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一章 敲打清醒



第一千零六十一章敲打清醒

蘇油說道:"盤古之前,天就是地,地就是天.黃帝之時,離盤古之世未久,故而天地雖分,然大地上清氣尚存,因此才有諸多神獸,異草."

"如今安在?"

"臣小時候也曾采神仙之說,特意做過一個實驗,將水通過蒸餾之法,提取出至清至純的水,以之養魚."

"結果發現一個問題,那魚越養越瘦,諸多生病,很快就死光了."

"而以普通水源飼養的金魚,反倒是活潑健壯,每年還能產卵繁殖."

"于是臣知道了,修仙其實和養魚一樣,需要環境."

"故而遠古神仙,能生于市井,遨游四海;中古神仙,能立國化民,稱王作帝;而近世神仙,卻多隱逸山林,偶爾現世了."

"原因很簡單,因為環境變了,他們來俗世,怕是已經不能長久適應."

"同樣道理,我們去那邊,是不是也該是一樣?"

"所以放到當今世上,除非脫胎換骨,斬斷塵緣,棄家國于不顧,遁入深山,尋找靈氣尚存之處,經年苦修,易經伐髓,或者臨邛道士可期,鴻都之客有望."

趙頊思考了一陣:"明潤所言甚是.今後每三日要入宮一次,與我講解學問."

蘇油拱手:"臣遵旨."

三日之後,蘇油來了,帶來了一些實驗器材,還帶來了一個卷軸.

將卷軸打開,竟然是一幅曹太後的等身坐像圖.

圖畫高度寫實,是駙馬張敦禮結合傳統畫技和新式透視原理,寫生之法,畫出的超寫實主義作品.

圖上的曹太後栩栩如生,連眼角和手指關節上的皺紋陰影都清晰分明,堪比後世照片.

趙頊一見到絹畫就熱淚盈眶:"太皇祖母……孩兒好想你啊……"

蘇油趕緊扶住:"陛下,這是衛國公主駙馬的大作,雖然是寫影逼真,但是畢竟還是一副畫作."

"臣與駙馬為了慰藉陛下孝思,太皇太後大行後便開始准備了."

"其實還有些背景細節尚待完善,但是不忍陛下念親心切,張駙馬便連趕了三天工,大體無差之後,先取來與陛下一觀."

趙頊心神激蕩,似乎還有些不願意相信這畫是假的,直到顫抖的手指觸碰到了畫面的絲絹,眼淚終于止不住流了下來.

蘇油躬身道:"還請陛下節哀,要是陛下因此畫哀毀過甚,反成臣的罪過了."

"太皇太後臨終之時,尚叮囑臣要輔佐陛下,實現你的理想.陛下,其實在長輩的眼中,最大的安慰,恐怕就是子孫成器,光耀祖業吧?"

"太皇太後曾經阻止過陛下西討之意,但是我想,即便是最良善的人家,都不願意與盜賊為鄰."

"太皇太後擔憂國家並沒有准備好,才將自己的意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還要出面阻止陛下."

"而根據軍機處的推演,陛下,西討之機……的確如太皇太後所料."

軍國大事,生生將趙頊從深深的感情中拖了回來:"如今各路邊軍奏報上來,大宋不是已經兵員充足,士馬強壯,甚至需要裁撤軍伍了嗎?"

"如果不是兵力充沛,那為何還要裁撤軍伍呢?"

這尼瑪,這是打自太祖時期就埋下的大鍋,一直背到了現在背不動了才開始有甩鍋的念頭,這叫兵員充足士馬強壯?

蘇油拱手道:"陛下,各路奏報上來的數字,為臣以為不可輕信,讓他們上報的原因,也不是為了統計我大宋的實際兵力,而是……考察他們吃了多少缺額而已."

趙頊訝異道:"怎麼說?"

蘇油說道:"其實很簡單,各軍軍力數量,並不僅僅體現在各地上報的兵員數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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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臣所統計,一軍之用,糧草,豆芻,皮革,油鹽,軍帳布匹,刀槍箭矢……林林總總不可勝記,然皆有定數."

