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六十四章 老蘇獲釋



第九百六十四章老蘇獲釋

這一夜,禦史台三院東閣,知雜南廡,北廡,各來了一個不明身份的人.

據衙卒們說,這是下一批等待審查的犯官.

蘇頌在三院東閣收拾行李.

陳世儒的案子已然宣判,陳世儒及其妻李氏及高氏,張氏等奴婢十九口人判處死刑,另外七名奴婢免死,杖脊,湖南,廣南,京西等路編管.

開封府原勘官因故縱人罪,皆受處罰.

呂希亞,晏靖也因交涉司法而貶官.

案件審理過程中,大理寺的法官借故擴大打擊面,大理寺卿因監督不善,罰銅,大理寺丞賈種民奪職,編管.

呂公著,無罪,複樞密副使.

蘇頌,無罪,給假,休養待用.

蘇頌對新來的小官說道:"老弟看來是外路來的,禦史台召喚得急,這是什麼都沒帶啊."

那小官面白無須,只客氣地拱了拱手,也沒有說話.

蘇頌笑了,這種自負崖岸的小官見得還少了?溫煦地說道:"不過沒有關系,我這就要出去了,除了書籍和文章要帶走,其余的床席被褥,筆墨紙硯,就都留給你支用.烏台同住一宿,也算是緣分."

那小官又拱了拱手,表示感謝.

蘇頌也就不再理會他,對顧姓的衙卒說道:"老顧,這里有我在烏台的幾首詩作,如果方便,你去交給他,現在我已經不是罪人身份,不算是違紀."

老顧趕緊上來接過:"恭喜學士,總算是還了你的清白,出去之後,官家必定還是要大用的."

蘇頌搖了搖頭,笑問道:"北廡的那位在干嗎呢?"

老顧說道:"小蘇學士嗎?聽小李子說整日里都在寫章奏,不過跟案子沒關系,說都是什麼朝廷的大事,要放密匣里送官家過目的."

蘇頌哈哈一笑:"他倒是真找著了個清淨之處."

老顧說道:"我這就將詩文給蘇夫子送過去,今夜再困勞學士一夜,明日我與你送行."

蘇頌對老顧拱手:"這些日子,也多承老兄你照應."

老顧擺手:"學士說哪里話來,都是應當的."

小官在一邊的簡易床上坐著,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

知雜南廡,蘇軾吃過了臘味煲,在房中來回踱步,反複思慮.

而剛被押進來的小官已經枕著小衣箱,和衣面壁而臥了.

梁成拿著幾張紙走進來:"恭喜夫子,東閣老蘇學士已然洗刷冤屈,接受干請之事純屬子虛烏有,大理寺幾個小人誣陷忠良,被官家奪了職,發往荊湖編管了."

蘇軾大喜:"是嗎?我就說以宗叔的德性名聲,斷不至于接受干請的."


梁成將幾艘詩詞遞了上去:"這是老蘇學士在烏台所作的詩詞,寫給你的."

蘇軾接過來看了,詩作還不少.

第一首寫道:

早年相值浙江邊,多見新詩到處傳.

樓上金蛇驚妙句,卷中腰鼓伏長篇.

仳離歲月流如水,抑郁情懷積似煙.

今日柏台相望處,隔垣音響莫由宣.

這首詩是回憶他們杭州的一段交往.說蘇軾任杭州通判時,自己就很仰慕他的詩了.

"樓上金蛇驚妙句"是說蘇軾在望湖樓觀雨詩,有"電光進掣紫金蛇"之句,"卷中腰鼓伏長篇."則是說蘇軾不久前送蘇頌的軸詩中,有一句"有如琵琶弦,常遭腰鼓鬧".

之後是說別離的歲月像流水一樣逝去,而兩人被壓抑的情懷卻像陰郁的積煙.

柏台是禦史台的別稱.現在兩人在禦史台受審,雖一牆之隔,彼此卻不能說話.

第二首是:

詞源遠遠蜀江流,風韻琅琅舜廟球.

擬策進歸中禦府,文章傳過帶方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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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歸綸閣時稱滯,再換銅符政並優.

歎惜鍾王行草筆,卻隨諸吏寫毛頭.

一二句是說蘇軾的詩詞源遠流長如浩蕩之蜀江,風韻琅琅繼承了舜廟所創韶樂的金玉之聲.

