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幽鬼之宮(下) 第十六章

元子不准茂樹接近靈堂而暫時托給娘家的父母照顧,草草結束昨晚的守靈。老實說她跟本不想參加婆婆的守靈,更不願出席第二天的葬禮,甚至對唁客看著他的奇怪眼神都不以為意。

沒想到元子一早醒來,卻發現茂樹的情況不大對勁。

“為什麼!”

哭倒在地的元子幾乎崩潰。她不讓茂樹接近登美子,還將茂樹送回娘家,能做的隔離措施全都做了,老天爺還是不肯放過她僅存的兒子。

公公和婆婆先後辭世,照理已經沒有人會將孩子從元子的身邊奪走了,然而事與願違,就是有人想奪走她唯一的茂樹。

“茂樹生病了?”

回娘家探視的前田利香看著元子,難掩同情的神色。

“你的運氣也真差,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其實利香的丈夫也在這個月初驟逝。嫁到村子里的她依然保留她家的姓氏,丈夫過世之後,她便帶著孩子回到水口的娘家。

“我說嫂子啊,你可千萬別把我當成迷信的人。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嫂子家里的人好像是被大伯父帶走的。”

“我公公?”

利香有點難為情的點點頭。

“也難怪你不相信,連我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可是話又說回來了,村子里的人都在說大伯父還沒死,所以”

元子聽得瞠目結舌。

“住在我家附近的田丸阿婆說她親眼看到大伯父走在路上。原本以為看錯了,可是仔細一看,還真的是大伯父沒錯。”

田丸美津江住在水口的南邊。

“她還說搞不好大伯父還有心願未了,所以才從土里爬出來呢。那時我當她是在開玩笑,可是現在看到嫂子接二連三的遭遇不幸,不由得我嗯那個”

“我了解。”

原來是這麼回事,元子心想。經利香這麼一說,元子總算是恍然大悟。公公岩佬向來對元子沒什麼好感,不管元子怎麼討好他,總是會換來一頓奚落。一定是公公干的好事,元子十分確定。

(總算招出原因了。)

岩佬奪走了元子的一切。每個人都想奪走元子的孩子,連死去的人都從土里爬出來,成為元子的敵人。

“我絕對不讓你們稱心如意,等著瞧吧。”

2

十月二十七日,外場的竹村昭子不幸過世。一接到消息,敏夫立刻離開醫院,不久留守醫院的武藤便接到了電話通知,田代書店的兒子死了。

“田代兄的兒子我明白了。”

武藤搖搖頭,神情十分暗淡。

“前陣子他來看病的時候,就覺得應該八九不離十才對,想不到真的一語中的。”

“嗯”

田代夫婦一定很難過吧,律子心想。抑或是早就料到了這個結果,感歎該來的還是躲不掉呢?

死亡人數不斷攀升,若加上江淵診所和溝邊町的醫院所收容的患者,實際上的數字絕對超乎想象。而且,清美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死亡人數不斷攀升,若加上江淵診所和溝邊町的醫院所收容的患者,實際上的數字絕對超乎想象。而且,清美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律子抬頭看著牆上的時鍾。現在已經是看診時間了,清美卻連通電話也沒有。大概不會來了吧,律子心想。她覺得沒什麼好說的,武藤和安代也完全不提起這件事,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不關心清美,從兩人不時抬頭看著時鍾的動作判斷,武藤和安代心里面一定也很著急。按捺不住無言的等候,武藤長歎一聲回到辦公室,休息室里面只剩下律子和安代兩人。

“院長已經那麼努力了。”安代突然冒出這句話。滿腹狐疑的律子看著安代,只見她露出微笑。“情況一定會有所好轉。院長的個性十分好強,從不輕言認輸,處境愈是艱難,他就愈是斗志高昂。”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考大學的時候就是最好的例子。院長念高三的時候成績不好,老師都說他一定考不上理想的學校,結果他一氣之下發憤念書,最後真被他考上了呢。”

律子微笑以對。

“院長是愈壓愈有勁的人,絕對不會輕易低頭。只要給他一點時間,他一定會找出解決的方法。”

“希望如此。”

心情低落的敏夫回到醫院時,櫃台已經開始接受掛號了。等待他的除了患者和訃聞之外,還加上永田清美辭職的消息。

“清美打算辭職?”

安代點點頭。

“剛剛接到的電話。”

安代沒多說什麼,敏夫卻不由得想起昨天清美之間氣氛凝重的對話。

“清美的辭職是醫院的損失,一定要設法慰留。”

聽到敏夫的回應,安代點點頭。

“我已經在電話中試著慰留她了,不過清美畢竟是有家庭的人,自從傳染病的說法不脛而走之後,她的先生似乎就一直要她辭去醫院的工作。”

“原來如此。”敏夫點點頭。

“實際情況到底怎樣?”

“什麼東西怎樣?”

“真的是傳染病嗎?”

