頭追趕尼諾的家伙。順帶一提,奇羅也覺得他是於大火災當晚,在愉快的單挑中把自己右腕砍斷的男人。

「我這可不是為了要幫保羅報仇!不過如果讓只穿一條內褲的粗心家伙就這樣逃之天天的話,我也會很沒面子的啊!」

「哈哈哈!太無聊啦啊啊啊!」

尼諾加快速度。這該不會是因為,他全裸?總之,尼諾以令人瞠目結舌的速度往騎兵沖去,以右手拿的劍橫砍。盡管這不是他擅長的小刀,卻還是成功的砍中了。馬的左前腿,被完美地分成兩等分。馬匹往前一倒,躺在地上,但奇羅卻不知道乘坐在馬上的右腕仇人怎麼了。因為現在不是關心他的時候。

開始了。

彷佛就像有雙隱形的大手從前後把我們夾住,然後用力擠壓一樣。

以渾蛋勇者為首的步兵丶奇羅等人丶騎兵隊丶還有老爸他們都在一瞬間內被卷入混亂當中。

尤其是奇羅所在的中心位置,真的是亂七八糟。

因為撐不住而下馬的騎士,被「大魔王」安佐.潘卡羅的摩德洛爾刀劈成兩段。老爸砍啊砍啊砍的,已經砍壞四把摩德洛爾刀了。「戰鬼」喬瑟夫.贊尼尼則一次用棍子打飛兩丶三個步兵。正當波波.法丘被長槍刺倒在地時,另一位跳下馬的騎士想要趁亂襲擊他,卻被尼諾給殺了。烏果把冒出來的步兵的頭連同頭盔一起捏歪。渾蛋勇者也以壞掉的木槌一次橫掃三丶四位兄弟。奇羅發現了身處於這種環境下還意外保持冷靜並且發號施令的騎兵,便在他的馬腹下方用力一揮鐵錘之拳一號。但是,那家伙仍然不慌不忙地飛身跳到旁邊的馬匹上,把騎在上頭的騎士踹下來後,拿起長槍准備丟向奇羅。奇羅一瞬間心想,他丶他就是當時的人!他妨礙了我們的單挑。無論如何,盡管奇羅想要閃避,卻有兩三個步兵一起攻來。糟了,奇羅不禁打了個寒顫。千鈞一發之時,有個人影從側邊進入視線中。是個左撇子,他似乎舍棄了馬匹,以獨特的刀法用蓮

華砍向馬頭,然後乾淨俐落地一刀兩斷,長槍因此失去准頭而刺中了一位步兵。奇羅在跟卡爾羅道謝之前,先用鐵錘之拳一號打落靠過來的步兵手里拿的劍,並用力踹了步兵的臉。之後便與卡爾羅背對背貼在一起。「我欠你一個人情啊,卡爾羅大哥。」「不,請忘了吧。」「這可不行啦!」「是嗎?」盡管全身上下沾滿了飛濺的鮮血,卡爾羅還是相當冷靜。多虧有他在,奇羅的腦袋也稍微冷靜下來了。原來如此。是老爸啊,老爸。果然啊。正因為安佐.潘卡羅是首領啊。所以才會遭受猛攻啊。要掩護啊,掩護。不過,算了,反正他們也不需要找,因為馬上就看到了。

安佐潘卡羅就在戰場正中央,沒有逃也沒有躲。

他背在身上那個能夠裝載八把摩德洛爾刀的器具,早已不見了。

他現在手上拿的,是最後的兩把刀。

老爸的右斜後方有喬瑟夫.贊尼尼,烏果.潘卡羅則在附近蹲著調整呼吸。

而他的身旁,則是手持從別人那里搶來的劍與長槍丶身上只穿著一條內褲丶雄糾糾地作戰的尼諾。

而在他們周遭不停活動丶踹倒敵人丶或是拿起小刀刺入敵人的鎧甲細縫中來殺死對方的人,正是里克。

而伊比茲看起來像是正在重新整合兄弟們的樣子。

或許是伊比茲的所作所為發揮了作用吧?兄弟們開始慢慢靠近首領,陸陸續續集結起來。那家伙丶那家伙丶那個家伙也還活著。盡管有人死了,但還有很多人活著不斷努力。

「卡爾羅,我們能贏吧?」「當然。」「說得也是。」奇羅笑了。說得也是。我們會贏,這下子一定可以獲勝的。不過自己曾有一段時間覺得已經完蛋了就是。總覺得對方也好像有點要退卻的感覺。無論再怎麼看,都像是我方占了上風。奇羅變得相當開心,於是飛身撲向剛好在這時最靠近自己的敵人。那家伙與其說是沒有自信不如說想逃跑,當奇羅用鐵錘之拳一號毆打他的臉時,他誇張地倒在地上無法動彈。因為實在太像在演戲,於是奇羅用力一腳踩在他的臉上。「嘎哈哈哈哈!贏定了!就這樣進攻吧!進攻!進攻!往前猛攻!家族萬歲(VivaFamiglia)!老爸萬歲(Vivapapa)!」光是奇羅因為忍不住而大聲呐喊,就讓整體氣勢更為提升。敵人雖然沒有全體撤退,但抵抗明顯減弱了。安佐.潘卡羅則以強大的力量繼續前進。在他的前方,有那位渾蛋勇者。不過,那已經是我的獵物了,我來殺。老爸雖然看起來很強,其實腳的狀況不太好。就由我來收拾他吧。這就是孝順丶孝順。奇羅正想往前跑。但是突然間卻無法邁出步伐。因為他聽到了某種似乎弄錯了場合的聲音。

賢德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尋些什麼呢?

(ItoKashikokiHitoyoAnatahaNaniwoMotometeItanoDesuka.)

高傲之人啊,你到底在追尋些什麼呢?

(ItoKedakakiHitoyoAnatahaNaniwoMotometeItanoDesuka.)