三四句是說蘇軾的文章驚動中央,"中禦府"是殿中省的別稱,其意為蘇軾當年制科高中,草擬的策文應入殿中省;"帶方州"指朝鮮,其意為蘇軾文章美妙,被高麗使者帶回國內,連海外都擁有大量的粉絲.

五六句是說蘇軾因反對王安石變法政治上被排斥,外任杭州通判,密州知州,徐州太守等,一直沒回中央任職,輿論都同情蘇軾的滯留.

在不斷變換銅符的任職中,蘇軾的取得了不俗的政績.

七八句是說可歎這樣一支寫得鍾繇王羲之行草書法的妙筆,如今竟然按獄的旨意,寫著毛頭供詞.

第三首則是:

飛語初騰觸細文,廷中交構更紛紜.

綱條既甚秋荼密,枉直何由束矢分.

禦史皆稱素長者,府徒半識故將軍.

卻憐比戶吳興守,詬辱通宵不忍聞.

一二句是說詩案剛起的時候,還只是一二小人造作飛語,深究文字細節,緊接著交相彈劾,事情越鬧越大.

三四句是說禦史們使用的條文,比秋天的灌木叢還要細密,挑錯勁盡頭,那是非得要從一捆箭支里邊,挑出一根不直的來.

五六句則是說就連一些禦史如何正臣,也不得不承認,蘇軾素來是一名長者;烏台的吏員們,也大多對蘇軾仰慕已久.


最後兩句感慨堂堂一名太守,卻在烏台被禦史們詬辱通宵,連他這個被考罪之人都聽不下去.

第四首則是:

源流同是子卿孫,公自才多我寡聞.

謬見推稱丈人行,應緣舊熟秘書君.

文章高絕誠難敵,聲氣相求久益勤.

其為詩歌能數眯,聖朝終要頌華勳.

"子卿"是蘇武的字,一二句是說大家都是蘇武的後代,但是蘇軾博學多才,而自己孤陋寡聞.

三四句是雖然蒙蘇軾稱為長輩,而兩人舊有的情誼,卻是在秘書監共事的時候結下的.

五六句是說蘇軾文才高絕,天下無敵;兩人聲氣相求,相處愈久,交往愈勤.

七八句是委婉的勸告蘇軾不要被詩歌的夢魘所迷惑,以後啊,還是多為朝廷歌功頌德吧.

最後一首是:

近年出處略相同,十載邅回我與公.

杭婺鄰封遷謫後,湖濠繼踵縶維中.

詩人囁囁常多難,儒者淒淒久諱窮.

他日得歸江海去,相期來訪蒜山東.

一二句是說從熙甯二年王安石變法,到目前的元豐二年的整整十年中,兩人的政治遭遇基本相同,都處于仕宦生涯的"邅回"時期.

三四句是說兩人被貶後,任職的杭州與婺州疆界毗鄰;在湖州和濠州任職又相繼蒙冤入獄.

五六句是說蘇軾是詩人,因發表政見而多災多難,自己也是儒者,同樣前途淒楚,久諱不言.

七八句是說自己他日如果能夠離官隱歸,期望蘇軾到丹徒的蒜山來探訪自己,到時候盡可以兩人開懷暢飲,一傾積愫.

蘇軾將幾首詩一一看過,眼角便濕潤了:"總是蘇軾言行不謹,讓長輩焦慮了."

將詩折好,交還給梁成:"你先收著吧,若有出獄之日再交還給我,若是再無天日,就交還給宗叔,說蘇軾多謝他的看重."

梁成將信收起來,寬慰了兩句,給蘇軾打來洗腳水,勸過蘇軾早點休息,然後才去了.

蘇軾躺在床上翻轉了一陣,起身坐起:"朝中多少大事需要他們料理,終不能因蘇軾之故,拖累長輩們."

終于下定了決心,將油燈剔亮,披衣伏案,狂書起來.

這一寫就寫了足有兩個時辰,直到南廡斗窗外明月將西,蘇軾才將手中的筆一拋:"哈哈哈……終是一番了卻!"

重新翻身上床躺倒,不多一會兒便鼻息如雷.

對面床上的小吏悄無聲息地轉過身來,又悄無聲息地起身,看著睡得輕松無比的蘇軾,輕輕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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