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假面兵團 第五章 假面兵團

(一)

奇夫和耶拉姆、加斯旺德三人帶著三百名士兵和俘虜在十二月一日到達了邱爾克的國都赫拉特。時序已經進入冬季,山國的寒氣嚴酷,道路都凍結成冰,使旅人們備覺艱辛。在山崖上,霧和雪不斷地卷起漩渦,一行人也曾遭遇過雪崩。幸好沒有造成傷亡。

“在這樣的日子里多希望能用年輕女人的肌膚來溫暖我冰冷的身體啊!這比上百張的毛皮或者千杯的葡萄酒都要來得有用。”

加斯旺德則躲在奇夫的身旁不停地打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這個在南國出生長大的男人對抗署熱是一把罩,可是對寒冷卻是束手無策。就這一點來說,加斯旺德並不是當使者的最佳人選,不過,就外交技巧上來說,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邱爾克的國土整體標高極高,陽光極為強烈,因此人們的肌膚都曬成了淺黑色。

奇夫對邱爾克女性的外表評分極為嚴格:

“還有她們身上的味道。我實在是不怎麼喜歡山羊的油味,還是帕爾斯的女人最好。”

“聽說絹之國的女性也很美啊!”

那拉姆原本是有意揶榆,奇夫卻很認真地回憶起以前的經驗。

“我在基蘭港時曾和絹之國的女性好過,但我覺得並不能給她們最高的評價,還是得親自到絹之國去一趟看看。讓達龍大人那樣的人去也只是落得入寶山空手而回的結局。”

奇夫的話那麼多,有部分原因是為了不讓寒氣凍鈍了他的舌頭。加斯旺德似乎早就凍壞了,變得跟精通鐵鎖術的特斯一樣沈默。就算偶爾開了日,也只是用帕爾斯語和辛德拉語重覆地說著:

“好冷!,好冷!”

天空呈現一片灰色,雖然看不到赫拉特市民所引以為做的夕陽,然而,階梯宮殿的雄偉壯麗卻也讓帕爾斯人們瞪大了眼睛。即使他們已經習慣了王都葉克巴達那的繁華,卻從來沒有見過這種高聳入天的巨大建築物。葉克巴達那雖然也有高塔,階梯宮殿卻顯得更高更寬。數千扇窗戶在陽光下閃爍著,耶拉姆覺得像是有一個千眼的巨魔正俯視著這些驕傲的帕爾斯人們似的。

“如果每一扇窗都有一個女人的話,邱爾克王也是一個相當懂得情調的人哪!”

隨時隨地總是以自己為基准的奇夫說道。但是,一等到帶路的邱爾克士兵把他們領進宮殿之後,他就儼然是個帕爾斯國王的使者一般,換上了最正經的表情。只要有心,奇夫就可以表現出高品味、最優雅的舉止。

在謁見室的大廳中,奇夫等三人見到了邱爾克國王卡魯哈納。石板是溫的,這是因為地下繞了許多管子,用火爐溫熱的煙四處流竄之故。寶座是木制的椅子,上面鋪著雪豹的皮毛。在打過形式上的招呼,送了上等的葡萄酒和珍珠之後,卡魯哈納國王立刻把話題帶入正題:

“那麼,就讓我問你們一個必要的問題。如果和帕爾斯維持和平的關系,我國可以得到什麼樣的利益?”

“這還用說嗎?和平本身就是一種利益。我想賢明的陛下應該早就了然于心的。”

奇夫巧妙地回答之後,卡魯哈納王嘲諷地歪了歪嘴角:

“是對誰有利的和平?這不是很重要的關鍵問題嗎?我們邱爾克並不像帕爾斯那樣渴求和平啊!”

“陛下真是豪情壯志哪!可是……”

卡魯哈納不讓奇夫有護揮他辯才的時間,立刻激動地反駁:

“如果帕爾斯真的希望和我們邱爾克保持和平的關系,至少也該派一個會講邱爾克語的使者來啊!我這樣跟你講帕爾斯語並不是出于我的本意。不過,我還是先收下帕爾斯國王所送的禮物。”

卡魯哈納王看著“禮物”。不是葡萄酒,也不是珍珠;而是伏在他面前,不斷地打顫的邱爾克的將軍。

“葛拉布啊!回來得真好啊!”

“是、是……”

“真是回來得好啊!你認為回來會有什麼好事呢?”

卡魯啥納王的聲音化成了冰片落在大廳上,連來自帕爾斯的使者們也覺得背脊發涼。他們之間的會話雖然是用邱爾克語進行的,可是並不妨礙帕爾斯人的領會能力。

卡魯哈納王對侍從下了某些命令,于是,帕爾斯人們便看到了一副奇怪的景象。

大門一開,一群少年進到大廳;一共有八個人,年齡大概從十歲到十五歲左右。

他們的腰間系著劍,穿著用山羊皮編成的輕巧甲胄。其中的一人對著帕爾斯人們射出了充滿敵意的眼光,然後把拿在兩手上的棍棒丟到葛拉布將軍腳邊。

“由于你的無能,這些孩子們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被帕爾斯士兵殺死。我叫他們來是為了消除他們父親的怨恨,問罪于敗軍之將,讓他們再度確認對帕爾斯的憎恨之情。”

卡魯哈納王強烈地叱責著敗北的將軍。

“葛拉布,拿起棒子!”

將軍葛拉布好像受到鞭打似地,依言撿起了擺在地上的棍棒。他原本是邱爾克數一數二的武將,然而,現在,他的臉上全浸了血色,全身戰栗著,拿著棍棒的手也抓不牢。

八個少年手上拿著劍將葛拉布包圍了起來。他們的劍比帕爾斯的短劍還長,卻還不算是長劍。他們翻轉劍刃,揮著劍,在沉默當中縮小最包圍網。

一個少年發出了奇怪的聲音,刺向葛拉布。葛拉布揮舞著棍棒,把劍擋開。強烈的力道讓少年站不住腳,身體劇烈地搖晃著。葛拉布立刻用棍棒掃向少年的腳,少年便跌躺在地上。另一個少年以更快的速度撲向葛拉布的背部。葛拉布一個翻轉,用棒子把少年的劍打落在地上。大廳里充滿了奇怪的喊聲和刀刃聲,十八雙鞋踏響了石板,在大廳內反射著。

或許人們都會認為,憑葛拉布哪會輸給這些少年,可是,一個被棒子打倒在地上的少年一邊在地上翻滾著,一邊橫向掃出了劍。刀刃刺進葛拉布的右腳裸。葛拉布一個踉蹌,以棍棒抵著地板支撐住身體。少年們從前後湧向葛拉布,將劍刺出,刺穿了之後再刺。慘叫聲和鮮血飛濺,漸漸地,聲音低了下來,最後,葛拉布化成了人形的血塊滾倒在地上。

八個少年用沾滿鮮血的劍抵著地向國王跪了下來,卡魯哈納滿足似地點了點頭。

“帕爾斯的使者們啊!這就是邱爾克的作法。雖然嚴格不一定就是好的,但一個無能而無法勝任任務的人理所當然就要受到處罰。是不是呢?”

聽到國王這麼說,奇夫裝著若無其事地回答:

“對我們這種無才之人來說,帕爾斯是比較容易居住的國度。”

“哦?帕爾斯的新王對無能者很仁慈嗎?”

“沒有必要的嚴格是不需要的。譬如,我們國王是不會忘記葛拉布將軍也有孩子的。”

卡魯哈納王的作法雖然嚴苛,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卻也有其道理在。他讓戰死士兵的遺族執行敗車之將的處刑工作,對那些無辜的戰死者而言,這種作法或許是很得體的。可是,耶拉姆並不贊同:

“或許在某方面來說是很合理,但是,我並不喜歡。因為這樣的國王等于是以恐懼來支配臣下的。這和亞爾斯蘭陛下是不一樣的。”

卡魯哈納王冷笑著接受了帕爾斯人們的反應。他讓少年們退了出去,命人把葛拉布將軍的遺體運走之後,再度面向帕爾斯使臣。仍然是一臉的冷笑:

“如果早晚總是要和帕爾斯作戰的話,我可以把你們殺了做為宣戰的證明。你們意下如何?”

