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王都烈焰 第五章 王位繼承人

冷颼颼的濕氣附著在石壁上。

在一間承受不到溫暖的陽光的地下室中,足足有成人的兩手合抱起來那麼粗的巨燈照亮了十加斯(約十公尺)見方的房間的中央部分。

幾個棚架上列著書籍、藥劑及法術所使用的各種物品。有老鼠的胎兒、毒草粉、固體硫黃做成的蠟燭,也有被切斷的浸在酒精中的人手。

銀假面站在石板上。他雖然是客人,但是卻沒有受到多好的禮遇。房間的主人是一個穿著暗灰色長袍的老人,他坐在橡木做成的椅子上,他說話的聲音就像是長了鐵鏽的車輪磨擦的刺耳聲。

“請恕我坐著跟您答話,你知道在平原上起霧,是多麼耗費精力的法術。”

“不過你好像還有足夠的力量說話。”

銀假面冷冷地批評。

“不說這個了,你特地把我叫來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哦,這個嘛!”

老人干涸的聲音中帶著些許的音律。

“對你可能不是個好消息,卡蘭死了。”

銀假面在一瞬間僵硬了身子,兩眼散發出來的光芒愈發咄咄逼人。他沒有提出反問。

“如果他為安德拉寇拉斯王竭盡忠義的話,就可以集榮譽于一身,好好地當一個帕爾斯的武將活下去,結果就因為加入了你的行列而斃命,真是悲哀啊!”

銀假面對老人虛情假意的同情一點都不在意,他壓低了聲音說道:

“卡蘭對我是盡忠盡義了。我有責任要照顧他的遺族。”

然後他吸了一口氣。

“是誰殺了卡蘭?我要為他報仇。”

“這我就不知道了。告訴你吧,我的力量要完全恢複可要花上一整年的時間哪!”

“好吧!反正一定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和其同黨的傑作。這樣一來,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就把自己的生路給縮小了。”

銀假面對著看不到的某個人做出了這樣的警告,干瘦的老人用奇怪的聲音笑著說道:

“喲喲!真是不吉利啊!不知道對誰來說是最不吉利的哪!”

如果銀色面具可以做出表情的話,這個時候,它的所有人一定感到不愉快。

可是,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和老人相對時的不快感了,所以他仍然保持著平靜的態度。

“倒是你自己要小心一點了。與你敵對的人來到附近了。”

“跟我敵對的人?”

警戒的神色從銀色面具中投射出來,在老人滿是皺紋的臉上迸開來。

“安德拉寇拉斯的兒子嗎?”

“不,不是。不過,是他身邊的人,或許就是下手殺卡蘭的人。”

老人用迷茫的眼神睨視著無言地站在面前的銀假面。

“如果你想複仇也可以,只是對手不只一個人。”

“不管幾個人都是一樣的。”

“如果是一對一的決斗還好,但是要盡量避免一對二,就算你的劍術再怎麼高超,要同時對付兩個高手還是太勉強了。”

“……”

“世界上的強者不只你一人。帕爾斯的太陽不是專為你一個人大放光芒的。”

銀假面雖然點了點頭,但是看來半像是形式上的,半像是反射動作似的。

不久,銀假面站了起來離開地下室,老人打開了男人放在桌上的牛皮小袋子,數著金幣的數目。或許是不怎麼在意吧?老人漫不經心地把露出來的金幣放進抽屜里的,嘴里絮絮叨叨地念念有詞。

“就把那小鬼當成金幣好了。要讓蛇王撒哈克複蘇是需要足以覆蓋整個帕爾斯大地的鮮血的。反正是撒哈克大王的餌食,那麼,帕爾斯的國王是誰也就無所謂了。”

老人舉起一只手,拉下了從天花板上垂掛下來的繩子。一張畫在古舊羊皮上的畫就卷掛在壁面上了。

一個戴著王冠,有著淺黑色臉龐和紅色眼睛的男人的肖像出現在老人面前。老人以不同于對銀假面時的謙恭態度對著畫像行了一個禮。

“我主撒哈克啊!請您再等一下吧!您的仆人為了讓主人您再度降臨這個世界正日夜不停地努力……”

這個國家中,大概沒有人不知道蛇王撒哈克名字的。撒哈克就是古時候支配整個世上,極盡凌虐能事的魔王的名字。他用鋸子把賢王加姆希德殺掉,把其尸體切成肉片撒到海上,奪取了所有的財富和權勢。

撒哈克的兩個肩膀上長出了兩條黑色的蛇,這就是“蛇王”之名的由來。這兩條蛇以人類的腦為食。

在撒哈克在位期間,每天都有兩個人被殺害,不分貴族或奴隸,然後把他們的腦子拿來喂蛇。

這種恐怖的治世持續了千年之久,世間一片荒涼,人們被銬著恐懼的枷鎖出生,然後又帶著絕望的頸圈走向死亡。經過四十個世代的交替,蛇王支配的時代終于結束了,帕爾斯王朝于焉開始。

老人用崇拜的眼神注視著肖像畫中的那兩條蛇從撒哈克的肩膀抬起鐮刀形脖子的梯子好一會兒。然後他擺動著他那枯瘦的身體,仿佛深海中奇怪的針似地在冷冷的空氣中回游著。不久,他張開了像岩石的裂痕似地嘴唇。

“古爾干!”

