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 人性的君王



第一千四百五十二章人性的君王

蘇油因為比致仕的王安石多經曆了這麼些年的仕途,熬死三個皇帝之後,終于在貼職待遇上,超過了王安石,也邁入了三公之職.

司徒,其職責為"以土均之法,辯五物九等,制天下之地征.以作民職,以令地貢,以斂財賦."

當然,到了宋代,這一般是給退休官員的榮銜,在京官員基本上是不授的.

偶爾也有例外,有些著名的大臣,就曾經打破過這樣的慣例,比如王旦,就曾以太尉貼職還擔任著宰相.

除了蘇油這種科舉成績極度優秀,曆仕後"順風順水",從來沒有被貶過,而且還一直大功不斷的官員,才能在二十五年當中,熬到這份上.

再往上就是太保,太傅,太尉,太師.

蘇油是文官,文官一般會跳過太尉這個武官最高榮銜,從太傅進太師.

也就是說,要是不出意外的話,在貼職官上,蘇油前頭,只剩下三師的榮職了.

……

西京,洛陽.

司馬光眼望著滿眼青蔥的麥苗,對送行的程顥說道:"伯淳身體本就不適,你我之間,卻何必講這些虛禮?"

趙頊升遐,司馬光想要入臨致哀,但是又猶豫是否該避猜嫌,因此不敢徑行.

居洛十五年,著述等身,雖田夫野老,無不尊敬,俱稱為司馬相公;就是婦孺,亦群仰大名.

程顥這段時期也在洛陽,是他強撐病體,一力勸說司馬光入京.

趙頊臨終任命給趙煦的三位師保? 司馬光,呂公著,蘇油,都是聲望崇高之人.

民間政治家們認為,太皇太後必然重用這三位? 甚至在茶館旗亭里早都給三人排定了職務.

司馬相公掌禮制,台諫;

呂相公掌都堂;

小蘇相公掌軍財二政.

天下必安若泰山? 朝廷必氣象昂揚? 大宋必包藏宇內.

老百姓們光是想想,都不禁覺得美得慌.

程顥拱手道:"此番非為君實而來,乃是為天下蒼生而來? 豈可不送."

"出入老釋之間數十年? 最近漸漸醒悟通透,還是需返求諸《六經》,方可得之."

司馬光笑道:"看來明潤《倫理》之說? 是搖動伯淳精神了."

程顥說道:"但此子畢竟年輕? 日後位高權重? 難免心境也會變化."

"君實? 司徒一職? 多是虛授? 然以明潤之能,難道還能讓他不著實務?"

"我與之私交不多,不過他對你可是一直非常尊重,你去信告訴他,不要畏議而憂譏? 《倫理》里所言的'責任’二字? 他理應擔當起來."

司馬光搖頭:"此子對我尊重? 可也不代表他就會對誰言聽計從."

"當年介甫與他同船? 論辯三日尚不能使稍屈,可見其心中義理堅持,早已通達明透? 豈是你我所能動搖?"

說完 又是唏噓:"老夫十五年來皓首聖經,明潤卻是身體力行.到今日知行合一,神完 氣滿."

"《倫理》一出,方知其無一日不在精進,所謂為萬民發聲,為天下請命,樹千古風標,立萬世師表.竟是要列坐于周公孔孟之側!"

程顥道:"終乃你我同道中人,能得見如此人物出于我大宋,不也與有榮焉?君實,看顧好他,別摧折了才是."

司馬光不禁為老朋友感到好笑:"明潤不過就是年輕了一些,論仕途履曆,風姿氣度,早就出得老夫幾頭地去了,豈是我能看顧的?!"

程顥卻正色道:"我所言的摧折,卻是他的本心而言,莫使變易啊……"

告別了老朋友,司馬光一路東行,將近都門的時候,衛士見到司馬光到來,均額手相慶:"司馬相公來了!司馬相公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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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動了沿途人民,一起遮道聚觀,就有百姓高喊:"司馬相公,請留相天子,活我百姓,勿遽歸洛!"