“這是小人的作為。我不認為一國的國王應該這樣做。”

奇夫淡然地回答。至少看在邱爾克人的眼中,那是一種令人憎恨的淡然。這也是那爾撒斯選他做為使者的理由之一。

“卡魯哈納陛下,如果陛下是一個英雄的話,就不會殺了無力抵抗的使者們然後撫手稱快。我覺得您應該好好款侍我們,然後送我們出城,這才是王者的度量。”

“你簡直就是在和著輕快曲調唱葬歌。算了,你就說說看吧!”

“我們帕爾斯和辛德拉是締結了密切關系的團盟。就如您所看到的,在我們的使者當中也有辛德拉人在。”

“我知道。在寒冬之中,這是一件辛苦的差事。”

奇夫無視于卡魯哈納王的嘲諷:

“您想以邱爾克一國同時和兩個國家作戰嗎?”

“也不一定打不起來啊,我自有計策。可是,我不能告訴你們。”

卡魯哈納王淡淡一笑。就因為樣子怪異,在做出這樣的表情之後,便閃過了一種奇夫都不禁要為之膽怯的邪惡陰影。卡魯哈納王不只是一個邪惡的人物,在必要的時候,他也可以是一個既邪惡又冷酷的人。

“如果這個國王和席爾梅斯王子真的聯手的話就相當危險了。”

耶拉姆不禁這麼麼想。他不認為問得出席爾梅斯王子是不是在這個國內;他們必須相當謹慎,找出必須找到的情報。在下了這個決定之後,耶拉姆小心地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二)

來自帕爾斯的使者們被帶進了行館。

行館四周並沒有配置多少兵力。不過,這也並不表示邱爾克國王友好的證明。如果把山崖上的城塞門關起來,阻斷道路的話,帕爾斯的使節團就出不了山谷了。

行館是石制的建築,窗戶很小,牆壁很厚,感覺陰森森的。只是,由于此地寒氣逼人,這樣的建築方式是因應環境需要,所以別無選擇。

“陛下之所以選我們當使者,是因為他相信我們不會輕易地就落入敵人的手中吧?我們得想辦法達到目的,然後逃離這里,讓邱爾克國王恨得咬牙切齒。”

加斯旺德很難得地開了口,看來他也不怎麼喜歡邱爾克國王。耶拉姆很能了解他的感受。至于奇夫,他把行李放進房間之後,就立刻准備要出門了。

“奇夫大人,您去哪里?”

“不知道啊?去視察邱爾克的風俗吧!你們也一道去吧?”

奇夫所關心的風俗究竟是指什麼,那拉姆和加斯旺德都很清楚。如果放著他不管,這個視察的結果可想而知;于是,他們兩人便決定和奇夫同行。加斯旺德命令士兵們早早休息之後,便穿上了毛皮大衣。

行館在高台上,要往市街去就得下坡道。由于空氣乾冷,咽喉和鼻子都感到疼痛。道路是由突出的土塊形成的,每走一步就塵埃飛揚。“一點也不好玩的城市啊!”奇夫抱怨著,把視線掃向天空。黑壓壓的鳥群在灰色的天空中飛舞著,下方則是高聳的石塔。看著奇夫疑惑的表情,加斯旺德回答:

“那就是死者之塔。因為邱爾克有鳥葬的風俗。”

“那麼,葛拉布將軍的遺體也在那里了?”

“這個嘛,就不得而知了。”

加斯旺德歪歪頭,做出不解狀。雖然從外國人的眼中看來是一個奇怪的風俗習慣,可是,鳥葬應該是一個神聖的儀式才對。葛拉布將軍因敗戰之罪而遭處刑,名義上來說是個罪人,他是不是能行鳥葬就是個未知數了。把眼光從在寒空中飛舞著的鳥群中收回來之後,三個人便在塵埃飛揚的坡道上朝著市街前進。

當帕爾斯的使者們外出視察邱爾克的風俗時,卡魯哈納王把客卿席爾梅斯叫到自己的房間來商談。和密斯魯國的荷塞因王相較之下,卡魯哈納土可以說是一個較重視策士的人。

他們把帕爾斯使者們的事情暫且擱置一邊,席爾梅斯巡察北方國境,剛剛探查了特蘭國的情勢回來。

三年前侵略帕爾斯失敗的特蘭喪失了他們的精銳。包括猛將達魯漢在內,戰死的老將不計其數,連當時的國王特克特米休也列入死者的行列。雖然他是被王族伊爾特里休所弑殺,然而,伊爾特里休也往敗軍當中行蹤不明,特蘭就形成了群龍無首的局面。席爾梅斯的建議是先把特蘭拿到手再說。

卡魯哈納王微微歪著頭。

“特蘭是一塊貧瘠之地,就算攻下它也沒什麼意義嘛!”

“事實正好相反。”

席爾梅斯說道。他的用意不在攻占特蘭本土,而是雇用特蘭殘存的戰士們做為邱爾克的傭兵。盡管他們喪失了許多精銳部隊,但是,如果把殘存下來的人和沒有參加侵略行動,負責防衛本土的人們聚集起來的話,少說也會有一萬到二萬的兵力。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將來仍然要過活,但是,在特蘭本土中,除了游牧之外沒有其他的產業。一方面他們很窮困,一方面他們也沒有足以發動大規模侵攻的力量,所以只有不斷地進行小小的掠奪。如果邱爾克國王給他們報酬,讓他們襲擊帕爾斯或辛德拉的話,對他國而言,都會是一個很大的威脅吧?

“果然是個良策。可是,特蘭的老將都在與帕爾斯的戰役中敗亡了。還有人可以指揮統率一萬名以上的騎兵嗎?”

卡魯哈納很擔心這一點,席爾梅斯立刻回答道:

“如果陛下願意委任的話,在下希望能夠承擔這項任務。”

“你願意負責?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我就交給你全權負責,隨你怎麼做都可以。”

卡魯哈納對無能者雖然嚴酷,不過,一旦能獲得他的信賴,他也算得上是一個大度量的人。

席爾梅斯希望這種信賴關系能夠長久地持續下去。然而,到了必要的時候,彼此都還是會以自己的立場為優先考慮條件吧?

“需要花費的資金你就不要客氣。有沒有特別要我支援的地方?”

“那麼,我就不客氣了。陛下是不是可以准備一百個銀色的面具給我?”

“面具?”

“是的。我要每一百騎兵就設一個指揮者,並且讓他們戴上那個東西。帕爾斯的人一看到面具,一定會又驚又疑,搞不清楚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席爾梅斯。”

“有趣極了!我馬上命人做好。這可是邱爾克開國以來的第一支假面兵團哪!”

卡魯哈納王高興地拍著手。席爾梅斯再向卡魯哈納報告。他已經在和特蘭交界的國境上把一千枚金幣交給了特蘭的長老們,要他們挑選戰士送到邱爾克的王都赫拉特來。

“哦,你的動作真是迅速啊!”

卡魯哈納士佩服地點點頭,然而,在半瞬之間,他的兩眼放射出如針般的光芒。

席爾梅斯隱藏住自己的表情,承接了這個眼光。如果太顯現出本領的話,或許會讓對方起了不必要的警戒心。他若無其事地繼續說道:

“明年初,就可以立刻編成一萬名的騎兵團,攻進辛德拉國了。”


“可是,就要進入漫長的冬季了,翻山越嶺去征服辛德拉是不是太困難了些?”