“古爾干!”

老人焦急地呼叫著某個人。

“是,尊師,我就在這里。”

回答的聲音從房間陰暗的一個角落傳過來,然而卻看不到答話人的身影。老人卻一點也不在意,略帶性急地下令道:

“立刻去把他們六個人叫來!自從亞特羅帕提尼會戰之後,已經有十萬個士兵和人民死亡了。可是,這還不夠!帕爾斯的人民有兩千萬,至少要有一半的人要把血獻給大地,否則我們的主人撒哈克大王是不能再重生的。”

“立刻嗎?”

“盡可能地快!”

“遵命!弟子會遵照尊師的吩咐。”

聲音急速地消逝,仿佛溶進了構成空氣的微粒子中。老人無言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眼睛和嘴角露出了一抹不吉的微笑。

“我要對那些阻撓蛇王撒哈克榮光的人們下詛咒……”



就像市場再度開張一樣,王都葉克巴達那在被魯西達尼亞軍占領之後雖然開始恢複了原有的秩序,但是,殺戮之後所流的血卻看不出干涸蛛絲馬跡。

城內因暴動而陷入一片混亂當中。呼應魯西達尼亞軍入侵的奴隸們認為理所當然地可以拿到他們應得的報償,然而,魯西達尼亞軍卻巧妙地推翻了自己的承諾。

“這些財富都歸于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哪有可能落入你們這些人手中?”

在某一段時期得以闖入貴族和富豪的宅邸,貪婪發享受複仇快感的奴隸們又被魯西達尼亞軍趕回以前他們被禁錮著的奴隸小屋去,並且被上了鎖。而他們的抗議只招來了毒打和怒罵聲。

“蠢材!身為集榮光于一身的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信徒的我們,豈有道理和你們這些下游又是奴隸的異教徒分離成功?別傻了!”

“約定不是這樣的!當初不是說當魯西達尼亞人進入王都的時候就會解放奴隸嗎?”

“我們沒有必要遵守和異教徒的約定。難道你們會和豬和牛約定事情嗎?”

于是,奴隸們的未來和他們的過去一樣完全被剝奪了。

富人不再當道,這一場從大陸西北端的魯西達尼亞橫掃到帕爾斯的暴風雨是非常公平的。

愈是擁有應該失去的東西的人愈是被剝奪得一干二淨,貴族、神官、地主、富商們被毫無慈悲可言的暴力,強行奪走了以前他們用毫不慈悲的法律和權力強奪豪取來的財富。對他們而言,黑夜才剛剛開始。

“殺呀!殺呀!把邪惡的異教徒都殺光吧!”

大主教強·波坦像干涸的砂地一樣渴求著人們的鮮血。他的狂熱一天高過一天,一日深似一日。

“神的榮光因異教徒們的血益發增加其光輝。不要對他們慈悲!因為讓一個異教徒活著分食物,擁有正確信仰的依亞爾達波特的信徒們所應該擁有的食物就會被多分掉一份。”

但是,當然不是所有魯西達尼亞軍的三十萬大兵都有著和波坦大主教一樣“撲滅異教徒”的熱情。

參與國政的武將和文官們都知道的目的是從征服和破壞中重新建設和支配。

王弟吉斯卡爾也曾這樣喚起大家的注意。一般的士兵們都已厭惡了流血的尸臭了,甚至還有人接受賄賂幫帕爾斯人要求饒命。

“這個人和他的家人們都說要改教。那麼不如饒他們一命,讓他們也服侍我們的神吧!”

“這是欺騙的改教!”

面對這樣的要求,波坦只會跳起來大叫。

“不經由拷問而要求改教的人都不能信任!”


由于波坦是這樣的人,所以他看到帕爾斯王妃泰巴美奈的眼神也充滿了不屑。

“帕爾斯王安德拉寇拉斯的王妃當然也得不到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恩寵。她只是個被詛咒的異教徒。為什麼不趕快把她處以火刑?”

波坦對著國王這樣逼問,伊諾肯迪斯七世顧左右而言他,拼命地躲避他的矛頭,總是無法將他想和泰巴美奈結婚的事情說出口。

“或許神也會因此感到憤怒,但是在這之前,您得先說服波坦主教啊,哥哥。”

王弟吉斯卡爾說的是有道理,然而,面對王兄那雙依賴的眼神,吉斯卡爾卻佯裝不知,他並不想代替哥哥去說服波坦。

原本他就對哥哥那種一遇到困難就推給他去解決的懦弱個性感到厭煩了。是他自己要結婚的,有困難不是應該由他本人去解決的嗎?