敏夫為之語塞。

“最近發生了那麼多事,總覺得不大像是傳染病。每次被村民問起,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傳染病。”

安代歎了口氣,轉身回到工作崗位。敏夫也暗自歎了口氣,欲哭無淚的感覺浮上心頭。陷入膠著的情況、接踵而來的問題,敏夫除了心力交瘁之外,更感到無力回天。

(一個人的力量根本改變不了什麼。)

強烈的倦怠感襲上心頭,敏夫不由得閉起雙眼。

律子一邊做著手邊的工作,一邊在內心思量清美的辭職。小雪失蹤之後,聰子跟著辭職,如今連清美也離開了,偌大的醫院頓時變得冷清許多。除了工作人員之外,患者的數量也不如往常,非但疑似那種症狀的患者十分罕見,就連以往動不動就跑來抱怨這個抱怨那個的村民也少了許多。現在常來醫院報到的幾乎都是老面孔的慢性患者、要不就是受到外傷的人,而且人數也一天一天的減少。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律子心想。

村子里的葬禮並未減少,光是今天早上,醫院就接到了兩起訃聞,證明死亡並未止息,村民心中的威脅依舊,搞不好還比之前更加的不安。照理說無病呻吟的患者應該比往常更多才對,然而事實剛好相反,非但疑似病例日漸減少,甚至連慢性病患者的到院人數都每況愈下,這是否反應出村子里的人口愈來愈少的事實?

(村子里一定出事了。)

律子回不去心中的陰影。下班之後回到家中,還是感到心神不甯。律子看了看時鍾,猶豫了片刻之後,決定牽著太郎的勾連走出家門。

去找清美談談看吧。辭職與否當然是清美的自由,可是律子感到十分不自在,總覺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某件事正在看不見的地方醞釀成形。愈是看不到摸不著,就愈覺得可怕。

清美住在門前,距離律子的家並不遠。在沿途的燈光和太郎的陪伴下,律子壯著膽子走在夜晚的道路。就在快到清美家的時候,一輛卡車擦身而過,律子不經意的回過頭目送卡車的離去。

——高砂運輸。

不詳的預感浮現心頭,律子快步走向清美的家。屋子里面黑漆漆的,每一扇窗戶都放下了擋雨板。律子沖到玄關按鈴,沒有人出來看門。

(果然不出所料。)

敲敲鄰居的大門,年近花甲的男子走了出來。滿頭白發的他表示清美一家人已經搬走了,律子的預感果然成真。

(這怎麼可能?)

既然打算要搬家,清美應該會事先告訴大家才對,要不然也會在電話中當成辭職的理由。如果是為了搬家才辭職,大家也不會說什麼,律子不明白為什麼要悶聲不吭的搬家。

“因為我們是眼中釘嗎?”

協助敏夫的工作人員,以及尾崎醫院的存在都是欲出之而後快的對象,所以下山消失了、十和田消失了、兩個兼職人員消失了、小學消失了、聰子消失了、如今連清美也消失了。

(那個漲得很像奈緒的人)

不是很像,他就是奈緒本人。根本就不是什麼傳染病,所以醫院成為首當其沖的目標。

淚水湧上眼眶,律子明白自己再也見不到清美、見不到小雪、也見不到從自樂。“大家都走了大家都不在了”

律子蹲在路旁,抱著太郎的頸子。太郎伸出舌頭舔著律子的臉頰,仿佛是在安慰傷心的主人,清澈的雙眸突然閃過一絲畏懼的神色。

陌生的人影出現在律子身後,慢慢的靠近。

3

准備守夜的小昭打開房間的窗戶,監視屋前的馬路,最後還是不敵睡魔的召喚,不知不覺的睡著了。黎明前的低溫凍醒了小昭,身旁的小薰兀自好眠,原來她也睡著了。

小昭啐了一口,慢慢走下樓梯。前晚在姐弟兩人的半哄半騙之下,才將母親從臥室移到起居間。他們在佛桌之前鋪了床棉被,讓母親睡在上面,同時在擋雨板以及拉門貼上符咒,還不忘吊起破魔失。然而小昭走下樓一看,赫然發現兩片擋雨板的其中一片被打開了。

躺在床上的母親臉色十分難看,病情比昨天更加惡化。房間里的符咒被撕得一干二淨,別說是破魔失了,連佛桌上的佛像和香爐都不見蹤影。

“媽,我貼的符咒哪去了?”

小昭用力將母親搖醒,佐知子懶洋洋睜開雙眼,無力地搖搖頭。


小昭走到庭院,還是看不到那些東西的蹤跡。庭園的角落撒落一地灰燼,大概是從香爐里面倒出來的香灰吧。

符咒和破魔失並不能阻止他們,眼前的景象讓小昭不得不正視這個事實。小薰留在家里照顧頻頻要水喝的母親,決定翹課的小昭走向巴士站,他打算自己到溝邊町的神社跑一趟。小昭明白那種東西並不能阻止他們襲擊母親,keshi8憑空消失的符咒卻又讓他起了疑心。若那些人真的不怕符咒,又何必將房間里面的符咒撕得干乾淨淨?看來符咒還是有某種程度的效果,這就是小昭的結論。

走著走著,突然聽到有人叫住自己。抬頭一看,竹村文具店就在眼前。

“小弟弟,你要去哪里啊?”

小昭不認識出聲的老人,只知道他叫做佐藤笈太郎。印象中他是住在水口的木匠,平時總喜歡在文具店的門口間磕牙。

“現在不是上學時間嗎?”