“就是因為進入冬季了。”

這是席爾梅斯的回答。辛德拉萬萬想不到邱爾克會在寒冬里頂著大雪、寒冰和冷風出擊的。此時正可以趁虛而入。

在劫掠過溫暖的辛德拉之後,再像風一般地撤回邱爾克。怕冷的辛德拉士兵是不可能越過雪山追到邱爾克國內的。充其量他們只能鞏固國境,阻止今後邱爾雨克軍的南下。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為了避免自軍耗損過甚,一定會要求帕爾斯出援兵的。到時候,就可以進行到下一個階段了。

“我們就熱切地等待吧!對了……”

卡魯哈納王把話題一轉,提到了來自帕爾斯的使者們。當他們進入宮殿的時候,席爾梅斯就已經在隱秘處看到了他們的身影。國王問他可認識那些人?

“我記得曾經看過那個人。人稱旅行樂師或吟游詩人,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跟隨在亞爾斯蘭的身旁了。”

“唔,是個小丑啊!”

卡魯哈納王著皺鼻頭,露出了輕蔑的表情。席爾梅斯靜靜地搖了搖頭,否定卡魯哈納王的決斷:

“他辯才無礙,劍術和弓術或許更在它之上。會選他做為使者的恐怕是軍師那爾撒斯的主意吧?亞爾斯蘭的宮廷中有許多像是小丑而有特殊才華的人。”

席爾梅斯的聲音有著不單純的感情存在。卡魯哈納推斷他可能是擔心自己連一個部下都沒有吧?卡魯哈納給了席爾梅斯館邸,也派了侍從給他,可是沒有借給他幕僚人員。他認為這樣做反而難以行事。

以前,席爾梅斯有一個叫查迪的幕僚,他是萬騎長卡蘭的兒子。雖然曾經幫了他許多忙,然而,幾年來完全沒了音訊。或許席爾梅斯可以從特蘭人當中選出有才能的人當自己的幕僚。除此之外,他還需要向卡魯哈納王要求設置邱爾克人的監軍。這是一種政治上的考慮。

(三)

從特蘭來的一千個戰士是在十二月十九日前來拜訪席爾梅斯的。他們反應之迅速讓席爾梅斯也不禁大吃一驚。北方嚴寒的冬天乘著風而來,正籠罩著特蘭本土。

如果要和家人繼續存活下去,他們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討論這個、顧慮那個了。

所以他們只有馬上響應席爾梅斯的提案。

席爾梅斯立刻就接見了他們。

來人很少是二十幾歲到四十歲這個年齡。從這個現象看來就知道侵略帕爾斯失敗帶給特蘭多大的影響。正值活力充沛年齡的青年和壯年人全成了白骨,堆積在帕爾斯的原野。

“你們來得好,其他的人呢?”

席爾梅斯發問,一個通曉帕爾斯語,剛進入老年階段的男人代表一夥人回答。現在,傳令正在全國各地流通,招募志願者。只要募集了一千騎的人馬就組隊朝邱爾克前來。在一年之內應該會超過一萬騎的。

“我明白了。當一萬騎都到齊的時候,我們會把食糧和衣服送到邱爾克去。每一個士兵都可以拿到五十枚邱爾克銀幣。而且今後所掠奪到的物資,一半獻給邱爾克國王陛下,另一半則分配給你們大家。”

剛進入老年的男人把席爾梅斯的話通譯成特蘭語之後,引發了一陣歡呼聲。

“不過,依我之見,你們的父親或兄弟之所以敗給帕爾斯軍,是因為你們比帕爾斯軍弱。你們承認嗎?”

席爾梅斯改變語氣再提出問題時,特蘭人們馬上換上了不滿的表情。他們的表情明白地寫著:若論善戰,我們絕對不比帕爾斯人差,敗就敗在他們的奸計上。

“不對。我再說一次,你們的父兄之所以戰敗是因為你們比帕爾斯軍弱。”

席爾梅斯冷冷地斷言道。

“只要你們堅持自己的實力並不輸人而是輸於詐略,或者說是運氣不好;那麼,你們永遠沒有獲勝的機會。勝者為王,這不就是特蘭人的信條嗎?”

戰士們無法反駁,只是沈著臉陷入了沈默。

邱爾克和特蘭有共同的遠祖。然而,隨著時間的飛逝,在文化和風俗習慣上都產生了許多的差異。保持游牧生活的特蘭人往往有瞧不起定居在山中的邱爾克人的傾向,而邱爾克則鄙視特蘭人為“沒有根的野草”。而現在在窮困的情況下,特蘭人不得不接受邱爾克國王的俸給以維續生命,這件事對特蘭人來說,一定也是很不得已的吧?

“我從沒有要你們為邱爾克而戰的意思。你們只要忠實地遵從我的命令,自然就等于為特蘭效命;而最重要的,也是為你們自己。”

“我們知道了。我們會照您的意思行動,不過,我們該怎麼稱呼您才好呢?”

“這個嘛,就稱我為銀假面大人好了。”

席爾梅斯想起自己以前曾經和查迪有過同樣的對話。特蘭人凝視著席爾梅斯的臉,臉上浮現有些不解的表情。然而,代表者提出的問題卻是另一件事。

“我們要先和哪個國家作戰呢?”

“南下討伐辛德拉。”

席爾梅斯說完,一夥特蘭人面面相觀。

“如果辛德拉受苦受難,帕爾斯就一定會出面打抱不平的。就像雷擊一定會反撲大地一樣,這個預測准錯不了的。”

“能報複帕爾斯人嗎?”

一個看來像是少年的年輕特蘭人用不流利的帕爾斯語問道。

“因為也常常有複仇不成反被殺的情形出現,所以如果想要報複帕爾斯,一萬騎就要完全照我的指示去行動。光是聚集一萬個勇者也只會變成帕爾斯軍的獵物。”

當天,一百個銀色面具從卡魯哈納王那兒送到席爾梅斯手上。除此之外,還有一萬個棉制的頭巾。銀色面具和席爾梅斯以前戴的一模一樣,是由軍官戴著的。頭巾則只在兩眼和嘴巴的部分開口,這是讓士兵們戴的。

于是,假面兵團的編制便完成了。由特蘭人組成,帕爾斯人指揮,薪水則由邱爾克國王來付,真是一支詭異的軍隊。

另一方面,帕爾斯人們在行館里呈半軟禁狀態。因為顧慮到他們到大街上有可能會看到特蘭人,所以,卡魯哈納王禁止他們外出。只出去一次而未能遇到理想中的美女的奇夫在大廳上苦苦地凝視著火爐里的火焰。

“好像找不出什麼好計策了。很明顯的,他們是在爭取時間,可是,我們也無法就這樣飛出去啊!”

耶拉姆一邊把柴火丟進火爐里,一邊回答道:

“為什麼要爭取時間呢?我倒想知道呢!”

“反正一定是企圖做一些讓人們哭泣的壞事。”

奇夫說話的語氣就好像自己是個大善人一樣。接著他更是把矛頭指向卡魯哈納王。

“第一,看看國王的臉吧!那張臉就像和極惡非道手牽著手生出來的雙胞胎一樣。如果放任那個家伙恣意橫行的話,世界上的女人都會陷入不幸的境地。我可不能坐視不管。”

就算男人們有什麼不幸,奇夫也是無關痛癢。可是,神明可能會下咒罰的。不久之後,卡魯哈納王的使者來訪,奇夫便陷入了不幸之中。

進到大廳之後,使者立刻把事情對他們說明白。

“國王陛下的旨意:希望帕爾斯使節團在明天天亮之前離開,踏上歸國之途。”

突然被要求離開此地,那拉姆不禁感到震驚和憤怒。

“如果有禦旨要我們回國,我們定當照辦,可以讓我們看看卡魯哈納王的國書嗎?”

“陛下不喜歡做白費力氣的事。”

“那麼,如果我們要求謁見國王一面也是不可以的羅?”

