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落日悲歌 第三章 落日悲歌

(一)

卡迪威王子大軍出動的消息立刻就傳到了帕爾斯軍中。卡迪威所率領的十五萬大軍中有兩萬名與古加拉特城的帕爾斯軍對峙,剩下的十三萬則與拉傑特拉軍之間開啟了戰端。

帕爾斯軍在城內大廳召開作戰會議,席上,那爾撒斯發言:

“我們很清楚卡迪威在想什麼。而且他的決定也很正確。因為既然擁有壓倒性的大軍,從正面攻打敵人是用兵的正道……”

深表贊同的是萬騎長巴夫曼。他對那爾撒斯擔任軍師的見識很是贊同。

“可是,卡迪威並不知道我們帕爾斯軍的真正價值所在。現在就讓我們這個不幸的人一點教訓吧!也許他沒辦法好好活用即將受到的教訓,但是,我們卻有必要讓拉傑特拉見識見識。”

點頭表示同意的亞爾斯蘭立刻命令全軍出動。

帕爾斯軍有一萬多名,其中大部分是萬騎長巴夫曼的部隊。除此之外再加上亞爾斯蘭王太子和他的六個同伴,以及奇斯瓦特帶領的五百名騎兵。奇夫一直懷疑巴夫曼是不是值得信任,然而,對于這一點,那爾撒斯已經不擔心了。他所擔心的是法蘭吉絲所說的,巴夫曼是不是可能被死亡所誘惑?

巴夫曼對王室有極高的忠誠心。而這個忠誠是不是足以承受心中所隱藏之秘密的負荷?或許他私底下決定以一死來掩埋那個可怕的秘密。

那爾撒斯決定不讓巴夫曼這麼做。但是,麻煩的是唯有對這件事,那爾撒斯無法肯定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

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絕對自信的兩位辛德拉王子,于二月五日在強伯加魯原野正面沖突起來了。

卡迪威坐在白象的背上,拉傑特拉則騎在白馬上。兩個人都穿著鑲滿寶石的甲胄,頭上包著白絹頭巾,而在頭巾上也都綴著大寶石。或許是處于頑強的對抗局面吧?卡迪威的寶石是一顆藍玉,而拉傑特拉的則是一顆紅玉。

“這是一場白象王子和白馬王子的華麗戰爭哪!”

知道兩個王子的裝扮,奇夫就曾經這樣訕笑。

依照辛德拉的作戰習慣,當兩軍這樣正面對戰時,雙方的統帥都要大聲地主張自己的正統性。戰爭可以說是從一場舌戰開始的。

兩個王子在相距百步的距離之外互相睨視著。先開舌戰的是卡迪威這一邊。

“拉傑特拉,你只不過是一個女奴隸肚了出生來的狗崽子而已,竟然還想覬覦至尊寶座,真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如果你肯從那個跟你不相配的白馬背上爬下來跪求饒命,或許我還可以饒你命。”

聽對方這番話,拉傑特拉彎著嘴嘲笑道:

“如果我是狗的話,那麼連狗都贏不了的你就比狗更不如了。你以為我們的父王為什麼遲遲不正式立太子?從母親的血統來看,你雖然占了優勢,但是,父王之所以不立你為王太子,就是因為從個人來看,你遠比我遜色太多啦!”

以口才來說,卡迪威根本不及拉傑特拉的十分之一。在窮于回答而陷入沉默之後,卡迪威決定立刻訴諸武力。

“打倒那個拉傑特拉走狗!”

于是,同父異母兄弟間的戰爭開始了。

一開始,雙方看似勢均力敵。

卡迪威有十三萬軍隊,拉傑特拉有五萬,如果要認真打起來,拉傑特拉根本沒有什麼勝算。然而,這個時候拉傑特拉先選擇了戰場。強伯加魯原野被幾條河川所分隔著,在這個不是很寬廣的盆地上,卡迪威無法一次就把所有的軍隊投入戰場。但是,就因為無法橫向擴展,卡迪威軍的布陣就顯得格外厚實,不可能從中央突破。

在騎兵一陣激烈戰斗之後,步兵的交戰隨後展開。煙塵漫天,劍和槍、盾閃著光芒,發出了響聲,血從被切斷地肉體中噴射而出,把砂子染成了黑紅色。

每一瞬間都產生了大量的死亡。人在馬上交擊著劍,連馬都瘋狂地嘶鳴相互咬噬著。

在正午之前,卡迪威的騎兵所發動的波狀攻擊造成了超過千人的傷亡而終歸失敗。拉傑特拉看來似乎是占據了優勢。可是,就在這個時候,一部份卡迪威軍就像一座小山似地開始移動了。遠雷似的聲音劃破了大氣,腳底下的大地開始令人不快地搖動起來。注意到這件事之後,拉傑特拉軍的將兵臉上掠過緊張的神情。

“拉傑特拉殿下,戰象部隊出動了!”

“好快啊……”

卡迪威真的那麼焦躁嗎?對拉傑特拉而言,現在也是個緊要關頭。他的軍隊是由騎兵、步兵、戰力兵所組成的。而辛德拉最強的戰象部隊卻握在卡迪威的手中。連一向自信滿滿的拉傑特拉也不得不自覺到這一點的不利。

“弓箭隊,前進!瞄准象群!”

接受出動命令的弓箭隊勇敢地付諸行動了。然而,他們的肋氣卻無法改變事實。

發出咆哮聲突進的五百頭戰象根本不把飛射而來的箭當一回事,很快地逼近了拉傑特拉軍,踢開弓箭隊,毫無阻撓地往前急沖。象群們揮著又重又長的鼻子,重重地擊在步兵的頭上,牙尖則挑起了馬兒,排開了陣地的柵欄。

戰象部隊的威力真是驚人。充滿破壞和惡意的巨大軀體壓過拉傑特拉軍,砂和血、慘叫聲化成了煙霧的一部分。

拉傑特拉軍的前衛慌了手腳。他們勉強地維持著隊形,一百步、兩百步地往後退。戰象光是咆哮就讓他們恐懼地後退了。拉傑特拉軍原本在數量上就遠不及對方,如果在氣勢上也居于劣勢的話,根本就沒有任何勝算。

“如果我們也有戰象部隊……”

拉傑特拉不由得咬牙切齒,只是現在再怎麼悔恨交加也于事無補了。拉傑特拉的部下們發出了悲鳴。

“再這樣下去會慘的,殿下!”

“我知道!”

拉傑特拉咆哮道。他對做這種無益報告的部下大感憤怒,但他和卡迪威不同的地方是他不會用鞭子抽打部屬。

“如果帕爾斯的騎兵隊在的話,至少可以分散一點兵力……哼!我也真是糊塗。打一開始就只會在口舌上逞能。”

當拉傑特拉在自我解嘲的時候,一個傳令兵跑到他身邊來。

“帕爾斯的騎兵部隊來了!”

這真是個意外的吉報,拉傑特拉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然而,這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事實。戰況立刻在他眼前產生了變化。

卡迪威的軍隊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騎兵從側面突襲了,瞬間便陷入了混亂。帕爾斯軍連續齊射了三次箭雨之後,抄起了長槍沖進敵陣中,使敵人的陣列崩散了。原本趁勢追擊的卡迪威軍以紊亂的隊形被逼回了開戰當時的地點。

拉傑特拉不禁精神一振。他急驅白馬向帕爾斯軍奔去,尋找亞爾斯蘭王子的身影,拉開喉嚨大聲呼叫。

“亞爾斯蘭王子。你到底是怎麼到這里來的?”