“我媽媽要我出去辦事。”

“真的嗎?”笈太郎睜大了雙眼。“你媽媽要你翹課啊?”

這是住在下外場的大塚彌榮子說話了。小昭一樣不認識她,只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聽說你媽媽生病了是嗎?”

“嗯。”

“真可憐。這孩子剛死了父親,現在連媽媽都生病了。”

“原來如此。”笈太郎自言自語,露出泛黃的牙齒對著小昭微笑。

“所以你才幫媽媽跑腿嗎?真了不起。對了,你媽媽還好吧?”

“我不知道。”

笈太郎歎了口氣,彌榮子特地從長椅站了起來,輕撫小趙的背心。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亂子。小昭,你是男孩子,這種時候一定要堅強起來才行。”

小昭點點頭,堅毅的神情看得出他的決心。

“就是說啊,大家一個接一個的死去,天曉得是怎麼搞得。”笈太郎又歎了口氣。“五金行的媳婦死了,多津的親家前陣子也才剛辦完葬禮。壯得跟頭牛似的人竟然說走就走,實在叫人難以接受。”

“別說了。”竹村多津低聲制止。察覺失言的笈太郎看著小昭,臉上的神情十分尷尬。

“這呃希望你媽媽早日康複。”

小昭點點頭,環視老人家的臉孔。

“真的會康複嗎?”

“當然會。”彌榮子拍拍小昭的肩膀。“不要說這種觸黴頭的話。”

“真的有人康複嗎?我只聽說大家談起住在哪里的哪個人生病了,從來沒聽過哪個病人康複的消息。”

小昭的發言一針見血,幾個老人家當場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多津輕輕的歎了口氣。

“沒錯。”

“多、多津?”

神情尷尬的彌榮子連忙出聲,多津卻充耳不聞。她凝視著小昭,用力點點頭。

“你說得沒錯。”

“既然村子里死了這麼多人,你們這些大人為什麼都不采取行動?為什麼都在一旁袖手旁觀?”

多津無言。笈太郎想要反駁,最後還是悶聲不吭的低下頭。彌榮子的雙手忍不住了。

“這個村子一定有問題,否則不會一下子死了那麼多人,可是你們這些大人卻什麼也不做,沒有人願意站出來想個辦法解決。大人不是很了不起嗎?不是很厲害嗎?那就證明給我看啊。”

笈太郎臉色一沉,當場就要發作,一旁的彌榮子趕緊擋了下來。

“這孩子才死了爸爸,媽媽又臥病在床,也難怪想法會變得那麼偏激。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我們這些大人還是有在思考對策,可沒你想象中的那麼沒用。”

彌榮子同情意味濃厚的語調讓小昭感到不悅。他將雙手插入口袋,准備離開竹村文具店。

“彌榮子,你說得到簡單,我們幾個老不死的又能做什麼?”氣急敗壞的笈太郎顯得十分沒出息。“這個村子的確不太對勁,可是連尾崎院長都束手無策了,難道還期望我們拯救村子不成?一大堆人突然遷居,留下一大堆空屋,如果只是這樣,那也就算了,問題是那些空屋沒過多久就會出現怪聲,連郁美的家也不例外,這種情況又要作何解釋?”

小昭停下腳步,聆聽笈太郎說話。

“郁美鬧了那麼大的笑話,村子里哪有她的容身之處啊?換成是我,我也會帶著女兒連夜離開。”

“事情沒那麼簡單,你沒聽說嗎?這陣子好像有人住進郁美的家,那個人不是郁美,也不是玉惠,田丸阿婆說看起來很像前田家的岩佬。”

“別鬧了。”彌榮子笑著揮揮手。“田丸婆婆膽子小,一定是看錯了啦。岩佬早就在這個月初去世了呢。”

“就是因為岩佬早死了,所以才更顯得詭異。我最怕這種鬼神之事了,如果讓我年輕個二十年,鐵定闖進去瞧個究竟。”

小昭凝視著自己投射在路面上的影子。前田岩,住在下外場的老人,不苟言笑的臉孔浮現眼前。小昭知道岩佬已經過世了,如今疑似岩佬的身影趁著夜色出入空屋,更是吸引他的注意。

“在哪里?”

小昭突然出聲。笈太郎嚇了一跳,他以為小昭早就離開了。

“水口的伊藤家,最靠近山腳的那戶人家就是了,離三猿石碑不遠。那一帶只有一戶人家,一看就知道了。”

小昭點點頭,看著小溪的對岸。潺潺溪水和綿延山脊之間的狹長形土地,幾棟小屋櫛次鱗比。

小昭轉身離去,無視于笈太郎的呼喊,他一路跑回家中。小薰還來不及文他回來做什麼,小昭就悶聲不響的跑上二樓。

找不到木槌,只有從父親的工具箱里翻出來的鐵槌。小昭從桌子底下拖出一只箱子,拿出兩根木樁。箱子里面還剩下五根木樁,這些事小昭昨天努力的成果。

小昭將鐵槌和木樁一起塞進背包。為了保險起見,他還將事先准備好的護身符放進胸前的口袋。

“我已經別無選擇了。”顫抖的雙手緊壓著胸口。“一定要替老大報仇。”

