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十 四 回 宋襄公假仁失眾 齊姜氏乘醉遣夫

話說楚成王假飾乘車赴會,跟隨人眾,俱是壯丁,內穿 暗甲,身帶暗器,都是成得臣、斗勃選練來的,好不勇猛!又 遣蒍呂臣、斗般二將統領大軍,隨後而進,准備大大厮殺。宋 襄公全然不知,墮其圈套。正是:“沒心人遇有心人,要脫身 時難脫身”了!楚王拿住了襄公,眾甲士將公館中所備獻享 犒勞之儀,及倉中積粟,擄掠一空。隨行車乘,皆為楚有。陳、 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人人悚懼,誰敢上前說個方便!楚 成王邀眾諸侯至于館寓,面數宋襄公六罪,曰:“汝伐齊之喪, 擅廢置,一罪也;滕子赴會稍遲,輒加縶辱,二罪也;用人 代牲,以祭淫鬼,三罪也;曹缺地主之儀,其事甚小,汝乃 恃強圍之,四罪也;以亡國之余,不能度德量力,天象示戒, 猶思圖伯,五罪也;求諸侯于寡人,而妄自尊大,全無遜讓 之禮,六罪也。天奪其魄 ① ,單車赴會。寡人今日統甲車千乘, 戰將千員,踏碎睢陽城,為齊、?各國報仇!諸君但少駐② 車 駕,看寡人取宋而回,更與諸君痛飲十日方散。”眾諸侯莫不 唯唯 ① 。襄公頓口無言,似木雕泥塑一般。只多著兩行珠淚。 須臾,楚國大兵俱集,號曰千乘,實五百乘。楚成王賞勞了 軍士,拔寨都起,帶了宋襄公,殺向睢陽城來。列國諸侯,奉 楚王之命,俱屯盂地,無敢歸者。史官有詩譏宋襄之失。詩 云: 無端媚楚反遭殃,引得睢陽做戰場。 昔日齊桓曾九合,何嘗容楚近封疆? 卻說公子目夷自盂地盟壇逃回本國,向司馬公孫固說知 宋公被劫一事,“楚兵旦暮且到,速速調兵,登陴把守。”公 孫固曰:“國不可一日無君,公子須暫攝君位,然後號令賞罰, 人心始肅。”目夷附公孫固之耳曰:“楚人執我君以伐我,有 挾而求也。必須如此如此,楚人必放吾君歸國。”固曰:“此 言甚當。”乃向群臣言:“吾君未必能歸矣!我等宜推戴公子 目夷,以主國事。”群臣知目夷之賢,無不欣然。公子目夷告 于太廟,南面攝政。三軍用命,鈴柝 ② 嚴明。睢陽各路城門, 把守得鐵桶相似。方才安排停當,楚王大軍已到,立住營寨。 使將軍斗勃向前打話,言:“爾君已被我拘執在此,生殺在我 手。早早獻士納降,保全汝君性命!”公孫固在城樓答曰: “賴社稷神靈,國人已立新君矣。生殺任你,欲降不可得也!” 斗勃曰:“汝君見在,安得複立一君乎?”公孫固曰:“立君以 主社稷也,社稷無主,安得不立新君?”斗勃曰:“某等願送 汝君歸國。何以相酬?”公孫固曰:“故君被執,已辱社稷,雖 歸亦不得為君矣。歸與不歸,惟楚所命。若要決戰,我城中 甲車未曾損折,情願決一死敵!”斗勃見公孫固答語硬掙① ,回 報楚王。楚王大怒,喝教攻城。城上矢石如雨,楚兵多有損 傷。連攻三日,乾折便宜,不能取勝。楚王曰:“彼國既不用 宋君,殺之何如?”成得臣對曰:“王以殺?子為宋罪,今殺 宋公,是效尤也。殺宋公猶殺匹夫耳。不能得宋,而徒取怨, 不如釋之。”楚王曰:“攻宋不下,又釋其君,何以為名?”得 臣對曰:“臣有計矣。今不與盂之會者,惟齊、魯二國。齊與 我已兩次通好, 且不必較。