「啊?有人在唱歌嗎?」

我不了解。我不可能了解。

WatashinihaWakaranai.WatashiniWakaruHazumonai.

我愚蠢而悲哀無法了解你。

WatashihatadaorokadeAwaredeAnatanoKotonadoWakaranai.

烏果站了起來,「喔喔」地睜大了眼睛。但是,即使不是烏果也能夠體會,這真是美麗的聲音。這是令人一聽到,胸口就會不由自主激動不已的聲音。澄澈丶悲傷丶殷殷懇求般的聲音,正在歌唱著。

我只能心意跪地祈求。只能以帶罪之身祈求.

(TadaWatashihaHitasuraHizamazuiteInorudake.TsumiarumitositeInorudake.)

因為罪孽深重,我就連哭泣也不被允許,只能誠心祈求。

(NakukotosuraYurusarezuSorehaFsumiyuedeDarenoseidemonakuInorudake.)

聽到這個歌聲後,不只奇羅他們停下動作,就連敵人也一樣。但是,敵人很快地又展開行動,一副完全驚醒的模樣。「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撤退(Retreat)丶撤退(Retreat)!」四處都充斥著這樣的聲音。簡直就像是那些家伙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似的。敵人開始逃跑,往火焚谷聖堂的方向逃去。不過也有人往反方向丶沿著表參道逆向逃跑。甚至還有人從山崖上滑落下去。當然,一部分的兄弟也開始追逐四散的敵人。甚至還有兄弟成功地追上敵人,並從後方一刀砍倒對方。但是,大多數的兄弟都遲了一步。奇羅也不想去追擊了。因為根本辦不到。這股顫抖到底是什麼?怎麼搞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那是出現了另一個聲音,開始回應美妙的歌聲。

啊,一切,妾身曾經渴求一切

Ahhhh,全TEDESU妾WA全TEWO求METETANODESU.

啊,不知其為過錯,妾身亦不停止渴求

Ahhhh,其REGAEA過CHITOMO知RAZU妾WA求METE已MANAKATTA

這也是很美麗的聲音。雖然聽起來有些模糊,但還是美麗到讓人恍惚的地步。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但是,這個聲音,到底是從哪里傳來的?

奇羅往後看丶往右看丶往左看最後往前看。

是那個嗎?

是個女人。

除了臉以外皆被黑與白之衣遮住的女人,緩緩地走著。

她恐怕是從火焚谷聖堂內走出來的吧?

女人的雙手在胸前緊緊相扣,眼睛緊閉著,不停歌唱。

不,她並不是閉眼。

而是雙眼眼瞼,被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給緊密地縫了起來。

光只是這樣就讓人有點不舒服了,不過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

那位女人的確在歌唱著。


汙穢之人啊,你到底在尋求些什麼昵?

ItoKegarawashikihitoyoanatahaNaniwoMotometeItanoDesuka.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愚蠢之人啊你到底在尋求些什麼呢。

ItoOrokashikiHitoyoAnatahaNaniwomotometeItanoDesuka.

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

但是,卻出現兩個人的聲音。

又怎麼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奇羅不清楚,但心髒卻噗通噗通作響。女人邊走邊唱。而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小兵們卻避開女人而逃。奇羅心想,現在不是袖手旁觀的時候了。盡管如此,但目光卻無法從女人身上移開。兩個女聲越來越高亢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zare蜃憧ReyHOHO兩種聲音亠父織纏繞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zare蜃憧ReyHOHO啊啊─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好像會發生什麼事愛全臥RuNadAhhhh,彌秘宵HiyaAhhhh,邸帋Nare蜃憧ReyHOHO是什麼是什麼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出現了拉扯斷裂丶彈跳丶以及毀壞的聲音。

突然,女人的身體膨脹起來,好像要破裂似的把黑白色的衣服都給撐破,碎片飛了出去。

那只能稱之為肉。

濕黏的丶腫脹的丶青白色的肉塊。

肉塊被無數條長長的紫色有毒荊棘纏繞著,一邊蠢動著流下如膿般的液體,一邊不停地改變形狀。它似乎在努力,想要變成什麼似的。就是這種感覺,很快地就發現它到底想變成什麼了。

是臉。應該是女人的臉。但是,它卻沒辦法成功。鼻子丶嘴唇丶眼瞼丶耳朵丶全都不成形。於是某處的肉又啵地一聲膨脹起來,彷佛要重新變化一次。但是,它卻沒有辦法支撐住。當肉越變越大時,偶爾會接近女人的臉,但最後卻還是變成了其他的樣子,變成相當可怕丶只會給人嫌惡感的樣子然後,在它的頭頂上,長出了雙眼被縫住的女人頭。

「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開始不知道是誰先發出慘叫聲丶接著如跌倒般逃命,之後就有如連鎖反應一般。即使是享有盛名的潘卡羅家族勇士,一旦正視那種玩意兒,也無法保持平靜。盡管他們可以為了作戰賭上生命,但如果對手是那種詭異的怪物,又另當別論了。奇羅也能夠理解這種心情。老實說,奇羅也想逃。因為,那個,有夠大的。實在太大了吧?它還會變得更大啊?到底會變成多大啊!現在,大概是什麼程度?五美迪爾?不,應該再多一倍。十美迪爾?不知道。總之,實在太大了吧?而且,它一邊膨脹還一邊前進。明明就只是張臉,卻竟然生出類似手腳般的奇怪東西耶。它正走著,往這里過來了。不好了!

