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 十 一 回 晉悼公駕楚會蕭魚孫林父因歌逐獻公

話說晉及諸侯之兵,圍了逼陽城二十四日,攻打不下。忽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荀偃、士''����薔�撓斜洌? 同至中軍來稟智罌曰:“本意謂城小易克。今圍久不下,天降大雨,又時當夏令,水潦將發。泡水在西,薛水在東,#t水在東北,三水皆與泗水相通。萬一連雨不止,三水橫溢,恐班師不便。不如暫歸,以俟再舉。”智罌人怒,取所憑之幾①,向二將擲之,罵曰:“老夫可曾說來,‘城小而固,未易下也。’豎子自任可滅,在晉侯面前,一力承當。牽帥老夫,至于此地!攻圍許久,不見尺寸之效,偶然天雨,便欲班師。來由得你,去由不得你!今限汝七日之內,定要攻下逼陽。若還無功,照軍令狀斬首!速去!勿再來見!”二將嚇得面如土色,喏喏連聲而退。謂本部軍將曰:“元帥立下嚴限,七日若不能破城,必取吾等之首。今我亦與爾等立限,六日不能破城,先斬汝等,然後自剄②,以申軍法。”眾將皆面面相覷。偃、''?曰:“軍中無戲言!吾二人當親冒矢石,晝夜攻之,有進無退。” 約會魯、曹、邾三國,一齊並力。時水勢稍退,偃、''�歲? 車,身先士卒,城上矢石如雨,全然不避。自庚寅日攻起,至甲午日,城中矢石俱荊荀偃附堞①先登,士''�討��鞴? 軍將,亦乘勢蟻附而上。S焨班巷戰而死。智罌入城,逼陽君率群臣迎降于馬首。智罌盡收其族,留于中軍。計攻城至城破之日,才五日耳。若非智罌發怒,此舉無功矣。髯翁有詩云:仗鉞登壇無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權? 一人投杌② 三軍懼,不怕隆城鐵石堅。 時悼公恐逼陽難下,複挑選精兵二千人,前來助戰。行至楚邱,聞智罌已成大功,遂遣使至宋,以逼陽之地封宋向戍。向戍同宋平公親至楚邱來見晉侯。向戍辭不受封,悼公乃歸地于宋公。宋、衛二君各設享款待晉侯。智罌述魯三將之勇,悼公各賜車服,乃歸。悼公以逼陽子助楚,廢為庶人③,選其族人之賢者,以主S焨姓之祀④,居于霍城。其秋,荀會卒,悼公以魏絳能執法,使為新軍副將。以張老為司馬。 是冬,第二軍伐鄭,屯于牛首,複添虎牢之戍。適鄭人尉止作亂,殺公子騑、公孫發、公子輒于西宮之朝。騑之子公孫夏字子西,發之子公孫僑字子產,各帥家甲攻賊,賊敗走北宮。公孫蠆亦率眾來助,遂盡誅尉止之黨,立公子嘉為上卿。欒黡請曰:“鄭方有亂,必不能戰,急攻之可拔也。”智罌曰:“乘亂不義。”命緩其攻。公子嘉使人行成①,智罌許之。 比及楚公子貞來救鄭,則晉師已盡退矣。鄭複與楚盟。傳稱:“晉悼公三駕服楚。”此乃“三駕”之一。周靈王九年事也。 明年夏,晉悼公以鄭人未服,複以第三軍伐鄭。宋向戍之兵,先至東門,衛上卿孫林父帥師同?人屯于北鄙,晉新軍元帥趙武等,營于西郊之外,荀罌帥大軍自北林而西,揚兵于鄭之南門。約會各路軍馬,同日圍鄭。鄭君臣大懼,又遣使行成。荀罌又許之,乃退師于宋地。