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魔軍來襲 惡靈們的宴會



那爾撒斯家的麥酒被冰得透涼。手里握著玻璃大杯,達龍吐出滿足的一口氣。亞爾斯蘭跟耶拉姆用酸酸甜甜的刨冰將涼氣送進體內。那爾撒斯則是給了自己一杯紅茶。

放下大杯子的達龍開始提問了。

“你對今晚的事有什麼看法?”

“俗話不是這麼說嗎?‘想要做包蛋飯,首先要打破蛋殼’。”

“看樣子,帕爾斯到處都有蛋殼被打破呢!”

“是毒蛇的蛋嗎?”

理解那爾撒斯台詞中滿溢出來的含義,亞爾斯蘭有點緊張。說到“毒蛇的蛋”,就算不多加解釋也能了解,那是指蛇王撒哈克的屬下。眼睛所看不見的巨大魔手,已經抓住了帕爾斯全國的領土了了吧?

“恐怕是如此!”

看著年輕的主君,那爾撒斯用認真的語氣回答。亞爾斯蘭也放下附著冰涼水滴的湯匙,移動身體重新面隊宮廷畫家。

“請告訴我,會有多危險?”

“如果由我來操縱這些魔物的話,我會在今夜展開第二次襲擊。不只因為第一次擊退它們讓我們放下心來,也因為獵物正聚集到同一個地方。”

亞爾斯蘭跟耶拉姆不由自主地面面相覷,達龍此時發出平靜的聲音回應了。

“雖然有一就有二,但是像食尸鬼和有翼猿魔這種非人的怪物,會有那種戰術頭腦嗎?”

“它們當然不會有。如果有,也是操縱著怪物們的傀儡師啊!那些家伙們的戰術頭腦有多厲害呢……”

“恩,那也不錯。”

達龍嘴邊露出可說是悠然的笑容。

“如果正如那爾撒斯所預測的,它們應該是特地為了報先前之仇才過來的。這一來省掉我去找它們的工夫了。”

那些怪物當然不可能聽到這句話,但是,就像會讓人這麼聯想似地,同時間發生了奇怪的事。

窗戶玻璃發出尖銳的聲響後粉碎散開。籠罩在燈火下的碎片,宛如星星的碎塊,往四面八方飛散開來。

那爾撒斯跟耶拉姆一左一右同時掩護亞爾斯蘭的身體,趴倒在地。達龍反而一躍而起。他跟從窗口飛進房間的黑影差一點就撞在一起。

退開的並不是達龍。明明是為了將人類撕開咬爛而沖進來的——卻看到達龍大劍出鞘,昂然站立的英姿——這讓非人的怪物出乎意料。它登時發出怪叫,反射性地往上飛起。

是打算再一次從上方襲擊吧?但這一次展翅飛行的速度奇快,它已經撞到天花板了。

完全不給有翼猿魔後悔的時間,達龍的大劍畫出一道鮮紅的彩虹。

眼睛還來不及看清有翼猿魔被砍成兩段的尸體,達龍馬上移動高大的身軀,從客房里跑了出去。快速沖上階梯,從二樓的走廊上往陽台沖去。等待機會侵入一樓的怪物們,因為這意外的敵襲驚恐不已。白刃不斷舉起,經過三閃後,噴散著血花的三只怪物後仰倒下。

躲避掉達龍的攻擊,就只剩下第四只成功在空中飛起來的有翼猿魔。達龍將劍咬在口中,蹬著陽台的地板,就往它的背部跳了上去。

就算達龍的體術再精良,如果穿上甲胄,也沒辦法這麼做吧?但是就是因為現在穿著便裝,才能使出這樣的技巧。

背上突然被踩了上來,讓有翼猿魔非常吃驚。就連異形怪物也會有吃驚的時候。當場發出怪聲,不只是翅膀,就連四肢都不斷擺動,有翼猿魔為了避免墜落,死命地這麼做。

達龍用一邊的膝蓋抵住怪物的背部,右手抓住怪物的右肩,左手緊緊環住它的咽喉部位。一旦妨礙怪物拍擊的翅膀,雙方都會落到地面上。

有翼猿魔為了進食,會綁架人類的小孩子。雖然也會捕食狗跟小羊,但都是從地面上帶到高空然後丟下,使它們在強力撞擊地面後頭蓋骨破裂,然後吸食腦髓。就人類的角度來看,它們的舉動非常殘忍無人性,因此遭到憎恨。

能夠抓住小孩飛起的怪物,想要支撐像達龍這種強壯厚實的體重也是很困難。它拼命地拍動翅膀,身體不斷在空中扭動,想要甩落達龍。達龍用雙腳緊緊夾住怪物的身體,左手用力環住怪物的脖子。

“這讓我想起第一次騎馬啊……”

雖然這麼想,他卻沒有說出口。因為劍還咬在口中——他們的腳下,成為燈火之湖的王都街道正不斷往後流去。

“飛低一點。”

怪物在太高的地方飛行的動作,不管是采取刺殺或是砍殺,在殺死怪物同時,也會使達龍一起墜落在地面上。相那樣子的死法,那可就“敬謝不敏”了。

因為脖子被使盡全力的手臂扼住,怪物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只是痛苦地發出咳嗽聲。它的四肢不斷揮動,就像在攀爬眼睛看不到的牆壁。

“喂!我叫你飛低一點啊!”

像是無視于達龍的叱喝,怪物一邊拍擊著空氣,一邊往上爬升。既然沒有人幫助它,所以有了想把達龍一起帶上路的念頭吧?

如果這個舉動成功,這只有翼猿魔就樹立了地面上無人能及的巨大武勳了吧?因為它讓連辛德拉、魯西達尼亞、特蘭、邱爾克等列國畏懼不已的帕爾斯黑衣騎士面臨死亡的束縛。

但是,達龍完全沒有妥協的意思。他重新握好大劍,就在一瞬間,毫不留情地將怪物頸部劈成兩半。上升之勢停住了,人類與怪物纏繞在一起,開始從夜空中落下。

水花與血花同時濺起,怪物的頭顱朝月亮飛舞而去。

由于清楚下方有個濘水池,達龍才做出這個決定。

的確得救了。但是因為身體強勁地擊到水面,一瞬間讓他痛得不能呼吸,就連手也放開劍了。達龍忍著疼痛,在調整成站著游泳的姿勢後,他發覺頭頂上有道影子逼近過來。朝著浮到水面的他的頭,有兩只怪物從空中殺了過來。

正當得快點離開水池時,就在旁邊的堰堤上,發出了馬蹄聲。在星空下看起來黑漆漆的騎影朝這里發出聲音。

“是人類嗎?”

被這麼意外一問,達龍從水面狠狠地丟了一句回去。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的吧!”

“那我就救你吧!”

隨著這句話,之後發出奇妙的聲音。那時強勁吹出空氣的聲音,就像把夜風化為細刃疾射而至的樣子。

在知道那是吹箭聲時,是因為兩只有翼猿魔發出哀叫,在空中痛苦翻轉。

其中一只在不斷翻滾後,就化為奇怪的石像落下了。落下的聲音與水聲重疊,直接沉到水底去了。

另一只即使受了傷,也還是拼命在空中重整姿勢,最後拼命拍著翅膀,往夜空的深處逃了出去。

吹箭的主人並沒有追趕過去,仿佛一點也不想追。他下了馬,走近兩步。

“你該不會是達龍卿吧?”

詢問的聲音里,有著特蘭地方的腔調。如果是這樣,達龍馬上就猜到是誰了。

“是吉姆沙卿嗎?托你的福得救了,謝謝……不過,你在這里干嘛?”

感謝的話語轉變成質問可疑的台詞,也是在所難免。看來有點不愉快的吉姆沙身影,怎麼看都很奇怪。透過星光,很容易把人跟怪物搞混。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他看起來像是有兩個頭。

達龍還來不及問,對方左邊小小的頭動了。比較大的頭開始說明。

“我正背著一個小孩子。”

“噢。”

達龍爬上堰堤,在不斷滴水的情況下,看著吉姆沙的樣子。雖然吉姆沙是驍勇的男人,但是就像特蘭人對水沒輒一樣,他也盡量避免靠近水面。

“那是你的孩子嗎?”