“我們是飛來的。原本是希望能再早一點趕到的。”

黃金甲胄下,亞爾斯蘭露出笑容。他的笑容在甲胄的反射之下看起來是那麼地燦爛。突然間,他舉起了右手,于是,素有威名的帕爾斯騎兵部隊高高地舉起了槍,仿佛要遮蓋住辛德拉的太陽似地,隨著一聲“全軍突擊!”的號令,再次沖進了敵陣當中。

帕爾斯軍之所以有如此神速的行動,是因為全軍都由騎兵組成之故。那爾撒斯的處理又極其巧妙。他首先在監視著古加拉特城的卡迪威軍中散發帕爾斯軍撤退的流言,而他實際上他也讓相當多數量的部隊離開了城堡。卡迪威軍為了占據已成為真空的城堡遂沖進了城內。就在那時候,躲在城堡上的帕爾斯軍射出了如雨般的飛箭,讓卡迪威軍遭受了巨大的損傷。吃了強攻戰略虧的卡迪威軍于是在城堡的南方重新布陣,采取持久戰。然而,帕爾斯軍卻用佯攻戰略,在城堡上插滿了帕爾斯的軍旗,實際上卻偷偷地從北門出了城,繞行較東邊的迂回路線,在東南的方位出現在戰場上。卡迪威軍為了因應可能到來的帕爾斯軍的攻擊,加強了西方和北方的陣容,結果帕爾斯軍的奇襲就像在白紙上描繪圖案一樣,輕而易舉而極其令人難以捉摸。

帕爾斯軍是那麼地強悍,卡迪威自己親眼見識了這個事實。

一萬名的騎兵在巴夫曼老練的指揮之下展開了完美的團隊行動。

卡迪威軍在這個時候就完全暴露了大軍的缺點。在總指揮卡迪威的命令無法完全傳達的情況下,側面的陣勢就被帕爾斯軍沖破了,卡迪威軍無法組織有起強有力的反擊,零零星星的抵抗之下,傷口眼看著是越來越大了。

由于巴夫曼的指揮很能讓人安心,所以亞爾斯蘭的直屬部下們都得以守在王太子的身旁,暫時享受從高處觀賞事物的樂趣。連一向好譏諷的奇夫也不禁贊歎著。

“那個老爺爺出人意料之外地能干啊!”

拉傑特拉的利益就等于是卡迪威的損失。接到帕爾斯軍急襲消息的卡迪威,大聲叱罵無法防衛敵方攻勢的部下們的無能,他孤注一擲地下了一道命令。

“讓戰象部隊踏扁帕爾斯軍!”

卡迪威堅信如果使用戰象部隊,戰況就一定會轉好,這實在是一個太過樂觀的相想法,不過,他會這樣想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無傷、無敵的戰象部隊踏著轟然的腳步,向帕爾斯軍急襲過來。

(二)

“是辛德拉的戰象部隊!”

連素以勇猛見稱的帕爾斯軍也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在這之前,帕爾斯軍曾經跟辛德拉軍交戰過幾十次,在騎兵戰和步兵戰方面都呈壓倒性的優勢。當遇到苦戰時,辛德拉軍就會適時地使用戰象部隊。連所向無敵的安德拉寇拉斯王也避免和戰象部隊作正面沖突。

而且,在戰爭開始之前,卡迪威命人在象群的食物中摻入了藥物。在藥物的作用之下,象群都變得極為凶暴,儼然是活生生的殺人凶器。

原本負責飼養象群的人員激烈反對在象的食物中放藥。他們一向將象當成家人一樣地疼愛著。讓象因藥物中毒而成為殺人道具的事實讓他們難以忍受。

然而,時節的寒氣使象群們畏縮了,根本就使喚不動。以卡迪威的立場來看,因畏寒而不能使役的象群根本就是暴歿天物。卡迪威自己揮起了劍斬殺了一個反對下藥的飼養人員。這算是對其它人的一個警告。于是,辛德拉曆史上最凶暴的戰象部隊誕生了。

狂奔的象群震撼著空氣和大地。

帕爾斯軍開始奔逃。

他們逃跑的方式就像打一開始便無心戀戰似的,當然更談不上是潰逃了。這完全是那爾撒斯的計劃和巴夫曼巧妙的指揮。

戰象部隊追逐著逃跑的帕爾斯軍。

這是藥物的作用使然。看到逃跑的人就令象群分外眼紅,勢必要追上並加以踐踏方才罷休。其猙獰的程度已經超過控制大象的士兵們的能力了。

“停止!慢一點!”

士兵們在象背上大聲叫著,然而,象群根本聽而不聞。倒不如說,原本溫和無比的象群已經完全瘋狂了。它們只是一味地渴求著鮮血,一味地奔跑邁進。其勢之猛已非卡迪威軍的其他部隊所能跟得上了的。

于是,帕爾斯軍巧妙地讓戰象部隊突顯于其它部隊之外,成功地使卡迪威軍的陣形潰亂。

“巴夫曼真不愧是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戰場上的戰術讓他應用得面面俱到。”

達龍在亞爾斯蘭的身邊喃喃說道。那爾撒斯對士兵們發出了信號,讓十台投石車前進到陣前。

那十台車是將投石器經過改良的兵器。發射的不是巨大的石頭,而是浸過毒液的長槍,而且一次就發射三十枝。用普通的箭根本穿就透象皮,因此必須利用彈簧所產生的強烈力量投出更大的武器才行。當決定和辛德拉軍作戰的那一天開始,那爾撒斯就為了制造這個兵器而不斷畫著草圖。

當戰象部隊勇猛而無秩序地卷起漫天的煙塵逼近時,那爾撒斯倏地舉起了他的手。

三百枝槍從十台投石車上破風直飛了出去。當這些槍消失在砂塵當中時,淒厲的咆哮聲頓時響徹云霄。

象群的突進中止了。它們巨大的身軀被槍貫穿,鮮血直流,一連串的掙紮,瘋狂地咆哮著。大象越是劇烈地活動,毒素越是流竄全身。咆哮變成了悲鳴。第二波的三百枝長槍又落在他們頭上,象群們開始倒了下來。

倒地的巨象發出了動搖地軸般的響聲。砰砰砰砰……仿佛毆打大氣般的慘叫聲,仰起了那比人腿還粗的鼻子。控制巨象的士兵們被拋到地上,被象的身體和腿所擠壓,發出了慘叫聲。地上瞬時堆起了幾座小小的肉山,槍林又刺過這些肉山,槍杆不停地搖晃著,仿佛如在惡夢中的光景中充滿了血腥味。

“達龍!”

亞爾斯蘭回過頭,待在他身邊的黑衣騎士就像了解了一切似地點了點頭。他使勁地踢了馬腹,躍進戰場當中。

達龍的馬術可以說是神乎其技。而黑馬也配合著騎手的技藝,在因痛苦而翻滾著的象群中游走穿梭。穿過了象鼻、牙、腿間,筆直地往前猛沖,朝著敵人的總指揮卡迪威王子的白象奔去。

在白象的背上安置了寶座,穩坐在上面的卡迪威看到人馬一體、威風凜凜地沖過來的達龍身影時,不禁全身起了戰栗。

“殺掉那個黑衣騎士!”