這是奇夫說的話。然而,嘲諷的荊棘也傷不了使者厚重的臉皮。

“您說的沒錯。國王陛下已經前往離宮去避寒了。在下已經把旨意確實傳到了。”

使者離去之後,奇夫等三人在大廳中失望地對望著。

“看來邱爾克國王打算非常寬宏大量地把我們趕出王都,,好讓我們凍死在半路上。”

“難道他真的想和帕爾斯作戰嗎?”

加斯旺德揚起了眉頭,那拉姆回答他:

“他似乎很有自信,就算帕爾斯軍攻進來的話,他也可以利用天險把帕爾斯軍擊退的樣子。”

不管怎麼說,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必須趕快回國。這一陣子,寒氣是一大冷過一天,雪量也多了起來。在山道上行走將會更形艱苦。既然已經知道邱爾克國王的惡意,就無需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好,這一次就乖乖聽話吧!”

奇夫下了結論。

“雖然我們無法做出判斷,不過,宮廷畫家一定了解的。我們要活著回去,盡可能正確地把來龍去脈報告給大家知道。”

奇夫的話是對的,耶拉姆和加斯旺德也都深受感動。然而,樂師立刻又現出了私心:

“總而言之,在沒有再見到帕爾斯的美女們之前,我是不想死的。如果我在這個充滿山羊油味的國家結束一生,那就太對不起法蘭吉絲小姐了。”

耶拉姆和加斯旺德並不是那麼喜歡山羊油的昧道;相較之下,奇夫就是一個聞遍女性體香的男人了。一旦心中有事,贊美女性的心情也就跟著萎靡。

一行人立刻開始著手出發的准備工作,接到加斯旺德指示的士兵們快速地動作起來。他們把行李整理好,拉出馬匹並排著。奇夫和耶拉姆在火爐前商量對策。

從帕爾斯帶來的士兵們都是特別強健而機敏的人。如果戰略得當,甚至可以抵過一千個敵人,只是,地形和氣候卻成了一個很大的障礙。

“而且我們也需要糧食。到外面的店里去買吧!”

“或許商店都接到不准賣東西給我們的命令了。”

奇夫雖然害怕有這樣的遭遇,不過,耶拉姆總算是平安地買到了大量的大麥粉和乾肉了。但是,購物成功卻反而引起了耶拉姆的疑慮。對方會不會是有意讓帕爾斯人松懈下來,然後再回程中發動奇襲?因為這樣一來,邱爾克人照樣可以拿回賣給帕爾斯人的糧食。

耶拉姆的疑惑是正確的。同一時刻,席爾梅斯命令一千騎假面兵團出動,在山間襲擊帕爾斯使節團。這是奉了卡魯哈納王的命令。

“要全部殺死嗎?銀假面大人?”

“沒有這個必要。”

在回答了特蘭兵的問題之後,席爾梅斯立刻又做了訂正。

“不,還是全部殺了吧!”

帕爾斯兵原本就強悍,而指揮者雖然是個愛戲譴的人,卻也是個難得的劍士。讓騎士們有置敵於死之心來作戰,或許可以有更好的戰果出現。而最重要的是讓年輕的士兵們有實戰的經驗。

特蘭兵在平原上的騎馬技術雖然天下無雙,但他們並不習慣在堆滿了雪的山路上騎馬。席爾梅斯想趁機確認一下假面兵團的實戰能力。

(四)

一直在邱爾克的山路上騎行,奇夫感到很不痛快。雖然不致于讓心情跌到谷底,然而就是叫他心情好不起來。他懷疑自己為什麼要從滿是佳麗而且又風光明媚的國家來到這麼令人不快,一無可取的國家來?

雪片從陰暗的天空飄落下來,就好像卡魯哈納王的惡意一般。奇夫覺得自己一下子變得陰郁起來。頭頂著灰色的天空,他說出了一個很誇張的比喻:

“真叫人受不了。簡直就像被可惡的女人卷光了錢之後還生了一場大病一樣。”

“你有這種經驗嗎?”

耶拉姆略帶惡意地問道。就算奇夫曾經從女人身上卷走財物,也不可能會讓人這樣對他的。

“不要想抓住我的話柄。我只是打個比喻罷了。如果我是個女人,當然就會倒過來說了。”

加斯旺德從前方調轉過馬頭。他比耶拉姆及奇夫多穿了一件毛皮,看來整個人圓滾滾的。他那褐色的臉上顯得僵硬,不只是因為寒冷的緣故。

“你們注意到了嗎?從剛剛就一直有一支奇怪的隊伍在那邊前進,跟我們同樣的方向、一樣的速度。”

道路的右側是山谷,對面也有路。透過飄落的雪花,隱約可以看到一隊騎馬的隊列。而策馬走在前頭的騎士好像在頭上戴著面具似的。

“銀假面!”

耶拉姆不禁吞了一口氣。

他的老師那爾撒斯先前已經詳細地對他說過席爾梅靳王子可能成為邱爾克的客卿一事。耶拉姆心里是已經有了准備。然而,在看到席爾梅斯的身影時,他仍不免感到一陣沖擊。雙方的距離大約有二百加斯(約二百公尺)左右。如果沒有山谷隔著,這樣的距離已經足以讓雙方驅策著馬展開一場肉搏戰了。

“呀!終于出來了啊?”


奇夫一邊嘲諷地說道,一邊把雪花從衣服上抖落。

“可是,我原以為他們會一直躲到最後呢!沒想到現在卻這樣縮頭縮腦地現身了。到底有什麼企圖?”

奇夫住了嘴,以刻意誇大的動作回頭看著耶位姆:

“喂,耶拉姆,這個可恨的國家似乎把我的眼睛弄糟了。銀假面一共有幾個人?”

耶拉姆驚訝地再度把視線投向山谷的對面。寒風吹過,雪花就像翻飛的布幕一樣。當雪花停止飄落的時候,耶拉姆看到了一個他一點都不想看到的景象。騎馬的隊列中,到處可見到反射著光芒的銀色面具。在算到第五個之後,耶拉姆已經不想算了。

“哪一個才是真的?”

“或者全都是假的?”

奇夫的聲音顯得很開朗。對奇夫來說,他甯願和眼前見到的強敵作戰也不願和陰森的寒氣交手。這個男人一旦處于斗志高漲的狀態,縱然有百萬大軍也不足以讓他感到退縮。

耶拉姆也不怕敵人。只是,眼前的敵人實在教人由衷感到不舒服。沒有戴銀色面具的人也都用黑色的頭巾把臉蒙了起來。看來好像不是邱爾克的正規軍,那麼,到底是哪里來的不知名軍隊呢?實在叫人猜不透。

“把盾牌舉向右側,對方可能會射箭過來。”

加斯旺德下了指示,帕爾斯兵們便把盾牌並排在隊列的右側。雪勢越來越強,分別在山谷兩暹行進的兩軍相距大約有兩千步遠。

這個對峙的情形結束的原因是因為山谷的寬度明顯地縮小了。假面兵團把木材搭在巨石上,架起了一座不美觀但是結實的橋。整支軍隊就開始過橋了。橋板轟然作響,假面兵團在馬上拔起了劍,充滿敵意地殺了過來。

帕爾斯這邊的人馬也有了准備。加斯旺德一聲令下,帕爾斯兵把身體藏在盾牌後面,然後對著橋上的敵人射箭。十匹左右的馬倒下來,從橋上滾落,士兵夾著血和雪滾倒。可是,強勁的山風從左方吹向右方,箭勢便偏斜了,沒有對敵方造成多大的損傷。雙方于是演出了一場肉博戰。

一個銀假面騎士跳到奇夫眼前。

“……席雨梅斯王子!”