“如果是,我恐怕在十四、五歲就當上父親了。”

這是在開玩笑嗎?正當達龍感到迷惑時,有好幾個騎影趕了過來,同時發出害怕與喜悅的聲音:

“這不是吉姆沙嗎?是你幫了達龍嗎?”

“正是,陛下。”

吉姆沙有點辛苦地將小孩子放了下來,單膝跪在地上。當他這麼做的時候,一直抓住吉姆沙衣袖的小孩,也跟著低下頭來。在星光照耀下,這個動作逗得年輕國王微笑起來。

“請站起來,吉姆沙卿,那邊的孩子也是。”

吉姆沙畢恭畢敬地站了起來,小孩子也模仿他的樣子。

年輕國王有三人隨侍在旁。除了那爾撒斯和耶拉姆,另外就是接獲千騎長席洛斯急報而趕過來的大將軍奇斯瓦特。

“我有件急事要向陛下報告。”

一個深呼吸後,吉姆沙將事情傳達了。

“親王伊爾特里休還活著。”



這是一段奇妙的空擋。

就跟從雷光閃動後到雷聲隆隆之前,那段充滿異樣的幾秒相似。國王亞爾斯蘭跟各有名氣的近臣們,一時之間無法理解吉姆沙話中的含義。

“伊爾特里休是指……那個伊爾特里休嗎?”

好不容易回想起來的亞爾斯蘭再次確認,吉姆沙接連兩次點著頭。

“是的,就是那個身為特蘭國王族的將軍伊爾特里休,就是那個被叫做親王的人。”

就在那爾撒斯跟達龍等人的無言中,奇斯瓦特向主君進言。

“陛下,看來這會變得有點複雜。如果可以,就在敝舍聽取他的報告吧?”

“我知道了。雖然已是深夜還給你添麻煩,但是就這麼做也好。”

就這樣,亞爾斯蘭在一夜之內造訪了不同的臣子家中。

將城門跟城壁的守備托給薩拉邦特,關于城內騷動的處理就交給席洛斯,大將軍奇斯瓦特邀請六個人來到他家中,分別是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耶拉姆,吉姆沙還有他帶在身邊的孩子。這個孩子雖然從發型跟服裝得知是個女孩,但就這樣全身沾滿旅途的塵土,一步也沒有離開吉姆沙身邊。

有個人充滿興趣地看著她這個模樣。因為他的身高比這個女孩子稍微矮一些,于是只好抬頭往上看。那是這個家中的長子,他叫做艾亞爾。

這個幼兒承繼了兩個萬騎長的血緣。既是奇斯瓦特的兒子,也是馬奴邱爾夫的孫子。

“遲早會變成勇者吧?”

雖然王都里的人都這麼擅自判斷,但是當事人長大後,說不定會因為這種毫無根據的期待而迷惑不已。

因為第一次亞特羅帕提尼會戰而戰死時,馬奴邱爾夫雖然已經五十歲了,但是根據幸存下來的士兵所說,他在戰死前也將接近二十名左右的魯西達尼亞士兵一起帶往冥界。不僅僅是弓術、馬術刀術樣樣精通,還擅長攻城野戰,是個帶有典型帕爾斯風范的武人,就連帕爾斯文字的書法也難不倒他,再加上擁有清朗美聲,安德拉寇拉斯三世曾不只一次命令他朗讀宣戰報告或是談和的敕書。也因此,繼承了這個血緣的艾亞爾,哭泣的聲音之大也非常有名。

來到大廳後,吉姆沙一邊把手放在小孩子頭上,帕爾斯人們只能苦笑地看著他。

“就是這樣,她離不開我啊!”

“被讓她害怕啊!不過,接下來的話她不能聽。”

奇斯瓦特輕輕地拍了手。

“這里有個人很會照顧小孩子,就拜托她一下吧!”

聽到丈夫的呼叫,娜絲琳趕了過來。聽完說明後,她很快就了解,然後走近小女孩。她在站立不動的女孩面前蹲了下來,給予溫暖的微笑。艾亞爾走近母親身邊,雙眼圓睜。

“那麼,就請到這邊來吧!首先讓你洗個澡,洗完澡後用餐,再好好地睡個覺。因為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所以什麼都不用擔心哦!”

少女看了一下吉姆沙,就伸手拉住娜絲琳的手,老老實實地跟著走了。奇斯瓦特在後面說話了。

“吃過晚飯後,睡覺之前,說不定可以問出事情經過哦!”

“那就明天再說吧!今晚要讓她睡一下,否則就太可憐了!”

聽到妻子這麼指正,帕爾斯的大將軍低下頭。娜絲琳帶著自己的孩子跟還不知道名字,別人的孩子走開了。

“雖然在帕爾斯國內很罕見,但看起來勇名威震大陸公路列國的雙刀將軍,在老婆面前還是抬不起頭來。”

“自古以來不是有這種說法嗎?‘地上最強的人物,就是地上最強的男人的妻子’!”

達龍跟那爾撒斯彼此竊竊私語,留著美須的大將軍也只能苦笑。但是援軍從意料之外的方位出現——是亞爾斯蘭發出了笑聲。

“別在意,奇斯瓦特卿,我倒覺得達龍跟那爾撒斯他們在羨慕你呢!”

代表帕爾斯軍的雄將跟智將突然靜了下來,奇斯瓦特開心地笑了起來。

“願榮光永佑國王的睿智。吉姆沙卿,既然已經安頓好那女孩了,接下來可以等你的報告了嗎?”

他對著行禮的吉姆沙又再追問了一個問題。

“就在剛剛,你說了讓我們一行人懷疑起自己耳朵的事情啊!特蘭國王的親王伊爾特里休還活著,這到底是不是真的?”

和平的氣氛頓時云消霧散,亞爾斯蘭、達龍、那爾撒斯、奇斯瓦特,還有耶拉姆,總共五對充滿緊張的視線,都集中在這名出身自特蘭國的年輕武將身上。

重新坐回位子上,吉姆沙開始說明。

“原本我在跟大將軍商量後,得到國王的敕令,而前往東北邊境,是為了視察築城的場地。”

“就如吉姆沙卿所說,陛下。”

“恩,確實有這件事。”

亞爾斯蘭點著頭。在另一邊,奉娜絲琳命令,奇斯瓦特家的家仆拿了讓達龍更換的衣服過來。慌慌張張的達龍趕忙到另一個房間換下濕透的衣服,回到房里時,吉姆沙剛好開始說了起來。在帕爾斯境內,雖然通常會稱呼吉姆沙為“吉姆沙將軍”,但是他正式的官名是“統制官”。那是個

比萬騎長稍微低一些,但有比千騎長高很多的官位。


在這四年中,吉姆沙吹箭的技術幾乎沒有進步,但那是因為沒有繼續進步的空間了。不過關于劍技,又更加熟練了一層,就連使槍的技巧也已到達放眼帕爾斯全軍,能夠凌駕吉姆沙的只剩下達龍,克巴多等幾人了。

也就是說,跟成為亞爾斯蘭臣子的時候相比,如今的吉姆沙是個更危險的男人。不僅是身為戰士的時候,做為指揮官也是一樣。

“將特蘭自古以來的騎馬戰術流傳給後世,這不是你的任務嗎?”