如果夏夜還活著,一定能夠會贊成我的做法。小昭抓起背包,沿著樓梯飛奔而下,無視于欲言又止的小薰,直接奪門而出。

小昭頭也不回的朝著水口前進,多津眯起雙眼看著他渡過了三之橋。

笈太郎口中的那戶人家很容易辨識。水口部落的一偶有座荒涼的竹林,被山而建的伊藤家同樣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看起來就像是許久無人居住的廢屋。強壓內心的恐懼,小昭的右手搭上傾斜一側的玄關大門。

大門打不開,好像上鎖了。小昭打量著周圍,確定四下無人之後,一溜煙的跑到屋子後面。伊藤家的後門就位于巷底,小昭還是打不開,這是他注意到廚房的窗戶和後門的玻璃窗都被人從里面釘上了木板。無計可施的小昭繼續往後走,打量著面向建築物後方,發現唯一的兩扇窗子也被封起來了。

小昭看著手表。中午十二點剛過,還不到他們出來活動的時候,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來。

即使時間還很充裕,小昭還是做了幾次深呼吸,確定四下無人之後,才從背包里面把鐵槌拿了出來。緊接著又呼了口氣,嘴里喃喃自語,掄起手中的鐵槌朝著玻璃窗用力揮去。

玻璃窗發出清脆的破裂聲,透明的窗面出現好幾條裂縫。輕輕的用鐵槌的另一頭敲擊窗戶,碎裂的玻璃從窗框和木板之間掉落地上。這是小昭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只見他不斷地揮動鐵槌,直到整面玻璃完全碎裂為止。不過窗後的木板依然釘得死死的,即使敲碎了玻璃,還是不得其門而入。小昭雙手叉腰端詳著眼前的窗戶,那塊板子好像只是普通的三合板,用手掌一撐就變形了。

小昭再吐了一口氣,拿起鐵槌的另一端揮向窗後的三合板。木板碎裂的聲響傳入耳中,鐵槌的尖端整個陷了進去。小昭大著膽子以鐵槌的兩頭破壞夾板,沒過多久就被打穿了一個大洞。

不斷喘氣的他利用制服的袖子擦掉前額的汗水,准備爬進窗戶。一個不小心,玻璃的碎片刺入掌中,讓他不由得眉頭一皺。小昭將自己的腦袋塞進洞里,仔細的端詳屋內的情況。屋子里面陰暗不見天日,傳來陣陣的黴味。

小昭手腳並用的爬進屋子。每一扇窗戶都被釘上了隔板,隔板的邊緣還貼上了膠帶,完全將光線阻隔在外。若不是小昭打破了其中一扇窗戶,屋子里真的是伸手不見五指。

小昭從背包里面拿出手電筒,赫然發現這間屋子並沒有他想象中的荒涼。原本他以為久未居住的屋子一定是積滿了蜘蛛網,這間屋子看起來卻還是很乾淨的。家具和擺設雖然舊了一點,卻處處散發出“家”的味道,好像一直有人住在這里似的。一想到自己沒脫鞋就闖了進來,小昭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歉疚。

(有人住在這里。)

小昭不知道住在這里的是誰,不過他很確定這里有人居住。餐廳里面有兩扇門,其中一扇是面向廚房的玻璃門。玻璃門沒關,小昭拿起手電筒朝著廚房晃了兩圈,發現地上堆了好幾個裝滿隔板或是石膏的袋子。另一扇則是通完隔壁房間的紙門。斑駁陳舊的紙門關得緊緊的,小昭伸手開門,紙門發出一陣尖銳的摩擦聲。房間里面鋪著一床棉被,小昭戰戰兢兢的以手電筒的燈光照亮眼前,杯子里面沒有半個人影。

這間房間似乎沒有窗戶。房間的一邊面向走廊,通往隔壁房間的方向是另一扇紙門。,門後擺著一張幾乎與整間房間等寬的佛桌,上面卻看不到卷軸或是佛像。置物架和五斗櫃擺滿房間的每一個角落,榻榻米上面只剩下勉強容納床鋪的空間,放著一床凌亂不堪的寢具。

(屋子里面沒人嗎?)

小昭踏過棉被來到房間的另一端,准備打開另一扇拉門。一無所獲的結果讓小昭有些意外,同時也松了口氣,拉開紙門的動作雖然一樣的緩慢,卻顯得有些大而化之。

小小的屋子里面似乎只有三間房間。三坪大小的房間里面另一側有扇被釘死的窗戶,窗戶之後應該就是屋外了。封住窗戶的板子釘得密不透風,房間里面一片漆黑。透過手電筒的微弱燈光,小昭勉強辨識出房間里面擺了幾個衣櫃和長椅,地上到處都是成堆的東西。

地板的另一頭有扇鑲著玻璃窗的門,門之後就是玄關,看來地板就是像走廊一樣貫穿整間屋子,知道最後的廚房為止。玄關的玻璃門也釘上了木板,地板上堆了好幾個紙箱和其他的雜物,卻看不到什麼可疑的東西。地板的另一側掛著全新的窗簾,小昭伸手一摸,覺得表面似乎上了一層膠,看起來黑黑的。窗簾的後面不是窗戶,而是一扇拉門。