魯禮義之邦,一向輔齊定伯,目中無楚。若 以宋之俘獲獻魯,請魯君于亳都相會,魯見宋俘,必恐懼而 來。魯、宋是葵邱同盟之人,況魯侯甚賢,必然為宋求情,我 因以為魯君之德。是我一舉而兼得宋、魯也。”楚王鼓掌大笑 曰:“子玉真有見識!”乃退兵屯于亳都,用宜申為使,將鹵 獲數車,如曲阜獻捷。其書云: 宋公傲慢無禮,寡人已幽之于亳。不敢擅功,謹 獻捷于上國,望君辱臨,同決其獄! 魯僖公覽書大驚,正是“兔死狐悲,物傷其類。”明知楚 使獻捷,詞意誇張,是恐嚇之意。但魯弱楚強,若不往會,恐 其移師來伐,悔無及矣!乃厚待宜申,先發回書,馳報楚王, 言“魯侯如命,即日赴會。”魯僖公隨後發駕,大夫仲遂從行。 來至亳都,仲遂因宜申先容 ① ,用私禮先見了成得臣,囑其于 楚王前,每事方便。得臣引魯僖公與楚成王相見,各致敬慕 之意。其時,陳、蔡、鄭、許、曹五位諸侯,俱自盂地來會, 和魯僖公共是六位,聚于一處商議。鄭文公開言,欲尊楚王 為盟主。諸侯囁嚅未應。魯僖公奮然曰:“盟主須仁義布聞, 人心悅服。今楚王恃兵車之眾,襲執上公,有威無德,人心 疑懼。吾等與宋,俱有同盟之誼,若坐視不救,惟知奉楚,恐 被天下豪傑恥笑。楚若能釋宋公之囚,終此盟好,寡人敢不 惟命是聽!”眾諸侯皆曰:“魯侯之言甚善!”仲遂將這話私告 于成得臣,得臣轉聞于楚王。楚王曰:“諸侯以盟主之義責寡 人,寡人其可違乎?”乃于亳郊,更築盟壇,期以十二月癸丑 日,歃血要神② ,同赦宋罪。 約會已定。先一日將宋公釋放,與眾諸侯相見。宋襄公 且羞且憤,滿肚不樂,卻又不得不向諸侯稱謝。至日,鄭文 公拉眾諸侯,敦請楚成王登壇主盟。成王執牛耳,宋魯以下, 次第受歃。襄公敢怒而不敢言。事畢,諸侯各散。宋襄公訛 聞公子目夷已即君位,將奔衛以避之。公子目夷遣使已到,致 詞曰:“臣所以攝位者,為君守也。國固君之國,何為不入?” 須臾,法駕齊備,迎襄公以歸,目夷退就臣列。胡曾先生論 襄公之釋,全虧公子目夷定計,神閑氣定,全不以舊君為意; 若手忙腳亂,求歸襄公,楚益視為奇貨,豈肯輕放。有詩贊 云: 金注 ① 何如瓦注奇?新君能解舊君圍。 為君守位仍推位,千古賢名誦目夷。 又有詩說六位諸侯,公然媚楚求寬,明明把中國操縱之權,授 之于楚,楚目中尚有中國乎?詩云: 從來兔死自狐悲,被劫何人劫是誰? 用夏媚夷全不恥,還誇釋宋得便宜。 宋襄公志欲求伯,被楚人捉弄一場,反受大辱。怨恨之 情,痛入骨髓,但恨力不能報。又怪鄭伯倡議,尊楚王為盟 主,不勝其憤,正要與鄭國作對。時周襄王之十四年春三月, 鄭文公如楚行朝禮,宋襄公聞之大怒,遂起傾國之兵,親討 鄭罪,使上卿公子目夷輔世子王臣居守。目夷諫曰:“楚、鄭 方睦,宋若伐鄭,楚必救之。此行恐不能取勝,不如修德待 時為上。”大司馬公孫固亦諫。襄公怒曰:“司馬不願行,寡 人將獨往!”固不敢複言,遂出師伐鄭。襄公自將中軍,公孫 固為副,大夫樂仆伊、華秀老、公子蕩、向訾守等皆從行。 諜人報知鄭文公。文公大驚,急遣人告急于楚。楚成王 曰:“鄭事我如父,宜亟救之。”成得臣進曰:“救鄭不如伐宋。” 楚成王曰:“何故?”得臣對曰:“宋公被執,國人已破膽矣。 今複不自量,以大兵伐鄭,其國必虛。乘虛而搗之,其國必 懼。此不待戰而知勝負者也。