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八章 經濟



第一千零八章經濟

扁罐他們被石富領下去看稀奇去了,蘇油站在散花樓三樓的大玻璃窗前,看著州橋碼頭下邊繁忙的卸貨場景.

他對商號如今的運作並不是太上心了,因為比他更上心,比他更權重,比他更有威勢的人,有一支經過新式財會制度專業培訓過的隊伍,在進行監督監控.

王克臣士大夫習氣嚴重,對這種赤裸裸分配利益的行為還是覺得有些不適應,來到窗前也看著汴京碼頭:"下雪了."

蘇油說道:"那翻年的麥子應該長得好,要是黃河老實一年,河北百姓應該能緩上一口氣."

王克臣歎了口氣:"花團錦簇,剛剛看到南海綱船的賬目,老夫這心里頭都砰砰亂跳,明潤,陛下甚為看重你,你要讓他多看到憂患,不要被這些黃白之物遮擋了眼睛,這東西,不當飽."

蘇油點頭:"王公所見得是,經濟,其實可以用大宋的交通網來打比方."

"大宋往年陷入錢荒,就好像各地之間道路斷絕,無法溝通交流,米賤的地方糧食運不出去,鹽貴的地方盼也盼不來."

"明明有些地方急需買米,有的地方急需賣鹽.但是因為路上的運輸車輛太少,道路沒有成型,只能守著各自多余的商品受窮."

"有了銀行,有了充足的貨幣,我們就好比在各地之間修好了道路,還在道路上安排了大車."

"經濟流通開始了,大到各州各府,小到各家各戶,都能夠用剩余產品參與交換,獲取自己所需的物資,百姓的生活好了,朝廷的收入也多了."

"需要注意到的是,這些只是過去百年,長期貨幣緊缺,物流不暢所積累起來的經濟紅利,就好像束緊了口子的糧袋猛然被解開,大量的糧食肯定會嘩嘩地傾瀉出來."

"但是一定要意識到,如果我們只注意糧袋口子的大小,而忽略糧袋里邊的存糧數量這個根本的話,很快我們又會陷入尷尬的局面."

"因此我們要趁現在糧食還在嘩嘩往外流的時候,拿一部分去種到地里,讓它可以生根發芽,收獲歸倉,然後再次分出一些種下."

"只有這樣,才能保證我們的糧倉越來越充實,糧袋越來越多,以後才能有源源不斷的糧食繼續倒出來."

"這個過程,我稱之為良性經濟循環."

"所以保證貨幣充足,只是經濟整體當中的一環,它當然很重要,不過不是最重要."

"比它更重要的東西還有很多,如果將經濟劃分為生產,流通,分配,消費四個環節的話,保證貨幣充足,保證物資流通,僅僅解決了四分之一的問題."

"更重要的,它還應當包括大宋各類物資總產量的增加,還應當包括質量的提升,包括技術的提升,包括制度的完善,包括意識的轉換."

"還要包括農,工,商各行業結構和比重的優化;包括賦,稅,用,度的整體平衡和平穩增長;包括投入與產出效益的提高.最關鍵的,包括百姓生活質量的改善,人口素質的改善,以及整個社會福利水准,消費水准,教育水准,保障水准的改善."

說完回頭看著大廳里邊熱鬧分蛋糕的權貴們:"所以,決定一個國家經濟發展的,不是他們,不是任何一個人,而應是我剛剛說的那些."

王克臣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引來蘇油說了這麼多,以往知道蘇明潤經濟之能,但是卻沒有想到他已經能到了這種程度.

這已經不是懵懂的經濟意識,而是經濟理論,難怪這娃十幾年來每到一地,那一地就立刻興旺發達,煥發出無窮活力,現在看來,和他這套理論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

通過現象看到本質,進而抽取出理論,然後以理論指導實踐.這樣的能臣,已經不是薛向,張方平這些在經濟上卓有聲望的大臣可望其項背!

如今看來,南海四郡的巨大利益,壓根就不是蘇油遇到事情臨時發揮,也不是運氣逆天撿了個大漏,只怕是有計劃,有預謀,有步驟,有目的地一步步悄然布子,最後悄無聲息地完成了大業.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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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這個能力,剛剛那本賬冊的令自己膽戰心驚的數字,屁都不是!

這個容止彬彬的年輕重臣,胸中竟然有著包羅天地的經緯!

王克臣立刻拱手:"明潤這番理論,當立即向陛下奏明,這個理論相比王相公那一套,高下不啻天壤!我也會入宮向陛下推薦,你應當是我大宋下一任三司使的人選!"

蘇油不禁苦笑,那是你沒有見著我的其它條陳!

嘴上卻謙虛道:"條陳我自然是會上的,多謝王公看重了,不過我想陛下那里自有主張."

這時候碼頭上來了一群人,男女老少哭哭啼啼,似乎非常的悲苦,有些老人還在責罵.

押送他們的衙役似乎也非常生氣,也難怪,大冬月里還要隨他們出京跑長差,這個年注定是沒法在汴京過了,態度自然好不到那里去.

三個家主也垂頭喪氣,無論家人衙役如何責罵,也如同斗敗的鵪鶉那般,不還嘴不吭聲.

這情形吸引到了王克臣的注意:"冬月里還要發遣犯官?這大理寺也太不地道了,這是判決之後立命押解不得遷延啊……"

卻見到蘇油已然躲到了厚厚的窗簾後面,突然醒悟過來:"舒亶他們?"

蘇油在窗簾後攤著手聳了聳肩膀:"要是見到我在這里,只怕他們還要認為我是在示威,笑話他們的淒慘來著."

王克臣橫了蘇油一眼:"君子雖然坦蕩蕩,可說到底還是怕小人長戚戚啊."

蘇油滿臉通紅:"雖然他們已經回不來了,可總沒必要讓別人誤會是吧?"

王克臣伸手指著蘇油,呵呵笑道:"你呀你呀,謹慎得都過了頭了."

……

李定的心中,這一刻比漫天飛舞的雪花還要冰涼.

回顧自己的一生,自幼受教于王安石,後來考中進士,受孫覺推薦,入朝後恰逢恩師作相,前途可以說一片光明.

為了將自己放到禦史的位置上,恩師不惜打破選人不得除諫官的常規,為自己爭取,結果引來了保守派群臣圍攻.

那一次恩師大殺四方,知制誥宋敏求,蘇頌,李大臨,禦史陳薦,林旦,薛昌朝皆罷,而自己到底成了太子中允,監察禦史里行.

接著又遭到曾公亮的狙擊,恩師迫于壓力,將自己改任,改為崇政殿說書,緊跟著一路提拔--集賢校理,檢正中書吏房,直舍人院同判太常寺,集賢殿修撰.

恩師去後,新黨分裂,自己的仕途一度變得渺茫,陛下改年元豐之後,日漸獨斷,多用舊人,自己在蔡確去後,撈到了那個非常重要的仕途關鍵位置--拜寶文閣待制,同知諫院,知制誥,為禦史中丞.

再進一步,就會和自己的前任蔡確一樣,成為參政,進入機衡!

何正臣彈劾大蘇的奏章,讓他看到了機會.

趙宋祖制,讓群臣"異論相攪",方便制衡和把控,乃是公開的秘密.

恰好這是蘇油也要入京,自己主動成為他的政敵,那麼在皇帝的眼睛里,很自然的,自己和蘇油就應該成為"敵體",即便只是將自己當做制衡蘇油的棋子,對自己而言,也是個進身的台階.

同時還能讓自己痛恨切骨的蘇軾不死也要脫一層皮,一石二鳥,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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