對方聞聲有了回應,不是用聲音,而是用劍。隨著刀出鞘的聲音,刀身放出了銀色的閃光。

金屬發出尖銳的響聲沖突起來。銀假面的斬擊被奇夫的劍彈了開來。在五、六回台的交鋒之後,奇夫收起了刀,拉退了馬匹。“這家伙不是席爾梅斯王子!”

奇夫這樣判斷。他不需要聽對方的聲音。銀假面的劍勢雖然強烈,但是技術卻不夠洗練。如果是席爾梅斯王子,應該更圓熟地顯露出他那毫無破綻的劍技的。

銀假面猛然斬殺過來。他握住了被纏住的武器,手腕一翻,金屬發出刺耳的聲音,銀假面的劍脫離了劍主的手飛向卡空中。銀假面也失去了平衡,身體一晃,從馬上倒栽蔥地滾落雪道上。

奇夫原想給對方猛烈的一擊,這時,失去駕馭的那匹馬和奇夫的坐騎撞個土著,銀假面便趁這個空檔逃進同伴的行列去了。

這個時候,奇夫的視線抓住了半空中的一點。黑煙從雪山的一角朝著深灰色的天空直升。在奇夫來不及思索那是什麼東西的時候,強風就把黑煙吹散了,在卷起的雪和風的漩渦當中,雙方繼續厮殺。

耶拉姆把馬停在橋的附近,搭起了弓,將橋上的敵人一個一個射落。加斯旺德的劍也左右揮閃,把敵人從馬上斬落。敵我雙方持續擠在橋和路之間的狹窄空間中混戰了一陣子。就在奇夫想揮落劍上的血漬之時——又有一個銀假面出現了。對方的馬蹄踢散了雪花,朝奇夫逼近,看來自信滿滿的樣子。斬殺過來的帕爾斯兵在不到一回合的時間內就被一刀斬落在雪上了。第二個士兵的下巴噴出了鮮血,從鞍上滾了下來。銀假面來不及喘息就和第三個對手交鋒了。那就是奇夫。

刀身交鋒而過,火花隨著刀嗚聲迸散。銀假面翻轉過手腕,以勇猛的突刺瞄准了奇夫的咽喉。奇夫同時翻轉了手腕和身體,承接這一擊。火花再度迸散,銀色面具的表面反射著火花,閃過彩虹般的色彩。

“難道這家伙就是真正的……?”

令人戰栗的冰刃在大膽的樂師的背上滑過。然而,奇夫的特色就是不會為任何情勢所壓倒。

“真令人痛心啊,席爾梅斯殿下。在辛苦的流浪之後竟然淪落到這種邊境當土匪。只要你懇求亞爾斯蘭陛下大發慈悲,或許還可以當個王宮的守衛兵哪!”

只要銀假面發出憤怒的聲音就可以知道他到底是不是正牌貨了。奇夫就是抱著這種心理故意加以挑撥的。然而,銀假面不發一語,只是一昧地斬擊。當雙方你來我往將近二十回合的時候,角笛聲壓過了風聲響徹山谷,在山谷間卷起了漩渦,同時響起了踏踏的馬蹄聲。是一群急馳中的馬隊。隊伍前頭有一面黑旗在風中翻飛著。

“是軸德族的黑旗!”

耶拉姆大叫。他把本身的驚訝和喜悅一並丟給自己的同伴:

“看吧!軸德族來救我們了!援軍來了!”

歡喜聲響起,乘著風在山谷間回響。

在由白色和灰色所支配著的這個風雪世界中,在雪風中翻飛的黑旗看在帕爾斯兵的眼里就等于看見了神明神聖的衣服一般。

假面兵團顯得有些畏縮了。他們是特蘭人,當然不知道軸德族。然而,他們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一群受過訓練的驃悍戰士。

奇夫明白了,剛剛看見竄升在半空中的黑煙就是軸德族放火燒了邱爾克軍的城塞所產生的。

這不可能是偶發事件,一定是亞爾斯蘭王及那爾撒斯大人事先就布署好了的。

掌著軸德族黑旗的一騎策馬急馳,並駕齊驅的另一騎在馬上搭起了弓,和假面兵團一交錯,便以近箭射蕩對方。技術不亞于奇夫,臉上帶著不怎麼愉快的表情,耶拉姆對這張臉有印象。他就是率領軸德族的梅魯連。

這個年輕人相當頑固,到現在還在堅持:“我只是暫時的族長”。他的意思是,妹妹亞爾佛莉德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是她才應該是族長的繼位人,盡管她現在住在王都,也不管她是不是要和宮廷畫家成婚,事情都不會有什麼改變的。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只好待在族里,統率著軸德一族。

梅魯連不理會想出聲跟他打招呼的耶拉姆,逕自策馬跳進混戰的漩渦當中。和奇夫沒有分出勝負的情況下,銀假面被人馬的波濤給分開了。梅魯連射出了箭。

箭撕裂了寒風,命中銀假面的坐騎頸部。馬兒發出悲痛的叫聲,濺起了一陣雪煙,橫倒下來。梅魯連心中大聲叫好。他放下了弓,拔起了劍,驅策著自己的坐騎。馬蹄踢散了積雪,逼近落馬的敵人。銀假面是四年前殺死梅魯連的父親赫魯達休的仇敵。不管他是不是王子,也不管他是哪一國人,都跟梅魯連沒有任何關系。

然而,就在梅魯連的劍尖要觸上銀假面之前,一道斬擊從側面襲過來。在激烈的交鋒一回合之後,梅魯連不由得發出了聲音;因為守護銀假面的對方也一樣戴著銀假面。

“這是什麼鬧劇?”

就在梅魯連怒吼聲中,混戰就像潮水退潮一樣結束了。假面兵團騎在馬上順勢抄起戰死的同伴的尸體,渡橋撤退了。帕爾斯軍當然沒有窮追不舍。

奇夫把劍收進劍鞘,對梅魯連道了謝,後者頂著一副無趣的表情回答:

“這是宮廷畫家拜托我做的。他要我們比你們晚十天越過國境,因為這一次他不想動用正規軍。”

“果然是這樣沒錯。”

奇夫很了解。如果讓正規軍侵入邱爾克國內的話,一定會引起某些問題。但是若換成軸德族任意穿越國境的話,在外交上尚有辯解的餘地。就算事實被看透了,在這種情況下,要捏造說詞也比較方便些。

帕爾斯人調查了己方的損傷情形。三百名士兵中戰死了二十一名,重傷者十三名,輕傷者八十名。在這麼激烈的纏斗中只造成這麼少的犧牲,說來很諷刺的竟然是拜寒冷所賜。穿在甲胄上的皮衣擋住了敵人的刀刃。加斯旺德因為怕冷,穿得圓滾滾的,使得行動受到了限制,身也有十四個地方被砍到,卻只受了一處輕傷。加加減減之後,似乎沒有任何損失。他們把死者埋在雪堆中,只把頭發帶回祖國。包括軸德族在內一共有五百人,實力大為增強的帕爾斯軍護衛著重傷者快速地徹退。

假面兵團也在半法爾桑(約二.五公里)之外的山中調查損傷情形,重整隊伍。

沒有必要再追殺帕爾斯軍了。回國後,他們一定會談到假面兵團的事,而帕爾斯軍一定會對這支隊伍感到納悶吧?

“剛才承蒙你的幫助,多謝了。”

席爾梅斯道謝的對象是一個年輕的特蘭騎士。他把銀色面具夾在腋下,一張臉暴露在寒氣中,一只腳跪在雪地上。看來似乎還不到二十歲。甲胄上的紅色斑點是回濺的血跡,證明他的驍勇善戰。

“你叫什麼名字?”