聽到奇斯瓦特這麼一說,吉姆沙開始努力的演練以輕裝騎兵的小集團為基礎的奇襲戰術。將五十騎到一百騎編成戰斗單位,然後迅速移動好幾個這種單位,不斷地拆解組合。如果有必要,就集合在一處組成龐大軍團。因為魯西達尼亞大舉入侵而造成帕爾斯軍的損失,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完全恢複,因此不可能准備好龐大的軍勢。所以柔軟的編制與運用就變得不可或缺。

有一次,吉姆沙向大將軍奇斯瓦特提出一個方案。

在帕爾斯北方的平原築起城塞,如果在到王都之間的路程上,也能夠建立起好幾個烽火台,北方的守備就會變得很穩固,吉姆沙是這麼說的。

“雖然是個好注意,但不只是城塞,就連烽火台也需要配置兵力啊!”

“那不需要太多的兵力,每個烽火台只要十個人就非常足夠了。”

“這樣在遭到敵人攻擊的時候,就很難防守了。”

“沒有必要防守啊!如果愛惜生命,只要逃出去向同伴報告就好了。”

“恩……”

雖然奇斯瓦特試著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去檢討吉姆沙的提案,但卻讓他覺得毫無破綻。在國土北方門戶大開,而且沒有天然要塞的情況下,不管是要防禦、攻擊或偵察,都需要有個據點。雖然過去那爾撒斯也有幾乎相同的想法,但是因為特蘭已經滅亡,已經失去緊急性,于是那爾撒斯便放棄了。跟那爾撒斯完全無關,這是吉姆沙自己想出來的。

“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希望能夠到現場去確認該在哪築城,請求大將軍批准。”

這的確是最佳選擇吧?

“那麼你就率領三百騎兵前往吧!”

“五騎就夠了。”

“那不會太少嗎?”

“不,五騎就夠了。如果只有這些,就算他們同時襲擊,我也能獨自將他們斬倒在地。”

吉姆沙不帶笑意地說著,讓奇斯瓦特愣住了,他直盯著特蘭出身的年輕武將。

“如果有那種想法,你的部下可不會擁護你哦!”

“沒關系,我本來很討人厭。”

他到底有多認真?在六月,吉姆沙馬上就帶著僅僅五騎的士兵從王都出發。因為不需要整理三百騎的糧食跟裝備。

“該不會是顧慮到我吧?”

奇斯瓦特低頭想著。

吉姆沙被分配到葉克巴達那城內的宅邸,雖然住起來感覺應該不壞,但是他卻常常被沉不住氣的心情所困擾。雖然還不到讓他喘不過氣來的程度,但是半夜醒來往上看到大理石達的天花板,環顧周圍牆壁,就讓他保持清醒直到早上。

結果,吉姆沙就在庭院里搭起帳幕,然後在這里生活。里面則市鋪了厚厚的毛毯,也放了床,做了相當程度的調動。再這之後,一年約一到兩次,下起豪雨的時候,吉姆沙才會沒睡在里面。

就這樣,在吉姆沙將軍的宅邸里,就變成了主人在庭院里生活,另外十名仆人跟他們的家族則是在白亞之館里頭生活。雖然有時候會招妓,但是他並沒有娶妻的想法。另一方面,從很久之前就在葉克巴達那居住,以千人為單位的特蘭人,他也沒有跟這些人有特別交際。雖然不曉得他到底是不是很討人厭,但倒可以確定他是個怪人。



如果亞爾斯蘭有擴張領土的野心,也許帕爾斯的國都就能往北上遷百法爾桑薩克吧?要把特蘭的故土做為版圖應該有可能。但是,無限擴張領土是既沒必要又沒有意義的。自古以來,帕爾斯國只要能夠守住既定的東、西、北方國境就夠了。東邊是卡威利河,西邊則有第吉雷河做為天然國界。問題就出在北方。

“因為沒有自然要塞。反過來說,如果沒有建立起堅固的要塞,同樣地那里也會成為要害。就趁現在還沒有來自北方的威脅,把城塞蓋好吧!”

吉姆沙坐在馬上往周圍望去。自己到底身在何處?一瞬間,他無法掌握自己的位置。一望無際的草海當中,看來像是輕輕吞下了成千上萬人馬似地。

“如果有烽火台,攻擊而至的敵人就會瞄准這個烽火台。當一個烽火台陷落時,下一個烽火台就會傳達這種情況。因此敵人就不得攻擊下一個烽火台。也就是說,敵人將會沿著烽火台的行列攻擊過來。反之以好的方面想,一旦建造烽火台,就能鎖定敵人的攻擊路線。那樣就不用去考慮該如何把敵人誘導到烽火台了。”

“雖然敵人也會想辦法隱藏,但是,這也讓敵人得采取不必要的方法啊!”

繞著草原,度過了好幾條河川。就吉姆沙的角度來看,他覺得能夠盡可能地找到能夠俯視大川的山丘,就是這次理想的築城地點。他希望能夠建成,就算只是小城,但對敵人來說卻是非常礙眼,且拿不出辦法解決的烽火台,就是要這樣,投入國家經費築城才有意義吧?

當他還是特蘭的戰士時,吉姆沙滿腦子想的都是前進。那是盡可能在最短的時間里,前進到盡可能遠的距離這件事。特蘭人都是這麼做的,至于防守的事,都遠在他們的考慮范圍外。萬一在騎馬戰中敗北,他們就只會以讓敵人放棄追擊的速度,盡可能逃到遠方。

以特蘭人身份成為效勞帕爾斯國王之身,讓吉姆沙考慮起“防禦”這件事。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有時就會察覺到帕爾斯人所沒有察覺的事。

辛德拉出身的加斯旺德似乎也是如此,但是他並沒有特別跟吉姆沙說過話。故國滅亡了,像這樣受異國國王任用,關于自己的未來,他有著略帶諷刺的興趣。

“現在的我如果能有一萬名、四年前的特蘭騎兵,應該能夠試著征服帕爾斯北部邊境吧?”

空想著不可能的事,吉姆沙笑了起來。停止笑聲後,他像是不高興似地自言自語著。

“我是笨蛋嗎?”

一度停止的風,又再次吹起。這陣風帶來奇妙的聲音,那是遠雷隆隆的聲響。在天空漂流不止的云絮速度加快了,明明是大白天,空中卻展開灰色的布幕。

特蘭人畏懼雷。雖說在遙遠南方的熱帶雨林之國,也有人把雷當成豐收之神加以崇拜,但是對特蘭人來說,那只是無法防范的災厄。“沒有必要特地在這里等待雷的到來!”

早些時候,他曾經經過一個小村子附近。從馬飛奔回到那兒,等待雷云過去,似乎是比較好的選擇。

“走吧!”

吉姆沙只說出這句話就回轉馬頭。在茫茫草海中,能夠正確地回到前來的道路,對特蘭的武將來說,是不可或缺的資質。特蘭的英勇士兵是不會將生命托付給一個會迷路的指揮官的。不,不可能的。那是距今不遠的過去,卻不再回來的過去。

“話說回來,布魯漢還健壯嗎?現在這時在那里做些什麼?”

關于弟弟,吉姆沙並沒有多想。雖然是從同一個母親的肚子里生出來的,但隨著時間流逝,兩個人走的路也有巨大的分歧。如果還活著,應該會有再見面的一天吧?如果死亡,雖然遺憾但也做不了什麼。

“只要有太陽神的保佑,總有一天也會再見面吧?不需要尋找,特別是在人類智慧無法企及的時候吧!”

雖然他這麼想,但是,如果連特蘭的人民都不存在了,那麼特蘭的神明是否會繼續存在?這點吉姆沙就不曉得了。

雷云並沒有往遠方離去,也沒有快速靠近。雷云仿佛與吉姆沙等人並行,在草原上移動。吉姆沙一行當然不能猶豫,于是突然改變了前進方位。

可以看見村子了,前方的確有個名叫拉吉卡的小村子。這個畜牧村落只有二十戶人家,大約一百人,但是牛與羊加起來可能有人口二十倍之多。他們身上帶著准備在村長家躲避雷雨,接受他們招待用餐的資金。

隨著接近村子,吉姆沙開始感覺到異樣的氣氛。看不到站在戶外工作的村人,也沒有人聲。從村子方向吹來一陣風,讓吉姆沙嗅到明顯的血腥味。

“加快速度。”

吉姆沙簡短說完,就加快馬匹的腳步。因為察覺到這不是容易解決的事,吉姆沙手下的士兵們也露出緊張的表情。

能夠看得見民宅了。因為這里樹木稀少,因此房子並非木造的,是以土加上膠著濟凝固而成。就在還稱不上玄關的出入口前方,有人影交疊倒在地上。血腥味又變得更加強烈了。

吉姆沙停下馬匹,命令五名士兵下馬調查村子狀況。不久,就得知如同預期中的凶報。說是二十戶左右的居民都死了。但不僅僅如此。

“在盡可能確認之下發現,羊跟牛也全遭屠殺。”

“就像那個樣子!”