若宋還而自救,彼亦勞矣。以 逸制勞,安往而不得志耶?”楚王以為然。即命得臣為大將, 斗勃副之,興兵伐宋。宋襄公正與鄭相持,得了楚兵之信,兼 程而歸,列營于泓水之南以拒楚。成得臣使人下戰書。公孫 固謂襄公曰:“楚師之來,為救鄭也。吾以釋鄭謝楚,楚必歸。 不可與戰。”襄公曰:“昔齊桓公興兵伐楚,今楚來伐而不與 戰,何以繼桓公之業乎?”公孫固又曰:“臣聞‘一姓不再 興’。天之棄商 ① 久矣,君欲興之,得乎?且吾之甲不如楚堅, 兵不如楚利,人不如楚強。宋人畏楚如畏蛇蠍,君何恃以勝 楚?”襄公曰:“楚兵甲有余,仁義不足。寡人兵甲不足,仁 義有余。昔武王虎賁三千,而勝殷億萬之眾,惟仁義也。以 有道之君,而避無道之臣,寡人雖生不如死矣。”乃批戰書之 尾,約以十一月朔日,交戰于泓陽。命建大旗一面于輅車,旗 上寫“仁義”二字。公孫固暗暗叫苦,私謂樂仆伊曰:“戰主 殺而言仁義,吾不知君之仁義何在也?天奪君魄矣,竊為危 之!吾等必戒慎其事,毋致喪國足矣。”至期,公孫固未雞鳴 而起,請于襄公,嚴陣以待。 且說楚將成得臣屯兵于泓水之北,斗勃請“五鼓濟 ② 師, 防宋人先布陣以扼我。”得臣笑曰:“宋公專務迂闊,全不知 兵。吾早濟早戰,晚濟晚戰,何所懼哉?”天明,甲乘始陸續 渡水。公孫固請于襄公曰:“楚兵天明始渡,其意甚輕。我今 乘其半渡,突前擊之,是吾以全軍而制楚之半也。若令皆濟, 楚眾我寡,恐不敵,奈何?”襄公指大旗曰:“汝見‘仁義’二 字否?寡人堂堂之陣,豈有半濟而擊之理?”公孫固又暗暗叫 苦。須臾,楚兵盡濟。成得臣服瓊弁,結玉纓;繡袍軟甲,腰 掛雕弓,手執長鞭,指揮軍士,東西布陣,氣宇昂昂,旁若 無人。公孫固又請于襄公曰:“楚方布陣,尚未成列,急鼓之 必亂。”襄公唾其面曰:“咄!汝貪一擊之利,不顧萬世之仁 義耶?寡人堂堂之陣,豈有未成列而鼓之之理?”公孫固又暗 暗叫苦。 楚兵陣勢已成,人強馬壯,漫山遍野,宋兵皆有懼色。襄 公使軍中發鼓,楚軍中亦發鼓。襄公自挺長戈,帶著公子蕩、 向訾守二將,及門官之眾,催車直沖楚陣。得臣見來勢凶猛, 暗傳號令,開了陣門,只放襄公一隊車騎進來。公孫固隨後 趕上護駕,襄公已殺入陣內去了。只見一員上將擋住陣門,口 口聲聲叫道:“有本事的快來決戰!”那員將乃斗勃也。公孫 固大怒,挺戟直刺斗勃,勃即舉刀相迎。兩下交戰,未及二 十合,宋將樂仆伊引軍來到,斗勃微有著忙之意。恰好陣中 又沖出一員上將蔫氏呂臣,接住樂仆伊厮殺。公孫固乘忙,覷 個方便,撥開刀頭,馳入楚軍。斗勃提刀來趕,宋將華秀老 又到,牽住斗勃,兩對兒在陣前厮殺。公孫固在楚陣中,左 沖右突。良久,望見東北角上甲士如林,圍裹甚緊,疾驅赴 之。正遇宋將向訾守,流血被面,急呼曰:“司馬可速來救主!” 公孫固隨著訾守,殺入重圍,只見門官之眾,一個個身帶重 傷,兀自與楚軍死戰不退。原來襄公待下人極有恩,所以門 官皆盡死力。楚軍見公孫固英勇,稍稍退卻。公孫固上前看 時,公子蕩要害被傷,臥于車下,“仁義”大旗,已被楚軍奪 去了。襄公身被數創,右股中箭,射斷膝筋,不能起立。公 子蕩見公孫固到來,張目曰:“司馬好扶主公,吾死于此矣!” 言訖而絕。公孫固感傷不已。扶襄公于自己車上,以身蔽之, 奮勇殺出。