吉斯卡爾會這麼想當然不是為了哥哥好。他是在等待哥哥對波坦的憎惡感凌駕信仰心的那一天的到來。

一個王宮中的廣大中庭鋪著裝飾用的瓷磚,到處都有獅子噴泉、橘樹和白花崗岩建的亭謝。

這里雖然曾經被帕爾斯的貴族和宮廷奴隸們的血所汙染,但是,血跡已經被抹淨。即使無法恢複到昔日的華麗光彩,但是也沒有肮髒的感覺了。

這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伊諾肯迪斯七世瞞著大主教私頒命令的結果,因為在面對這個中庭的一個區域里軟禁著一個婦人。

形式上雖說是軟禁,事實上這個婦人際有連魯西達尼亞的名門女人們也可望不可及的豪奢生活,這個異教徒婦人就是帕爾斯王妃泰巴美奈。

伊諾肯迪斯七世每天一定造訪這個面對中庭的區域一次,主要是為了求見泰巴美奈。

泰巴美奈總是蒙著黑紗不發一語,原應為一個高高在上的征服者的魯西達尼亞國王,每次也只是問些“有沒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之類言不及意的話,然後為了不被波坦發現又匆匆地離開。然而,在進入十二月的某一天,伊諾肯迪斯七世卻像等著對方贊賞地挺著胸膛高興地說道。

“過了年,我就不是國王,而該稱為皇帝了。”

合並舊魯西達尼亞、馬爾亞姆、帕爾斯三國建立起新魯西達尼亞帝國的皇帝伊諾肯迪斯,他就再也不是單單一個國家的國王“七世”了。

“所以,泰巴美奈王妃,世人一定覺得皇帝需要一個皇妃。而我也這麼覺得。”

“……”

魯西達尼亞國王不知道泰巴美奈的沉默意味著什麼。到底是否定呢?還是肯定?或者是在等待什麼?

伊諾肯迪斯七世不明白。在這之前,他是一個生存在單純世界的單純男子。對他來說,這個世界就像善和惡、夏晝和冬夜一樣地明顯區分而已。這個已經不年輕的國王現在驀然感受到有很多事情是人們所無法測度和掌握的。



這一天,在王都的南門前廣場舉行固的焚書儀式。被視為應該燒毀的“邪惡的異教書”高達一千兩百萬卷,皇家圖書館完全被淘空了。大主教波坦在成堆的書籍和旁觀的人群前大聲叫嚷著。一個對學術有興趣的騎士勇敢地或者該說是無謀地,對焚書提出了異議。

“縱然是異教的書籍,但是在不經過研究的情況下就將這麼貴重的書籍都丟到火中去未免太可惜了吧?就算要燒,也要花費相當多的時間判斷其價值之後再動手也不遲啊!”

“冒瀆者!”

波坦踐踏著地面。

“如果這些書籍所記載的事情和依亞爾達波特的聖典是一樣的話,光是聖典就足夠世人享用的。如果記載的是反聖典的文字,那麼一定是根據惡魔的好智所寫出來的,我們就必須加以銷毀。不管怎麼說都應該燒掉!”

“可是,連醫學書都丟到火里……”

嘴邊被狠狠地打了一記耳光,騎士不禁腳下一個踉蹌。

“打從心底尊敬依亞爾達波特神的人不會受到病魔的侵擾。會患病的人一定是心中包藏著邪惡的種子而受到神的懲罰!即使是一國的國王。”

波坦把狠毒的眼光射向坐在遠處寶座上的國王,然後以更大的音量叫喊著:

“即使是一國的國王,如果產生了想娶異教徒的女人為妻的邪念時,病毒就會形成一根神仗鞭打驕矜的人!有邪心的人,趕快反悔吧!”

伊諾肯迪斯七世鐵青著臉,顫動著他那松馳的身體,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劇烈的不快感使然。站在一旁的王弟吉斯卡爾對事情的進展感到極度的滿意。對他來說,這應該是一個值得慶幸的征候。

波坦舉起了一只手,堆積如山的書籍被澆上了油,丟下了火把。

火焰立刻猛烈地竄生起來,把一千兩百萬卷書籍都吞進火吞當中。從帕爾斯建國以前到建國之後的一千年所蓄只起來的人類思維和感性的記錄,完全被入侵者的神所埋葬了。

曆史、詩歌、地理、醫學、藥學、哲學、農事、工藝……。一本書在完成之前所必須投注的無數人力和熱情都在火焰當中化成灰了。

雖然被魯西達尼亞兵的鐵甲軍隊所擋,在一旁觀看焚書整個過程的帕爾斯人仍然發出了經過壓抑的憤怒和悲哀的聲音。

兩個戴著深深地蓋住眼眉的頭巾的高個子男人混在群眾當中目睹這一切景象。身高微微矮些的男人帶著痛苦的憤怒聲音低聲說道:

“姑且不論財物都被他們掠奪一空,連一個國家的文化也被燒毀殆盡。這種行徑已經不是用蠻人這個字眼就可以形容的。簡直是無知的猿猴!”

“看看那個指揮焚書行動的大主教!竟然快樂地手舞足蹈。”

“讓我殺了那個叫波坦的男人!國王和王弟就交給你了,聽好,達龍,那個家伙就交給我了。”

“好吧!”