卡迪威在白象背上死命地叫著。

守在卡迪威身邊的騎兵們聞聲拔起了長劍,朝著單槍匹馬卻毫無懼色帕爾斯人殺了過去。

達龍手上的武器是從絹之國傳進來的戟。在長柄的前端裝著三把有兩刃的劍,具備了尖刺、斬殺、橫掃這三種功能,適合在亂戰中應用。

達龍在馬上左右快速地揮動著這枝戟。只聽見人馬的慘叫聲在他四周響起,被切斷的腦袋和手臂在半空中亂舞著。辛德拉軍的戰士們就像隨著血煙一個一個從達龍的身被吹走似地。

“閃開!不要白白送命!”

達龍的斗蓬內里是鮮紅色,紅得閃著光芒似的,不像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一樣。戟柄立刻就被鮮血濡濕了,達龍突破了包圍網。他抬頭看著白象的巨大身軀,尖銳地問道:

“卡迪威王子嗎?”

白象王子沒有回答。他突然發不出聲音來了,只能在一片迷糊意識當中拔起腰間的劍。劍鞘和劍柄上都鑲滿了寶石,顯然裝飾得過了份,然而,劍刃還是用鐵鑄成的。

“把白象靠過去!把那家伙連馬一起踏扁!”

卡迪威用鞭子抽打著控制大象的奴隸兵背部。奴隸兵一邊發出痛楚的呻吟,一邊仍然無從選擇地照著王子的命令做了。達龍從馬上看到這一幕。


“亞爾斯蘭殿下絕對不會有這種舉動。”

當他一面想著,一面驅策著黑馬正想繞到白象的後方去時,空氣中突然響起了如雷般的吼聲,撞擊在達龍的甲胄上。

“啊……”

在半空中彎曲著的白象的巨鼻突然卷走了達龍的戟,把戟高高地丟到空中去了。突然之間,達龍赤手空拳,根本無以和象較力。

重整失去平衡的黑馬,達龍把腰間的長劍拿在手上。這個時候,白象發出了猛烈的叫聲,往達龍的頭上壓下來。

“達龍!”

亞爾斯蘭似乎連聲音都顯得蒼白地叫了起來。

法蘭吉絲和奇夫同時在馬上拿起了弓,搭起了箭。一瞬間,兩個人的視線都映出了彼此的身影。一個人愉快地笑了起來,另一個則緊抿著嘴唇,兩個人同時射出了箭。

兩枝箭劃著流星的軌跡飛射而出,刺進了白象的左右兩眼。

瞎了眼睛的白象發出了憤怒和痛苦的咆哮聲。揮舞著巨鼻,四只腳用力地踐踏著地,把已方的士兵踏個正著。不幸的辛德拉兵皮開肉綻、骨頭完全碎了。喪失視力、失去平衡的白象發出了像是數百個大鼓齊鳴的聲音,倒了下來。

達龍輕巧地從黑馬上跳下來,拔起他的長劍,躍上尚在搖動著的白象的巨大身軀上。

對達龍而言,在倒地的象體上揮劍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的經驗。但是,他並沒有失去原有的勇武。只見他腳下踏著象的皮膚,對著驚懼不已的卡迪威王子揮出長劍。

只經過一回合,卡迪威那把鑲滿寶石的劍就脫離了所有者的手飛向半空去了。卡迪威本身也跌下了寶石制的寶座,匍匐在象的身上,掙紮著想逃離那太過強勁的敵人的掌心。

達龍的劍逼了上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騎士仿佛急馳在地震山丘上一樣躍上了白象的背部。揮起了劍化成了一道閃光直擊達龍頭部。

也唯有達龍才能瞬間回過頭,把對方的劍擋開,承接了這猛烈的斬擊。然而,即使是達龍也無法在上下搖晃著的象背上保持住身體的平衡。他原想反擊,身體卻擺蕩不已,往後仰倒,從象背上滾下地上。他長身一轉,立刻又跳了起來。

逼使達龍滾落象背的騎手並不像他那麼固執。倒不如說因為丟了劍,使得他的右手空了出來是一件幸運的事。只見騎士伸出了右手,抓起了匍匐在白象背上的卡迪威的手,把他拉上了馬,讓卡迪威坐在馬鞍後面的位置上,雙腳用力一踢,再度沖進了漫天的砂塵中。

這只是數秒鍾之間的事。事情的變化太過出人意料之外,又是那麼地俐落,連亞爾斯蘭的幾個直屬部下都只是愕然地看著事情發生而沒有采取任何行動。然而,回複了意識的法蘭吉絲立刻就拉起了弓。尖銳的箭尖瞄准了逃亡者的背部。就這個時候……

“不要射!那是加斯旺德!”

亞爾斯蘭的聲音止住了法蘭吉絲的動作,而加斯旺德的身影也立刻就鑽進了砂塵和混戰的旋渦當中消失不見了。法蘭吉絲輕輕地搖了搖頭,收起了弓和箭。她那綠色的瞳孔慈祥著年輕的主君,漾起了隨風飄蕩似的微笑。

“這是殿下第二次幫助那個人了。如果他還有感恩之心的話還好……”

亞爾斯蘭不置可否,微微地笑了笑。這個時候,達龍騎著黑馬回來了。亞爾斯蘭欣喜于他能平安歸來,而拉傑特拉王子就在這時意氣昂揚地策馬奔了過來。戰象部隊既已潰滅,主帥也逃了,卡迪威軍也就整個崩潰了,戰爭轉移至掃蕩戰的階段。

“亞爾斯蘭王子,拜你之賜,我們打了個大勝仗,真是不勝感激。剩下的就只要追趕最善于逃命的卡迪威,攻下國都烏萊優魯就可以了。”

“勝利好像就快近了。”

“啊,我交心的兄弟啊!辛德拉國恢複正義的日子已經不遠了。我絕對不會忘記你的善意相助的,今後仍要多多請你幫忙。”

這個男人真是會見風轉舵。騎著馬跟在亞爾斯蘭後方的奇夫不禁低聲地咋了咋舌。

“奇夫似乎不太高興把自己映在鏡子當中哪!”

法蘭吉絲難得地說了句玩笑話,而奇夫也難得地露出了憮然的表情,吐出了一句話。

“我想再怎麼說,我都比那個家伙正經些。”

聽到這句話,一直保持著沉默的那爾撒斯耐不住似地笑了起來。

“是啊!我想那個拉傑特拉王子也一定跟你有同樣的想法吧!”

(三)

一場想都想不到的慘敗,對卡迪威而言,這無異是極致的屈辱。被加斯旺德救回一命,好不容易逃回國都烏萊優魯,卡迪威冷冷地對著為他平安歸來而賀喜的馬赫德拉罵道:

“馬赫德拉呀!事情就照你所說的運作,然而,卻造成了這樣的結果。看來坐了幾十年的權勢寶座已經讓你的智慧生鏽了。難道你沒有更好的策略了嗎?”

馬赫德拉看似極為失望,然而他也不想辯白。

“下官的策略或沒有奏效,可是,城內還有毫發無傷的士兵,如果再重新整頓敗軍,應該就可以與拉傑特拉對抗了。國都的城壁不是那麼容易就攻得破的。”

“哼,真的是這樣嗎?”

卡迪威的表情有懷疑,也有嘲弄。這個時候,王子的臉上和身體上所裝飾的華麗寶石看在馬赫德拉的眼里都像是膺品。

“戰象部隊應該是不敗而且無敵的。而現在,你看吧!一頭也不剩地倒在戰場上,每一只象都淪為餓狼的食物了。至于國都的城壁,真的有那麼可靠嗎?”