"這其中大多數東西都可以變賣,但是有些東西比如刀槍盔甲,那可是不能胡亂伸手的."

"于是臣考察樞密出入,發現了一個問題,各地軍方,對軍械的需求量,遠遠小于對其它物資的需求量."

"原因很簡單,各地軍力存在嚴重缺額,地方官長極大的壓低兵備數量,領取到的糧草鹽布,被他們發賣收入囊中,朝廷發放的軍餉,也有很多入了他們的腰包."

"而賣不掉也不敢賣的那些,需求自然不多,不但不多,反而連正常的消耗量都不足."

"陛下,上四軍的情況,熙甯年間就已經非常清楚,四軍合計,未足三軍之數,而且多數是樣子部隊."

"陛下這才痛下決心,一邊命介甫相公行置將,更戊,保甲等新法,一邊命狄詠王中正編練新軍."

"京師尚自如此,它路可想而知."

"大蘇在徐州平寇,為何要用地方豪強?很明顯,駐軍完全靠不住嘛."

"所幸的是,大宋西軍的情況,河北雄州的情況要好一些,但是這里邊也有問題,那就是邊軍為了與西夏遼國抗衡,在搞走私貿易,補充後勤調發之不足."

"如此一來,朝廷俸祿不足,而邊將自行籌措,這就是恩結于下,而怨歸于上.士卒抱怨朝廷而感激邊將,安祿山史思明之流,不就是這樣形成大患的?"

說起宋朝,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以文制武,往往忽視了武人本身的問題.

宋代武臣地位上比文臣低,比如章服上就能體現出來.只有緋,綠,青三色.

但是其俸祿卻比同級文臣要高出一檔.

比如差不多等同文官轉運使一級的節度使,正俸是四百貫.差不多等同于常平倉使的節度觀察留後,三百貫.即便州一級的團練使,都有一百五十貫.

而宋代能拿到這個俸祿的文臣,那得是閣學士以上的資格,比武臣的數量少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這樣的節度使觀察使團練使,可能壓根人就不再駐地,躺在京城什麼事情都不做干吃俸祿.

就連《水滸傳》中,小李廣花榮那種清風寨寨主,差不多就是後世鄉鎮民兵隊長的級別,都能拿到六七貫的俸祿,是文官里縣令的水平.

除此之外,武臣同樣還有很多的賞賜,添支錢料俸錢職田米一樣不少不說,比文臣還額外多了兩種.

一是郊賞,就是金明池大雜耍閱兵儀式之後那種賞賜.

另外還有一項更加可觀的重要收入--戰時賞賜.

比如李憲打青唐,給軍士們開出的,是三倍賞給的大籌碼.

即便如此,宋代軍隊打仗,還常常發生不拿錢就挪不了窩,即便拿了錢,一挪窩還常常四散回家,各找各媽的奇怪現象.

如此大的開銷,如此厚重的俸祿,大宋養出來的不是名將,精兵,而是鄉紳,老爺,喝兵血的流氓頭子;是集中營的難民,是給軍官跑運輸,送快遞,開鋪子賣貨,關撲酒坊賣酒的打工仔.

所以完全將大宋的問題全推到文官的身上,這明顯也是有失公平.

就比如儂智高的造反,數千蠻峒能一路從廣西交趾邊境打到廣州郊外,橫跨六州,兵力擴展到了近三萬.而最後狄青對付他們,用了多少真正的軍人呢?

除了充數用的那些,真正起到核心作用,是狄青從西軍帶過去的兩千西軍蕃落騎兵.

記住蕃落是編號,不是騎兵就有馬,按照蘇油對當時騎軍人和馬的比例來推斷,狄殿使手底下,當時能有八百騎兵就算是不錯了.

可就這樣一點點真正的軍人,便將橫行六州的儂智高打得叫爸爸.

那麼問題就來了,之前不堪一擊的六州駐軍,到底是真正的駐軍呢,還是平時只存在于紙面上,戰時臨時拼湊起來的農夫團隊呢?

所以還是那句話,雪崩之下,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而趙頊還沉浸在兵強馬壯的迷夢當中,群臣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還予以附和,到了蘇油這里,自然要給他敲打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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