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 自貶



第一千七百一十八章自貶

此事的起因,是監察禦史黃慶基貶官前還上了最後一道奏章:

"竊謂仕至執政,富貴亦已多矣,然猶不守公忠,援引黨與者,無它,乃欲擅權勢而固寵利爾.

浸淫日久,臣恐其不止于權勢寵利而已也,陛下可不深慮耶?

前日陛下罷黜程頤,劉摯,王岩叟,朱光庭,孫升,韓川輩,而後洛朔二黨稍衰.

然而二黨雖衰,川黨複盛矣.

臣聞唐文宗之世,牛僧孺,李宗閔,楊虞卿之徒,交結朋黨,遂亂天下.

文宗至臨朝興歎,然終不能去也.豈非變詐百端,足以熒惑人主之聽乎?

若詢諸近臣,則同類必曲為辭說,以上惑聖聽.

臣備位言責,願竭孤忠,故不畏眾怒,力為盡言.蓋欲大臣守公正,小臣循分義,名器不假于人,威福不移于下,而後至治可期也."

這一輪彈劾在大蘇眼里純屬莫名其妙,想來想去都想不通,最後將之定義為自己八字不好.

為了不連累到仕途穩當的弟弟和德高望重的小幺叔,大蘇決定離開朝堂,不再作為政敵的功擊他們的"引子".

大蘇的性格趙煦很喜歡,對于他的忠誠更是絲毫沒有懷疑,而且說實話,大蘇的禮部尚書做得很合格,年來和禮部相關的大事兒也不少,大蘇料理得沒有毛病.

趙煦還是面無表情,只將黃慶基的彈章和大蘇請辭的奏章轉給臣下們商議,然後施施然地回到後宮.

回到別墅,趙煦一頭紮進廚房,將廚子趕了出去,自己動手做飯.

孟皇後回來之後,見到趙煦這幅模樣,倚著廚房門微笑道:"可是朝臣們又惹官家生氣了?"

趙煦說道:"太皇太後近日不思飲食,我記得幼時司徒曾經給我做過一道糊米粥,是開胃的."

孟皇後說道:"官家雖然是一片孝心,但是太皇太後的飲食,也該征詢過太醫們的意見才行,不敢武斷."

"糊米粥可能適用于孩童,但是是否適用于老人,還是得醫家方能裁定."

趙煦有些廢然,終于停下了操作:"也是……"

說完滅了火,過來扶孟皇後入廳中坐下:"姐姐你身子沉,坐下說話.要不要喝水?"

這就又要起身去倒水.

孟皇後拉著他不讓走:"陛下這是有心事."

趙煦搖頭:"黃慶基臨出京前,還上了一道奏章,說是朔黨已去,洛黨稍衰,川黨又熾."


說完不禁冷笑:"司徒說過士子朝官,今後多有'賣人設’者,黃慶基,真此輩也!"

孟皇後沒聽過這詞,不絕訝異道:"何為賣人設?"

趙煦不禁扯出一個笑容:"這是賀鬼頭他們搞出來的戲劇名詞,就是一部戲劇里的人物,需要先有設定,比如是忠是奸,是善是惡,之後的故事本子里,人物的言談舉止,心里邊的想法,都要符合之前的設定,這樣的戲劇才能讓角色性格鮮明,讓觀眾信之不疑,好看."

孟皇後聰明得很,聞言不禁莞爾:"司徒是說,官員們將朝堂當做劇場,一個個粉墨登場,都是在表演設定好的人物,其實本性到底如何,誰都不知道,都是為了……好看,是吧?"

趙煦點頭:"比如黃慶基,不就是在表演'骨鯁’?然而演技拙劣,沒得讓人惡心."

"要說蜀黨,皇後你說,最大的蜀黨,是誰?"

孟皇後遲疑了半晌:"司徒公忠體國,不羈去就,為相之初,即訂去相之制."

"這就叫'以身作則’,其實已經挖斷了'朋黨’的根基."

"自古宰執,何人能及此?若說其為黨,怕是有些……不公."

趙煦哈哈大樂:"姐姐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按照那些人的算法,最大的蜀黨,數過來數過去,難道不該是朕?"

小妹崽花容失色,離座對著趙煦跪下:"此語如何出得君王之口?陛下當以天下人為心,豈可自列門類.傳到外間,只怕後世有汙毀陛下為昏君,更有辱蔑司徒為佞臣者.臣妾請陛下收回此語."