“殿下……”

“總而言之,這都是你的責任。想想辦法吧!我累了,我要去休息了。”

卡迪威仿佛已經完全忘記了就在前幾天他才褒獎過馬赫德拉的足智多謀,而現在卻只是不問青紅皂白地怒叱著馬赫德拉。卡迪威粗暴地拖著腳步朝自己的房間走去。目送著他的背影的馬赫德拉慢慢地轉過了視線。一個年輕人跪著一只膝蓋在旁邊等著。

“加斯旺德呀!聽說在戰敗之際,你奮勇鑽進了敵人的刀下把卡迪威殿下救了出來?”

“是的,宰相閣下。”

“做得好!殿下可曾對你說過感謝的話?”

“沒有,一句話都沒有。”

聽到加斯旺德的回答,馬赫德拉不禁倒吸了一口氣。長年以來一直支撐著辛德拉國的重臣,在這個時候看來顯得那麼地蒼老。

“或許我是選錯了女婿。我的智慧似乎真的生了鏽了。”

“……”

加斯旺德沒有回答。他把視線從馬赫德拉的臉上落到地上,似乎在忍耐著什麼似地咬著嘴唇。

馬赫德拉一邊用一只手持著他那下巴上的胡子,一邊陷入了沉思,然後用稍帶猶豫的語氣說道:

“加斯旺德,如果那個時候……”

馬赫德拉話只說了一半,加斯旺德像是感到羞愧似地抬起了頭。

“不,宰相閣下,請不要這樣說。”

語氣雖強,然而,聲音中卻微微帶著顫動。

馬赫德拉松開了拈著胡子的手。表情慢慢地恢複成一個冷靜的政治家所應該有的樣子。他畢竟是卡迪威派的重鎮,曾經處理過各種各樣的難題。

“是啊!說了也是白說。加斯旺德呀!現在我們只有固守國都的城壁,擊退拉傑特拉一黨人了。一切就拜托你了。”

“您言重了。屬下雖然沒有什麼力量,但是,一定會為閣下盡力。”

讓加斯旺德退下之後,馬赫德拉傳叫將軍和書記官,就城內的治安、和各個地方的同伴聯絡等事下達命令並聽取意見。這時候,一個在卡里卡拉王的病房里服侍著的侍從出現了,在馬赫德拉的耳邊耳語了一陣。

世襲宰相臉上掠過一絲掩飾也掩飾不了的驚異之色。

“什麼?國王陛下恢複意識了?”

如果這是真的,那實在是一件叫人高興的事。然而,老實說,馬赫德拉卻不能不感到困惑。

當卡里卡拉王喪失意識期間,辛德拉國已經分裂為兩派了,不,其實大部份的民眾都與此事沒有什麼關聯,只有王室分裂成了兩派,軍隊和官員出現敵對的狀態,而且帕爾斯軍也在這個時候摻了一腳,情勢直如火上加油一般。如果沒有帕爾斯軍的話,或許卡迪威王子已經完全擊敗了拉傑特拉王子,而平定了國內的紛亂了。如此一來,不管是卡里卡拉王是醒來還是昏睡至死都不會是問題了。

“我立刻到陛下的病房去。”

丟下這句話就要邁步走開的馬赫德拉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遂停下了腳步。國王恢複意識一事應該暫時保密才對。獨占秘密是掌握權力的重要條件。

“沒有我的允許,這件事不可能對任何人說。如果違背我的命令,到時候你自己就要有所覺悟!”

“是、是,宰相閣下,屬下會照您的命令去做,不過,屬下已經通知卡迪威殿下了。因為陛下本身也希望這樣……”

這件事就不能怪罪下人了,再次下命令不准泄密之後,馬赫德拉便朝著國王的病房走去。

卡里卡拉國王雖然躺在病床上,但是,他卻睜亮著眼睛,看著老朋友世襲宰相。國王看起來顯得衰弱是可想而知的事,然而,馬赫德拉在和他稍微談過話之後,知道國王的意識出乎人意料之外地清楚。聽了侍醫的指示喝下了兩杯加了雞蛋的牛奶之後,國王對世襲宰相問道:

“馬赫德拉,在我昏迷期間,外面的世界還平穩嗎?”

仔細想來,這其實是一個溫吞的質問。可是,嘴上可不能這樣說,馬赫德拉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腦袋里面則快速地轉動著。如果國王健在的話,今後的事情都將改觀吧?

“事情是這樣的,陛下的兩個皇子之間產生了一些問題。並不是多麼嚴重的事情,但是……”

當馬赫德拉小心翼翼地選用著字眼開始回話時,病房外面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馬赫德拉不禁皺起了眉頭。

果然不出他所料,粗暴地撞開了門跳起來的是卡迪威。

王子半像推開馬赫德拉和侍醫地靠上父王的病床。

“父王、父王,您清醒來真是太好了。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好的事情了。”

“啊,卡迪威,你平安也讓我感到高興啊!”

卡里卡拉王瘦削的臉上洋溢著一個父親的情愛之情。他孱弱地握著卡迪威伸出來的手問道:

“對了,拉傑特拉怎麼樣了?是不是還一樣一天到晚跟女人鬼混?或者又跑去獵野象了?真是讓人傷腦筋啊!”

“就是這件事。事實上,父王……”

趁這個時候,卡迪威對著病床上的父親大肆抨擊他那同父異母的兄弟。擔心國王身體狀況的侍醫幾度想加認阻止,然而都被國王舉起一只手阻止了。在撒下了壞話的種子之後,卡迪威沉默下來。卡里卡拉王則撫摸著自己那已全白的胡須。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麼,就請父王處罰拉傑特拉那個無禮的小子吧!”

卡迪威閃著精亮的眼睛,然而,國王的答覆卻不那麼令他欣喜。

“不過,我也得聽聽拉傑特拉的說詞。因為他也一定有他的說法。就算要懲罰他了一定要有正當的理由,否則就不公平了。”

“可、可是,父王……”

國王盯著驚慌失措的卡迪威。

“怎麼了?如果你沒錯,就沒有必要驚慌了。或者還有什麼事瞞著我?”

卡里卡拉不愧是一國之王。眼見卡迪威不想再作任何反駁,于是國王便開始在病床上寫信給拉傑特拉。勉勉強強退出病房的卡迪威和馬赫德拉並肩在走廊上走著,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馬赫德拉,父王好不容易醒過來了,可是卻顯得那麼瘋狂。如果他聽信了拉傑特拉那家伙的話立他為王太子的話,大事就不好了。”

看見王子的兩眼中掠過一絲危懼的光芒,馬赫德拉不禁責備道:

“殿下,請不要擔心。正義未必就在拉傑特拉他們那一邊。就像國王陛下所說的,卡迪威殿下實在沒有必要擔心太多。”

總而言之,卡迪威和馬赫德拉目前是立于不利的狀況。如果拉傑特拉現在乘勝追擊,攻進國都的話,形勢就越發地惡劣了。這個時候利用複蘇的卡里卡拉王的權威似乎比較理想些。

(四)

卡里卡拉王的使者是在兩天後出現在拉傑特拉的陣營當中。這個使者是拉傑特拉也見過的侍從,他將國王寫給拉傑特拉的信送了上去。

“什麼?父王恢複意識了?”