鄭簡公親至毫城之北,大犒諸軍,與荀罌等歃血為盟,晉、宋各軍方散。此乃“三駕”之二。楚共王大怒,使公子貞往秦借兵,約共伐鄭。 時秦景公之妹,嫁為楚王夫人,兩國有姻好。乃使大將贏詹帥車三百乘助戰。共王親帥大軍,望榮陽進發,曰:“此番不滅鄭,誓不班師!” 卻說鄭簡公自毫城北盟晉而歸,逆知楚軍旦暮必至,大集群臣計議。諸大夫皆曰:“方今晉勢強盛,楚不如也。但晉兵來甚緩,去甚速,兩國未嘗見個雌雄,所以交爭不息。若晉肯致死于我,楚力不逮②,必將避之,從此可專事于晉矣。” 公孫舍之獻策曰:“欲晉致死于我,莫如怒之。欲激晉之怒,莫如伐宋。宋與晉最睦,我朝伐宋,晉夕伐我。晉能驟來,楚必不能。我乃得有詞于楚也。”諸大夫皆曰:“此計甚善!”正計議間,諜人探得楚國借兵于秦的消息來報。公孫舍之喜曰:“此天使我事晉也!”眾人不解其意。舍之曰:“秦、楚交伐,鄭必重困。乘其未入境,當往迎之,因導之使同伐宋國。一則免楚之患,二則激晉之來,豈非一舉兩得?” 鄭簡公從其謀,即命公孫舍之乘單車星夜南馳。渡了颍水,行不一舍,正遇楚軍,公孫舍之下車拜伏于馬首之前。楚共王厲色問曰:“鄭反覆無信,寡人正來問罪,汝來卻是何意?” 舍之奏曰:“寡君懷大王之德,畏大王之威,所願終身宇下,豈敢離遏?無奈晉人暴虐,與宋合兵,侵擾無已。寡君懼社稷顛覆,不能事君,姑與之和,以退其師。晉師既退,仍是大王貢獻之邑也。恐大王未鑒敝邑之誠,特遣下臣奉迎,布其心腹①。大王若能問罪于宋,寡君願執鞭為前部,稍效犬馬,以明誓不相背之意。”共王回嗔作喜曰:“汝君若從寡人伐宋,寡人又何說乎?”舍之又奏曰:“下臣束裝之日,寡君已悉索敝賦,俟大王于東鄙,不敢後也。”共王曰:“雖然如此,但秦庶長約在滎陽城下相會,須與同事方可。”舍之複秦曰:“雍州遼遠,必越晉過周,方能至鄭。大王遣一介之使,猶可及止。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勁,何必借助于西戎哉?”共王悅其言,果使人辭謝秦師,遂同公孫舍之東行。及有莘之野,鄭簡公帥師來會,遂同伐宋國,大掠而還。 宋平公遣向戍如晉,訴告楚、鄭連兵之事。悼公果然大怒,即日便欲興師。此番雙輪該第一軍出征了。智罌進曰:“楚之借師于秦者,正以連年奔走道路,不勝其勞也。我一歲而再伐,楚其能複來乎?此番得鄭必矣。當示以強盛之形,堅其歸志。”悼公曰:“善。”乃大合宋、魯、衛、齊、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各國,一齊至鄭,觀兵于鄭之東門,一路俘獲甚眾。--此師乃“三駕”之三也。鄭簡公謂公孫舍之曰:“子欲激晉之怒,使之速來。今果至矣,為之奈何?”舍之對曰:“臣請一面求成于晉,一面使人請救于楚。楚兵若能亟來,必當交戰,吾擇其勝者而從之。若楚不能至,吾受晉盟,因以重賂結晉,晉必庇我,又何楚之足患乎?”簡公以為然。乃使大夫伯駢行成于晉;使公孫良霄、太宰石耎如楚告曰:“晉師又至鄭矣,從者十一國,兵勢甚盛,鄭亡已在旦夕。 君王若能以兵威懾晉,孤之願也。不然,孤懼社稷不保,不得不即安于晉,惟君王憐之,恕之!”