向訾守為後殿,門官等一路擁衛,且戰且走。比 及脫離楚陣,門官之眾,無一存者。宋之甲車,十喪八九。樂 仆伊華、秀老見宋公已離虎穴,各自逃回。成得臣乘勝追之, 宋軍大敗。輜重器械,委棄殆盡。公孫固同襄公連夜奔回。宋 兵死者甚眾,其父母妻子,皆相訕于朝外,怨襄公不聽司馬 之言,以致于敗。襄公聞之,歎曰:“君子不重傷,不擒二毛① 。 寡人將以仁義行師,豈效此乘危扼險之舉哉?”舉國無不譏笑。 後人相傳,以為宋襄公行仁義,失眾而亡,正指戰泓之事。髯 翁有詩歎云: 不恤滕?恤楚兵,甯甘傷股博虛名。 宋襄若可稱仁義,盜蹠文王兩不明。 楚兵大獲全勝,複渡泓水,奏凱而還。方出宋界,哨馬 報“楚王親率大軍接應,見屯柯澤。”得臣即于柯澤謁見楚王 獻捷。楚成王曰:“明日鄭君將率其夫人,至此勞軍,當大陳 俘馘② 以誇示之。”原來鄭文公的夫人羋氏,正是楚成王之妹, 是為文羋。以兄妹之親,駕了輜輋,隨鄭文公至于柯澤,相 會楚王。楚王示以俘獲之盛。鄭文公夫婦稱賀,大出金帛,犒 賞三軍。鄭文公敦請楚王來日赴宴。次早,鄭文公親自出郭 ③ , 邀楚王進城。設享于太廟之中,行九獻禮,比于天子。食品 數百,外加籩豆④ 六器,宴享之侈,列國所未有也。文羋所 生二女,曰伯羋、叔羋,未嫁在室。文羋又率之以甥禮見舅, 楚王大喜。鄭文公同妻女更番進壽。自午至戌,吃得楚王酩 酊大醉。楚王謂文羋曰:“寡人領情過厚,已逾量矣!妹與二 甥,送我一程何如?”文羋曰:“如命。”鄭文公送楚王出城, 先別。文羋及二女,與楚王並駕而行,直至軍營。原來楚王 看上了二甥美貌,是夜拉入寢室,遂成枕席之歡。文羋彷徨 于帳中,一夜不寐。然畏楚王之威,不敢出聲。以舅納甥,真 禽獸也!次日,楚王將軍獲之半,贈于文羋,載其二女以歸, 納之後宮。鄭大夫叔詹歎曰:“楚王其不得令終乎?享以成禮, 禮而無別,是不終也。” 且不說楚、宋之事。再表晉公子重耳,自周襄王八年適 齊,至襄王十四年,前後留齊共七年了。遭桓公之變,諸子 爭立,國內大亂。及至孝公嗣位,又反先人之所為,附楚仇 宋,紛紛多事。諸侯多與齊不睦。趙衰等私議曰:“吾等適齊, 謂伯主之力,可借以圖複也。今嗣君失業,諸侯皆叛,此其 不能為公子謀,亦明矣。不如更適他國,別作良圖。”乃相與 見公子,欲言其事。公子重耳溺愛齊姜,朝夕歡宴,不問外 事。眾豪傑伺候十日,尚不能見。魏犨怒曰:“吾等以公子有 為,故不憚勞苦,執鞭從游。今留齊七載,偷安惰志,日月 如流。吾等十日不能一見,安能成其大事哉?”狐偃曰:“此 非聚談之處,諸君都隨我來。”乃共出東門外里許,其地名曰 桑陰。一望都是老桑,綠蔭重重,日色不至。趙衰等九位豪 傑,打一圈兒席地而坐。趙衰曰:“子犯計將安出?”狐偃曰: “公子之行,在我而已。我等商議停妥,預備行裝,一等公子 出來,只說邀他郊外打獵,出了齊城,大家齊必劫他上路便 了。但不知此行,得力在于何國?”趙衰曰:“宋方圖伯,且 其君好名之人,盍往投之。如不得志,更適秦、楚,必有遇 焉。”狐偃曰:“吾與公孫司馬有舊,且看如何?”眾人商議許 久方散。只道幽僻之處,無人知覺,卻不道“若要不聞,除 非莫說;若要不知,除非莫作。”其時姜氏的婢妾十余人,正 在樹上采桑喂蠶。