對拉傑特拉來說,這是一件太過意外的事。因為他一直深信父王就像已經死了一樣,只差沒有進墳墓而已。

這會不會是陷阱?會不會是了解到自己的立場已極為不利的卡迪威假借父王卡里卡拉之名,引誘拉傑特拉自投羅網的手段?這事可大意不得。

拉傑特拉雖然有這一層疑慮,但是,信上的字確實是卡里卡拉王的筆跡。

兩天之間,使者在兩地匆忙地來去。拉傑特拉決定到父王面前辯白,他只帶著幾個部下朝國都烏萊優魯去了。

狀況了急劇的變化。在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事是連那爾撒斯都無法預料得到的。

以那爾撒斯的立場來看,長期的戰爭原本就不是所他所要的。

他們不能離開帕爾斯太久。如果可能的話,最好在春天就把後方安定下來,回到培沙華爾城,開始准備與魯西達尼亞的戰爭。問題就在于辛德拉國都的攻防戰可能要拖上一段時間,不過,這也要看拉傑特拉的才能和手腕,或許在這段期間還可能出現其他的變化。

進到國都內的拉傑特拉在王宮中和父王見面了。在一陣賀喜父王恢複健康的寒暄之後,他開始猛然地評擊兄弟。

“父王,請不村想念卡迪威的讒言。他趁父王臥病在床的時候,和馬赫德拉勾結,為所欲為地操縱國政。我相信讓父王喝下奇怪秘藥也是卡迪威的陰謀。”

拉傑特拉雖然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然而內容和卡迪威所說的幾乎都差不多,只是人名不同而已。不久之後,卡迪威也被叫來了,兩人展開了一場唇槍舌劍,只是爭執了半天也沒有個結論。卡里卡拉王微微不悅地睨視著兩個口沫橫飛的王子,然後開了口說道:

“我是一個講究智慧的人。照這種情形看來,我沒有辦法分辨出兩個相互攻訐的兒子中哪一個才是無辜的。所以,現在只有委由神明來裁斷了。”

卡迪威和拉傑特拉一瞬間也忘了彼此憎恨著,不由得交換了視線。

“就藉著在神明面前決斗來決定繼任者吧!”

在國王寶座左右方的人都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所謂的神明面前的決斗就是互相攻擊的兩人拿著武器決斗,勝利者就在眾神的名義下獲得正義名分的一種特殊審判。

“有血緣關系的兄弟面對面執劍相互殘殺未免太殘酷了。相信眾神都會允許找個代理人吧?卡迪威啊!拉傑特拉啊!你們就在自己的部下或朋友當中選出一個可以把自己的命運委交給他的勇者吧!勝利的一方就是辛德拉的國王。”

卡里卡拉王的表情和聲音中有著不容他人反駁的威嚴。卡迪威和拉傑特拉都有一種發現父王真正一面的感覺。

但是,當這件事在事後傳到帕爾斯軍陣營中時,奇夫卻發出了嚴厲的批評。

“辛德拉的國王似乎很不喜歡由自己來擔起責任哪,嘴上說得冠冕堂皇,結果竟然把事情推給眾神去裁判。”

服侍帕爾斯神明的法蘭吉絲綠色的瞳孔中也閃著嘲諷的光芒。

“辛德拉的眾神會提拔哪個野心家呢?敗北的一方果真會遵循眾神的意思嗎?不管如何,我們都可以看一場好戲了。”

亞爾斯蘭雖然不像他們那麼幸災樂禍,然而,他對神前決斗這樣的形式卻也抱著懷疑的態度。總而言之,他不認為強者獲勝,勝者代表正義一事就真的能伸張正義。當亞爾斯蘭就這件事征詢那爾撒斯時,那爾撒斯回答:

“殿下說得沒錯。神前決斗也有其優點在。如果兩軍再繼續沖突下去,不管哪一方獲勝,都會造成許多犧牲者。但是,如果采取神前決斗的形式,死的人只有敗者一個。即使是兩敗俱傷,最多也只死兩個人。這大概是卡里卡拉王的一個苦肉決斷吧?”

亞爾斯蘭點點頭,但是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疑問。如果真要在神前決斗,拉傑特拉會找誰當代理人?

被年輕的主君這麼一問,那爾撒斯用左手的大拇指指了指正在默默地擦拭著長劍的朋友。

“如果要說拉傑特拉所知道最強的勇都,那大概就是帕爾斯的黑色戰神吧?”

那爾撒斯的預言說中了。不久之後,拉傑特拉王子就來到亞爾斯蘭的本營要求達龍做他在神前決斗的代理人。

“我決定把辛德拉國和我自己的命運全都交給達龍大人。如果能得到首肯,我將感激不盡。”

達龍的回答極其簡短。

“真傷腦筋啊!”

一瞬間,原本露出膽怯表情的拉傑特拉兩眼中閃著挑釁的光芒。

“難道達龍大人對決斗沒有獲勝的自信嗎?”

“隨便你怎麼解釋都好。我既然是亞爾斯蘭殿下的臣子,若沒有殿下的命令,不管是什麼事情,我都不能答應。事情就是這樣。”

意思就是要拉傑特拉對亞爾斯蘭低頭,請亞爾斯蘭幫忙。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拉傑特拉再也沒有選擇的余地了。他只好誇張地對著比自己小十歲的亞爾斯蘭低頭請求。亞爾斯蘭的內心有些微的猶豫,但是,事情至此,他也不能拒絕。

達龍正式成為拉傑特拉的代理人參加神前決斗。

“什麼?找那個黑衣騎士做拉傑特拉的代理人?那個人是帕爾斯人呀!難道要讓帕爾斯人來決定辛德拉國的命運嗎?”

卡迪威雖然激動異常,但是也沒有任何條文規定外國人不能當神前決斗的代理人。

現在他得找一個可以勝過達龍的勇者來當他的代理人才行。卡迪威拼了命東想西想,好不容易他才想到了一個男人的名字。

“對了!解開那家伙的鎖!解開巴哈德魯的鎖鏈。除了他之外,沒有人可以勝得了那個叫達龍的男人。就讓他當我的代理人吧!”

聽到巴哈德魯的名字時,世襲宰相馬赫德拉似想開口反對。

但是,以馬赫德拉個人的立場而言,他也非得讓卡迪威成為下一任的辛德拉國王不可。在下令解開巴哈德魯鎖鏈的同時,他不禁在內心喃喃自語著。

“巴哈德魯那家伙根本不是人,是只野獸啊!算了,這個時候也只有把國家和人的命運委交給他了。這種作法雖然可恥,可是也實在是不得已啊!”