「喔哇哇啊啊!」奇羅一個轉身想要往回逃,但右腳踝卻被抓住了。被什麼抓住了?奇羅一看,發現那是青白色的丶一直不知道從哪里滴下如膿般的液體丶形體腫脹卻又細長的某種東西。奇羅心想,那是「肉管」。「啊嘎!」奇羅被拉倒在地。他想要用腳踹開它,卻沒有成功。對方的力量真的很強。由於奇羅突然呈現面朝上的姿勢,所以後背在地面上喀啦喀啦地滑行著。「嗚嘎嘎嘎嘎嘎」奇羅被「肉」拉了過去。而且不只奇羅,還有好幾人,或者搞不好有幾十位兄弟們,都被從那個肉塊中發芽後慢慢長成類似觸手的長肉條給捉住,接著被拉倒在地真的嗎!這是真的嗎?那是什麼?竟然會有這種東西嗎!奇羅望向自己被拉扯過去的地方。他本來很不想看的,但最後還是看了。早知道還是不要看的好。

肉塊中間,有一張血盆大口。盡管它一直黏糊糊地不斷溶化,但還是看得出那是張嘴巴。口腔則全部呈現黑紫色。換句話說,我們是飼料嗎?我們要被吃掉嗎?我們是食物嗎?我的肌肉僵硬,一點也不好吃啊。但是,我卻停不下來。原本奇羅的左手腕早就呈現無法使用的狀態,而右手也變成了鐵錘之拳一號。這下子就連用手指頭勾住石板的突起處都做不到。我無法抵抗。我已經完蛋了,會被吃掉。被吃掉?啊啊。會被吃掉。不行嗎?我只能放棄啊。奇羅閉上雙眼。就在這個時候。

「呼!」

奇羅沒有馬上停了下來。他的身體順著慣性在地面上彈跳了兩丶二次後,不停滾動。奇羅睜開眼睛,一時感慨萬千。

「不要緊吧,奇羅。」

是老爸。老爸站在比奇羅還要更前面的地方,用摩德洛爾刀斬斷觸手。在千鈞一發之際拯救奇羅的人,正是老爸。仔細一看,才發現尼諾丶喬瑟夫丶還有里克他們,都各自為了拯救其他兄弟向觸手挑戰,有人成功也有人失敗。但是,拯救奇羅這條小命的,不是其他人,正是老爸。這件事總覺得叫人莫名的開心。不過,現在並不是可以慢慢回味這股喜悅的狀況。

「快點站起來!下一波攻擊就要來了!」「是丶是的!」奇羅慌慌張張爬了起來。事實上,肉塊又從各處接二連三地伸出了觸手。老爸雖然用雙手的摩德洛爾刀確實斬斷襲擊而來的觸手,但他一直忙著重複這個工作,而陷入進退兩難的局面。如果奇羅可以幫忙就好了,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卻幫不上什麼忙,只能躲在老爸的身後,以免妨礙老爸。就連總是以掩護老爸為第一要務的喬瑟夫似乎也自顧不暇,而被砍下來的觸手還一直不停地蠕動丶看起來十分惡心,而兄弟們也慢慢地被吞噬掉,還有兄弟自暴自棄地從山崖上往下跳接著,奇羅察覺到,老爸的肩膀因喘息而顫抖,動作也越來越不俐落。帶著舊傷的腳好像讓他很痛苦的樣子。該怎麼辦?我丶到底該怎麼辦才好?有沒有有沒有什麼辦法啊。有沒有丶我可以做到的事?沒有。什麼都沒有。干。干干干!結果,還是沒有辦法嗎?我是沒用的兒子嗎?我很無能嗎?我果然因為太笨了所以無能為力嗎?抱歉,老爸。我竟然是這種兒子,真的很抱歉。乾脆,往前沖算了?

「還不是時候!」

老爸彷佛看透奇羅內心似的這樣呐喊。而就在這同時

有東西飛了過來,是從後方飛過來的。應該說,奇羅最先目擊到的,是肉塊被刺中的場面。而這些東西陸陸續續飛了過來。因此,過了一會兒,就能夠明白有東西不斷從後方飛來。

是箭。

沿著拋物線丶應該從很遠的地方射來的箭,每一支都射穿了肉塊。

原本就這個巨大的臭怪物而言,普通的箭應該不痛不癢吧?才剛這樣想,箭就開始集中火力攻擊目標。它們朝肉塊頂上冒出來丶眼睛被縫住的女人頭部飛去。奇羅心想,那恐怕就是它們的目標。女人頭部附近中了兩丶三支箭,接下來,箭更命中了女人的額頭。就在這個瞬間,肉塊和觸手的動作頓時停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奇羅堵住耳朵想阻絕女人刺耳的慘叫聲,回頭找尋射手。到底有幾人呢?五人?十人嗎?不全都不對。

站在那里的,只有三人和「一只」而已。

而當中拉著弓的人,只有一位。

而且,那是帶著一只體格相當健壯的純白色大型犬,有著一身令人顫栗的黑色肌膚的美女。奇羅總覺得在哪里看過她,而且並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到底是在哪里丶在何時見過她呢?

無論如何,奇羅倒是很熟悉剩下的兩位。

兩人並肩跑了過來。

其中一人將高級訂制服的華貴開襟綁帶長袍反穿,及肩的黑發隨風飛舞,帶著藍色的黑瞳隱藏在丹.羅森的嶄新墨鏡後方,以宛如疾風的速度前進。

另外一人的金銀色發絲散亂,她絲毫不在意身上以黑紅白三色搭配成的連身圍裙裙擺掀了起來,反而發揮了與清純可憐又帶有飄渺感的容貌完全不相稱的身體能力,踏著如羚羊般輕盈的腳步前進,速度完全不輸給主人。

兩人不一會兒便追過了奇羅和安佐潘卡羅。他們與我方擦身而過。這時,其中一人的墨鏡在空中飛舞,而他整理得相當整齊的八字胡確實浮現了微笑。

「老頭子退下吧!」

能夠對潘卡羅家族的首領說出這種話的人,就只有他。

強.杰克.頓裘克。

老爸一邊目送這年紀比自己小許多的難得友人背影,一邊有些呆然地喃喃白語。

「你對我而言,真的是小丑啊。」

奇羅深有同感,只能點頭稱是。不只是奇羅,在場的任何人,應該就連逃到火焚谷聖堂附近的敵人,也都只是默默地看著他們。大家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們。