“布魯漢。”

席爾梅斯注意到包圍著布魯漢的特蘭人們臉上冷淡的表情。可能是對受到褒獎的人表現出來的嫉妒之情吧?席爾梅斯再三追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年輕人這才坦白說出來。他的兄長叫吉姆沙,以前是特蘭數一數二的勇將之一。

“我的兄長失敗了。他中了帕爾斯人的奸計,把同伴引至大敗的下場,然後就行蹤不明。聽說他現在厚顏無恥地在帕爾斯的王宮任職,真是令人難以置信。我雖然不才,但是,我希望能在銀假面大人身旁建立功勳,討伐帕爾斯國王,洗刷兄長的汙名。”

不流利的帕爾斯語讓席爾梅斯回想起了一件事。那就是在邱爾克的王都赫拉特問“可以報複帕爾斯軍嗎?”的聲音。本來他不相信聲音的主人會是那麼能言善道的年輕人,不過看來他是有許多事情已經憋了好久了。席爾梅斯用力地點點頭,激勵這個年輕人:

“我明白了。今後就看你的表現了。”

然後,席爾梅斯又轉向特蘭兵,告誡他們不可以將兄長的罪過怪到弟弟的頭上。

布魯漢或許是深受感動吧?他再度深深地低下頭,直至雪堆就要碰觸到他的頭發。

(五)

密斯魯國的冬天看在邱爾克人的眼里根本不值得稱為冬天。風從北方的海洋吹來,可能是因為經過暖流上方,所以沒有刺骨的冷冽感。天空晴朗得呈現硫璃色,原野為常綠樹的葉子所覆蓋,到處是一片綠。能不羨慕密斯魯人的大概只有辛德拉人吧?盡管如此,人們服裝的袖子還是變長了,家家戶戶都燃起了火爐。

在王宮內部一個房間里,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正對一個人講話。

“怎麼樣,席爾梅斯大人?”

被如此稱呼的男人仰躺在寬廣豪奢的睡床上。整個臉上都包著繃帶,只有兩眼、鼻孔和嘴巴的部分露在外面。他把視線朝向荷塞因三世,嘴也動了動,不過,沒有發出聲音。荷塞因三世似乎也沒有刻意要得到答案,他把帶來的木盒放在睡床的一端,打開了蓋子。

“我為你准備了這個東西。在拿到帕爾斯的王冠之前,這個東西就是你的一切。”

密斯魯國王荷塞因三世從盒子里面拿出來的東西是一個將整個頭部都覆蓋起來的面具。用黃金打造而成的面具在荷塞因三世的手掌中燦爛地散發出光芒。

“聽說,以前席爾梅斯大人總是戴著銀色的面具馳騁在戰場上,讓帕爾斯兵和魯西達尼亞兵聞風喪膽。這一次你可以用黃金面具顯示你王者的威容,讓那個僭王亞爾斯蘭渾身發抖。”

黃金比銀更值錢。在這一方面,荷塞因三世的美感顯得相當庸俗。如果讓那爾撒斯或奇夫聽到的話,想必會嗤之以鼻的吧?然而,荷塞因三世有他的想法。反正他也沒有必要做出和真正的席爾梅斯所戴的銀色面具一模一樣的東西。因為沒有密斯魯人看過實物。既然如此,就乾脆徹底地上演一出戲好了。反正這只是一出把帕爾斯王位給這個冒牌貨,讓密斯魯王家的血統取代帕爾斯的大戲罷了。

“席爾梅斯王子”從繃帶的隙縫中凝視著黃金面具,兩眼就像野心和沒有地方發泄的憤怒在煮沸的洪爐內沸騰般。他發出了短促的呻吟聲,伸出兩手接下了黃金面具。

荷塞因三世走出病房。他已經確認了“席爾梅斯王子”已完全在他的支配之下了。他感到很滿足。可是,“席爾梅斯王子”要能健康地活動可能還要花上個十天的時間吧?在這期間,荷塞因必須以國王的身份處理各種政務。他有八個妃子,公平地對待她們也是一個國王的義務。

在看過十張左右的詔書之後,荷塞因在謁見室見了六十名左右的男女,接受贈禮,並且聽取他們的陳情。其中有一個很奇怪的客人。他是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雖然蓄著胡須,但是看來來還很年輕的樣子。這個男人自稱是帕爾斯人,開始說著他那令人難以置信的經曆。

“我叫查迪,父子兩代都追隨席爾梅斯殿下。殿下在離開帕爾斯國之後,我也在各國流浪。這一次我聽說席爾梅斯殿下以客卿的身份待在密斯魯國,特地趕來這里,希望得見殿下一面。”

查迪表明自己雖然力量微薄,但是希望能助席爾梅斯殿下一臂之力。這個自稱為查迪的帕爾斯青年把額頭貼在地板上。從他的表情和言語看來,他對席爾梅斯王子的忠誠是無庸置疑的。

塞因三世如此判斷,不過他並沒有任何感動。荷塞因三世勉強地咋了咋舌。如果出現這樣的忠臣的話,“在密斯魯國的席爾梅斯王子”是冒牌貨之事就會被一眼看穿的。好不容易計畫的謀略也就無法成立了。

“殺了他嗎?”

這個決定湧上荷塞因三世的心頭。然而,就在他呼叫禦前的士兵之前,一個更狡猾的想法閃過他腦際。荷塞因三世咳了咳,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叫查迪抬起頭來。

“我知道你的忠誠心。席爾梅斯大人也一定有這種強烈的感覺吧?不,應該說,我也希望像席爾梅斯大人一樣有這麼好的部下。”

“那麼,可以讓我見席爾梅斯殿下嗎?”

查迪眼中閃著光芒,荷塞因三世舉起一只手制止了他。他沈重地告訴帕爾斯人,席爾梅斯王子前幾天遭逢不幸事故~臉上受了傷。傷口剛好就在以前火傷的地方,臉上的傷並無大礙。可是,傷勢波及聲帶,只能發出呻吟的聲音而已。目前需要一段時間治療和靜養,因此不能見任何人。再過十天就可以見客,在這之前就請客人在客房里等候消息。

“真令人痛心啊~,請陛下盡全力為殿下治療,此恩此情絕不敢忘。”

查迪流著淚懇求著。荷塞因三世表示同情並答應好好照顧席爾梅斯之後,便命侍從把查迪帶到客房去。

在國王身旁沈默著的馬西尼撒壓低了聲音進言。

“不能讓那個人活著。今天晚上我就帶兵去燒了客房吧!”

“沒有人下這種命令。你最好不要多管閑事。”

“是。但……”

“那個帕爾斯人有用處。你就安安靜靜地看著吧!不許你輕舉妄動!”

馬西尼撒微微有些不滿地退了下去。荷塞因三世又接見了幾個人,然後,當天的政務就算結束了。

荷塞因三世打算利用查迪的忠誠心。他要讓查迪深信那個開不了口的假面人就是席爾梅斯王子,同時讓他竭盡他的忠誠。除此之外,有以前隨侍在旁的忠臣跟隨著,假面人是真正的席爾梅斯土子的可信度就更加提高了。對荷塞因三世而言,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那個叫查迪的男人或許會發現事實,到時候再殺了他就可以了。因為如果現在殺了席爾梅斯王子的忠臣,反而會招來不必要的疑惑。”

荷塞因三世從寶座上站了起來,開始走向他自己的房間。今天晚上預定要和第二個妃子共進晚餐,然後再進臥房休息。第二個妃子以前不但美麗而且頗富才氣,然而,最近不斷地肥胖起來,而且嫉妒心也加重了,越來越難以應付。老實說,荷塞因三世實在不怎麼喜歡她,可是,他還是得像疼愛其他的妃子一樣地寵愛她才行。國王的私生活確實也相當辛苦啊!