決斗的場所就設置在國都城門前的廣場。

如果以帕爾斯的標准來測定的話,就是在一個半徑七加斯(約七公尺)的圓的內部。圓的四周挖了溝渠,里面放滿了柴薪,同時澆上了油。一旦決斗開始,柴薪就會被點燃,火圈將會阻斷決斗者的逃生路線。而且在火圈的內側還打上了十根大樁子,樁子則系著綁著餓狼的鐵鏈。十只餓狼已經刻意被餓了兩天,處于極饑餓的狀態。

火圈和餓狼這雙重的重壁使得決斗者根本無以逃生。

達龍穿著黑衣,站在死亡圓陣的正中央。他以長劍為杖,等著決斗的對手出現。

城壁上設置了觀眾席。面對著卡里卡拉王左邊的是卡迪威和其一黨,右邊則坐著拉傑特拉和他的同伴。亞爾斯蘭、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耶拉姆、亞爾佛莉德以及巴夫曼還有五十名的士兵都坐在那里。原本卡迪威反對讓帕爾斯人進城,但是,在拉傑特拉的懇求下,卡里卡王終于點頭了。然而,在帕爾斯人的四周緊緊地聚集著辛德拉的士兵,這其實也是無可厚非的事。

稍後出現的巴哈德魯的體格不論在身高或體重上都遠超過達龍,簡直就是個可怕的巨人。他的身高超過二加斯(約二公尺),褐色的肌膚上隆起一塊一塊的肌肉。他雖然穿了辛德拉風格的武裝,但是,給人的感覺就像是讓一個直立的猛獸穿上衣服一樣。長著深色長毛的臉上,那對黃色的小眼睛閃閃發光。

當第一眼看到巴哈德魯的巨大身軀時,亞爾斯蘭心中不禁掠過了一陣寒風。他對達龍的神勇有著絕對的信心,但是,在看到巴哈德魯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把一個太過危險的任務強推給達龍了。他從觀眾席上探出了身子,呼叫著對他而言再重要不過的勇者。

“達龍……”

或許是聲音傳到了達龍的耳里吧?達龍回過頭來仰視著城壁上。他看著亞爾斯蘭和守在他身邊的那些同伴們,十分沉著地笑了笑,行了一個禮。然後他回過身子面對著巴哈德魯,再次把劍當杖,等待著決斗開始的信號。

辛德拉風的大鼓在城壁的一角響了起來。

夕陽的下半部已經碰觸到西方的地平線。

決斗就要開始了。

達龍拿起放在他腳邊的長方形盾牌,重新握好又長又大的劍。辛德拉國的巨人巴哈德魯沒有拿盾,只拿著一把用雙手來使的巨大戰斧。在他那褐色的臉上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可以稱之為表情的東西。

不知道為什麼了什麼原因,亞爾斯蘭不禁打了個寒顫。他轉過頭問拉傑特拉。

“拉傑特拉王子,那個叫巴哈德魯的男人相當強悍吧?”

“哪兒的話?再怎麼樣也敵不過達龍大人。”

雖然這樣回答亞爾斯蘭,然而,拉傑特拉的臉上卻浮起了沒有把握的表情。亞爾斯蘭把視線投向稍遠的地方,他視線中的卡迪威臉上浮著淺淺的笑意。卡迪威的臉動了動,和亞爾斯蘭的視線碰個正著。充滿優越感的嘲笑慢慢地在卡迪威的臉上擴散開來。

不安和後悔的情緒開始滲進亞爾斯蘭心中。他肩膀上的告死天使仿佛感受到他心情的變化,發出了小小的鳴叫。

達龍稱亞爾斯蘭為“重要的主君”。對亞爾斯蘭來說,他覺得這是太過鄭重的稱謂。對亞爾斯蘭而言,達龍才是真正重要不可或缺的部下。自己讓達龍參加這樣的決斗是不是錯了?

耶拉姆小聲地鼓勵亞爾斯蘭。

“請不要擔心。達龍大人應該不會輸的,殿下,因為他是世界上最強的勇者。”

耶拉姆的左半邊臉突然閃著紅銅色的光。柴薪終于點燃了。

火焰一邊發出劇烈的爆裂聲,一邊延燒到整個環狀的溝渠,形成紅銅色和金黃色的火圈。

馬赫德拉從自己的座位上站了起來。

“現在開始舉行決定辛德拉國下一任國王的神前決斗。決斗的結果是神聖而不可侵犯的,雙方都不得有異議。”

因為卡里卡拉王沒有站起來,所以馬赫德拉就代理了他的工作。拉傑特拉對著世襲宰相投出了嘲高和不信任的眼神,然而,他什麼也沒說出口。他甚至對父王也感到厭惡了。

突然,巴哈德魯張開他巨大的嘴巴。駭人的咆哮聲從他的咽喉中迸了出來。

他的聲音壓過十只餓狼的嚎叫,傳到了觀眾席上,幾乎使所有人和餓狼在一瞬間都歸于安靜。

當回聲還沒有完全消失的時候,決斗就開始了。巴哈德魯的巨大身軀往前進。雖然這是一場攸關國家的命運和他自己的生命的決斗,但是,他毫不造作的前進方式卻讓人覺得他根本就不曾想到過這一層意義。

巨大的戰斧反射著火焰,朝著達龍襲過來。

達龍一邊往後退,一邊舉起了盾牌承受這一擊。他感到左腕上一陣麻痹,然而還是擊出了長劍。這是一次強烈的斬擊,但是,卻被對方的戰斧給擋開了。

巴哈德魯的蠻力真是令人難以想象。在被擋開的那一瞬間,達龍失去了重心搖晃起來,長靴發出了劇烈的磨擦聲。穩住了腳步之後,達龍的眼里又映出對方揮砍而來的戰斧。這次對方從右邊攻過來,達龍想擋回去。

異樣的金屬聲響徹四周。

達龍的長劍折斷了。銀色的破片飛向半空中,達龍的手上只剩下手掌大小的劍刃。在觀眾席上屏住氣息的亞爾斯蘭又看到了戰斧揮出的第三擊。

達龍的黑色甲胄飛松開來了。產生裂痕的甲胄飛向空中,掉進火環當中。達龍的黑發也散了開來,他的頭部和腳部完全暴露出來了。

戰斧又朝著腳步踉蹌的達龍襲殺過來。

“啊!”的聲音從辛德拉人們當中傳了出來。

在帕爾斯人的觀眾席上,亞爾佛莉德發出了小小的慘叫聲。亞爾斯蘭發不出聲,他只是睜大著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凝視著那一場死斗。

達龍揮起了盾牌。

戰斧打碎了盾牌,直擊達龍的肩膀。然而,這一擊並不重。達龍閃開了,隨之一轉身彈跳開來,把盾牌往失去平衡的巴喻德魯的側臉打過去。

這一擊直可把人的頰骨給打碎。然而,巴哈德魯站穩了腳步,又朝著達龍砍下。

達龍往後一跳,讓對方的一擊撲了個空。同時,達龍刺出折斷了的劍。變短的了劍刃掠過巴哈德魯的手腕,鮮血飛濺而出。如果劍沒有折斷的話,一定早就把巴哈德魯的一只手給砍了下來。

巴哈德魯大叫一聲,把戰斧高舉過頭,朝著達龍的頸部猛砍下來。

防禦的盾牌發出轟然的一聲,裂成了兩半。達龍用剩下一半的盾牌的狹窄側面毆打巴哈德魯的鼻梁,巴哈德魯只後退了半步。一頭拖著鐵鏈的餓狼咬住了他的腳。巴哈德魯抬起了被餓狼咬住的腳,左手抓住餓狼的上顎,輕輕松檢地提了起來。

下一瞬間,餓狼的頭部便被上下撕開了。

血和粘液飛散開來,巴哈德魯的左手中剩下血肉模糊的狼尸。恐懼的呻吟聲從觀眾席上傳了出來。巴哈德魯狂笑著,丟下了尸體。尸體就落在其它餓狼的面前。餓狼群立刻就一湧而上,爭食著同伴的尸體,同時發出了咬碎骨頭、令人毛骨聳然的聲音。

“那根本不是人。雖然是用兩只腳站著,可是根本不像人。”

奇夫喃喃說道,法蘭吉絲不由得用她的指尖擦拭著白皙額頭上的汗水。

“到處都有披著人皮的野獸,可是,他根本就是個不折不扣的猛獸嘛!如果是跟人決斗,達龍大人是不可能會輸的,不過……”

話只說到這里就打住,或許是因為不想讓亞爾斯蘭更難過吧?亞爾斯蘭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了。法蘭吉絲撫著亞爾斯蘭喘著氣的背。

“巴哈德魯,拼了!把帕爾斯人撕成八塊。就像那只狼一樣。”

卡迪威煽動著巨人,他的兩眼中閃著熱切而殘忍的光芒。拉傑特拉不禁咋了咋舌,看著那爾撒斯,似乎在問道:難道沒有什麼辦法嗎?