楚共王大怒,召公子貞問計。公子貞曰:“我兵乍歸,喘息未定,豈能複發?姑讓鄭于晉,後取之,何患無日!”共王余怒未平,乃囚良霄石耎于軍府,不放歸國。髯側有詩云:楚晉爭鋒結世分,晉兵迭至楚兵體。 行人何罪遭拘執?始信分軍是善謀。 時晉軍營于蕭魚。伯駢來至晉軍,悼公召入,厲聲間曰:“汝以行成哄我,已非一次矣。今番莫非又是緩兵之計?”伯駢叩首曰:“寡君已別遣行人先告絕于楚,敢有二心乎?”悼公曰:“寡人以誠信待汝,汝若再懷反覆,將犯諸侯之公惡,豈獨寡人!汝且回去,與汝君商議詳確,再來回話。”伯駢又奏曰:“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實欲委國于君侯,君侯勿疑。”悼公曰:“汝意既決,交盟可也。”乃命新軍元帥趙武,同伯駢入城,與鄭簡公歃血訂盟。簡公亦遣公孫舍之隨趙武出城,與悼公要約。是冬十二月,鄭簡公親入晉軍,與諸侯同會,因請受歃。悼公曰:“交盟已在前矣,君若有信,鬼神鑒之,何必再歃?”乃傳令:“將一路俘獲鄭人,悉解其縛,放歸本國。 禁諸軍不得犯鄭國分毫,如有違者,治以軍法!虎牢戍兵,盡行撤去,使鄭人自為守望。”諸侯皆諫曰:“鄭未可恃也。倘更有反覆,重複設戍難矣。”悼公曰:“久勞苦諸國將士,恨無了期。今當與鄭更始,委以腹心,寡人不負鄭,鄭其負寡人乎?”乃謂鄭簡公曰:“寡人知爾苦兵,欲相與休息。今後從晉從楚,出于爾心,寡人不強。”簡公感激流涕曰:“伯君以至誠待人,雖禽獸可格①,況某猶人類,敢忘覆庇?再有異志,鬼神必殛!”簡公辭去。明日使公孫舍之獻賂為謝:樂師三人,女樂十六人,歌鍾三十二枚,鎫磬相副,針指女工三十人,軋車、廣車共十五乘,他兵車複百乘,甲兵具備。悼公受之。以女樂八人,歌鍾十二,賜魏絳曰:“子教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諸侯親附,如樂之和,願與子同此樂也。” 又以兵車三分之一,賜智罌曰:“子教寡人分軍敝楚,今鄭人獲成,皆子之功。”絳、罌二將皆頓首辭曰:“此皆仗君之靈,與諸侯之勞,臣等何力之有?”悼公曰:“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卻。”乃皆拜受。于是十二國車馬同日班師。悼公複遣使行聘各國,謝其向來用師之勞,諸侯皆悅。自此鄭國專心歸晉,不敢萌二三之念矣。史臣有詩云:鄭人反覆似猱狙②,晉伯偏將詐力鋤。 二十四年歸宇下,方知忠信勝兵戈。 時秦景公伐晉以救鄭,敗晉師于櫟,聞鄭已降晉,乃還。 明年為周靈王十一年,吳子壽夢病篤,召其四子諸樊、餘祭、夷昧、季劄至床前,謂曰:“汝兄弟四人,惟劄最賢,若立之,必能昌大吳國,我一向欲立為世子,奈劄固辭不肯。我死之後,諸樊傳餘祭,餘祭傳夷昧,夷昧傳季劄,傳弟不傳孫。務使季劄為君,社稷有幸。違吾命者,即為不孝,上天不祐!”言訖而絕。諸樊讓國于季劄曰:“此父志也。”季劄曰:“弟辭世子之位于父生之日,肯受君位于父死之後乎?兄若再遜,弟當逃之他國矣。”諸樊不得已,乃宣明次傳之約,以父命即位。