(六)

帕爾斯王國的宮廷畫家兼副宰相那爾撒斯大人似乎在想著什麼事情似的。王宮里正忙著新年祭的准備工作。因為典禮的事務不是那爾撒斯的責任,所以他反而得以空閑。于是,他在王宮內自己的房間里擺好了繪畫的用具,對著畫布畫起來了,只是,看來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一樣無事一身輕的亞爾佛莉德為他送來了早餐。達龍對亞爾佛莉德手藝的評價是至少要比那爾撒斯的繪畫好太多了。在羅嗦的耶拉姆到外國去的這段時間,亞爾佛莉德有意待在那爾撒斯身邊照料他。

“那爾撒斯,你在想什麼?如果是想著耶拉姆的話,那你盡可放心啦!他那種人不被殺個五、六回是死不了的。”

“不,如果我會擔心他就不會讓他出去了。我是在想其他的事。”

那爾撒斯擔心的是那許久以前早該處理好的皇陵遭盜之事。

“最近我老是有這種感覺,我是不是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了?”


“可是,我聽說只是土被挖起了一小塊而已,靈柩沒有被破壞啊!”

“是啊!靈柩的表面是沒有任何異狀,但靈柩的內部又如何呢?安德拉寇拉斯王的遺體真的沒事嗎?”

亞爾佛莉德的臉上現出了不安的表情,那爾撒斯看著她苦芙道:

“胡說八道,我到底在擔心些什麼啊?”

“是啊!這不像是那爾撒斯的作風啊!”

這時候,同樣也沒事做的達龍來了。他瞄了一眼那爾撒斯的畫:

“哦?新畫的?要不要我猜猜名字?是叫‘混’沌吧?”

“還沒有決定。”

“我覺得除了這個名字之外不作他想。”

就在這一瞬間,那爾撒斯的筆掉落到地上,他呆呆地凝視著半空中。莫明所以的達龍撿起了落在地上的筆,問道:“怎麼了?”

他知道那爾撒斯不應該因為自己的畫受到不好的評價就有這麼反常的表現的。在相當漫長的沈默之後,那爾撒斯嘴里發出了呻吟般的聲音:

“…或許我被耍了。”

“你被耍了?怎麼回事?”

“難怪總是覺得有事情藏在我頭腦的某個角落,現在我終于明白了。是地行術。”

“地行術?那是什麼玩意兒?”

那爾撒斯做了說明,那是亞爾斯蘭王太子一行六人朝著培沙華爾城進行危險的旅程時的事。

在離開卡歇城塞之後,和同伴分散的那爾撒斯繼續單獨行動,途中遇到了軸德族的少女亞爾佛莉德。在他們兩人同行的旅途當中,曾經在一個無一生存者的村子里過了一夜。他們在那個村子里和使用奇怪魔道術的人物作戰,並將之擊斃。那個人物就是使用可以在地下自由行動的魔術“地行術”殺了每一個村人。

“我想起來了。那真是種教人不舒服的魔道法術。”

原本充滿活力的亞爾佛莉德聞言不禁直打冷顫,縮起了脖子。達龍皺起了眉頭,那爾撒斯站了起來,拿起了上衣。

“如果還有其他會使用地行術的人的話,就可以從地下打破棺木,沒有必要從地上去挖。皇陵管理官也因為棺木平安地埋在地下,所以就沒有再詳細調查。”

那爾撒斯趕忙到年輕國王面前參奏。他雖然盡可能地用平穩的語氣和態度來說明事情,然而,他要求的內容竟然是要挖開陵墓。亞爾斯蘭嚇了一跳,當然也就沒有立刻回答。不過,就算他有所猶豫,總還是抵不過他對那爾撒斯的信賴。亞爾斯蘭自己拿起了筆,寫了一張給皇陵管理官費爾達斯的文件。于是,那爾撒斯、達龍、亞爾佛莉德立刻就策馬馳向王墓。

當聽到要挖掘王墓時,費爾達斯不禁嚇了一大跳,然而,王命就是王命。他立刻動員了五十名士兵,在神官頌唱了安撫死者之靈的誦文之後就開始作業。

于是,達龍、那爾撒斯、亞爾佛莉德及費爾達斯這四名高官就在一旁觀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墓就被挖開了。

“如果有詛咒,就由我來承擔,不要怕。”

達龍激勵士兵們,他自己也拿起了工具挖土。

或許是士兵們希望趕快結束這個工作的關系吧?靈柩出乎意外地很快就被挖了出來。在調整了一下呼吸之後,那爾撒斯把手搭在靈柩上,打開了蓋子。

靈柩里面是空的,而靈柩的底部開了一個大洞。洞穴延伸向黑暗的士中,松軟的泥土覆蓋在洞口上,沒有辦法確認是朝哪個方向延伸?延伸有多長?皇陵管理官費爾達斯半失了神,差一點就要落進洞里去,那爾撒斯趕緊把他抱緊。

“嘖!”達龍用力地咋了咋舌。

“也許是冬天的風的關系,我總覺得有一股寒意。”

達龍微微地縮了縮脖子。云快速地流動,光和影映照在地上,北風吹拂過墓地,現場彌漫著一股不尋常的氣氛。即使是活力充沛的亞爾佛莉德也因為左右方有那爾撒斯和達龍護衛著,才使得她較為心安些。如果只有她一個人在場,想必會落荒而逃!

“在陵墓上引起騷動只是為了掩飾地下的行動吧?只是,如果一開始就不引起騷動的話,我們可能永遠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達龍懷疑地說道,那爾撒斯半嘲諷似地回答:

“或許他們認為早晚總會被發現吧?姑且先爭取時間是他們的目的。事實上,就因為我一時疏忽,也的確讓他們賺到了近兩個月的時間。”

“他們到底是誰?”

亞爾佛莉德的問題是理所當然的,那爾撒斯卻無能回答。如果是地上的事,不管什麼難題那爾撒斯都可以回答出來的,而天上的事情就該由神官來負責。可是,如果是地下的事,有些事情實在是猜不著的。

“不管怎麼說,必須先向陛下報告。”

達龍為了避免思路陷入迷亂的危險而這樣提議,催促那爾撒斯和亞爾佛莉德趕快離開。他們把善後工作委托給費爾達斯大人,嚴厲禁止士兵們走漏消息;然後,三人再度騎上馬,朝王都葉克巴達那奔回。半路上,“漆黑而巨大的翅膀”,也就是黑夜降臨到大地上來,亞爾佛莉德在穿過王都大門之前一直無法揮走那毫無緣由的不安。

在那爾撒斯等三人不在的那一段時間內,亞爾斯蘭也沒有偷懶。他和文官代表宰相魯項、武官代表大將軍奇斯瓦特等人一起處理國政。不管王者如何用心善政,總還是會有麻煩的事情發生。這一天讓亞爾斯蘭感到頭痛的是貧窮的平民和解放奴隸獲生了激烈的斗爭。就法律的處理方面而言是很簡單,可是,事情發生的背景卻是不容忽視的。

對一部分的貧窮平民而言,奴隸制度的廢止並不是一件好事。她們的心情是:“因為一想到還有人比我們還淒慘就感到安心了,然而,現在大家都成了平民了,一點都不好玩”。這雖然是個錯誤的想法,但這種想法是根植于人心最黑暗的部分。所以,想要斬除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平民只要一想起:“只不過是解放的奴隸,有什麼了不起的!”就想揍人。當然,另一方面的人也沒有沈默地讓人揍的義務。

“再也沒有其他事情比人心更難測的了。而社會制度就助長了這個趨勢。那爾撒斯曾經說過:不要和人心牽扯上關系。”

亞爾斯蘭的師傅那爾撒斯曾教導過他“國王是一種為民眾服務的存在”,可是,也不能將民眾神聖化。

“民眾以利益為依歸。如果陛下不斷給他們利益,民眾就會支持陛下的。”

那爾撒斯的話有雙重意義。一味地逢迎民眾的自私是無法推行政事的。雖然說不能太執著於人心,卻可以使他們的生活安定,健全教育制度,興建學校,教導他們人口販賣和奴隸制度的壞處,這些都是必須做到的事。亞爾斯蘭突然想起了以前讀過的文章:

“王者的野心如一艘船。如果逆曆史的洪流而行,一定會慘遭滅頂,坐在上面的人們都會落到水里面去權力越強,禍害也越大。”

“野心……”

亞爾斯蘭的野心又是什麼?他沒有王家的血統而坐上了王位。在各國的曆史上,那些被稱為梟雄的人物都是在用盡了武勇和權謀,引起大量的死亡和憎恨,花了幾十年的心血才達成目標的;而亞爾斯蘭卻在十五歲的時候就拿到了這項榮耀。

因此,亞爾斯蘭必須從別人的終點處出發,朝遙遠的高峰攀升。

“啟稟陛下,古拉傑的使者求見。”

奇斯瓦特前來報告。古拉傑是港都基蘭的海上商人,是一個智勇膽略兼備的男人,說話技巧更是不作第二人想。他把自己及部下經海路所經曆過或聽過的事情記錄下來,然後說給亞爾斯蘭聽;亞爾斯蘭很喜歡聽他說故事。

事實上,古拉傑是帕爾斯的海軍司令官,是海上情報的負責人。基蘭港、各國的情勢、氣候及氣象的變化、海盜的動靜等情報都彙集到古拉傑的手上。由于帕爾斯語可以通行國內外,因此帕爾斯人都有倦學外國語言的壞習慣;不過,古拉傑和他的部下們都能流利地說幾種外國語言來從事買賣、收集情報。

而現在古拉傑派他的心腹魯哈姆帶來了一份報告。魯哈姆把辛德拉的珊瑚藝品連同古拉傑的報告書呈給年輕的國王。報告書的內容是前些日子,來自密斯魯國的使者經海路拜訪辛德拉,好像是有意要求締結同盟。可是,辛德拉國王拉傑特拉二世只收下了禮物,把密斯魯的使者趕回去了。

“拉傑特拉陛下沒有特別交代些什麼……”

“那個人好像還打算揉搓著計謀的粘土,塑造出欲念之像。”

亞爾斯蘭聞言不禁笑出來,回頭一看,達龍回到王宮來了。還有那爾撒斯和亞爾佛莉德跟在他後面。

達龍他們也帶回了報告。第一件是關于王墓之事。有人挖開安德拉寇拉斯王的棺柩,盜走了遺體。這個消息讓亞爾斯蘭倒吸了一口氣。宰相魯項和大將軍奇斯瓦特也沈默地聽著報告。

聽完了報告,亞爾斯蘭先對大家說道:

“皇陵管理官費爾達斯沒有罪,不要責怪他。”

“臣下立刻傳達陛下旨意讓其安心。”

達龍為年輕國王的善體人意大受感動回答道。亞爾斯蘭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道:

“如果事情牽扯上魔道,那麼,我們的知識就太欠缺了。近日里就找時間和法蘭吉絲小姐談談吧!應該可以想出好對策的。這件事就先擱置一邊吧!”

亞爾斯蘭也接到了關于湖上祭時出事的報告。他沒有詢問法蘭吉絲。亞爾斯蘭對他所信賴的部下絕對不會有不必要的懷疑。達龍和那爾撒斯都知道這是一種毫無道理的優點,是一種無關才氣和軍事能力的長處。

奇斯瓦特一邊撫摸著他漂亮的胡須,一邊歎著氣:

“明年可能會是個多事的一年哪!”

“什麼話?每一年都多事啊!”

亞爾斯蘭笑著說。

亞爾斯蘭絕對不是輕視這些事態的演變,只是,王太子時代的體驗已經讓這個年輕的國王有充分的餘褚去面對這些問題了。他到底經曆過幾次生命的危險,算起來還真是叫人頭昏眼花呢!

如果將生命和王位置之度外的話,希望之火總是凌駕恐懼和不安的。

“還有一項報告。奇夫等人已經平安地越過國境了。雖然趕不上新年祭,不過,請陛下靜候他們的歸來吧!”

那爾撒斯報告了好消息,亞爾斯蘭高興地點了點頭。

(七)

四個黑影在幽暗當中蹲踞著。這是一個在王都葉克巴達那地下狹窄而怪異的世界。微細的燈光微微地晃動著,顯示通風孔的存在。這道風夾雜著瘴氣在地下飄蕩,四處充滿了恐懼和毒氣。

四年前,這里一共有八個影子蹲踞著。之後的一年間,人數滅了一半。死去的四個人都是被亞爾斯蘭和他的部下們所殺害的。在解放王的冶世里,殘存的人只好潛藏在地下,啃噬著憎惡的糧食,靜候時機的到來。而時機也正好來臨了。然而,一個意想不到的裂痕在四個人當中產生了。其中一人出聲詢問:

“古爾干啊!你沒有注意到那個女神官嗎?”

“那個女人以前短頭發啊!而且,那也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

古爾干這樣回答,可是,聲音中欠缺使自己的辯駁聽起來合理的力量。他的同伴們交換了一個陰郁的視線。其中一個人以不知是質問或者抱怨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你那去世的兄長是曾經侍奉過邪神密斯拉的神官……”

密斯拉是在帕爾斯神話中最受尊敬的神明。是契約和信義之神,也是一個守護神。但是,對于信仰蛇王撒啥克的魔道士們而言,密斯拉、美之女神亞希和其他所有的神都是邪神。

古爾干痛苦地點點頭:

“我的兄長確實曾經侍奉過邪神;不但如此,他還很尊敬夏姆席德、凱·霍斯洛那些邪教徒們。可是我不一樣啊!在兄長得到報應去世之後,我就巳到正道上,和你們一起追隨尊師了啊!”

“是啊!我們是一起歸依了正道啊!”

同伴們的聲音中有著若有似無的敵意,至少聽在古爾干的耳里是有這樣的感覺。

古爾干那原本就顯得蒼白的臉上滲出了冰冷的汗珠,他極力地忍耐孤獨的審問。

“古爾干啊!我們可以相信你嗎?”

同伴再度嚴厲地質問,古爾干沙啞著聲音:

“如果我有背棄蛇王撒哈克大人和同志們的行為的話,願活生生破火燒、腦袋被蟲咬、被詛咒到骨髓里。請大家相信我。”

“……好吧!”

同伴們點了點頭。他們也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同伴了。如果古爾干背叛或心志改變的話,蛇王或者“尊師”的憤怒就會立刻顯現,把他打進痛苦和汙辱的深淵,給他最殘酷的死亡。

色括古爾干在內,四個魔道士無聲地站了起來。從現在開始,他們必須負起一項重責大任。

他們必須在蛇王撒哈克再臨之前,把他們的“尊師”從冥界召回來。

“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享受三年的風光已經夠了。接下來就該輪到他和他的臣民們飽受千年嚴冬的折磨了。”

在他們眼里,亞爾斯蘭永遠是“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討伐蛇王撒啥克的是英雄王凱·霍斯洛,而他的子孫就是帕爾斯的舊王家。如果亞爾斯蘭不是舊王家的一員,他就不會成為撒哈克的信徒們報複的對象了。魔道士們扭曲了的憎惡需要一個合理的複仇動機。因此,亞爾斯蘭到現在還彼稱為“安德拉寇拉斯的小子”。

一個魔道士從另一個房間推進來一個東西,那是一座有車輪的睡床,一個男人就躺在上面。

那是三年前行蹤不明的特蘭國王伊爾特里休的身體。不知是生是死,表情和肌肉都僵硬地凍結著,仿佛一個蜜臘制成的人形。魔道士們把他留在睡床上,一起抬進另一個房間中,然後門就關了起來,留下的只有黑暗和靜默。

女神官法蘭吉絲站在王宮內自己房間的露台上。她一邊玩弄著手上的水晶笛,一邊默然地把視線飄向黑夜的深處。

帕爾斯曆三二四年十二月底。藍銀色的半月映照著女神官優美的姿態,一邊朝著中天移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