這兩個人正是達龍和那爾撒斯。

兩人沒有看完整個焚書的過程就離開了了城門前的廣場,走向半像是迷宮的低窪地區。

姑且不談對焚書行動的憤怒,他們必須盡快搜集安德拉寇拉斯王和泰巴美奈王妃的情報。

“所謂的依亞爾達波特,在古代的魯西達尼亞語中是‘神聖的無知’之意。”

一邊走著,那爾撒斯一邊說明著。

根據他們的神話記載,人間原本是個常春的樂園,人們在沒有苦惱和疑惑之下過著幸福的日子,但是,就在人們咬了一口神明所嚴禁偷食的智慧之果之後,人類就被趕出了樂園。對那爾撒斯而言,這是個令人不快的神話。

他認為這是一種把人貶低為豬的思想。一個對矛盾不抱著疑惑的人,一個對不正的現象不感到憤怒的人,根本連一只豬都不如。然而,為什麼許多宗教,包括依亞爾達波特教都說服人們不要疑惑不要憤怒?

“你知道嗎?達龍,他們之所以滅掉馬爾亞姆,入侵帕爾斯,都可以說是根據他們的聖典中所記載的內容所行動的。”

“你是說他們的神把帕爾斯給了他們?”

聖典上沒有明說是帕爾斯。可是,根據聖典的說法,他們的神答應把世界上最美麗、最豐饒的土地賜給信徒們。所以,以他們的立場來看,像帕爾斯這麼美麗而豐饒的土地當然就是他們的,而我們就成了不法的占領者了。”

“真是一派胡言!”

達龍重新戴上頭巾,自然地把覆在額頭上的頭發往後攏。

“那麼,魯西達尼亞人是衷心地相信他們的神了?”

“這個嘛,到底是信仰呢?還是以信仰為口實,把自己的侵略正當化了呢?”

如果是後者,或許還可以站在和魯西達尼亞相同的立場,以外交的方式來解決。如果是前者,那麼,除非竭盡全力把魯西達尼亞人打倒,否則帕爾斯人本身是無法生存的。不管怎麼說,都應該想出一個打敗他們的方法。

“有幾個方法可以擺布帕爾斯人。”

為了幫助答應讓他做宮廷畫家的王子,那爾撒斯竭盡所能在想辦法。

“譬如,以王子名義解放帕爾斯所有領土內的奴隸,如果跟他們約定廢除奴隸制度,而其中一成的人有武器,就可以編成五十萬的大軍。而在這種情況下,自給自足就是一個大前提了。”

有道理。達龍點點頭。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就無法期待現在擁有奴隸的領主和貴族們的支持了。因為不會有那種明明知道我們會造成他們的損失,卻還願意站在我們這邊的大好人。”

“你不是身為戴拉姆的領主卻也解放了奴隸,歸還了領地嗎?”

“因為我是一個怪胎哪!”

倒不如說那爾撒斯是有些自誇。突然,他的表情又變得極不愉快。

“而且,就算解放了奴隸,也不是什麼事都沒了,後面的事情才難搞呢!我們可不能坐在桌子前空想啊!”

大概是那爾撒斯親身的體驗讓他有這樣的顧慮。達龍也沒有再多問。那爾撒斯搖了搖頭,仿佛要重新整頓自己的情緒一樣,開始伸出手指頭數著打倒魯西達尼亞軍的幾個策略。

“可以用舊巴達夫夏公國的土地為餌引辛德拉上鉤。也可以潛入馬爾亞姆王國,鼓動企圖再興的王黨派起來活動,斷絕魯西達尼亞軍和本國之間的聯系。或者干脆就在魯西達尼亞本國工作,讓留在魯西達尼亞的王族及貴族覬覦王位。當然也可以煽動魯西達尼亞的近鄰諸國讓他們進攻本國。”

達龍不禁佩服地看著友人。

“你竟然想出這麼多奇怪的計策來。你果真和我這樣單純的武人大不相同啊。”

“能獲得帕爾斯第一勇士的稱贊實在讓人感到惶恐,不過,想出來的計策是有一百個,能實行的只有十個,而能成功的只有一個。如果所有在腦海中想的事情都能成功的話,就不會有所謂的亡國君了。”

他們兩人正要走進酒館。在亂世中仍然會有一些不會過時的買賣--妓院、屠場、收購戰利品和掠奪品的贓品店,還有出入其間可以一邊喝酒一邊談生意的商店。當然,在這種地方一定充滿了不負責任的流言,以及遠比在場人數還多的情報。

一個帕爾斯的士兵蹣跚著腳步從酒館里走出來。他應該是隸屬于卡蘭的一黨,宣誓對魯西達尼亞忠誠的人吧?大概有六成醉意的士兵撞上了原本要避過身的達龍的肩膀,士兵一邊高聲叱喝著,一邊窺視藏在頭巾下的臉。結果,他馬上變了表情。

“哇!達龍!”

士兵發出恐懼的慘叫聲,跳了起來,奮力推開周圍的人,沒命地奔逃。體內的酒精成份似乎一下子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那爾撒斯摸摸下巴感歎地說道:

“他不戰而逃,可見是很了解你的力量哪!”