眼睛被縫起來的女人雖然還在發出慘叫扭動脖子,但肉塊又開始繼續活動。它又開始重複這邊膨脹丶那邊凹下去的動作,紫色的荊棘不停地捕食人肉丶流出紫色膿液,而新觸手的芽又開始冒了出來,原本癱在地上的觸手又重新恢複了力氣。而且總覺得肉塊身上有如腳的部位又開始前進了。如今,長寬皆有十美迪爾以上丶或是搞不好有十五美迪爾以上的巨大怪物往這邊靠了過來。更何況,觸手正從上方從前面從右側從左側襲擊而來。這簡直就像是肉塊的海嘯丶或是肉塊的豪雨。

裘克和他的女侍克羅蒂亞,卻完全不往旁邊看,只是一心一意往前奔。

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

甚至無法碰觸他們。

他們越來越靠近。

十五美迪爾。

十美迪爾。

五美迪爾。

奇羅在這個時候才首次日擊,那是他懷抱淡淡初戀的對象。奇羅從未見過有其他女人比她還要美麗。她由金銀色點綴丶是專屬於強.杰克頓.裘克的女人。但是,仔細一想,奇羅也沒有自信可以正確說明他們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豈止如此,奇羅就連她是「何方神聖」都不清楚。他這才想起了這個事實。

「克羅蒂亞!」

「是,主人。」

裘克從腰間的刀鞘中拔出長劍,克羅蒂亞則停下腳步。裘克在克羅蒂亞稍微前方的位置屈膝丶變成半跪姿勢往前一刺。他面對從四面八方而來的觸手,一刺再刺丶不停地刺。他在克羅蒂亞的四周以高速丶複雜到眼睛無法清楚捕捉的程度丶但卻又依循一定的道理而沒有一絲多餘的步伐繞圈,刺中所有的觸手。「千之貫通」,據說被這個魔導王時代秘寶刺穿的人,會感受到有如雷殛般的沖擊。事實上,當裘克的刺擊正中觸手時,就會喀喀地飛濺出細微的電光,絕無誇大其詞。那些沒有被斬斷的觸手之所以會失去力氣垂落到地面上,都是多虧了那把長劍的特殊效力吧。盡管如此,他的動作到底怎麼辦到的啊!比起秘寶的威力,奇羅反而更加在意裘克本身。奇羅雖然明白他的步伐依循一定的道理,但奇羅卻連「道理」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即使如此,他還是感受到了。他那個步伐,一定不是較好的,而是最好的,彷佛是在高達數百次丶數千次的練習下所完成的動作一般。奇羅不禁看得出神,甚至忘記注意克蘿蒂亞。等到他回過神來,才驚覺克羅蒂亞的全身已經被那個包圍起來了。

那看起來像是黑煙。換句話說,如果說有黑煙的話,那也可以說有如黑霧般的東西。不過,那當然不是黑煙也不是黑霧,那是從克羅蒂亞身上散發出來的東西。雖然這樣說很奇怪,但看起來就像是這樣。那個從克羅蒂亞身上散發出來,或說是克羅蒂亞產生了它丶然後包圍克羅蒂亞丶如螺旋般越升越高丶漸漸凝固慢慢地變成了某個形狀。

是鐮刀。

在搞不好有四美迪爾長的巨大刀柄前方,備有猙獰而彎曲的刀刃,形成一把與克羅蒂亞的身體明顯不相稱丶散發出微微綠光丶過於巨大的凶惡黑色長柄鐮刀。

「『縱斷』!」不過,克羅蒂亞彷佛完全沒有感受到一絲重量地輕舞那把大鐮刀。她追過裘克,邁出三丶四大步,然後揮舞鐮刀的動作,看起來就像使用菜刀一樣輕松。但鐮刀所帶來的破壞卻非比尋常,跟菜刀完全不一樣。鐮刀發出了只能用嘶唦喀喀喀喀喀來表現的奇妙淒絕聲響。與其說鐮刀砍斷了肉塊,不如說鐮刀一點一點地削下肉塊。從肉塊下方的傷口中噴出膿液,降在那一區上。克羅蒂亞接著立刻把大鐮刀橫向一揮。「『薙倒』!」那個怪聲響又再度回蕩在空中。大鐮刀將剛剛的傷口沿水平方向鋸開。如此一來,那已經不是傷口,而可以稱為洞了。肉塊開始顫抖,發出了撐不上是聲音的聲音。禍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

接著,接下來又是一擊。

「『鎖縛』!」克羅蒂亞往後一跳,讓大鐮刀的柄立在地面上。於是鐮刀整個崩解,有如沙堡一般瓦解。不過,大鐮刀並沒有消失。崩解的大鐮刀化作黑霧,接著馬上變成了其他的形體,從克羅蒂亞的雙手開始纏繞丶然後慢慢延伸變長。果然是帶有綠色光芒的丶黑色鎖煉。那跟克羅蒂亞的手腕一樣粗的鎖煉,一定有數條丶喔不丶是數十條。鎖煉開始纏繞肉塊,用力束縛住。剛剛差點要開始暴動的肉塊受到束縛,無法動彈。「主人!」到此為止都只是准備工作,如今才輪到主角出場。

那就是強.杰克.頓.裘克。裘克竟然跳到鎖煉上,開始在上頭奔跑。他往前奔跑,往上奔去。奇羅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心想,這不一樣,不一樣啊。這是完全不同的世界吧?這是我完全陌生的世界啊。而且應該不只我這麼想,喬瑟夫丶哥哥們丶卡爾羅丶就連老爸一定也是如此。這並不是力量或氣勢的問題。總之就是不一樣。就像人類無法如鳥一般飛行,但並非因此鳥就比人類優秀,而老裘克和克羅蒂亞也是如此。他們跟我們不同,他們活在另一個世界當中。