一唱而百和,司馬光見此情形,反覺疑懼起來,竟然不再入京,從間道歸洛.

太皇太後聞之,詰問主者,並遣內侍梁惟簡慰勞司馬光,詢問如今大政.

司馬光上書,要求廣開言路,征求直言.

他是老台諫,對朝中那些欺上瞞下的手法門清,認為光嘴上說說不行,還得有操作措施,必須公開透明.

于是上表:"諫爭之臣,人主之耳目也.

太府少卿宋彭年,言在京不可不並置三衙管軍臣僚.

水部員外郎王鄂,乞依令保馬元立條限,均定逐年合買之數;又乞令太學增置《春秋》博士.

朝廷以非其本職而言,各罰銅三十斤.

陛下臨政之初,而二臣首以言事獲罪,臣恐中外聞之,忠臣解體,直士挫氣,太平之功尚未可期也."

正確的操作,應當是不管有沒有官職在身,不管是不是其本職,"凡知朝政闕失及民間疾苦者,並許進實封狀,盡情極言".

而且要求必須全部受理,且歸中央直管--"在京則于鼓院投下,委主判官畫時進入;在外則于州軍投下,委長吏即日附遞奏聞.

皆不得責取副本,強有抑退."

並且指出,誰要是阻撓這件事,那誰就是奸臣--"群臣若有沮難者,其人必有奸惡,畏人指陳,專欲壅蔽聰明,此不可不察."

梁惟簡複命,嚇壞了蔡確,這麼搞的話,首先遭殃的就是他.

因為蔡確是靠整人上的台,這麼些年迭興大獄,打擊異己,仇家遍布.

他在朝中民間的聲名都快臭大街了.

于是搶先創"六議"入奏,對司馬光的上書提出了"改進意見",指出一概受理是有問題的,比如"陰有所懷,犯非其分,扇搖重機,迎合舊令,僥幸希進,眩惑流俗"這六種諫議,有一相犯,應該立罰無赦.

太皇太後又遣使將蔡確的奏表轉給司馬光,征求他的意見.

由是"六議"之論,為天下所知,蔡確的名聲,因為此事更加臭了.

……

眉山,可龍里,蘇油剛剛結束守制,就收到了趙頊駕崩的消息.

還有太皇太後任命其為司徒的詔命.

自己在可龍里埋頭著述,其目的就是在根本上斷了封建皇權的根子,結果卻收到了三公之命,而且趙頊臨終之前,指定自己為皇帝的師傅,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皇帝這個群體,蘇油是極度沒有信任感和好感的,但是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卻有了自己的領悟.

比如皇帝中的一些個體,蘇油怎麼都生不出討厭的感覺來.

比如仁宗,比如趙頊.

仁宗雖然在一生里邊也有些錯失,優柔寡斷,但是個人品行比較高尚,關鍵是對蘇油這個小神童,是格外的關懷.

趙頊就有點搞笑了,這是一個到了快四十歲都還比較中二,心態一直停留在憤青狀態的中年人.

這兩個人都不是什麼優秀的君王,但是他們具備其他優秀君王都沒有的品質,就是其心中的"人性",遠大于"神性".

所以蘇油在心目中,一直將仁宗當做一個慈祥的長輩.

而趙頊,則有些像那種經常被降頭,盲目沖動,時不時就會搞出些狀況,需要有人經常給他驅穢解嗨,為他不斷操心的中二朋友.

在真實曆史上,趙頊的一生都在盡力拼搏,一直堅定不移地邁動著自己通往理想的中二步伐.

哪怕他是那樣的步履維艱,哪怕最後路上只剩下他孤零零一個人,他的目標,從來都沒有變過.

在對理想的堅持這一點上,趙頊其實值得欽佩,然而他臨死前發出的那聲"朕好孤寒"的慨歎,真是如雪一般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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