那爾撒斯也沒有什麼辦法。不但如此,這個被稱為冠絕一國的智者也像亞爾斯蘭一樣,只能蒼白著臉看著雙方繼續死斗。


亞爾佛莉德仿佛要賦予他力氣似地握著他的手,只是他好像也沒有發現到。倒是耶拉姆看到了,他微微地皺了皺眉頭,不高興地故意清清喉嚨。

“哇!”地一聲,觀戰的人又發出了驚恐聲。達龍勇敢地跳到巴哈德魯的身旁,再度揮起他那折斷的劍。比短劍還短的劍刃刺進了巴哈德魯的側臉,深及骨頭,造成了龜裂。鮮血噴了出來。歡呼聲從帕爾斯人的席位中響起,然而,這個興奮的聲音立刻就轉為驚愕的呻吟了。

“可惡!為什麼還不倒下來?”

法蘭吉絲和奇夫不禁異口同聲叫了起來。受了那麼重的傷應該倒地不起了,即使不倒,動作也應該會因為劇痛而遲鈍起來才對的。然而,巴哈德魯只是微微地晃了晃他巨大的身軀。連達龍這樣的勇者面對如此異常狀況也不得不感到驚異。原本他也預測巴哈德魯會像承受落雷直擊的巨木一樣倒下來。可是,他的預測失誤了。巴哈德魯朝著達龍的身體勇猛地反擊,發出了劇烈的磨擦聲,達龍的胸甲出現了裂痕。他勉勉強強地閃過第二擊,往後退開。就在這一瞬間,一頭被鎖鏈鎖著的餓狼咬住了戰士的長靴。達龍扭轉半身,用手刀砍向餓狼的臉部。餓狼的兩眼突了出來,牙齒掉落了,在地上痛苦地翻滾著。其他的餓狼便又咬上它的身體,開始喂食自己饑餓的肚皮。

巴哈德魯看也不看餓狼的爭食,他舉起了戰斧,揮砍下來。巨大的凶器帶挾帶著強勁的風勢襲向達龍的身體。就在這一瞬間,達龍翻轉過身體,逃向決斗場的中心。汗水從豪勇的黑衣騎士臉上滴落。

在觀眾席上,拉傑特拉看到了亞爾斯蘭強悍的視線,大概是知道再也隱瞞不了了吧?他這才半開著口,老實地招了。

“巴哈德魯不是一般的常人。那個男人就像只鯊魚一樣,沒有痛楚的感覺。所以不管受到什麼樣的傷害,他也會繼續作戰一直到死。他唯一的信念就是殺掉對方。”

如晴朗夜空顏色的瞳孔在亞爾斯蘭的臉上燃燒了起來。他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睨視著拉傑特拉。

“你……你明明知道這件事還刻意選達龍做為你神前決斗的代理人?你讓達龍和這種怪物決斗?”

“請不要激動,亞爾斯蘭王子。”

“我無法不激動!”

亞爾斯蘭大聲叫著,把手搭上了劍柄,凝視著拉傑特拉的雙眼。

“如果達龍被那個怪物殺了,我對帕爾斯的諸神發誓,我會把你和那個怪物的腦袋一起掛在這里的城門上。我發了誓我就會做到!”

這是亞爾斯蘭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脅迫別人。拉傑特拉不禁感到心虛,一時也無法提出辯駁。他之所以半站了起來不顯了要應戰。

“請安靜下來,帕爾斯來的客人。”

卡里卡拉王以不像一個病人該有的嚴厲而充滿力量的聲音制止了少年。

“卡迪威選擇神前決斗的代理人是在拉傑特拉之後的事。或許客人的部下是一個天下無雙的勇者,沒有人可以勝得過他,卡迪威才為此費盡了心思。身為主君應該信任一個這麼讓敵人懼怕的部下。”

亞爾斯蘭沉默了,他紅著臉行了一個禮又坐了下來。帶著淺淺的笑容看著這一幕的卡迪威對著父王竊竊私語。

“父王,帕爾斯的王太子竟然會表現出這麼慌亂、輕率的行為啊!”

“卡迪威啊!”

卡里卡拉王和聲音和表情在薄暮中有著微微的沉痛。

“如果和帕爾斯的王子相較之下,你若有他一半那麼關心部下的話,我早就立你為王太子了。國王自己一個人是無以成為國王的。因為有部下才有國王的存在啊!”

“知道了,父王。”

“……最好是這樣。”

卡里卡拉王似乎很疲倦地閉上了嘴,他把視線投向火圈。

如果是普通決斗的話,巴哈德魯早就敗死,達龍也早就高奏凱歌了。然而,失去長劍和盾牌的達龍只能一直閃躲巴哈德魯那永不知衰竭的斬擊。

那爾撒斯重重地吐了一口氣,重新坐了下來。亞爾斯蘭和卡里卡拉王的談話似乎使得他恢複了往日的知性。他伸開了兩手,把被解放的手臂交抱在胸前。

低低的聲音從他的嘴邊流出來。

“事情就快結束了。”

在他的眼中,達龍已占優勢。或許是只有在他眼中才是這樣吧?看在其他人的眼里,達龍在巴哈德魯那野獸般的腕力和生命力之前似乎已經無計可施了。卡迪威更是一副志得意滿的表情。拉傑特拉像是嘔氣似地半把臉扭向一邊。

達龍用一只手解開斗蓬的扣子。他把拿在左手上的斗蓬往後方一揮,掠過了火圈。斗蓬著了火,立刻燃燒了起來。

達龍把化成一個薄火板的斗蓬擊向巴哈德魯的上半身。斗蓬卷住了巨上,燃燒的火焰包圍住了他。巨人發出了咆哮聲,抓著斗蓬想把它丟掉,然而,他的頭巾、衣服上都已經著了火。巴哈德魯在上半身化成火焰之後,仍然揮著手中的戰斧,朝達龍砍過來。

這個時候,達龍的右手上第一次閃耀著短劍的光芒。

大家都忘了。忘了達龍除了長劍之外還有短劍。或許是因為達龍看來似乎極為執著于那把折斷的劍之故吧?當然,是達龍讓人家有這樣的感覺。

達龍完美地計算了時機和狀況,把手中的短劍一閃,這一瞬間,勝負就決定了。

巴哈德魯的腦袋被切斷了一半。紅黑色的血像噴泉一樣射出,開始在他的腳下形成一個小小的血池。巨大而沒有表情的頭籠罩在一片火海中,左右不斷地搖晃著。看來就好像不知道該往哪邊倒下去似的。

當他的腦袋往前方倒時,巨大的身軀仿佛被這個重量所拉扯,也隨之往前倒了下去。在巨大的響聲之後,巴哈德魯就倒臥在火圈中心了。

幾秒鍾之間,沉默包圍了四周,沒有人發出聲音。

達龍用他的上半身重重地呼吸著,他將視線投向觀眾席,對著亞爾斯蘭深深地行了一個禮。靜寂在這一瞬間被打破了,狂熱的拍手和歡呼聲從觀眾席中爆發開來。

亞爾斯蘭也不例外。他站了起來,像要把手拍痛似地用力拍著手,同時如在夢中似地叫著達龍的名字。

“達龍獲勝。也就是拉傑特拉獲勝。在希巴、因德拉、阿古尼、巴魯納……所有的神明作證之下,下一任的辛德拉國王是拉傑特拉!”