然後,他們兩人跟在逃兵的後面。但是並沒有加快腳步緊追不舍,因為事先已經有了算計。

他們刻意拉開一段距離,走進了像迷宮一般的街道內部。串串的私語仿佛沿著建築物的牆壁四處流竄,監視的眼線毫不遺漏地追蹤著他們的身影。


那爾撒斯還沒來得及數到一千,就被四個士兵擋住了去路。

達龍在十幾歲的時候就獲得了戰士、獅子獵從的稱號,同時也是最年輕的萬騎長,甚至有人叫他“戰士中的戰士”。相較之下,那爾撒斯會被視為比較好應付也是理所當然的事。然而,這個選擇並沒有為這些士兵帶來任何的幸運。他們同時拔起了劍,不過,這也是他們的主導權的界限了。

那爾撒斯一口氣朝著右側的敵人跳過去,從斜側砍下他的長劍。敵人連閃避的時間都沒有,只好用自己的劍把那爾撒斯的劍彈開。就在刀身激突的那一瞬間,那爾撒斯的劍在半空中畫出白而短的弧線,狠狠地劃過對方的頸部。

為了要躲過對方噴出足以遮蔽視線的大量鮮血,那爾撒斯輕輕地跪下了一只膝蓋,然後以間不容發的速度挑起劍尖。逼近到眼前的敵人的右手臂就握著劍拉出一道血光飛向半空中。慘叫聲才發出一半,第三個士兵就被跑過來的達龍的長劍一戮,刺穿了胸甲倒在地上。

第四個士兵就站在原地不出聲。然而,他回過頭,看著達龍走上前來的身影,再回頭一看,只見那爾撒斯露出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他干脆就丟下了劍坐了下來。一邊毫無意義地把嘴巴開開閉,丟出了一個牛皮袋子。

袋口打了開來,大約十枚的金幣和更多的銀幣撒了一地,然而,達龍和那爾撒斯一點都不關心。

“我們要的東西只有一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所在地。”

“不知道。”一開始,士兵的聲音幾近悲鳴。“如果知道的話,我會告訴你們。我也愛惜自己的生命,可是,我真的不知道。”

“就是道聽途說的消息也無妨。為了你自己著想。”

那爾撒斯溫溫地脅迫。士兵為了保住生命,把所知道的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安德拉寇拉斯王似乎還活著,可能被幽禁在某個地方。可是,卡蘭公只讓幾個心腹知道。連魯西達尼亞軍的將軍也不知道這件事,他們也因此而感到不滿。對了,還有一個不容忽視的謠言……

“聽說泰巴美奈王妃將跟魯西達尼亞王結婚,我聽魯西達尼亞兵們這樣說。他們說他們的國王一看到王妃就神魂顛倒了。”

兩人把綁起來的士兵丟到垃圾桶中,開始又在街道上走著。泰巴美奈王妃的事讓他們提不起精神來。人若死了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活著到底要面對多少困難的問題啊?

“巴達夫夏、帕爾斯、還有魯西達尼亞。一連蠱惑三個國君,王妃的美貌也真是罪孽啊!”

“不管怎麼說,王妃如果再婚,我們就要為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安全擔心了。不管哪個國家都不承認重婚。即使活著,或許也會因為擋了他人的婚姻之路而遭殺害。”

“或許是魯西達尼亞國王以安德拉寇拉斯王的生命為要脅,逼泰巴美奈王妃結婚。”

兩個人在交談了一陣子之後,卻仍然得不到明確的結論。不管效果如何,他們決定再用一次先前的那個計策。

如果無效,那也只有到時再說了。一來,他們需要更多的材料好補充剛才那個士兵的告白,二來,連那爾撒斯也覺得這個時候要再想出新方法來實在是一件很麻煩的事。

他們約好了在先前的那個酒館碰面,然後兩人便分道揚鑣,各自變換了前進的路線。當達龍轉過幾個彎之後,危險就橫阻在他眼前。

那個可怕的銀假面出現在達龍的眼前。



如果達龍有像法蘭吉絲那樣可以聽懂非人類語言的能力的話,或許就可以感受到伯父巴夫利斯從冥界向他發出警告的聲音了。

然而,就算他沒有這種,他也很容易從第一次見面的對手身上嗅到一股危險的味道。毫不掩飾的敵意和惡意像橫掃過沙漠的疾風一般襲向達龍。

達龍承受著對方的殺氣,拔出自己的長劍,這應該說是戰士的本能吧?

“小花招,辛苦你了,傻瓜!”

隔著面具傳過來低沉的笑聲和發出笑聲的人的外表一樣,令人有不祥之感。無用的會話已是多余的了。

彼此都很明白對方是個勁敵。

撞擊的刀刃聲非常激烈。在經過最初的刀刃交擊之後,達龍不斷地采取攻勢,然而卻連對方的身體都無法欺近。

達龍感到一股戰栗自背脊升起。對方的力量是如此巨大,讓連眾人公認勇猛無比的他也有了戰栗感。他改變戰法,停止攻擊,後退半步,轉采守勢。

攻守在一瞬間逆轉過來。

銀假面猛烈地持續攻擊,但是,和剛才的達龍一樣,他也面對了對方無懈可擊的防禦。

左右上下的斬擊,劍光的殘影在半空中飛掠,兩個人都知道自己遇上了前所未有的敵手。

白刃和白刃強烈的氣勢對峙在停在半空中。兩人的臉部接近至極近的距離,彼此的呼吸聲重疊著,傳進彼此的耳中。

“報上名來!”