晉悼公遣使吊賀。不在話下。 又明年為周靈王十二年,晉將智罌、士魴、魏相,相繼而卒。悼公複治兵于綿山。欲使士''��芯�?'�竊唬骸安�? 長。”乃使中行荀偃代智罌之任,士''��薄S鍾�購�鸞�? 軍,起曰:“臣不如趙武之賢。”乃使趙武代荀偃之任,韓起為副。欒黡將下軍如故,魏絳為副。其新軍尚無帥。悼公曰“甯可虛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濫位。”乃使其軍吏,率官屬卒乘,以附于下軍。諸大夫皆曰:“君之慎于名器如此。”乃各修其職,弗敢懈擔晉國大治,複興文襄之業。未幾,廢新軍並入三軍,以守侯國之禮。 是年秋九月,楚共王審薨,世子昭立,是為康王。吳王諸樊,命大將公子黨帥師伐楚。楚將養繇基迎敵,射殺公子黨,吳師敗還。諸樊遣使告敗于晉,悼公合諸侯于向以謀之。 晉大夫羊舌肹進曰:“吳伐楚之喪,自取其敗,不足恤①也。 秦、晉鄰國,世有姻好,今附楚救鄭,敗我師于櫟,此宜先報。若伐秦有功,則楚勢益孤矣。”悼公以為然。使荀偃率三軍之眾,同魯、宋、齊、衛、鄭、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國大夫伐秦。晉悼公待于境上。 秦景公聞晉師將至,使人以毒藥數囊,沉于涇水之上流。 魯大夫叔孫豹,同莒師先濟,軍士飲水中毒,多有死者。各軍遂不肯濟。鄭大夫公子蟜謂衛大夫北宮括曰:“既已從人,敢觀望乎?”公子蟜帥鄭師渡徑,北宮括繼之。于是諸侯之師皆進,營于域林。諜報:“秦軍相去不遠。”荀偃令各軍“雞鳴駕車,視我馬首所向而行!”下軍元帥欒黡,素不服中行偃,及聞令,怒曰:“軍旅之事,當集眾謀,即使偃能獨斷,亦宜明示進退,烏有使三軍之眾,視其馬首者?我亦下軍之帥也,我馬首欲東。”遂帥本部東歸。副將魏絳曰:“吾職在從帥,不敢俟①中行伯矣。亦隨欒黡班師。早有人報知中行偃。偃曰:“出令不明,吾實有過。令既不行,何望成功?”乃命諸侯之師,各歸本國,晉帥亦還。時欒針為下軍戎右,獨不肯歸,謂范''��臃恩痹唬骸敖袢罩�郟�疚�ㄇ兀�粑薰Χ�擔�且? 恥也。吾兄弟二人,並在軍中,豈可一時皆返?子能與我同赴秦師乎?“范鞅曰:“子以國恥為念,鞅敢不從!乃各引本部馳入秦軍。 卻說秦景公引大將蠃詹及公子無地,帥車四百乘,離域林五十里安營,正遣人探聽晉兵進止。忽見東角塵頭起處,一彪車馬飛來,急使公子無地率軍迎敵。欒鋮奮勇上前,范鞅助之,連刺殺甲將十余人。秦軍披靡欲走,望其後軍無繼,複鳴鼓合兵圍之。范鞅曰:“秦兵勢大,不可當也!”欒針不聽。 蠃詹大軍又到,欒針複手殺數人,身中七箭,力盡而死。范鞅脫申,乘單車疾馳得免。欒黡見范鞅獨歸,問曰:“吾弟何在?”鞅曰:“已沒于秦軍矣!”黡大怒,拔戈直刺范鞅。鞅不敢相抗,走入中軍。黡隨後趕到,鞅避去。其父范''��皆唬? “賢婿何怒之甚也?”--黡妻欒祁,乃范''����室孕齪? 之。黡怒氣勃勃,不能制,大聲答日:“汝子誘吾弟同入秦師,吾弟戰死,而汝子生還,是汝子殺吾弟也。汝必逐鞅,猶可恕,不然,我必殺鞅,以償吾弟之命!”范''�唬骸按聳呂戲? 