在幕色中,卡里卡拉王這樣宣布,聲音像波浪似地傳向四周。“拉傑特拉!新國王!”的呼叫聲同時響起。

就在這個時候。

“我不承認!我才不承認!”

卡迪威站了起來。他的兩眼像熔岩一樣充滿了炙熱的光芒,聲音雖然大,卻有著顫動。全身仿佛隨風搖擺的樹一樣戰栗著。

“誰聽眾這樣不當的審判?再說一次!我不承認!”

拉傑特拉也站了起來,聲音中卻因為另一種興奮之情而顫動著。

“卡迪威,你這沒有忠貞信仰的人!你竟然對神明的審判有異議?”

“眾神都錯了!”

聽到卡迪威這些該遭天譴的話,辛德拉人起了一陣騷動。奇夫冷笑著低聲說道:

“那個王子好像到現在才發現到神明們總是錯的,總是把錯誤的結果推給人類。”

辛德拉人有的站了起來,有的坐著仰望著天。世襲宰相馬赫德拉嚴厲地叱責女兒的丈夫。

“卡迪威殿下,不可以對神前決斗的結果有任何異議。更何況這是國王所下的命令。”

“住口!”

卡迪威大吼。

“畜牲!你竟然敢背叛我!一定是在私底下和拉傑特拉那家伙勾結吧?你那麼不舍得世襲宰相的地位嗎?”

“殿下,您在國王陛下面前胡扯些什麼?”

“吵死人了!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辛德拉的王位是我的!”

卡迪威的眼光是那麼強烈,然而卻也已經失去理性,仿佛要從他那睨視父王的眼睛中噴向鮮血一樣。

“父王,請把王位讓給我!在這把劍的名義下!”

“卡迪威,你瘋了!”

拉傑特拉大叫。他的聲音中有著些微但明顯的勝利的喜悅。卡迪威在眾人面前公然違逆旨意,讓自己成了一個謀反的人。

“所有將兵,殺了拉傑特拉!”

“救救父王!殺了卡迪威!”

圍著決斗場的觀眾席立刻就被一場混亂和怒吼聲所包圍了。

劍和劍在卡里卡拉王的四周交相碰撞,迸出了火花。兩個王子激烈地爭奪父王,不是出于孺子之情,而是為了使自己的王位正當化。

“殿下,我們不能被卷進事端里,請往這邊走!”

那爾撒斯走在前頭,法蘭吉絲和奇夫在左右方守護著,把亞爾斯蘭從混亂的旋渦中帶走。巴夫曼在背後守衛,告死天使則展開它的翅膀在半空中飛翔。帕爾斯王太子一行人想避開混亂離開觀眾席。

一群辛德拉的士兵擋住了他們的去路。當然,這些人都是卡迪威的人。

刀、槍接二連三地殺到,刀刃在亞爾斯蘭的四周縱橫交錯。那爾撒斯、奇夫、法蘭吉絲每砍一刀就噴出一道血沫,開出了一條路。

辛德拉士兵的刀刃也從後面逼了上來。

“亞爾斯蘭殿下!請趕快走!”

話還沒說完,巴夫曼拔劍出鞘,把攻上來的辛德拉軍砍倒在血煙中。

真不愧是號稱強兵之將的帕爾斯萬騎長。雖然已年過六十,但是,他那熟練的劍技卻一點沒有衰退的跡象。然而,就在他又砍殺了兩名敵兵的時候,卡迪威拿起了槍,瞄准老萬騎長,從側面投了過來。

槍發出了破風的聲音飛了過來,狠狠地刺進巴夫曼左肩和胸口的接續部位。巴夫曼發出了短促的呻吟聲,倒了下來。

“巴夫曼!”

亞爾斯蘭狂叫著,想要跑過來扶住巴夫曼,然而,卡迪威再度拿起一枝槍想投向亞爾斯蘭。這個時候,辛德拉兵群瞬間崩散了。一邊撲火一邊越過火圈,從辛德拉兵手中奪過劍的達龍跑到了觀眾席。

達龍的劍發出怒吼聲,一一砍倒了四周的敵兵。

血煙和慘叫聲噴向已然漆黑的天空,辛德拉士兵倒了下來,想逃過達龍的劍勢。現在他們已經了解達龍的豪勇,沒有人敢擋在他的面前。

“猛虎將軍!”

恐懼和敬畏的叫聲從辛德拉兵之間迸發開來。在帕爾斯素有“戰士中的戰士”之的達龍又被異國的士兵們封了一個新的稱號。

被失望和憤怒迷失了雙眼的卡迪威重新拿起了槍。馬赫德拉張開兩手擋在他面前出聲制止;可是,卡迪威已經分辨不出敵我了。他把槍往下一刺,下一瞬間就刺穿了馬赫德拉的身體。

法蘭吉絲的弓弦發出了高亢而清脆的聲音,箭的軌跡在陰暗的天際劃過。卡迪威的右手被箭射穿了。槍從他的手上掉落,他用左手拔出箭,滾轉著身子。法蘭吉絲搭起了第二枝箭,此時,卡迪威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糾結成一團的人群中了。

“卡迪威同時違背了神意和旨意。追隨他的人將成為大逆之罪的共犯!放下武器追隨法律和正義吧!”

確保住父王的身軀之後,拉傑特拉大叫著。由于這個變化,混亂也漸漸平息下來了。卡迪威的部下們丟下劍,跪了下來,對著卡里卡拉王垂下了頭。

馬赫德拉只剩下最後一口氣。他被自己的女婿用槍刺穿了身體,卻沒有當場死亡,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事。他在痛苦的喘息當中對著拼命照料他的加斯旺德耳語道:

“……不要難過,加斯旺德。我死不足惜。我跟錯了主君,也選錯了女婿。這樣的下場只不過是一個愚蠢的人最適合的結束。加斯旺德啊,我沒有什麼好給你的……”

話到這里就中斷了,馬赫德拉死了。

加斯旺德最終還是沒有辦法問到他最想知道的一件事。他沒有看過自己的父親。他曾經想過,馬赫德拉是不是就是他的親生父親?然而,因為馬赫德拉的死亡,他永遠沒有辦法得到答案了。

帕爾斯的萬騎長巴夫曼也在瀕死邊緣。卡迪威投出的槍深達他的內髒。姑且不論其他方面,卡迪威在投槍方面似乎技高一籌。

“……亞爾斯蘭殿下,請您務必要當一個好國王!”

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巴夫曼就噴出了血泡失去意識。他的肺受了傷。

對醫術也頗有心得的那爾撒斯提出已回天乏術的報告時,亞爾斯蘭顯得有些慌張。他用兩手支著老萬騎長的肩膀,用力地搖晃著。

“巴夫曼,告訴我!在你死前一定要告訴我!我是什麼人?我到底是什麼人?”

亞爾斯蘭的近臣們無言地交換著視線。巴夫曼回視著王子的眼睛,一句話也沒說。

亞爾斯蘭的甲胄在一瞬間閃動了,反射著落日最後的余輝。巴夫曼的瞳孔也在這個時候永遠失去了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