吉姆沙坐在馬上彎下身子,伸長手上的皮鞭,檢視倒在地上的羊尸體,他是為了確認傷口。羊被殘忍地打破頭顱。在那破洞的內部,看起來像是什麼都沒有。

“腦髓被吸走了嗎?”

吉姆沙輕輕點著頭,這並非胡狼集體的作為。

“看來血也被吸干了。”

“有一半的死者也是一樣。”

“另一半呢?”

“是遭斬殺的。”

“是人類做的嗎?居民是為了什麼被……”

吉姆沙在馬鞍上的重量減輕了,因為他正准備下馬。但是途中他停下了動作,因為發生了一些事。

一丈高的草竟然沙沙作響起來。



草里好像潛藏著好幾百名士兵。如果真演變成這個樣子,雖然能夠探取戰斗或者是逃走,但單純如果只有草在動,是很難應付的。

“別大意。”

因為預期到會有什麼東西從草叢中跳出來,于是吉姆沙重新坐回馬鞍上。他右手緊握住劍,左手抓住吹箭圓筒貼在嘴邊。這樣就能同時擊斃多數敵人。

吉姆沙的視線如同白刃般,掃視了包圍村子的草原。他的視線停在村子跟草原的交界上。那里也有橫倒著的羊尸體。那是只巨大的羊,明明應該是尸體,看起來卻像在動。

“去檢查那個尸體!”

吉姆沙將劍尖指向尸體。士兵們拔出刀子,小心翼翼地接近。不一會兒,就從羊尸體的陰影處拉出一個小小的人影。

“還有人活著!”

士兵大聲叫著。吉姆沙一句話也沒有說便策馬靠近。

從發型跟服裝來看,她是個女孩子,年齡大約在十到十二歲左右吧?身上沾滿血和泥巴,但那不是她的血。

是因為鑽在羊尸下而躲過殺害者的眼睛吧?小孩子的臉上不但沒有表情,也沒有血色,只有漆黑的大眼睛像是直視著恐怖似地圓睜著。

“你叫什麼名字?”

“發生了什麼事?說說你知道的事吧?”

對于士兵的問話,她也是沉默以對。

吉姆沙小心選擇帕爾斯語的簡單字跟小女孩說話。

“我們並不是可疑人士,我們是受國王陛下任命的人,你的生命就由我們來守護。所以你放心,試著把事情說出來吧?”

她並非特別對特蘭腔調的帕爾斯語感到奇怪吧?如果是這個地區的居民,不管是和平的時代也好,或不是如此也好,應該都跟北方特蘭人有過接觸。但是,小女孩就只瞄了吉姆沙一眼,很快地又轉移視線。她依然是堅決不開口的樣子,只是身體變僵了。

雖然吉姆沙看了她一陣子,但他還是用冷淡的口氣向士兵們下令。

“該走了。”

“咦?要放這她不管嗎?”

“她如果不想跟過來,也沒有理由勉強帶她走吧!”

吉姆沙有時會讓人有冷漠的感覺,就是因為這樣吧?只要覺得“這家伙說了也不懂”,吉姆沙就可能放棄說服,而會說“就隨你便吧!”然後丟著不管。連這樣的場合也如此,難怪士兵們會表現出近乎非難的眼神。

若是就這樣離開這個村子,吉姆沙無庸置疑地真的會變成討人厭的家伙。

但是,慘叫聲在吉姆沙耳邊響起。

下一個瞬間,他立刻調轉馬頭,一度被收進鞘中的劍再次被拔起,吉姆沙開始突進。

小孩子的身體正浮在半空中,不可能是她自己飛到半空中的。那時吉姆沙出生以來第一次看到的異形怪物,它正以手腕緊抱住小女孩的身體。宛如蝙蝠的黑色巨大翅膀,令人作嘔地拍打著。

“有翼猿魔。”

耳邊聽到士兵們厭惡的聲音,吉姆沙往頭上揮出強烈的斬擊。

有翼猿魔以誇張的姿勢在空中傾斜了一下。雖然差一點就閃不過吉姆沙的斬擊,但是小獵物已經快要拿不住了。吉姆沙以極快的速度調轉馬頭,發出第二次斬擊。那是比第一次還要銳利的斬擊。

空中綻放出紅色的血之花。

維持著抓住小孩身體的姿勢,有翼猿魔的雙手和身體被斬開了。

突然失去了負荷的東西,怪物高高地往天空飛起。小孩子就這樣被噴出鮮血的怪物雙手緊緊抓著,從空中落下,沉入草海。

“別太早出來,先躲在里面。”

一邊向小孩子大喊,吉姆沙眼神銳利地往上空望去。那里有著不易看到的景象。從被切斷的傷口下起血雨,怪物是在空中痛苦地翻滾著嗎?或是力氣用盡?亦或是掉下來了?

它拖著血花沉入草海中,就這樣消失蹤影。對著歡聲雷動的士兵們,吉姆沙命令他們立刻騎上馬。因為他不認為光是那一只就能殺掉全村的人。

等不及命令結束,草海就分開了,新的黑影飛舞而至。

“吉姆沙將軍!”

士兵們的喊叫聲中,有著藏不住的動搖。第二只、第三只、第四只……就像是在草里出生似地,有翼猿魔紛紛跳到空中。

在它的背後,遠處有著地平線。在地平線上空,聚集很多黑色的云,有時會有光之大蛇閃現著白銀色的光倒插在地面上。雷聲之所以沒有馬上隆隆而至,是因為落雷的地方跟這里有段距離。

以暗云跟雷光做背景,活躍在半空中的怪物們,如果是糟糕的吟詩游人,一定會唱出像“這是如同噩夢般的景象”之類的詩歌吧?徒步的士兵慌慌張張地跑進各自的愛馬。怪物們露出尖牙,從上空襲擊而來。

但是它的身影在空中後仰,發出了混合雷鳴的叫喚聲。這是因為吉姆沙的吹箭命中了其中一只怪物。它抓緊自己的喉嚨,不斷地往吉姆沙靠近。吉姆沙瞬間就揮起吹箭筒,往怪物打去。

外面包著鐵皮的吹箭筒,成了毆打用的武器。由于臉部遭重擊,怪物發出苦悶的悲鳴聲。飛散在空中的,是被打碎的牙齒。是因為咬食人血嗎?牙齒看起來像是閃著赤黑色的光芒。

其中一名士兵從馬鞍上一個筋斗地掉在草海中,因為被怪物的爪子切斷了脖子的血管。爪子上不斷滴落人類的鮮血,那怪物在空中表演著丑惡的勝利之舞。

失去騎士的馬匹遭恐怖驅使著,開始朝錯誤的方向疾馳而去。

“喂,等等!”