"好好好收回收回……"趙煦這下真嚇得手忙腳亂,趕緊將小妹崽扶起來:"這不是夫妻閑話嗎?放心,此話出不得這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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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將大蘇的辭呈和黃慶基的彈章交給三省論列了,兩人進退,自有國法."

孟皇後這才緩和了過來,嗔道:"陛下剛剛真是嚇死人了."

"姐姐才真是嚇死人了."趙煦心有余悸:"以後有什麼話就好好說,不可再如此."

"那官家先要答應臣妾,亦不可再如此."

"答應答應……"趙煦連連點頭.

孟皇後重新坐下來:"夫子這次,怕是去意甚堅,留不住了……陛下,朝堂自有法度,倒是不怕,反倒是太皇太後那里,不好交代."

趙煦歎氣:"夫子聲名太高,本身又灑脫不羈,不知韜晦,故而易為人所攻.其實我知道,他是坦蕩人."

說完沉吟起來:"不過太皇太後那里,還真有些麻煩."

孟皇後思索片刻,說道:"不如這樣,官家單獨召見夫子,許于寶慈宮請問太皇太後起居,至于最後到底誰說服誰……就看天意吧."

趙煦對自家老婆的智慧不由得佩服備至,也對,這樣的處理方法,是最好不過.

辛卯,趙煦轉達了太皇太後懿旨,命蘇軾入宮奏對.

群臣都是大驚,太皇太後抱恙之後,已經移養深宮,不再召見群臣,這番做派,擺明了是要拉偏架插橫杠.


蘇大胖子只怕轉眼就要發達!

然而太皇太後和蘇軾的奏對無人知曉,蘇軾出宮之後也是神色自如,就在群臣以為自己猜准了的時候,內中卻突降指揮,蘇軾升觀文殿大學士,然後……出知揚州.

立刻就有人為大蘇抱不平,左司諫虞策上書:"臣備位言職,朝廷進退大臣,宜有論列.而臣竊自念,軾于元豐年中曾薦舉臣,在臣之心,誠恐近薄,有愧風誼,以此不敢入文字.臣之尸職,無所辭誅.乞除臣一小州差遣."

承接制書的翰林學士顧臨也拒絕擬詔,上奏:"蒙賜詔書依舊供職,深沐厚恩.但蘇軾外放之詔,臣不敢領.惟思國法有常,人言可畏,雖善惡之明無論,而愚臣之分難安.伏望聖慈亟加臣責罰,以絕小人之幸,以警在位之臣."

這才叫腦殘粉,前者是說大蘇是我崇拜的偶像,但是因為我是他舉薦的,因此平時不敢親近,現在朝廷貶他,我也不敢替他說好話,這是尸位素餐,請朝廷把我也貶了吧.

後者說朝廷貶放大蘇不明不白,善惡都沒給個說法.雖然我們不敢說朝廷的不是,但是如果大蘇是小人,那我自問就更應該算,所以這詔書我不敢寫,也算是尸位素餐,請陛下把我也一起貶了,算是給大家一個警示罷!

詔不允.

但是不允有屁用,朝廷貶官,是需要翰林學士擬詔的,當年蜀黨對抗洛黨,就是大蘇的翰林館打程頤的禦史台,整個翰林院,幾乎都是大蘇的粉絲.

和大蘇不對付的人也有,但是這些人的文才別說和大蘇相比,就連和大蘇的粉絲們相比,差距都老遠.

而且以大蘇如今的聲望,更是遠超另一個時空的曆史同期,加上皇帝和太皇太後的意思很曖昧,出外就出外吧,學士銜卻還升了一階,這算啥?

真是無人敢接.

好在大蘇完美地解決了這個問題--誒,好像我也是翰林學士啊,這道詔書,我可以自己寫啊!

于是大蘇文不加點,寫就了一篇《升蘇軾觀文殿大學士依前禮部尚書出知揚州詔》:

"門下:

朕向以日中聽政,夜分觀書.雖禹湯求理之心,未嘗敢怠;而黃老養性之術,頗有所虧.

賴穹厚之惠康,蒙宗社之敷佑.善氣來複,吉履以強.

具官某.忠誠夙稟,謙恭自持.躬履五常之行,心游六藝之淵.

講策宸幾,常思勸誨;進書翰闥,每喜增聞.

于戲,邦國用光,天人助順,康哉之慶,豈獨在予.

霈然之恩,庶均劬敬.往服茲寵,益慎爾聲.

擢觀文殿大學士依前禮部尚書知揚州.

可."

將自己用趙煦的語氣給自己擬就的詔書交給門下省,大蘇飄然離闕,下揚州赴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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