住在另一個世界的裘克,最後終於或許應該說,相當輕松地爬到了肉塊頂端。

奇羅也明白裘克想要做的事,這是任誰都可以想到的攻擊方法。但是,能否做到又是另一個問題了。即使想做,卻會因為辦不到而感到困擾。如果可以輕松做到,就用不著這麼辛苦了。不過,這是奇羅他們的狀況。裘克則不同。他成功了。

目標是頭部。

額頭正中一支箭丶雙眼被縫起來的女人頭部。

裘克輕松地將肉塊當成踏板,反而優雅地跳了起來。

瞄准目標的「千之貫通℉刺擊起來可說是神速。

原本應該喀地一聲電光四散。

但卻沒有發生。

「什!」

女人的頭部消失了,沉下去了。不丶正確來說應該是被吸進去了。女人頸子以上的地方,咻地一聲被吸入肉塊當中。「千之貫通」刺了個空。而幾乎在同一個時刻,肉塊的表面開始波動,讓裘克的處境變得比站在面對大風大浪的船上還要險惡。裘克平衡不了而摔了下來。他在肉塊上彈跳,跌落下來。「啊!」本以為心髒會就此停止,不過克羅蒂亞的鎖煉立刻離開肉塊,纏繞住被拋到空中的裘克身體。不知道是在這一瞬間丶在那之前丶或是在那之後。「『羽散』!」鎖煉又變成了其他的東西。這次是黑色的羽毛。比真正的羽毛還要大的黑色羽毛大量地飛散。裘克被黑色的羽毛包圍住,就這樣以稱不上是落下的速度降落,平安回到地面上。出事的人,反而是克羅蒂亞。

克羅蒂亞看到裘克平安著地之後,就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倒在地上。

裘克似乎早就預測到這個狀況似的,他立刻抱起克羅蒂亞,邊跑邊呐喊。「撤退丶安佐!再這樣下去只會白白犧牲!我叫你撤退!」站在奇羅正前方的老爸只在一瞬間內躊躇了一下。僅僅只有一瞬間而已。奇羅絕對沒有質疑那一瞬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在這段時間內,一度消失在肉塊內的女人頭部,又在跟剛剛不同的地方出現在感覺比剛剛稍微前面一點的位置,這件事也的確是事實。老爸一邊環顧周遭一邊大喊。「撤退了!不要回頭!專心往回跑!撤退丶撤退!」和肉塊上的女人頭比起來,不知道是誰比較快呢?

「MelgZelgRevNav遠炎近火KreyBrey動亂炮危黃回回JenRenD」

RyyyyyyyyyyShhhAhhhhhhhRyyyyyyyyyAhhhhhh.

眼睛被縫起來的女人,應該跟肉塊上的嘴巴同時各自唱起了不同的內容。

潘卡羅家族的全員,在首領的命令下開始撤退。就在這個時候!

四處傳來轟隆隆的爆炸聲。彷佛是只剩下最後一口氣的太陽突然活了過來一般。但是,那是很小的太陽。而且,還有好多顆。

是火。是火球。喔喔。嗚喔喔!好熱。煙霧彌漫丶火花四散。火在燃燒。有人燒起來了。有好多人丶好多人,逃到一半的兄弟們在燃燒,發出燒焦的味道。那是血與肉燒焦的味道。就算幸運沒有被火球直接命中,卻會被卷入身旁的火炎中。奇羅步履蹣跚,差點一屁股坐到地上。「奇羅!你是笨蛋嗎?快逃啊!」在老爸的喝叱之下,奇羅的雙腳總算恢複了力氣。沒錯。快逃。我要逃走。如果不逃走,就會死。就會死掉。可是,老爸呢?老爸正以右手拿的摩德洛爾刀為拐杖,左手按著膝蓋。老爸的左膝在過去被曼夫雷德一家綁架監禁時受到拷問而被破壞得體無完膚,之後也沒有好好接受治療,所以幾乎派不上什麼甩場。他今天卻以這樣的膝蓋,如年輕時一般作戰。他奮勇作戰,太勉強自己了。奇羅想讓老爸扶著自己的肩膀,卻被老爸拒絕了。「閃開!夠了,你快逃吧!」「可是!」「──安佐丶你!」穿越火炎而來的人,正是裘克。克羅蒂亞則躺在裘克的雙臂中,似乎失去了意識。老爸看到之後,便對裘克怒吼:「你也一樣!趕快帶克羅蒂亞小姐到安全的地方去!」「閉嘴丶克羅蒂亞是我的」「她是你很重要的女人不是嗎!我這雙眼睛可沒有瞎到那種地步!快走!」裘克滿是殺氣地瞪著老爸,嘴角也不停顫抖。就在這時,四處的火焰又轟隆隆地卷了起來。「嗚」「嗚哇哇啊!」「咳!」火焰甚至在很近的地方燃燒。奇羅他們都失去了平衡。老爸不禁大叫:「快走,強.杰克.頓.裘克!我不想再受你照顧了!」「隨你便,老頑固!」裘克轉身離去,不再回頭。奇羅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不知道該怎麼做才最好。因為他是笨蛋嗎?是這樣嗎?可是,又不可以對老爸見死不救。絕對不可以,是吧?所以說吧?