即使其中一名士兵叫著,馬還是沒有停下來。另一名士兵為了拯救落馬的戰友,而將馬靠過去,但是其他有翼猿魔為了妨礙他,不斷閃現翅膀跟爪子。


已經陷入狂亂的馬匹,更遭到其他怪物襲擊。妖怪在與馬並行的情況下,在幾乎基礎到草的高度飛行,一揮動爪子,就深深割開了馬的側腹。

不幸的馬依舊搖搖晃晃地往前奔馳。馬兒被割開肚子里掉出巨大而長的腸子,有翼猿魔咬住腸子,一邊以快擦到草的高度飛行,旁觀著馬匹。不一會兒,馬就失去力氣,發出衰弱的馬嘶聲後草叢當中。

對于活生生被怪物吃掉內髒的馬匹,吉姆沙雖然想要幫忙,卻沒有辦法出手。一邊以為憤怒與嫌惡而咬牙切齒,一邊安撫著因恐懼而喘著氣的馬匹,向士兵們飛快地發出指示。

“躲到草里面。”

緊接著繼續指示。

“彼此背靠背聚在一起,穩穩地守住彼此的背後!”

四個士兵像是陷入恍惚似地照著指示做。

其中一名打算往前集結的士兵,在策馬的同時,背後卻遭到襲擊。怪物緊抓住士兵的後頭。那展開的黑色翅膀,將這可憎的景象從吉姆沙眼中隱藏起來。士兵的下半身不斷掙紮著從馬鞍上浮起來,突然間手腳無力垂下而靜了下來。

悲慘的叫聲此起彼落。好不容易聚集在一起的三個士兵,當他們的鮮血像是長了翅膀似地飛起時,他們就會趴倒在馬鞍上,然後跌落草叢中。有個人影在草叢中站起,隨後又很快地躲藏起來。吉姆沙確實看到在那一瞬間閃現,又馬上消失的白色刃影。

他隨後看到的,是從草叢中飛奔而出,准備靠近吉姆沙的小孩身形。

“待在那里!”

因為草被強烈風吹得沙沙作響,吉姆沙用更大的聲音再次指示小女孩。

“別過來,離遠一點!”

吉姆沙是特蘭人。雖然在帕爾斯生活了四年,在語言上也沒有什麼特別不適應的地方,卻還是沒辦法擺脫特蘭的腔調。在過度緊張的情況下,也會犯下文法上的錯誤。這時,吉姆沙的話應該是讓小孩子聽懂了。

“過來這里,別離開!”

女孩開始跑近吉姆沙身邊。

吉姆沙從馬上跳下,他打算以徒步的方式藏在草叢中。就在走了兩、三步後,小女孩也緊緊地跟了過來。

“不對、不對,反過來了!”

雖然這麼說,小孩子卻拼命抓住不放。雖然她終于理解吉姆沙是同伴,但現在卻不是可以是說“你終于了解了”的時刻。

隨著吉姆沙從王都一同前來的五個士兵,卻一起消失在吉姆沙眼前。到目前為止,雖然已有兩名士兵遭到從空中襲擊而來的異形怪物殺害,但是留下來的三個卻不是如此。他們是被潛藏在草叢中的人類所斬殺。能讓三名精銳士兵在毫無抵抗的情況下遭到殺害,那人想必相當武勇。

“喂!小家伙,放開,拜托你快點放開我!”

不容易對付的敵人就在近處,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與之相斗。而且這真面目不明的敵人,很明顯地跟這群異形怪物聲氣相通。在部下全遭殺害,吉姆沙只能孤軍奮戰的情況下,不得不同時與人類和怪物對抗。

吉姆沙發出吼叫聲,將劍轉為反手握住,揮出短暫卻銳利的一刀。小女孩的身體往後翻了一個筋斗,因為吉姆沙上衣的衣訣斬斷,而小女孩太用力,就維持著緊抓住衣訣的姿勢跌倒在地。

在特蘭自古以來的習俗中,如果有東西妨礙了戰士的戰斗,為了排除那個東西,他們允許使用各種手段。在此刻,吉姆沙應該可以被允許斬斷小女孩的手。就是以為這種不尋常的嚴酷,才能支撐起特蘭軍的勇猛。

但是,吉姆沙沒有那麼做。在沒有傷害小孩子的情況下恢複自由行動後,吉姆沙馬上轉身,以手上的劍,朝著往他頭上接近的一匹怪物,用力刺了過去。

有翼猿魔的腹部被劍刃貫穿,一口氣往咽喉部位劃開。抽出劍的同時,吉姆沙往草叢翻滾過去。一瞬間,怪物的血在吉姆沙原來的位置上方化為血瀑飛奔而下,緊接著怪物的身體也跟著掉落下來。草緩和了落下的沖擊,因此落下時並沒有發出聲響。一邊發出憤怒與憎惡的叫聲,兩只怪物同時襲擊吉姆沙的頭部上方。其中一只的血從它的身體噴灑出來,另一只則是掩住了它嘴巴的部分。因為吉姆沙一邊在草叢中翻滾,一邊往右上方那一只砍過去,順便瞄准左上空的那一只,朝著它的嘴里射出吹箭。

邊以翅膀拍擊空氣,怪物們邊往草海中墜下。吉姆沙吐了吐口水。如果能夠看到敵人的樣子,不管是人還是猿猴,吉姆沙都不會畏懼。不管是飛到空中也好,或是全身都被綁走也罷,只要知道敵人身在何處,就沒有必要感到害怕。吉姆沙畏懼的,是那名藏身在草叢中不知是誰的人物。

吉姆沙把手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剛好有紗制成的圍巾。他將輕薄的布揉成小圓球後,將它塞進嘴里。這讓他的下半臉稍微膨脹起來,雖然讓他的長相變得有點滑稽,但是沒有其他人看到。實際上也應該不會有其他人才是。

“哼!滑稽的是我的心態啊!到底是什麼讓我感到畏懼?”

嘴巴被布塞住,這是為了在遭遇再怎麼大的驚嚇,也不會發出聲音而做。

吉姆沙置身特蘭軍時,有好幾次出發前去夜襲敵軍。吉姆沙這邊也曾遭受夜襲。人類用布蓋住嘴巴,讓馬的嘴巴咬住木版,這是為了在黑暗中維持一直的沉默而做出來的舉動。

“即使已經這麼小心,卻還是有夜襲行動被看穿。”

這是吉姆沙小時候從外公那里聽到的事。

那是特蘭正全力朝東方擴展勢力范圍時期的事,也是時常與絹之國大動干戈的時期。地方將軍在形成風道的谷間布下陣形,然後使用訓練精良的狗群,嗅出特蘭軍人馬的氣味。在激戰的最後,特蘭軍大敗而退,損失了過半數的士兵,從此特蘭就放棄了進攻東方的念頭。

感覺到異樣的吉姆沙停下腳步,慢慢地往後看,不知何時,小女孩已來到他的身邊。

吉姆沙左手指刺進自己嘴里,把紗拉出來。

他一個字一個字確實地發音。

“不要出聲!如果不想死,就安靜待著。聽到了嗎?”

小女孩,維持著僵硬表情點了頭。在重新把紗塞回口中只前,吉姆沙又說了:“如果能夠照我的話去做,我一定會幫你。知道了嗎?”

不曉得小孩子到底相信與否。除此之外,他連分出一點心力的余力都沒有,吉姆沙專心地守住眼前的景象。

敵人站了起來。大概是因為潛藏在草海中,也有他的極限。事情正如他所想象嗎?

吉姆沙懷疑起自己的眼睛,因為那個人身上穿的,正是特蘭的鎧甲。



“親王伊爾特里休……”

在他心中爆發出驚愕的叫聲。雖然那應該會化為真正的聲音沖出體外,但是因為口中被紗布塞住,聲音也就被堵住了。

那個人緩緩地往四周環視著。

雖然身形看起來很巨大,但事實上他是中等身材。那肌肉隆起的筋骨、充滿力感的動作,以及讓人聯想到猛獸的目光,再加上穩重的步調,才會給人一種身形巨大的印象。就算他身穿鎧甲,卻沒有戴上頭盔,因此容貌清楚可見。那是吉姆沙很熟悉的相貌。既然沒有雙胞胎兄弟,那麼他肯定就是過去在特蘭被稱為親王的伊爾特里休。

“親王還活著嗎……但是,他是怎麼辦到的?”