見眾人環坐議事,停手而聽之,盡得其語, 回宮時,如此恁般,都述于姜氏知道。姜氏喝道:“那有此話, 不得亂道!”乃命蠶妾十余人,幽之一室,至夜半盡殺之,以 滅其口。蹴公子重耳起,告之曰:“從者將以公子更適他國, 有蠶妾聞其謀。吾恐泄漏其機,或有阻當,今已除卻矣。公 子宜早定行計。”重耳曰:“人生安樂,誰知其他。吾將老此, 誓不他往。”姜氏曰:“自公子出亡以來,晉國未有甯歲。夷 吾無道,兵敗身辱。國人不悅,鄰國不親,此天所以待公子 也。公子此行,必得晉國,萬勿遲疑!”重耳迷戀姜氏,猶弗 肯。 次早,趙衰、狐偃、臼季、魏犨四人,立宮門之外,傳 語“請公子郊外射獵!”重耳尚高臥未起,使宮人報曰:“公 子偶有微恙,尚未梳櫛,不能往也。”齊姜聞言,急使人單召 狐偃入宮。姜氏屏去左右,問其來意。狐偃曰:“公子向在翟 國,無日不馳車驟馬,伐狐擊兔。今在齊,久不出獵,恐其 四肢懶惰,故來相請,別無他意。”姜氏微笑曰:“此番出獵, 非宋即秦、楚耶?”狐偃大驚曰:“一獵安得如此之遠?”姜氏 曰:“汝等欲劫公子逃歸,吾已盡知,不得諱也。吾夜來亦曾 苦勸公子,奈彼執意不從。今晚吾當設宴,灌醉公子,汝等 以車夜載出城,事必諧矣。”狐偃頓首曰:“夫人割房閨之愛, 以成公子之名,賢德千古罕有!”狐偃辭出,與趙衰等說知其 事。凡車馬人眾,鞭刀糗糴之類,收拾一一完備,趙衰、狐 毛等先押往郊外停泊。只留狐偃、魏犨、顛頡三人,將小車 二乘,伏于宮門左右。專等姜氏送信,即便行事。正是:“要 為天下奇男子,須曆人間萬里程。” 是晚,姜氏置酒宮中,與公子把盞。重耳曰:“此酒為何 而設?”姜氏曰:“知公子有四方之志,特具一杯餞行耳。”重 耳曰:“人生如白駒過隙,苟可適志,何必他求?”姜氏曰: “縱欲懷安,非丈夫之事也。從者乃忠謀,子必從之!”重耳 勃然變色,擱杯不飲。姜氏曰:“子真不欲行乎?抑誑 ① 妾也?” 重耳曰:“吾不行。誰誑汝!”姜氏帶笑言曰:“行者,公子之 志,不行者,公子之情。此酒為餞公子,今且以留公子矣。願 與公子盡歡可乎?”重耳大喜,夫婦交酢,更使侍女歌舞進觴。 重耳已不勝飲,再四強之,不覺酪酊大醉,倒于席上。姜氏 覆之以衾,使人召狐偃,狐偃知公子已醉,急引魏犨、顛頡 二人入宮,和衾連席,抬出宮中。先用重褥襯貼,安頓車上 停當。狐偃拜辭姜氏,姜氏不覺淚流。有詞為證: 公子貪歡樂,佳人慕遠行。 要成鴻鵠志,生割鳳鸞情。 狐偃等催趲小車二乘,趕黃昏離了齊城。與趙衰等合做 一處,連夜驅馳。約行五六十里,但聞得雞聲四起,東方微 白。重耳方才在車兒上翻身,喚宮人取水解渴。時狐偃執轡 在傍,對曰:“要水須待天明。”重耳自覺搖動不安,曰:“可 扶我下床。”狐偃曰:“非床也,車也。”重耳張目曰:“汝為 誰?”對曰:“狐偃。”重耳心下恍然,知為偃等所算。推衾而 起,大罵子犯:“汝等如何不通知我,將我出城,意欲何為?” 狐偃曰:“將以晉國奉公子也。”重耳曰:“未得晉,先失齊, 吾不願行!”狐偃誑曰:“離齊已百里矣。齊侯知公子之逃,必 發兵來追,不可複也。”重耳勃然發怒,見魏犨執戈侍衛,乃 奪其戈以刺狐偃。不知生死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