小昭打量著眼前的拉門。看起來應該是放棉被和枕頭的壁櫥,小昭卻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門前掛上窗簾。慢慢的打開紙門,拿起手電筒往門後一照,小昭不由得當場倒退三步。

壁櫥里面躺著一個人。

一個穿著深色衣服的人就躺在毯子上,放在肚子上的那只手動也不動,好像沒有呼吸似的。

小昭勉強抬起顫抖不已的右手,人影還是沒有反應。吸了一口氣之後,將紙門整個拉開,人影的面孔清清楚楚的映入眼簾。一字型的雙唇、消瘦的臉龐,小昭對這個老爺爺並不陌生

(前田家的爺爺)

傳言果然是真的,早已不在人世的老人就躺在自己的面前。手電筒直接照在老人的臉上,對方卻一動也不動,似乎睡得正熟,抑或是根本沒有生命。

小昭以手電筒前端觸碰老人的身體,沒有反應。慢慢走到他的身邊,依然動也不動,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小昭摸摸老人放在肚皮上的那只手,好冰。在一般人的觀念里面,他早就是個死人了。

(就是他。)

小昭吸了口氣,覺得口干舌燥。輕輕搖動身體,沒有反應。用大拇指和食指夾起來一只手、抬到半空中再放掉,還是動也不動。老人已經睡死了,或者真的已經死了。

眼前的老人就像洋娃娃一樣的毫無反抗能力,緊張得快喘不過氣的小昭突然很想放聲大笑。這就是害死父親、殺死夏夜的敵人,同時也是到處散播死亡、讓小昭的世界一夕變色的元凶。

那些家伙真的不能在白天的時候出來活動,小昭心想。所以才必須躲在這種暗不見天日,毫無行動能力,也不會蘇醒。從現在到日落之前完全任由小昭的擺布。


“被我發現了。”

小昭試著出聲,老人還是靜靜地躺著,就像一具軟綿綿的人偶。

“我要把你們全部干掉。”

小昭將手電筒放在老人滿是青筋的手背,從背包里面拿出木樁,拔出插在皮帶上的鐵槌。他直盯著老人的臉孔,試圖將木樁放至定位,雙手卻顫抖得不聽使喚。

這家伙是殺人凶手,小昭自言自語。

“老大和老爸死了,被你們害死了,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殺死你們有什麼不對。”

沒錯,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猶豫。這是正當的行為,是求生者的自衛手段。

“你們全都是該死的惡鬼。”

銳利地尖端抵住老人的胸口,木樁卻不聽使喚的搖晃不已。

快點下手,小昭在內心督促自己。趁他沒有抵抗能力的時候下手。太陽還沒下山,惡鬼無法反擊,更不會對小昭造成傷害。只要舉起鐵槌往下一摔,就能斬斷這個邪惡的生命,讓他化成灰燼隨風而逝。

然而握著鐵槌的右手卻宛如千斤重,動也不動。小昭試著憶起死去的父親、以及死去的夏夜,試著回想病倒的母親、以及凶了母親一頓之後暗自流淚的自己。無力與絕望、憤怒與懊悔,這就是一切的元凶。

“非動手不可。”

太陽還高掛天際,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小昭完全忘了辰巳的存在,壓根沒想到對方也有跟自己一樣可以在白天現身的人,所以他自然不會察覺躡手躡腳逼近身後的人影。小昭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不停抖動的木樁,以及沉重無比的鐵槌。

粗壯的手臂伸了過來,厚實的手掌靜悄悄的繞過小昭的肩頭,從左右兩邊勒住他的脖子。無聲無息的雙手沒有半點尸臭,將小昭整個人提了起來。沒有驚叫、沒有哀號,老人胸前的木樁倒下,掉落的鐵槌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強大的沖擊力如排山倒海般襲來,這就是最後的記憶。

小昭張開雙眼,他覺得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一下。小昭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中一凜,更不明白喉頭為什麼會如火燒般的痛苦。

小昭拼命眨眼。房間里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在視野的下方。握著手電筒的燈光,小昭發現了時鍾,秒針的滴答聲同時傳入耳中。

猛然清醒的他從地上彈了起來,全身的毛細孔滲出一滴滴的冷汗。他緊閉牙關,硬生生將差點脫口而後粗的尖叫吞了回去。

這里是小昭潛入的房間,窗簾和拉門就在不遠處。房間里面雖然陰暗,還是勉強看得出躺在壁櫥內的人影。

小昭很想奪門而出,雙腿卻不聽使喚。環視四周,小昭發現坐在地上的自己被繩子綁在柱子上,雙手無力地垂在雙腿之間,嘴巴還被膠帶貼住。手電筒孤零零的躺在腳邊,微弱的光線照亮了榻榻米之上的鬧鍾。

(時鍾。)