伊爾特里休在弑殺國王多克多米修後,就奪走了國王的地位。雖然吉姆沙知道這件事,但是並沒有親眼目擊。伊爾特里休的纂位與敗亡,他都是在培沙華爾城的一個房里從帕爾斯人那里得知的。

“親王不可能會苟活下去。”

之所以會這麼想,是因為熟知伊爾特里休為人。自從初陣以來,他們有十年的時間一起與特蘭的敵人戰斗。對于伊爾特里休的嚴苛、高傲的自尊,吉姆沙非常了解。伊爾特里休並非那種在經過數次慘痛的失敗後,還能以流亡之身,羞恥地活在宛如冰天雪地里的男人。所以吉姆沙一直相信他已經在不為人知的地方自殺身亡。

“不,不對。”

冰冷的汗水從吉姆沙的額頭滑到臉頰上。

“那不是親王。雖然看起來像親王,但其實不是親王。感覺上完全是不同的人……那到底是誰?”

滲透著迷信的惡寒虜獲了吉姆沙,讓他站不起身來,就只能維持著藏在草叢中的樣子。大概後退兩步後,他的腰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他屏住呼吸,全身恐懼地不停發抖,好不容易轉過身,看到的卻是小女孩的身影,讓他聳起的肩膀才放松下來。

“別嚇人啊!”

因為嘴里還塞著紗布,這句話就變成奇妙的聲音。看到這個樣子,連小女孩也笑開了。隨後吉姆沙再一次回到草叢中觀察伊爾特里休。

伊爾特里休正眯著眼睛,眺望地平線上的雷云。雖然他身形雄壯魁梧,但是會徒步移動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在這茫茫草原的正中央,會是用徒步的方式前來嗎?連馬也沒有騎,到底是怎麼來到這里的……

親王伊爾特里休曾經跟帕爾斯的雙刀將軍奇斯瓦特交過手,被稱為“特蘭的狂戰士”。他戰斗的動作非常狂野,指揮的方式則是嚴厲、毫不留情,全身上下滿溢著霸氣與野心,稱得上是危險的梟雄。但是在吉姆沙記憶所及,他應該沒有如此散發著非人的妖氣。

雖然特蘭人信仰著以太陽神為首的自然界神明,但是不管怎麼說,他們的價值觀都還是非常現實。善于戰斗,善于取勝,盡可能掠奪更多的東西、盡量公平地分配所得的獵物,那就是特蘭人心中理想的王者。伊爾特里休這個人強壯勇猛,很會吃也很會喝,喜歡抱女人,也會想要財寶。幾乎就是俗界中勇者的寫照,他應該是跟妖術以及魔道之類的東西沒有緣分的。

但是親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突然間,頭上傳來不快的叫聲。一匹有翼猿魔不斷在空中盤旋,手指前端正指向吉姆沙。像是要告訴伊爾特里休“草叢里有人”。

“是誰?”

雖然聲音里充滿著令人畏懼的聲響,但確實是曾經聽過、伊爾特里休的聲音。拉出塞在口中的紗,吐了一口氣,下定決心後,吉姆沙站了起來。伊爾特里休的視線登時化為一支箭射了過來。

“你是誰?”

那是我的台詞啊!吉姆沙在內心喃喃自語。原本已然冰冷的汗水,現在更是凍得快要結冰了。這個男人果真不是親王伊爾特里休。

“您忘了嗎?我是吉姆沙啊!”

“吉姆沙……”

伊爾特里休的聲音里,完全沒有原先的精悍感。雖然兩眼還有光輝,但那僅僅是跟不上從外面射來的光線而出現的反射性動作,實際上那就像深不見底的井底般漆黑與昏暗。就算聽到吉姆沙的名字,卻什麼都沒想起來,而且好象一點感覺也沒有。

“那麼吉姆沙,你在這里干什麼?”

這是理所當然的質問——如果發問的人是真正的伊爾特里休。但吉姆沙知道並非如此。于是他雙眼低垂了差不多只有兩三秒的時間,在這段時間里思考了他的回答。

“並沒有什麼事,只是為了准備特蘭國的複興而來。”

“特蘭國?複興?”

伊爾特里休像是在確認一個一個字眼的意思似地喃喃自語。

“是的,就如親王所知,這片無限延展的草原,一直到遙遠的北方的凍土為止,本來就是特蘭國的領土。而現在,這些都是處在沒有國家也沒有主人的空白狀態。不能再讓這種情況持續下去。”

吉姆沙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等待著伊爾特里休的回應,然而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特蘭什麼的,怎樣都好啦!”

“您說什麼?”

“特蘭什麼的,怎樣都好啦!我是這麼說的。”

吉姆沙試著做出失望的樣子。

“真想不到這會是親王口中說出來的話!親王擁抱著身為特蘭人的榮耀,期望著榮光與勝利,除了這些,他就什麼都沒有了。”

“因為現在的我,有比特蘭更重要的東西。”

“那是什麼?”

他是試探的質問,馬上就得到了回答。

“那就是蛇王撒哈克大人。”

即使是現在,吉姆沙還是不得不重新審視親王伊爾特里休的表情。

因為受帕爾斯的宮廷任用,而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居住的關系,吉姆沙也學到帕爾斯相關的習俗,蛇王撒哈克的名號也已經聽過無數次了。對于身為特蘭人的吉姆沙來說,就只能把蛇王當作是異國的邪神來加以理解。對于文明國家帕爾斯的人民會打從內心害怕撒哈克這件事,他總是覺得非常愚蠢。但是跟吉姆沙同樣身為特蘭人的伊爾特里休,卻對蛇王加上敬稱。

“無法理解,就到此為止——那個叫撒哈克的人物,對帕爾斯人來說是邪神,但是身為特蘭人,那並非需要崇拜的對象。”



“這個無知的家伙!膽敢直呼撒哈克大人尊貴的名字!”

就連越來越大的雷鳴聲,也被伊爾特里休的怒吼壓過了。緊接著就是劈砍而至的斬擊。吉姆沙往後一跳,閃開了這次攻擊。劍刃畫出的圓弧,以半瞬之差就可以將吉姆沙的軀體砍成兩截。

“看來似乎可以打發時間啊!”

勇猛強悍的伊爾特里休重握緊大劍。

“就算殺了幾百個農民或雜兵,還是一點都不夠有趣啊!難得你有讓我想要對敵的技巧,既然讓我等了這麼久,就把劍拔出來!”

吉姆沙低聲回答:“親王。”

“干啥?”

“親王現在應該是喝了劣質的酒而醉了吧!我只能如此認為。請您早點清醒吧!”

“別說笑了!”

大劍形成的暴風吹襲而至。

吉姆沙承受了像是要把脖子砍斬斷似的猛擊,並不是完全承受,而是將劍刃側擋,將敵人的攻勢減半。雖然伊爾特里休的劍刃滑向空中,但也發出了火花與劍刃相交的聲響,並且以異常的壓力讓吉姆沙的手跟手臂感到麻痹。

就算砍歪了,伊爾特里休還是保持相同的姿勢。在一瞬間,他就轉過手腕,以完全相反的角度瞄准吉姆沙的身體劈過來。吉姆沙也同時扭轉手腕與腰身,在被可怕的斬擊劈中之前將其彈開。火花與劍鳴又再次飛散到四方。

雙方同時轉身,重新調整了攻擊姿勢。

黑漆漆的雷云在地平線上由左往右,正緩緩移動著。時而傳來陣陣雷響,就已經快傳不到吉姆沙的耳中了。

彼此互擊已經經過五十個回合。憑借著輕快敏捷,吉姆沙纏住了伊爾特里休。或許必須輕巧地使劍才能辦到。但是,在伊爾特里休剛強快速的劍技里,還具備著將攻擊彈開的迫力與壓力。就算是被吉姆沙的劍尖割破了戰袍、劃傷了皮膚,就算是流血,他依然視若無睹地向前邁進,從正面劈砍過來。

吉姆沙沒有受傷,但是,吉姆沙知道,他並沒有占到一丁點的優勢。隨著沉重銳利的斬擊彈開,吉姆沙漸漸感到疲勞。汗水飛濺、呼吸混亂,手臂跟腿也開始變得承重起來。

“再這樣下去就會被干掉。”

對吉姆沙來說,最早受的傷的確會成為致命傷。雖然想使用吹箭,但是當他拿出吹箭咬在口中的同時,腦門一定會被一刀兩斷。

但是他並沒有絕望,吉姆沙心中燃起連自己都覺得訝異的憤怒。

“雖然我也不願被真正的親王砍殺,但我豈能被這樣的妖人殺害!就算是兩敗俱傷,我還是要打到底。”

吉姆沙連續退了兩步,,正准備發出必殺的突刺時。

“等一下!伊爾特里休!”