銀假面說道。冷冷的聲音中含著一種感歎的情感。回瞪著從面具的細縫中流泄出來的眼光,達龍簡短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達龍!”

“你是達龍?”

探索著記憶的聲音在一瞬間之後化為充滿惡意嘲笑的聲音。對方這個意外的反應讓達龍不得不感到驚異。

“你就是萬騎長的外甥嗎?難怪……”

銀假面咽下了後半的話,從兩眼中放射出惡意的光芒,發出了足以令達龍之外的人寒毛直豎的狂笑,笑聲的波動震動著他臉上戴著的面具。

停止了笑聲之後,他對著達龍說出了傲然的告白。

“告訴你吧!把你伯父巴夫利斯的白發頭顱從身體上砍下來的就是我!”

“什麼?”

“安德拉寇拉斯的走狗就該得到那樣的報應。你是不是也想跟你伯父一樣的死法?”

交錯著的白刃在分開的那一瞬間,達龍的長劍在半空中呼嘯著,其迅速和猛烈出乎銀假面意料之外。采取防衛態勢的劍茫然地在半空中鑽營著,男人的臉部受到了達龍的斬擊。

“啊!”

銀假面發出了一聲慘叫,面具裂成兩半。男人一向嚴密保護著的臉暴露出來來,他的口中噴出了激動的氣息。

于是達龍看到了--兩個臉。在被切開的銀色面具下是一個和達龍差不多年齡的年輕男人的臉。左半邊是白晰秀麗的臉,而右半邊卻是被燒得呈現紅黑色的淒慘臉龐。一張臉的輪廓內竟然同時有著兩種截然不同的面貌。

雖然只有短短的一秒鍾時間,然而,這張臉卻深深地烙印在達龍的眼中。

男人舉起左腕遮住自己的臉,只是,綻放著血光的兩眼卻睨視著達龍。反擊的一刀發出了一道閃光。

達龍雖然快速地往後跳,然而,凝聚著憤怒和憎惡的劍端的犀利度卻不是剛才的劍勢所能相比的。白刃向前直伸,就像蛇的鐮形脖子一樣躍動,緊逼著達龍。劍勢之猛連達龍都為這亂了步調,腳底下開始有些踉蹌。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使出了必殺的一擊,此時卻微微地改變了方向,勉勉強強地彈開了從側面橫殺過來的刀身。那爾撒斯就站在男人犀利視線的前方。

“喂喂!你不問我的名字嗎?你不問,我就不好報出我的名字了。”

那爾撒斯似乎無視于那從掩著臉的手臂和斗蓬的陰暗處化成一道充滿殺意和箭射過來的眼光--至少表面上是這樣。

“你是誰?小丑!”

“你這種說話的方式令我很不舒服,不過,既然你問了,我只好告訴你了。我的名字叫那爾撒斯,下一任帕爾斯國王的宮廷畫家。”

“宮廷畫家。”

“和藝術無緣的你大概不知道,不過有心人都叫我畫聖馬尼再世。”

“誰這樣叫?”

低聲喃喃說出這句話的是重新整頓好態勢的達龍,看到達龍完全控制了呼吸和腳步,銀假面知道自己已失去了勝機。

一對二,而且他又必須一邊用一只手擋著臉一邊和勁敵格斗。或許他想起了在地下室中穿著灰暗色衣服的老人所說的預言。

“日後再比個高下,現在就到此為止了。”

“真是看場合說台詞的家伙。今天可以做的事何必留到明天呢?”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並沒有被那爾撒斯所挑拔。他一邊用一只手掩著臉,一邊巧妙地退後,避邢被夾擊的危險。

“再會了,笨畫家。在下次見面之前好好琢磨你的畫技吧!”

未來的宮廷畫家一言不發,倏地往前一跳,揮出了破風的一擊。

失去銀色面具的男人一邊巧妙地承接了這一擊,一邊反轉過身體。他這個堪稱巧妙之上的流利動作,不但那爾撒斯無可乘之機,連達龍也沒有辦法抓住任何空隙。

銀假面跳進了狹窄的小路,把壁邊的木桶和筒子踢倒阻斷了追路。當他的斗蓬消失在第一個轉角的時候,隨侍在亞爾斯蘭身旁的兩個騎士便放棄了追逐。達龍拍了拍朋友的肩膀。

“那個家伙不知道是誰,不過,倒是很有一手。如果不是你趕來幫忙,我可能已經著他一擊了。”

“這算不了什麼。”

達龍沒有說話,那爾撒斯接著說道。

“對了,那個男人好象對你伯父的事很清楚,是熟人嗎?”