小昭不經意的看著地上的時鍾,眼睛比銅鈴還大。貼著膠布的嘴巴發出悶響,聲音卻被擋在喉頭出不來,嗆得他頻頻咳嗽。哪知道這一咳嗽就停不下來,差點沒把小昭活活嗆死。

痛不欲生的感覺讓小昭的眼角滲出淚水。好不容易咳意止息,他仔細的端詳鬧鍾的鍾面。在手電筒的燈光照射之下,清楚地看見長針走到六與七的中間,短針則停留在四與五之間。

小昭使出吃奶的力氣拼命掙紮,身上的繩索卻沒有松脫的跡象,反而在手臂的皮膚勒出一條條紅紅的血痕。幾乎絕望的他凝視著壁櫥與鬧鍾之間的榻榻米,口中不時發出斷斷續續的哀號。他不停的踢著榻榻米,仿佛在做垂死掙紮,手電筒被踢得轉了一圈,鬧鍾的鍾面依然亮得刺眼。

——四點三十三分。

滴答作響的秒針往前推進,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4

清水寬子帶著傳覽板走出家門,上面張貼者公所開辟夜間窗口的告示。

(這里又不是大都市。)

村里真的有只在晚上才有時間前往公所辦事的大忙人嗎?寬子十分懷疑。更何況現在根本沒有人會在晚上出門。

(真奇怪。)

百思不解的寬子按下鄰居的門鈴。以前只要在門口叫人就好,根本用不著按門鈴;不過這陣子就算在白天的時候,鄰居也會把門鎖上。其實寬子也養成鎖門的習慣了,雖然她不覺得光天化日之下會發生什麼要不得的大事,卻還是習慣性的將門鎖帶上。

玄關很快的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大田道代出現在門後。道代一看到寬子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寬子卻刻意避開道代的視線。不知道從何時開始,寬子總覺得道代的笑容十分虛假,每次見面的時候,她總是會眉頭一皺,然後再以十分做作的微笑掩飾內心的嫌惡。

沒錯,寬子覺得自己不受歡迎。剛開始以為是自己多慮了,現在這種感覺卻愈來愈明顯。

“我送傳覽板來了。”

寬子將板子往前一遞,道代卻沒有伸手接過,臉上的神情有些遲疑。

“真不好意思,還麻煩你親自跑一趟。以後放在郵筒里面就可以了。”

道代的臉上堆滿笑容,就是不肯接過傳覽板,好像把寬子當成瘟神似的。

(莫名其妙。)

寬子直接將板子推到對方的面前。道代猶豫了一下,被迫伸手接過,那副模樣就好像拿到了什麼髒東西似的,恨不得立刻將傳覽板丟到。即使如此,道代的臉上還是掛著笑容。

寬子別過臉准備離開,玄關旁的窗子突然吸引她的。

“你們家換窗簾啦?”

“嗯,原來的窗簾舊了。”

碎花圖樣的薄窗簾換成又厚又重的布料,而且玻璃上面還貼著蕾絲花紋的貼紙。

“好時髦喔。”

“會嗎?”道代看著窗子。“之前的窗戶隱蔽性不夠,總覺得不太放心。”

“需要特別提防什麼嗎?”

寬子的問題語帶保留。她很想問道代是不是在提防自己,這句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也不是啦。我這個人生性疏懶,不喜歡打掃家里,萬一亂糟糟的模樣讓左鄰右舍看見,豈不是丟臉丟到外面去了嗎?”

“是嗎?”寬子指著掛在門簷的一束干草。“這是艾草呢?”

“是、是艾草沒錯我想把它曬干了做艾草餅。”

寬子十分懷疑道代的說法。艾草餅都使用艾草的嫩芽做成的,哪有人拿干枯艾草來做餅?

“啊,真糟糕。”道代的語氣十分故意。“我正在放洗澡水呢。”

“真的啊?”寬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那就不打擾了。”

“哪里哪里,慢走。”

道代連忙關起大門,還不忘扣上門鎖。寬子凝視著被關上的門板,不斷地思索被擋在門外的自己到底算什麼。

(太過分了。)

寬子很想哭,同時對不敢下定決心離開村子的自己感到十分失望。轉身離開之前,她又看了大門一眼,突然注意到大門上方的采光窗被幾張紙條粘起來了。

寬子仔細端詳,發現那幾張紙條都是符咒。符咒的正面向外,以一定的間距貼在窗戶里面。住在村子里面那麼久,寬子從未見過哪個人一口氣貼了那麼多符咒。

5

“有人在嗎?”

加藤拉開玄關的大門朝著屋內出聲,他手生提著裝滿木工器材的工具包。

這是建材行發包給他的工作,修理破損不堪的後門,同時安裝新的門鎖。委托人住在外場部落最熱鬧的地方,名字叫做瀧重造。

“阿瀧老爹,你好。我是安森建材行派來的人,很抱歉這麼晚才來打擾。”

這陣子房屋修繕的工作特別多,加藤從一大早忙到現在,才總算輪到外場的瀧家。阿瀧老爹表示白天有事,請建材行半晚之後再派人來,想不到一拖就是晚上八點。

“阿瀧老爹在嗎?”

重造的屋子是狹長型集合住宅的其中一戶,類似的建築物在外場部落十分常見。這種屋子的特色就是開口狹窄,縱深甚長。加藤在門外等了一陣子之後,一名老者從屋子深處慢慢走了出來。

“不好意思,請問阿瀧老爹在不在?”