聽到這句叫伊爾特里休住手的話,特蘭狂戰士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他是個相當有趣的家伙啊!而且你也需要能夠協助你的左右手。而且,他本來就沒有受到帕爾斯國的恩義,似乎能成為以利相和的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下仆啊!你就別出手了。”

有個暗灰色的人影突然出現在伊爾特里休身邊。雖然那也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景象,但更讓人啞口無言的是,那個有著高傲自尊的親王,竟然乖乖收回大劍,依照人影的指示行動。

“你是傀儡師吧!”


吉姆沙的劍帶起一陣嘯聲。揮劍的目標不是伊爾特里休,而是暗灰色的人影。

“你難道沒有帶耳朵出來嗎?”

一聲不響地閃過後,魔道士格治達哈姆咋舌作響。

“看來跟伊爾特里休是一樣的,那就是特蘭的野蠻作風吧!真是無可救藥的愚昧之徒啊!”

“廢話少說!”

吉姆沙一躍逼近人影。如果伊爾特里休不出手,只要跟眼前這件暗灰色的衣服染上鮮血,就能解開親王的迷惑了。

瞬間,魔道士的人影消失了。吉姆沙的劍刺在空中。吉姆沙馬上用左手握緊吹箭筒,往四周張望。

“上面!”

尖銳的叫聲,是從小女孩的口中發出的。

聽到這句話時,吉姆沙的劍已在空中畫出一個銀色的半圓。

宛如黑色的石像,朝吉姆沙頭上直沖而下的魔道士,應該已經完全被這道斬擊砍到了。但情況卻不是如此。

因為魔道士把腳縮起來,吉姆沙的劍刃只是淺淺地劃開了他的鞋底。

魔道士將腳一伸,踩住了吉姆沙的肩膀,利用這個反作用力往旁跳開。在空中一個翻身,就穩穩地站在草叢當中。草高到掩蓋他的腹部,魔道士面向吉姆沙展現嘲諷似的動作,就在這個瞬間,吉姆沙的吹箭破風飛了過來。

雖然魔道士判斷這是可以躲過的,但眼看就快來不及了,于是他以右手保護右眼。或許是認為吹箭如果射中右手的手甲,應該就不會受得致命傷了吧?

但是,吉姆沙吹箭的威力遠超過魔道士的想象。銀色的細小電光貫穿了魔道士的右手手甲,那銳利的箭尖從手掌心串出,就這樣刺進了右邊的眼球。

痛苦的大叫,淒厲地在吉姆沙耳邊響起。魔道士番倒在地,右手依舊蓋住右眼。因為他的右手已經被吹箭連接到右眼上了。

“啊,啊……啊啊!”

一邊狂叫著,魔道士一邊痛苦地在地上打滾,被壓碎的草屑飛舞著。

“這樣就記住了吧!”吉姆沙以特蘭語說著,隨後又以帕爾斯語補充一句:“你在該知道的。”吉姆沙以左手將飛奔而至的小女孩抱起來。

魔道士移動他的左手,抓住像是在右手手甲上生根似的箭,用盡渾身的力氣將其抽起來。這個舉動又再次讓尖叫聲傾瀉而出。雖然魔道士拔出吹箭恢複了右手的自由,但是同時,他也親手將右邊的眼球拉了出來。

沾滿鮮血的右手,緊緊握住了自己的眼球,魔道士以看得見的左眼與看不見的右眼直瞪著吉姆沙。被染成紅色的臉上,激動地抽動著。

“絕不能放過你……你這特蘭人!竟然、竟然,奪去了我的右眼!”

“不能放過你,這應該是我的台詞吧!”

維持著左腕抱住小女孩的姿勢,吉姆沙以右手重新把劍握好,以魔道士為目標沖了過去。不,雖然有此打算,但是抱著小女孩就沒有辦法發揮原本的快速腳力。就在這種情況下,礙事的草叢又絆住腳,讓他漂亮地摔倒了。小女孩弱小的身體也被拋到草叢上頭。

一躍起身後,吉姆沙好不考慮就往一旁揮劍,卻沒有感覺有砍到東西。就連痛苦不已的魔道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給我記住,我一定會殺了你。在挖出你的雙眼之後再把你殺掉!”

充滿咀咒的話語消失在天際,對于魔道士的恐嚇,吉姆沙充耳不聞。

“親王呢?”

如同豎起毛發警戒的胡狼般,擺出架勢的吉姆沙朝周圍射出名為視線的箭。當他第二次往左前方看的時候,卻變得無法動彈。

這一天,吉姆沙到底看了幾次無法置信的景象?吉姆沙覺得應該沒有能讓他覺得驚訝的事了。但是,被稱為驚訝的東西,就像海水般無窮無盡。

四只有翼猿魔從空中飛舞而至。

它們似乎沒有攻擊吉姆沙的意圖。怪物們合以四頭之力,好象把什麼東西吊了起來。那是四根看起來很強韌的大粗繩,可以看得出,就是用這些大繩將一個巨大的盤子吊起來,那是一個非常淺的吊籠,似乎是用獸皮跟麻編成的。

但到那個之後,吉姆沙就知道了。他知道了就連馬也沒騎的伊爾特里休,究竟是如何來到這個草原的中心地帶。

喔喔,太陽神啊!因為親王伊爾特里休是從空中飛到這里來的。

吊籠降落在地上後,伊爾特里休沉著地搭上了吊籠。

“吉姆沙啊!如果你能夠飛到空中,我就讓你成為我的對手吧!還是說,你害怕雙腳離開地面?”

“親王……”

吉姆沙的聲音終于開始發抖。

“親王,難道您已經不是人類了?”

對于這痛切的質問,伊爾特里休沒有回答。與其說是諷刺,不如說他並不開心這類的問題。

“我要統一特蘭與帕爾斯。然後,跟為了我而被選出來的女人生下孩子。以那個孩子做為降臨地上的蛇王撒哈克大人的代理人,將永遠統治你們。請期待吧!”

伊爾特里休抓住其中一根大繩拉了一下。這似乎就是信號吧?四只怪物開始使盡全力,將吊籠拉到空中。

伊爾特里休的身體漂浮在空中,緩緩地往上升起。他俯視著吉姆沙,嘲諷似地張開嘴巴,只留下充滿惡意的笑聲,朝雷云的方向飛去。

隨著不斷吹拂的風,數以千萬的草沙沙作響。一想到這就是滿溢在草原,惡靈同伙們的嘲笑,就連吉姆沙這麼大膽的男人也覺得恐怖。

吉姆沙暫時陷入茫然地呆立。手被拉動後才突然發覺,小女孩正以深色的眼瞳望著吉姆沙。在不遠處,可以聽到馬嘶鳴的聲音,似乎還有馬匹活著。

吉姆沙抱起小女孩,朝馬的方向前進。得盡快回到王都葉克巴達那,必須向國王報告這件奇怪的事。



“最後到達王都時,總共花了五天的時間。”

說完之後,吉姆沙吐了一口氣。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說是要上廁所就離開大廳。也就是說,在他離座之後,大家可以不必顧慮地思考他的話。大家都理解這種情況,奇斯瓦特首先開口。

“那爾撒斯有什麼想法?”