“我也是這麼想,可是就是想不起來。原以為他的面具只是用來嚇人的,沒想到竟然不是。遭受那麼嚴重的火傷,難怪他得用面具來遮掩。”

那爾撒斯雖然同意達龍的說法,可是臉上卻是尚未完全釋然的表情。

他覺得事情似乎不只是這麼簡單。戴面具的理由是為了不讓他人看到原來的面貌,但是,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和不認識的人相對時,這個理由應該就不成立了。如果不是那個火傷,或許那爾撒斯本身也很容易就會想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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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魯西達尼亞軍的暴行而呈現荒廢景象的一個農村的農家,聚集了微小但卻頗為堅強的反魯西達尼亞勢力。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法蘭吉絲、奇夫,還有耶拉姆。每個成員都很年輕——耶拉姆只有十三歲。然而,面對強大的魯西達尼亞軍猶如螳臂擋車的他們卻不見得有豐收的未來。

母後泰巴美奈王妃被迫要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這件事對亞爾斯蘭造成了很大的沖擊。

那爾撒斯和達龍原本想隱瞞這個情報,可是,一旦結婚大典舉行的話,就算不肯接受,亞爾斯蘭還是會聽到這個消息的,根本不可能成為一個秘密。

騎士們無言地看著在房內踱著方步的王子。

“我必須立刻去救母後。”

停下了腳步,亞爾斯蘭咬牙切齒地喃喃說道。他那美麗但是對兒子有些冷漠的母後,在他第一次騎馬時、第一次出去狩獵時,母後都對他加以贊賞,只是卻總嫌缺乏溫情。

“對王妃陛下而言,只有她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他也聽過宮女們私底下的竊竊私語。或許她們的評論是正確的,然而,泰巴美奈畢竟是他的母親,做為人子不能不救自己的母親。

“在母後還沒有和魯西達尼亞國王結婚之前,我必須去救她。”

亞爾斯蘭重複說道。

達龍和那爾撒斯悄悄地交換了視線。他們當然了解王子的心情。但是,目前居于極弱勢的他們,如果把救出王妃當成最優先的課題的話,今後在戰術上的選擇范圍就明顯地縮小了。

“搞不好是那個說謊的王妃,利用美色蠱惑魯西達尼亞國王,以求自身的安泰哪!她可是那種能做得出這類事情的女人。”

奇夫有這種不遜的想法,但是,他並沒有說出口。

有著綠色瞳孔的法蘭吉絲以同情的眼神看著王子。

“殿下,請不要焦急,魯西達尼亞國王雖然很想跟王妃陛下結婚,可是在魯西達尼亞人眼中,王妃陛下是個異教徒。他們不可能這麼簡單就承認這件事情的。我想最近應該還不會發展到那一步。”

那爾撒斯點點頭:

“法蘭吉絲說得沒錯。如果強行結婚,一定會引起聖職者們的反對。而且如果那些有野心的王族和貴族強硬一點的話,搞不好還會發生內亂。他們應該不至于做出這種冒險的舉動。”

達龍也跟著說道:

“或許這些話會讓殿下感到不快。不過,如果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的話,或許王妃本身因而可以逃過一劫。至于國王陛下,目前似乎還活著,我們還有機會救他的。”

他們都知道自己說的話是正確的,但是對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說是否能接受卻是一個問題。即使知道事情是有些殘酷,但是,他們希望亞爾斯蘭能把做為一國王者的肚量和責任放在個人的義務之上。

終于,亞爾斯蘭放松了肩膀。

“總而言之,我們人數太少了。該怎麼做才能增加同志呢,那爾撒斯?”

那爾撒斯回答:

“要把完全的正義廣施于天下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以前帕爾斯的國政應該比魯西達尼亞的暴虐好太多了。即使我們不能把不合理的事情都鏟除,但至少可以使它減少。要增加同志就要讓帕爾斯人民相信殿下,在將來可以做到這一點。因為王位的正統不是靠血緣,而是只有施政的正確性才能加以保障的。”

這是一個本質上的意見,但是,亞爾斯蘭期望聽到的是更直接的策略。那爾撒斯知道這一點,所以他繼續說道:

“很抱歉,身為一個王者不該光是誇耀策略和武勇,那是臣下的任務。”

凝視著紅著臉的亞爾斯蘭,那爾撒斯啜了一口葡萄酒。

“首先請殿下明示您的目標。這樣我們才能幫助您完成任務。”

“……”

“等征服告一段落了,魯西達尼亞人一定會著手滅絕帕爾斯文化。他們會禁止使用帕爾斯語,帕爾斯人的名字也會被改成魯西達尼亞的姓氏,他們還會破壞帕爾斯諸神的殿堂,在每個地方建起依亞爾達波特神的殿堂。”

“一定會這樣嗎?”

“蠻人就是這樣,他們不了解別人也有很重要的東西。”

那爾撒斯把酒杯放回桌上。

“在依亞爾達波特教中,他們對異教徒有三種處置方式。積極地改教者,財產暫時可以獲得保障,也可以成為自由民。被強制改教者財產會被沒收,成為奴隸。自始至終都不改教者……”

奇夫把手指頭放到咽喉上往橫向一劃。那爾撒斯點點頭表示贊同,凝視著陷入沉思的亞爾斯蘭。

“我不能讓帕爾斯人民受到這種待遇。那我該怎麼做才好?”