火焰在爆炸。現在的情況下,如果沒有被直接擊中,只能想成自己運氣好而已。煙霧也很大,聲音也很嚇人。在這當中大家卻聚集過來。烏果丶只穿一條內褲的尼諾丶喬瑟夫.贊尼尼丶卡爾羅博西丶伊比茲丶里克,還有其他的兄弟們。老爸因此勃然大怒。好久沒看到老爸這麼生氣了。「你們到底在干什麼,這群白癡!全部伸長脖子聚在一起想等死嘛!聽好丶這是命令!快逃!活下去!卡爾羅,你曾經說過吧!如果我叫你死你馬上就可以去死!那麼我叫你快逃!讓這里的夥伴們成功脫逃給我看吧!」奇羅打從心底覺得相當佩服,卡爾羅死到臨頭還是毫不慌亂,他雖然露出一副親手殺死雙親的表情,卻一邊回答:「好的。」一邊頷首。然後,他拖著伊比茲和里克,強迫兄弟們撤退。他的態度就是一副如果現在不撤退我就殺了你的樣子。可是啊,不好意思啊,卡爾羅大哥。我們果然跟卡爾羅大哥不同,我們是不肖子啊。沒錯吧?卡爾羅大哥也明白這一點,所以才會放過我們吧?

「那,烏果哥哥,那邊就拜托你了。因為我的左手已經完蛋啦。」「是嗎?我知道了。那尼諾,那邊就交給你羅。」「呼。了解。不過,奇羅,你那個右手,派得上用場嗎?」「不要緊的。它比只穿一條內褲的哥哥還要有用喔。」「啊啊,喬瑟夫也來幫忙。」「當然,少爺。」大家連成一氣,奇羅和烏果和尼諾還有喬瑟夫四人一齊扛起了老爸。「笨丶你們!想丶想干嘛!放我下來!」老爸雖然理所當然地發脾氣,但我們可是有四個人。我們無視於老爸的抗議,開始跑了起來。「混帳!你們,竟敢不聽父親的話!」「不不,我們是不成才的兒子啊。真的很抱歉啦!」「我的話,跟烏果或奇羅不同,並沒有不成才就是。但我確實不是順從的兒子。」「我簡直沒資格當長男啊。非常抱歉,爸爸。因此,我不能聽您的話。」「不不,我可不認為你們是這麼惡劣的孩子啊。再怎麼說,就算父親那邊有什麼問題,你們也繼承了那位母親大人的血緣啊。」「竟丶竟敢擅自!放我下來!我安佐.潘卡羅丶竟然被人扛起來搬運!」

唉,不用在意啦,老爸。家族當然很重要,想讓赤足地區的人都有工作也是件好事,我也不是在說自尊啊丶面子什麼的都無所謂不過我們,是一家人吧?這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吧?

所以,我們才會拚命的逃跑。火花很熱,在地上滾動的焦尸慘不忍睹,我被煙嗆個半死,左手現在也痛得要命,總之就是情況慘烈,但總之我們還是逃了。逃啊逃的,大家都不發一語,心

里只想著逃跑。只想要逃走,讓大家都活下來,大家一起再次複仇。至少我一點也不在意到底是什麼東西從後方追上來,我只看著前方。我心想,應該可以成功吧?我有這種預感。直到被大家扛起來丶唯一看著後方的老爸大叫為止。

「不行,有東西過來了!」

老爸應該說了類似這樣的話。我的確記得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之前聽過好幾次的咒文沒錯丶那應該是魔術的咒文,和現在這個聲音完全不同。難道是別的咒文?奇羅他們雖然不清楚,卻一起停下腳步回頭看。奇羅心想,啊,眼睛對上了。那是肉塊的眼睛。有如融化起司般的眼瞼深處,可以看見有如眼珠的東西在閃爍。肉塊則張開大口。克羅蒂亞砍的傷口,早就不知道消失到何方了。而黑紫色的口腔深處,有東西正在搖晃。那個,不知道是否能以藍色的火焰來形容呢?真是太可怕了。奇羅感受到了類似壓倒性力量的東西。而卡爾羅則從遠方喊叫著。奇羅甚至覺得可以聽見裘克的聲音。

他並不清楚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應該說,奇羅幾乎什麼也沒做。

因為在他展開行動之前,烏果丶尼諾丶老爸丶喬瑟夫都接二連三地撲到對方身上。奇羅不清楚大家的順序丶到底誰在誰的上方丶或是誰在誰的旁邊。他甚至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種事情,以及接下來到底還會發生什麼事情。奇羅的身體完全被壓在下方,他什麼也看不見。好痛苦。好可怕。真的可怕得不得了。於是奇羅並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忍不住大聲詢問:「為什麼!」

就在這之後。「父母保護自己的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轟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隆。「雖然你腦袋不好,但你終究還是弟弟,而我是哥哥啊。」好熱丶好熱丶好熱丶好熱。「原諒我身為長男卻只能這樣做。」「多保重。」這些,全部都是我的幻聽?我看不見。但是,我卻感受到可怕的火焰正在狂放肆虐。奇羅好熱丶好熱丶他陷入了灼熱的黑暗中。整個人好像快融化一般。但是,自己絕對不可能會融化。因為大家都在幫我阻擋火焰。奇羅只能理解這一件事情。不知道是誰,最後說了一句話。「奇羅,接下來拜托你了。」那就是叫我要活下來的意思,叫我要忍住。奇羅心想,自己絕不會死。我不會死,絕對不會死。我豈能一死了之。為了這個目的,奇羅就算逞強也打算繼續保持意識清醒。就算身帶燒傷以及其他的負傷,不管那些傷口多麼疼丶多麼痛丶多麼令人想流淚丶令人想要哭喊,我都會活下去。我會活給你們看。我會活著丶給你們瞧。我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我會活下去。就這樣,終於,有人把我拉了出來。那是我。是我的身體。在我身上的人是剛剛曾在我身體上方的人是剛剛曾守護我的人是但是,我這副身體,已經動彈不得了。我,還活著嗎?我不知道。我睜不開眼睛。「奇羅少爺!」卡爾羅?「喂丶里克!你想做什麼!快閃!」里克?我丶是?