“吉姆沙沒有說謊的理由,也沒有說假話的興趣。這是事實吧?”

“恩,雖然這完全是提出來當作討論源頭,但是難道沒有‘特蘭的狂戰士確實活了下來,企圖圖謀祖國的複興’這樣的可能性?如果說提出這種想法,而希望吉姆沙協助呢?”

“如果是這樣,吉姆沙應該反而會隱瞞伊爾特里休還存活的消息吧?不可能會以那種讓人無法置信的說詞,伊爾特里休以什麼方式出現……

等等告訴我們,讓我們從記憶深處喚起他的名字,還提醒我們要為萬一做好准備。不管是伊爾特里休,或者是吉姆沙,如果打算複興特蘭國,應該會在私底下運作吧?”

“的確如此,我都已經忘掉伊爾特里休的名字了。在這三年里,直到今天啊!”

在奇斯瓦特的歎息聲中,在座人士全都點頭相應。雖然特蘭國的親王伊爾特里休對帕爾斯來說,是餓讓人畏懼的強敵,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亞爾斯蘭指出臣下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還有,就是那個小女孩。她應該是在場的目擊證人吧?吉姆沙背後如果有隱情,是不可能將小女孩帶回葉克巴達那的。”

達龍大大地點著頭。

“這也是事實。小女孩不會說謊,再加上今晚發生在王都的事曾經跟他們照過面,我們應該可以相信吉姆沙的話吧?”

抱住手臂思考的耶拉姆,把臉轉向身為老師的那爾撒斯。

“我有好幾個在意的地方,到底是誰能夠成為伊爾特里休的妻子?”

“不知道,也沒有辦法掌握線索。”

那爾撒斯會這麼回答也很正常。

“應該會是充滿魔性的女人吧?就算你掐住我的脖子,我也沒有辦法找出答案。無論如何,就以先搜索伊爾特里休的去向,開始進行對策吧!”

“俗話說‘受老虎指揮的話,就算是羊群也能勝過狼群’。請在心里描繪出像是伊爾特里休這種勇猛剽悍的男人,聚集著有翼猿魔跟食尸鬼襲擊而來的模樣。我可是感到一陣非比尋常的惡寒啊!”

“耶拉姆也有同感。”

亞爾斯蘭帶著深刻的表情點頭時,像是特地趕來的腳步聲響起,吉姆沙回來了。

“因為很舒服,就待得久了點。”

這奇妙的台詞認真地從他口中說出來,讓帕爾斯人笑得很辛苦。這時,吉姆沙問了:“那個小女孩睡了嗎?”

“我妻子就跟住在她身旁,不用擔心。”

這麼回答後,奇斯瓦特嚴肅的表情放松下來。

“哦,你還在擔心她嗎?吉姆沙卿。”

“不,並沒有特別要擔心的地方……”

吉姆沙臉上露出與其說是棘手,倒不如說是害羞的表情。雖然是個不愛交際的男人,但是因為有著從特蘭軍離開而成為帕爾斯國將軍的經曆,跟奇斯瓦特相處時,就會處在順從的態勢,跟薩拉邦特之間就比較親近。

達龍繼續追問。

“那個小女孩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什麼,你不知道?”

“因為我一直叫她‘小家伙’啊!而且她似乎並不討厭這個叫法。”

該說是溫柔還是冷淡,真是讓人搞不清楚!

“吉姆沙卿,很高興你除了帶回非常貴重的情報外,也能夠平安回來。”

亞爾斯蘭慰勞著吉姆沙,雖然吉姆沙行了禮,但是抬起頭後,語氣卻變得很失望。

“雖然從陛下那里得到令人感謝的言詞,但對我來說,這卻不是我所願意的。因為我並沒有完成與大將軍商談後特地離開王都,所應達成的原先使命。”原本為了在北方草原建築城塞而進行的調查行動,在那個時間點就消失了。今後,不管是繼續調查,或是尋找伊爾特里休的去向,都必須要有心理准備,有重新整備的必要性。

那爾撒斯看著年輕的主君。

“陛下,以前我也想跟您報告,所謂作戰,不能不以最弱的士兵作為基准來判斷。雖然達龍卿跟吉姆沙卿的武勇值得贊賞,但是單憑這些人,如果有翼猿魔跟食尸鬼設下陷阱,接下來一定會發生讓人後悔的事。”

在一片默然中,所有的人屏氣聆聽。

“被稱為魔物的怪物們,以集團方式襲擊時,該以什麼樣的方式來應對?就如同士兵的強弱有著個人差異,魔物應該也會有這種差異吧?在一般的情況下,一只的魔物該由幾個士兵來應付?我想要知道這件事。”

一半像是說給自己聽。那爾撒斯閉了一下雙眼,再次張開雙眼時,又繼續說了下去。

“舉個例子來說,如果對付一直魔物需要十名士兵,當一千只魔物侵襲過來時,我們就不得不動員一萬個士兵。如果那時錯誤地只調動了五千個士兵去攻打,最後將是這五千人全都慘遭殲滅吧?”

那爾撒斯說完後,周遭陷入一片沉默。首先打破沉默的是吉姆沙。

“請陛下恕罪。”

“怎麼了?吉姆沙卿,獎賞你都來不及了,何況也沒有什麼要讓你接受懲罰的理由啊!”

“不,因為發生了奇怪的事件,讓我忘了重要的事。讓陛下的士兵白白死去,非常抱歉。”

亞爾斯蘭點著頭,對吉姆沙說些安慰的話。雖然對遭怪物殺害的士兵感到同情,但是這些士兵的家屬將會得到遺族優厚的撫恤。對于那些不幸的拉吉卡村人們,也要找個機會前往慰靈,別拖延人們尋求再建拉吉卡村之路的心情,亞爾斯蘭是這麼說的。

那爾撒斯輕輕地對達龍說:“就算是一次或兩次的戰敗,民眾對國王的信賴也不會動搖,反而會讓國家的基礎變得更穩固。那就是我想要達成的東西。”

“但是沒有理由特地打敗仗啊!”

“那里……”

那爾撒斯的眼睛越過牆壁,望向遙遠的地方。

“亞特羅帕提尼的大敗北,對于在那之後的帕爾斯國來說是個出發點。受陛下任用之後,我們還不曉得敗北的滋味,但那是在人間的事,如果要以魔物的軍勢做為對手,就有重新進行各種計算的必要性。比方說,跟辛德拉國結為同盟。”

達龍垂下強壯的肩膀。

“辛德拉國王可是個看到哪兒有利益,就算是跟妖魔也會聯手的大人物哦!”

“結果卻讓自己變成妖魔的餌食。”

那爾撒斯雖然邊笑邊說,但是他輕輕地點了頭。

“但是,就算是那樣,也是在確認妖魔們必會得勝之後才做的。而且,拉傑特拉王應該也不會打從心里對妖魔發誓忠誠,說不定反而會幫我們扯妖魔的後腿哦!”

“喂喂,你打算讓他們內訌嗎?”

“如果贊成‘蛇王撒哈克一起倒下’,那就真的會留下‘人間的大功臣’這種美名吧?”

兩人盡情說出對鄰國王者很失禮的事,將這些聽在耳里的亞爾斯蘭回過頭來。

“現在你們談論的事,明天在王宮里再重新說給我聽吧!看來最近也不能不出陣了。要將戰場開在哪個地方,希望由那爾撒斯卿告訴我。”

“在荒野地帶引發戰爭就行了。畢竟那些地方除了成為戰場之外,沒有其他用途。雖然陛下心中已經有所決定,但是請求您一定要有心理准備。”

“我知道,就是別讓葉克巴達那再次成為戰場吧!”

亞爾斯蘭的聲音雖然小,但卻堅定地說出來。看到這樣的側臉,耶拉姆內心也安定下來。

“太好了,陛下似乎不會放著國家跟人民就隱居到民間去。”他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