老爹眉頭一皺,沒好氣的回答加藤。

“我就是阿瀧,你是建材行的人吧?”

“呃?”加藤一愣。“對不起,瀧重造先生他”

“就是我。”

加藤感到莫名其妙。阿瀧老爹是母親雪江的同班同學,兩家人平時素有來往,可是眼前的老人怎麼看都不像是他。

老爹的確是住在這里沒錯,之前加藤長長來幫他安裝電視天線、或是運送家電用品,照理說不應該弄錯才對。眼前的老者絕對不是阿瀧,加藤很確定這點;可是他本人卻又自稱是阿瀧。

加藤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他揉揉自己的雙眼,自稱阿瀧的老者朝著屋後一指。

“從後面進來吧。”

加藤點點頭,莫名的寒意襲上心頭。

提著包包走出玄關,加藤回頭來打量著屋子。沒錯,就是這里,屋前的門牌也寫著瀧寓。加藤感到一陣迷惑,剛好看見三名婦人正站在鄰家的門口閑話家常。

“對不起,請問一下。”

其中一名婦人回頭看著加藤。


“這里是瀧先生的家吧?”

“是啊。”婦人點點頭,臉上帶著一絲狐疑。

“瀧重造嗎?”

“沒錯。”

“那個人真的是重造先生?”

婦人面面相覷,似乎覺得加藤的問題十分可笑。

“當然啊,要不然還會是誰?”

加藤不語。他強忍著心頭的寒意,拿起包包走向後門。三名婦人看著加藤的背影指指點點,然後在其中一個人的提議下,幾個姊妹淘一起走進隔壁的屋子。加藤一個踉蹌,手中的包包差點掉了下來。

(到底是怎麼回事?)

出聲的那名婦人邀請其他兩人到家中坐坐,可是加藤對她的長相十分陌生,以前從未見過那名婦人。印象中老爹的隔壁住著一個獨居老婦,沒聽過老婦的家里還有一個中年婦女,而且加藤也從未在村子的其他地方見過她。

(大概是從外地搬來的吧?)

沒錯,一定是剛搬來的人。一想到這里,加藤不由得將懷中的護身符拿了出來,護身符是前陣子母親雪江拿給他,說什麼都要他把護身符帶在身上。禁不住母親的嘮叨,加藤只好勉為其難的乖乖聽話。護身符是雪江自己縫制的,加藤不知道里面放了什麼,只問道一股濃郁的香氣。大概是檀香灰吧,加藤心想。要不就是用檀香薰過。

緊握護身符的他朝著後門走去。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小小的布袋讓他感到無比的安心。

6

黑暗中的大川篤志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身處陌生的房間。茫然若失的他環視四周.過了好一陣子才意會到自己被囚禁在這個暗不見天的密閉空福。成為囚犯的恐懼引發了內心的怒火.篤志開始狂暴的猛踢木門。脆弱的門板不敵他的摧殘,底部的門框三兩下就斷成兩截.篤志立刻推開門板飛奔而出。

門後的長廊一樣是不見天日的密閉空間,篤志一邊用手敲牆壁,一邊大聲呼救。不過在他的認知里.自己並不是在大聲呼救,而是在怒聲斥罵。

囚禁篤志的房間隔壁還有另一扇門,看來似乎上了鎖.不過鑰匙就掛在門旁的牆上。篤志拿著鑰匙打開了門,鼓起勇氣走了進去,發現一名老婆婆正蹲在房內的鐵格子之後。

老婆婆抬起頭來,立刻驚慌失措的縮起身子頻頻倒退,恨不立刻逃得遠遠的。然而除了將背心緊貼後牆之外,她能做的實在很有限。

“喂.這里是什麼地方?。”

篤志的怒吼讓老婆婆的身子縮得更小。只見她發出聲嘶力的慘叫,完全沒有回答問題的意思。篤志見狀,只好打開鐵門走了進去。現在的他心中片混亂,陌生的環境讓他感到十分恐懼,老婆婆的出現著實讓他放心不少。想到她跟自己己都是被關在這里的囚犯.同病相憐之情頓時油然而生。可是當篤志踏進監牢之後.老婆婆卻像受驚的鳥兒躲得遠遠的,還不時發出難以辨識識的慘叫聲。篤志期望老婆婆為他解答內心的疑惑、撫平他內心的恐懼;老婆婆卻一心一意的逃避篤志.不讓篤志近身。

“這里是什麼地方?”

篤志再度發問。卻換來老婆婆更淒慘的哀號。

“你也是被抓來的嗎?”

“我不會傷害你,我只是想請你告訴我,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而已。”

篤志強壯的身軀和破鑼般的嗓音讓老婆婆十分恐懼,囚禁在黑暗中的她只感到一個龐大的身影站在面前。黑暗中的篤志看得見老婆婆驚慌失措的樣子,卻不知道老婆婆根本看不見他。

“喂!”

“不要過來!”

老婆婆從地上彈了起來,在狹窄的牢房里到處亂竄。篤志有些不耐煩了,她得不到他想要的答案。老婆婆顯然失去了理智,然而篤志卻比老婆婆更加失常。

“不要跑來跑去的!”