8

我不認為這一切都是錯誤。

誕生於世。被制造成這副德行。無法完成被賦予的使命。被放逐出境。在海上漂流期間卻無法選擇死亡。漂流到赤足海岸上被璐卡發現。在蘿拉家受到照顧而留了下來。對於大家的溫情心懷感謝。渡過了一段很重要的時光。喜歡上大家。在潘卡羅家族中受到卡爾羅.博西和安佐潘卡羅的器重。還有家族中的所有人都善待我。

如果我想要切斷這些關系,隨時可以一刀兩斷。我並非做不到。而是我不去做。

這里待起來好舒服丶好快樂,有好多美好的回憶。我終於可以自然地展開笑顏,心中也不禁期待,或許,搞不好,我可以就這樣偽裝成普通人的樣子活下去。我可以變成人類丶能以人類的身分活下去。我想當人類,想以人類的身分在這個城市活下去。我想以人類的身分,陪伴在某個人的身邊,緊緊擁抱某個人,然後也被緊緊擁抱,一起互相分享,一起活下去。

我好後悔。

不管多麼後悔都不夠。

我明明就不可能辦得到。

我偽裝成人類丶說著謊言丶欺騙大家丶無論到哪里都拘泥在這一點上,結果我到底失去了多少重要的東西?

已經夠了。如果為了我的任性,而讓最重要的東西受到傷害,或是因此失去最重要的東西,那還是放棄吧。我得放棄才行。我明明就是這樣想的。

不顧卡爾羅的制止而往肉塊沖去的里克,對於事到如今仍未改變的自己,只感到十分愕然。或許因為自己正受到卡爾羅丶伊比茲丶還有其他熟人的注目吧?難道我還想要繼續說謊嗎?謊言已經完全滲入體內,無藥可救了嗎?結果我要比半途而廢還要不上不下。里克躲過觸手,接近肉塊用力一砍,只稍微被膿液噴到了一點。做出這種事,又會怎樣?我必須做的,並不是這件事。不對。這絕對錯了。

我必須終結一切。

哈維殺了蘿拉,老實說我不明白他的動機。不過,我知道有人在慫恿哈維。染血聖堂騎士團。沒錯,那些燒光紅線地區丶殺了一堆潘卡羅家族的夥伴丶殺了一堆無罪之人的敵人。敵人。可恨的敵人。紅底上的黑十字。敵人。我必須殺了敵人。我必須誅殺他們。敵人。敵人。他們的中樞就是那個。

「里克,回來!奇羅少爺還有呼吸!我們暫且撤退!里克!」

不用了。我不回去,也不回頭。卡爾羅先生,我也不聽你說的話,因為我馬上就聽不見了。我即將變化。不對,不是這樣,我只是恢複原狀而已。我要變回我自己,變回原本的我。我最擅長擬態了。那是我丶身為贗品的我最厲害的特技。我不認識我模仿的那個對象。那個對象,是那個國度的王子,真正的國王生下的最後的王子。我則被制作成王子的贗品。贗品不只我一人,還有好多位。我只是當中之一,前途有望的一人。我是擅長擬態的慰藉品王子候補。

可是,那只是擬態。終究只是擬態罷了。騙人的外皮馬上就會剝落。璐卡。啊啊,璐卡。我跟妳好像。妳似乎總是避人耳目,在深夜的海邊練習壓抑特殊的能力。我為了不要讓這張騙人的外皮剝落丶為了不要讓擬態失效,每天每天,每一個時刻都是特訓。我一直很害怕,我一直很膽怯。如果因為某些意外而讓擬態失效了該怎麼辦?如果原形畢露了該怎麼辦?

所以,我總是很穩重,總是保持微笑。我讓自己平靜下來,壓抑自己的欲望。我努力不要讓本性顯露在臉上,努力不要太過用力,努力扮演人類的樣子。因為,如果不這麼做,就會原形畢露。就會被人發現我是贗品丶會被人察覺我不是人類。

但是,我的右手已經開始變化了,左手也慢慢改變。抱歉,璐卡。我原本的肌膚並不白,而是灰黑色的。它不柔軟,而是硬的,相當堅硬。因為我是個混合物,所以並非常人可以一眼指認出來的生物。我總覺得自己像是隨便混合各種生物的特徵而制作出來的光是如此,我的整體非常不平衡,相當丑惡。至少如果人類看見了,一定會覺得很丑惡吧?我自己也覺得很丑。這就是我。我真是大騙子。我欺騙了大家。

我是為了作戰,雖然如此,卻好像要逃離什麼似的飛奔著。

這雙腳也正在褲管下變化吧?

我已經遠離肉塊了。我往火焚谷聖堂方向跑去。染血聖堂騎士團的士兵們,每個人看到我都嚇了一跳,甚至還有人因此讓路。就算他們沒有這樣,也抓不到現在的我。正在變化的我,與他們擦身而過。或者說,我飛越而過。我的臉一定也開始改變了吧?皮膚變成灰黑色,逐漸硬化。骨骼也慢慢改變。只有眼睛應該還是紅色的。只有眼睛無法改變。現在的我,應該已經稱不上是人類了。我現在無法好好吐出語言。我不是人類。

我是贗品。但是,我好想當人類。我往前奔跑,輕松甩開追兵,闖入火焚谷聖堂中。當這座建築物還被稱呼為奧斯特羅斯神殿時,我曾來過兩次。我知道,這里的構造並不複雜,只要穿越天花板又長又寬又高的石造走廊即可,追兵追不上我的。我獨自奔跑著,身上穿著的人類服裝已經變得有些緊繃了。我沒有脫掉它們,而是撕碎它們,將它們舍棄。我也不需要人類的武器,我的身體就是武器。我一邊跑著,突然想到,就算如今有人看到我,也一定不會發現那就是我。璐卡丶拉恰丶喬治丶史黛拉丶泰德丶安娜丶咪咪丶卡爾羅先生丶伊比茲先生。任誰都不會發現吧?他們不可能認出來的。既然如此,我到底丶是誰呢?