包括耶拉姆在內的五個人都注視著王子。達龍隨即代表一伙人回答:

“我們的力量雖然微薄,但是,我們很樂意幫助殿下排除魯西達尼亞人的侵略,讓帕爾斯恢複和平。”

“謝謝,就拜托你們了。”

亞爾斯蘭還沒有超乎漠然之上的預感。他還沒有洞悉今後自己必須踏上尋找自我的漫長旅途。十四歲的他還不成熟,對圍繞在他四周的戰士們而言,對眾多的敵人而言,他都是一個不具任何力量的存在。他要在所背負的眾多責任當中更加茁壯,或許這可以讓他本身真正成長。



在牢房下層還有牢房,用厚厚的牆壁和門、長長的階梯與地上的房間分隔開來。此外,在每個地方都有武裝的士兵,大概是為了在距離目的地之外很遠地方就阻斷入侵者的前進吧?

這間牢房的唯一的一個囚犯是一個有著強健筋骨的男人,他的頭發和胡須雖然雜亂不堪,但是卻仍然比拷問他的那些人們還有威嚴。

他就是從地面上消失的帕爾斯國王安德拉寇拉斯。

盡管身上有多處的傷口,但是安德拉寇拉斯仍然活著。正確地說,應該是故意讓他活著吧?當負責拷問的人刑罰告一段落的時候,就會有一個看來似乎只有他們一半體形大小的瘦弱醫師出現對犯人施行治療。

醫師用酒精洗皮鞭和燒紅的鐵棒所造成的傷,塗上藥酒,蓋上藥草濕布,打開犯人的嘴巴,強行灌下藥酒讓犯人睡著。等男人強健的肉體看來似乎恢複抵抗力了,拷問人員就再開始執行自己的工作。

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幾天幾夜。曾有一次,男人施展他的臂力把鎖鏈給扯斷了,從此以後便改用系獅子用的鎖鏈。

而就在這種單調而殘酷的日子里,有一天變化產生了。在深深的地牢里來了一個客人。

凝聚了憎惡和怨念,熊熊地燃燒著複仇的火焰,客人所戴著的全新的銀色面具上彌漫著這樣的氣氛。

拷問人員們恭恭敬敬地迎接銀假面。這些售貨員每天執行拷問的單調工作,這種工作需要有足夠的耐心,不管是什麼樣的變化應該都很受歡迎的。

“怎麼樣,他的情況?”

代表者回答說,囚犯雖然很虛弱,但不致有生命的危險。

“這樣就好,不要殺他。”

銀假面的聲音中有著像歌一般的抑揚頓挫。

“我再叮囑你們,絕對不可以殺他。要殺他必須在讓他看到了他兒子的首級之後才行。”

承接了安德拉寇拉斯王遲鈍的視線時,銀假面低聲地笑出來。

“安德拉寇拉斯啊!就如傳言所說,你的兒子還活著哪!可是,也活不久了。他活著只是為了讓我找到他,好親手殺了他。”

銀假面把臉湊近囚犯。

“你知道我是誰嗎?”

“……”

“還不知道嗎?那麼我告訴你吧!你應該不會不知道的。我的名字叫席爾梅斯,我的父親是歐斯洛耶斯。”

“席爾梅斯……”

“是啊!席爾梅斯。先王歐斯洛耶斯的嫡子,你的侄子。我才是帕爾斯真正的國王。”

安德拉寇拉斯沒有說話,但是,銬著他雙手的鐵環卻微微地發出了吱吱的響聲。銀假面重重地吐了一口氣。

“嚇了一跳吧?或者連驚嚇的力氣都沒有了?真是不幸,你違法登基的時候,我並沒有被殺掉。當守護你的惡神一不留神的空隙,我便得以從那場火災中逃出來了。”

男人卸下了面具,整個臉便暴露地安德拉寇拉斯眼前。

“這是被你燒掉的臉。你仔細地看著!不要把臉轉開!你仔細地看著十六年前你所犯下大罪的證據。”

達龍曾經親眼看過那張銀色面具下的臉。保持原本秀麗的一半容貌和成為供奉火神的犧牲品的另一半臉同時在一張臉部的輪廓里。安德拉寇拉斯從散亂的頭發間送出他那遲鈍的眼神,但是立刻又像疲倦已極似地把臉垂了下來。

“我才是帕爾斯的正統國王。”

重新戴好銀色面具,席爾梅斯這次平靜地重複著他自以為是的主張。

“為了索回這個正統的地位,在這十六年間我是怎麼苦撐過來的,你知道嗎?不要再回想過去了,你只要好好想想今後你的妻子和兒子,還有你自己本身將會有什麼樣的未來就好了。”

聲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腳步聲。

囚犯的視線中映出了戴著銀色面具的席爾梅斯走向拷問人員恭恭敬敬排列而成的隊伍中。叔侄睽違十六年後的第一次會面結束了。

目送著席爾梅斯遠走的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兩眼中燃著光芒。像針尖一般細小的光芒急速地擴大,充滿了整個瞳孔,當光芒整個迸裂的時候,仿佛冰凍的毒酒一般的冷笑彌漫在安德拉寇拉斯的臉上。

國王發出了狂笑。王座被奪、國土被占、現在甚至連王位的正統性都被否定的男人,激烈地撞擊著綁在身上的鐵鏈瘋狂地笑著。

由于除了他本人之外沒有人知道的理由,安德拉寇拉斯讓自己的狂笑聲在地下牢房的牆壁上回響著。

帕爾斯曆三二零年,國王安德拉寇拉斯行蹤不明,王都葉克巴達那陷落。帕爾斯王國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