不知也,今當逐之。” 范鞅聞其語,遂從幕後出奔秦國。秦景公問其來意,范鞅敘述始末。景公大喜,待以客卿之禮。一日,問曰:“晉君何如人?”對曰:“賢君也,知人而善任。”又問:“晉大夫誰最賢?”對曰:“趙武有文德,魏絳勇而不亂,羊舌肹習于《春秋》。張老篤信有智,祁午臨事鎮定,臣父''�蓯洞筇澹�? 一時之眩其他公卿,亦皆習于今典,克守其官,鞅末敢輕議也。”景公又曰:“然則晉大夫中,何人先亡?”鞅對曰:“欒氏將先亡。”景公曰:“豈非以汰侈①故乎?”范鞅曰:“欒黡雖汰侈,猶可及身,其子盈必不免。”景公曰:“何故?”鞅對曰:“欒武子恤民愛士,人心所歸,故雖有弑君之惡,而國中不以為非,戴其德也。思召公者,愛及甘棠,況其子乎?黡若死,盈之善末能及人,而武之德已遠,修黡之怨者,必此時矣。”景公歎曰:“卿可謂知存亡故者也!”乃因范鞅而通于范''��故�の淦附��孕蘧珊茫�⑶敫捶恩敝�弧5抗�? 之,范鞅歸晉。悼公以鞅及欒盈並為公族大夫,且諭欒黡勿得修怨。自此秦晉通和,終春秋之世,不相加兵。有詩為證:西鄰東道世婚姻,一旦尋仇斗日新。 玉帛既通兵革偃,從來好事是和親。 是年欒黡卒,子欒盈代為下軍副將。 話分兩頭。卻說衛獻公名衎,自周簡王十年,代父定公即位。因居喪不戚①,其嫡母定姜,逆知其不能守位,屢屢規諫,獻公不聽。及在位,日益放縱,所親者無非讒諂面諛之人,所喜者不過鼓樂田獵之事。自定公之世,有同母弟公子黑肩,怙寵專政。黑肩之子公孫剽,嗣父爵為大夫,頗有權略。上卿孫林父,亞卿甯殖,見獻公無道,皆與剽結交。林父又暗結晉國為外援,將國中器幣寶貨,盡遷于戚,使妻子居之。獻公疑其有叛心,一來形跡未著,二來畏其強家②,所以含怨不發。 忽一日,獻公約孫、甯二卿共午食。二卿皆朝服待命于門,自朝至午,不見使命來召,宮中亦無一人出來,二卿心疑。看看日斜,二卿饑困已甚,乃叩宮門請見。守閽內侍答曰:“主公在後圃演射,二位大夫若要相見,可自往也。”孫、甯二人心中大怒,乃忍饑徑造後圃,望見獻公方戴皮冠,與射師公孫丁較射。獻公見孫、甯二人近前,不脫皮冠,掛弓于臂而見之,問:“二卿今日來此何事?”孫、甯二人齊聲答曰:“蒙主公約共午食,臣等伺候至今,腹且餒矣。恐違君命,是以來此。”獻公曰:“寡人貪射,偶爾忘之。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約可也。”言罷,適有鴻雁飛鳴而過,獻公謂公孫丁曰:“與爾賭射此鴻。”孫、甯二人含羞而退。林父曰:“主公耽于游戲,狎近群小,全無敬禮大臣之意。我等將來必不免于禍,如何?”甯殖曰:“君無道,止自禍耳,安能禍人?”林父曰:“我意欲奉公子剽為君,子以為何如?”甯殖曰:“此舉甚當,你我相機而動便了。”言罷各別。 林父回家,飯畢,連夜徑往戚邑,密喚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整頓家甲,為謀叛之計。遣其長子孫蒯,往見獻公,探其口氣。孫蒯至衛,見獻公于內朝,假說:“臣父林父,偶染風疾,權且在河上調理,望主公寬宥。”