他抓住老婆婆的手臂。老婆婆緊鎖著身子開始綴泣。篤志試著安撫老婆婆的情緒,卻換來對方的拼死掙紮,急于擺脫篤志的掌握。

老婆婆的反應讓篤志陷入恐慌。得不到答案的焦慮和極度恐懼所引發的極度憤怒逐漸發酵,終于沖破了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你這個臭老太婆!”

篤志抓住老婆婆的雙手拼命搖晃,不時推她去撞牆壁。為了化解老婆婆對自己的恐懼,篤志發狂似的毆打對方,拉著老婆婆的身子撞來撞去,直到對方安靜下來為止。

老婆婆的哀號逐漸消失之後,篤志總算是冷靜下來了。他定睛一看,發現老婆婆的前額撞出一個碗口大的傷口,渾身無力的軟癱在篤志的身上。

狼狽的篤志將手一松,老婆婆立刻跌落地上一動不動。篤志見狀隨即慌了起來,只見他連忙搖晃老婆婆的身體,老婆婆卻半點反應也沒有,鼻子的氣息只出不進,眼看著就這樣斷了氣。

篤志驚呼一聲,

她死了。

“不會吧?”

篤志壓根就沒有殺了她的意思。要不是她一直鬼叫,要不是她不肯聽話,要不是她一直躲著自己,現在又怎會變成這樣?

茫然的篤志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潛意識告訴他一定要快點離開這里,四肢發軟的他卻說什麼也站不起來。好不容易勉強爬起,外頭卻又傳來好幾個人的說話聲,篤志不禁到抽一口冷氣。然而愈是急著想逃離這里,手腳就愈是不聽使喚,篤志急得快要哭了出來。

年輕男子帶著幾個人出現在門口。眼前的情況讓他們停下了腳步,不約而同的注視著蹲在地上的篤志。

“我、我沒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問她幾個問題,想不到她居然”

年輕男子眉頭一皺,悶不吭聲的走進監牢。如果對方只有他一個,篤志大可將他撞倒奪門而出;可是跟在他身後的數人卻在門口形成一道人牆,即使過得了第一關,也闖不過第二關。哭喪著臉的篤志只能眼睜睜的年輕男子蹲在老婆婆的身邊,檢視自己所犯下的罪行。

“她死了。”

“我我只是”

“辰巳先生,現在怎麼辦?”

擋在門口的第一個人出聲了。原來那個年輕男子叫做辰巳,只見他回頭看著篤志。

“你殺了她?”

“我、我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結結巴巴的篤志試圖解釋一切。他急著想替自己辯解,卻見辰巳左手一揮,不讓他繼續說下去。

“我用解釋,我知道了。”辰巳緊接著望向門口。“把她搬出去,找個地方埋起來吧。”

篤志怯生生的看著辰巳。辰巳見狀,點點頭露出微笑。

“永不找這麼緊張,她本來就是為你准備的獵物。”

幾個大男人走進監牢,面無表情的將尸體抬了起來。沒有人哀悼老婆婆的死,也沒有人譴責篤志的暴行,其中一名中年男子甚至對篤志報以欽佩的眼神。

“這小子還是第一個主動襲擊獵物的家伙,膽子可真不是普通的大。”

辰巳聞言,也跟著露出微笑。

“沒錯,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她死了吧?”

“沒錯,她已經死了。每個人都難逃一死,不是嗎?”

直到現在,篤志才明白沒有人譴責自己的暴行。並不是大家未察覺到老婆婆的死,而是根本沒人在乎老婆婆的死活。

“你的房間在隔壁,趕快去吧。不過照這個情況看來,你很快就會被放出來了。”

“我——”

“我知道你心中充滿了疑惑。沒關系,想知道什麼就說出來吧,我來替你解答。”

在辰巳的示意之下,篤志步出監牢,走到另一間更狹窄的房間。從辰巳手中接過衣物之後,篤志才發現自己穿著白色壽衣。不等待篤志換好衣服,辰巳就開始解釋事情的來龍去脈,然而篤志卻聽得一愣一愣的,心中的問號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又增加了許多。

“我不就站在這里嗎?怎麼會說我死了呢?”

“話是沒錯,不過你真的已經死了,跟以前不一樣了。”

“可是”

話還沒出口,銀鈴般的笑聲從走廊傳來。年輕女子正站在小房間的門口,雍容華貴的臉龐讓篤志感到十分熟悉。

“醒來啦?”

女子笑笑。辰巳聞言,深深的歎了口氣。

“他還搞不清出狀況。”

“誰叫你解釋不得要領?”女子輕笑數聲,轉頭看著篤志。“還記得我嗎?”

篤志搖搖頭。好像似曾相識,卻又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面。

“不記得啦?沒關系,你遲早回想起來。”

“我——”

“你發生了什麼事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以後可有的享受的呢。不是嗎?”

篤志呆望著女子,半響之後才緩緩的點頭。他的思緒跟之前一樣的混亂,女子的那句話卻讓他確定了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獲得了殺戮的特權。

——複仇的時刻到了。

篤志難掩內心的暢快。

我要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後悔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