或許,我正是為了尋求這個答案,所以才一直跑著。

我為了找尋答案而爬上好長好長的石梯。

前方就是禮拜堂。那是沒有牆壁丶僅僅只用數十根柱子支撐天頂,能夠一覽無限寬廣大海的「大祈禱亭」。

我一腳踏入那里。

太陽已經沉入地平線的另一端。

僅僅染紅了一點點西方海面。

海風吹拂著。

雖然天色應該暗了下來,但對我來說卻沒有關系。我的眼睛確實捕捉到了單膝跪在「大祈禱亭」的中心丶雙手合十丶頭低下來的人類身影。在那個人身旁,有一匹高大的黑鹿毛馬。馬好像也跟人類一起獻上祈禱般丶或者應該說好像為了不要妨礙人類祈禱般靜止不動。這里好安靜。浪聲丶風聲丶還有追兵的腳步聲,我都已經聽不見了。是時候來做個了結了。不,開始演奏終曲吧。我努力模仿人類的聲音。

「你是丶猶大爵士吧?」

人類一語不發地站了起來。

他面向這邊。

敵人。

這是敵人嗎?

他的年齡無法讓人一日了然。看起來像是三十歲丶也可以說是四十歲。五官輪廓相當端正。與其說是騎士,不如說有著貴族般的風貌。但是,在柔和當中,卻帶著嚴肅感。他那往前直視的眼神雖然讓人感到堅強,卻又帶著溫柔。這是敵人嗎?他身上刺繡精致的外套丶紅黑色的鎧甲丶以及背上背的大劍,的確每一件看起來都像是逸品,沾染上戰爭的氣息和鮮血的氣味。但是,這就是敵人嗎?就是這位男人嗎?

「我知道你將到這兒來。」

他低沉的聲音,也出乎意料地悅耳。

「汙穢者啊,的確,別人稱呼我為猶大爵士。我的名字是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我是聽從羅榭的聲音丶以羅榭之名進行『制裁』之人。」

里克曲膝將重心放低。我知道你將到這來?為何?汙穢者。為什麼他要這樣稱呼我?里克有好多疑問。不過,算了。沒關系。我要殺了這個男人。我這雙手比鋼還要堅硬。長長的爪子甚至可以撕碎鐵板。猶大爵士。亞隆茲.尼德魯斯比亞。我要殺了這個男人。

「光是殺了我一人,『制裁』是不會停止的喔。」

「如果丶只殺你一人還不夠丶的話我會在丶殺了你丶之後殺死其他人殺光所有人。」

「這是為了愛嗎?為了幸福嗎?為了複仇嗎?」

看到猶大爵士輕輕舉起右手後,馬匹慢慢地走到他身邊。猶大爵士撫摸馬腹,並且拿起掛在馬鞍旁如長槍一般的東西。那個東西看起來十分老舊,表面全都雕刻了各種細細的花紋,與其說是實戰用,不如說比較像是儀式專用的物品。重點是它那有如闔起來的傘般形狀的尖端,並沒有尖到足以刺殺人。更何況,尖端上方還開了八個小洞,不知道這是不是為了裝飾用?

「汙穢者啊,你錯了。我明白,我聽得到」

接下來猶大爵士彷佛真的在傾聽從遠方傳來的聲音似的,他的視線在空中游蕩,旋即立刻產生變化。他開始顫抖。猶大爵士的全身開始不停顫抖。不僅如此,他的頭發也全部豎立起來。他不但翻出白眼,就連牙齒也因為緊咬在一起而發出嘎啦嘎啦的聲響。「啊啊。啊啊我聽得到」猶大爵士笑了起來。「我聽到羅榭的聲音。我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我看得見!」

里克立刻展開行動。這是因為猶大爵士把長槍的尖端對准了里克。不,如果只是這樣,應該沒必要展開行動。那把長槍最多兩美迪爾。里克和猶大爵士中間相隔了約五美迪爾遠。盡管如此,里克的身體自行作了反應。他想要閃躲,因為長槍變長了。不對。那不是長槍本身,而是從本以為是裝飾的小洞中射出了有如光的聚合體般細長的東西,直接以里克為目標飛了過來。好快。由於事出緊急,所以里克來不及閃躲。「嗚」腹部嗎?並不是腹部正中央,而是稍微偏左的地方。光。那是光。光之長槍。那個武器灼傷了我。血。是血。我也會流血。我的血,是紅色的。簡直就跟人類一樣。盡管我並不是人類。

光之長槍突然消失不見,里克差點要跪到石地板上,不過他總算是忍住了。

「來吧。汙穢者。我要救贖你。」

「什麼丶救贖!」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我又不想被救贖。我只是只是想要守護而已。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了。我在想我應該要做什麼,在想我應該能夠做什麼,結果一切都太遲了。我應該要早點下決定才對。我很清楚丶很後悔。可是,這樣應該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我要殺,我要殺了猶大爵士,接著要殺了那個肉塊妖怪,還要殺死其他的騎士。我往前跑,一點也不覺得痛。我的速度很快。因為我不是人類啊。我假裝要以放低重心的姿勢往前沖,卻突然跳了起來。人類的肉眼無法追上我的速度。猶大爵士的雙眼,只會看見我像突然消失在眼前一樣。換句話說,或許我的殘影瞬間烙印在視網膜上也說不定。我從空中襲擊他。我要殺人,要殺死敵人。我要殺了猶大爵士。然後,我必須實踐諾言。我有約了。我可不能背叛諾言。我要趁現在解放所有凶暴的力量。我的全身都為了這個目的而調節,肌肉也鼓成好幾倍大,灰黑色的皮膚上浮起無數條筋,爪子和牙齒也不停伸長。我化為殺意的聚合物,發出如猛禽般的怒吼。「S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

我跟璐卡約好了。

我要一直陪在她身旁。

我一定會回去的。

我一定會偽裝成人類的樣子,回到妳的身旁。

如此一來,妳能不能緊緊擁抱我呢?

雖然我是騙子,但是否可以請妳擁抱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