獻公笑曰:“爾父之疾,想因過餓所致,寡人今不敢複餓子。”命內侍取酒相待,喚樂工歌詩侑酒。太師請問:“歌何詩?”獻公曰:“《巧言》之卒章,頗切時事,何不歌之?”太師奏曰:“此詩語意不佳,恐非歡宴所宜。”師曹喝曰:“主公要歌便歌,何必多言!”原來師曹善于鼓琴,獻公使教其嬖妾,嬖妾不率教①,師曹鞭之十下。妾泣#?②于獻公,獻公當嬖妾之前,鞭師曹三百。師曹懷恨在心,今日明知此詩不佳,故意欲歌之,以激孫蒯之怒。遂長聲而歌曰:彼何人斯,居河之糜?無拳無勇,職為亂階。 獻公的主意,因孫林父居于河上,有叛亂之形,故借歌以懼之。孫蒯聞歌,坐不安席,須臾辭去。獻公曰:“適師曹所歌,子與爾父述之。爾父雖在河上,動息寡人必知,好生謹慎,將息病體。”孫蒯叩頭,連聲“不敢”而退。回戚,述于林父。 林父曰:“主公忌我甚矣!我不可坐而待死。大夫蘧伯玉,衛之賢者,若得彼同事,無不濟矣。”乃私至衛,往見蘧瑗曰:“主公暴虐,子所知也。恐有亡國之事,將若之何?”瑗對曰:“人臣事君,可諫則諫,不可諫則去之,他非瑗所知矣。”林父度瑗不可動,遂別去。瑗即日逃奔魯國。 林父聚徒眾于邱宮,將攻獻公。獻公懼,遣使至邱宮,與林父講和,林父殺之。獻公使視甯殖,已戒車將應①林父矣。 乃召北宮括,括推病不出。公孫丁曰:“事急矣!速出奔,尚可求複,獻公乃集宮甲約二百余人,為一隊。公孫丁挾弓矢相從,啟東門而出,欲奔齊國。孫蒯、孫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于河澤,大殺一陣。二百余名宮甲,盡皆逃散,存者僅十數人而已。賴得公孫丁善射,矢無虛發,近者輒中箭而死,保著獻公,且戰且走。二孫不敢窮追而返。才回不上三里,只見庾公差、尹公佗二將,引兵而至,言:“奉相國之命,務取衛侯回報。”孫蒯、孫嘉曰:“有一善箭者相隨,將軍可謹防之!”庾公差曰:“得非吾師公孫丁乎?”原來尹公佗學射于庾公差,公差又學射于公孫丁,三人是一線傳授,彼此皆知其能。尹公佗曰:“衛侯前去不遠,姑且追之。”約馳十五里,趕著了獻公。因禦人被傷,公孫丁在車執轡,回首一望,遠遠的便認得是庾公差了,謂獻公曰:“來者是臣之弟子,弟子無害師之事,主公勿憂。”乃停車待之。 庾公差既到,謂尹公佗曰:“此真吾師也。”乃下車拜見。 公孫丁舉手答之,麾之使去。庾公差登車曰:“今日之事,各為其主。我若射,則為背師;若不射,則又為背主;我如今有兩盡之道。”乃抽矢叩輪,去其鏃,揚聲曰:“吾師勿驚!” 連發四矢,前中軾,後中軫,左右中兩旁,單單空著君臣二人。分明顯個本事,賣個人情的意思。庾公差射畢,叫聲:“師傅保重!”喝教回車。公孫丁亦引轡而去。尹公佗先遇獻公,本欲逞藝,因庾公差是他業師,不敢自專;回至中途,漸漸懊悔起來,謂庾公差曰:“子有師弟之分,所以用情。弟子已隔一層,師恩為輕,主命為重。若無功而返,何以複吾恩主?”庾公差曰:“吾師神箭,不下養繇基,爾非其敵,枉送性命!”尹公佗不信庾公之言,當下複身來追衛侯。不知結末如何,再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