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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制室的計算機可以控制到機構內部的各個角落.
不只是監禁者的房間,其它還有像是辦公室,接待室等等,也都是一覽無遺.透過觸摸電腦屏幕的動作,還可以將監禁者的資料傳送到自己的腦海里.監禁者的藥物管理,研究員與警衛的身分認證,甚至解放監禁者遭到《封印》記憶的電子密碼,全都儲存在計算機數據中.
計算機里面記憶了所有人的數據與機構中全部的情報——只除了一個人例外.
除了這名叫作五寸釘的女性.
——我早已拋棄了一切.
五寸釘以手指碰了碰計算機的屏幕.平坦堅硬的屏幕表面,微微的熱度傳到了她的指尖上.
——我的存在,已經注記為『死亡』了.
派往『第二世界』的研究團隊,由于受到了《自毀》的波及,而《全數死亡》.因此在電腦里面也不會有她的個人數據.身為唯一的幸存者,五寸釘主動要求將自己的存在抹消掉,她選擇在暗地里為反世界間的交流奉獻一切心力.
之後沒多久,第三世界——外世界的發現,在OTV的大肆報導,以及BTV的參予下炒作得沸沸揚揚.五寸釘只覺得忍無可忍,難道又要讓同樣的錯誤再度發生嗎?這些人當真無法從過去的經驗中獲得教訓嗎?又要重蹈覆轍地將另一個世界當作玩物般耍弄嗎?
每個人都戴上了特殊處理過的眼鏡,只為了避免看到那些飄浮在『第二世界』中,滅亡生命體的殘留物化為死靈模樣的瘴氣.更打算干脆藉此撇過頭,不願去面對這個事實.
「不可原諒……」
世界應該各自獨立,應該互不侵犯才對.
經曆過那種地獄的五寸釘絕不輕易讓步.
「五十嵐鐵平,如果你執意妨礙的話……」
那就去死吧.
五寸釘目光一沉,小聲說道.
*
T宇路口已經爆發了槍戰.
路前方是槍林彈雨般的彈幕,鐵平和槍之岳在一邊,『速水』則是隱身貼在另一邊的牆上,他們的腳邊躺著不少從剛才激戰至今因氣絕而倒地的黑衣人.
鐵平他們沖不出眼前的彈幕.除了偶爾伸出槍口威嚇性地射擊一下之外,完全無法消減對方的戰力,就連往前邁進一步也不可能.
「可惡,還真是棘手.」
鐵平一邊抱怨著,一邊卸掉已經沒有子彈的機槍彈匣,再重新裝填上新的.由于同樣形式的槍種都有好幾把,因此他已經拔下了不少插在腰間預備,但就算是這樣,對于突破眼前的困境還是沒有直接的幫助,他忍不住開始焦躁了起來.
「喂!『速水』!既然如此,就再度使出你的必殺技——透明人吧!」
「去死.」『速水』此時靠在對面的牆角,「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是『擬態』也只會被射成蜂窩罷了.」
將肉體透明化的『擬態』,只是利用對方視覺辨識錯置的原理,並無法貫穿物理性障礙.鐵平自己當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不過眼前的狀況實在讓他忍不住想要發發牢騷.
喂……『速水』突然注意到什麼似的開口問道:
「那個女人沒事吧?」
「咦?」
鐵平往旁邊看了一下,只見槍之岳倒在那里呻吟.臉上已經毫無血色不說,額頭還冒出了不少冷汗.鐵平發現她的右手指正在滴血,不禁嚇了一跳.
「妳,妳還好吧?」
我沒事,槍之岳氣若游絲地回答,不過看在鐵平的眼里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看她的樣子似乎因為出血過多,對體力造成很大的影響.
鐵平咬牙回想著.這一路上,他們跟著獲得地圖資料的槍之岳查訪了許多可疑的地方,可是全都撲了個空.而槍之岳的體力便是在這段時間逐漸消耗掉的,看她現在的狀況,很可能已經撐不下去了.
「……喂,『速水』.」
「嗯?」
槍聲才停了短短的二秒鍾便又馬上響了起來,鐵平搗住耳朵提高音量說道:
「五寸釘的那招究竟是什麼?」
鐵平想到了『速水』和五寸釘的那場戰斗.五寸釘的手槍明明被奪走,卻在被瞄准的瞬間消失,接著又出現在別的地方——至少看起來是這個樣子.簡直就和『速水』的『擬態』沒有兩樣.
「可是五寸釘不是內界人嗎?她應該不會『擬態』才對吧?所以說……該不會她的真實身分……其實是『第二世界』的生命體吧?是這樣子嗎?」
「嘖,果然是個單細胞生物.」『速水』很不耐煩地響應,一臉超級不屑的表情.「她是貨真價實的內界人,而且還是隸屬于過去和『第二世界』有著深厚關系的那個團體的一份子.這點剛才不是已經跟你說明過了嗎?」
鐵平想起前不久『速水』才說過的話.
內世界在得知『第二世界』的存在之後,立刻就組成了一個研究團隊.五寸釘便是其中一名研究人員.
研究團隊和『第二世界』的生命體展開了對話,同時也向他們介紹內世界的科學技術與文化活動.不只是放映內世界的一般生活影像,也說明內世界的言語系統,甚至告訴沒有過個性的他們,如何試著去擁有自己的個性.
結果,卻造成『第二世界』的《自毀》.
研究團隊也在這場災難中全軍覆沒.
只有五寸釘一個人幸存下來.
『速水』又重新說明了一次.「這樣子你懂了吧?她之所以會如此執著,以及非殺你不可的原因便是在此.」
不能再重蹈覆轍.必須防范第二個《自毀》悲劇的發生.因此,必須消滅掉所有會造成那個結果的可能性——正因為五寸釘曾經經曆過最糟糕的事態,因此她認為就算得讓自己的雙手沾滿血腥也在所不惜.
「那樣的經驗已經根深蒂固地深植在她的信念當中,因此不管你再怎麼反抗,也無法改變她的意志.」
鐵平還沒有傻到搞不清楚這一點.
「……這我知道.」
五寸釘的行動,如今已經和保護外世界存亡的意義畫上了等號.這個部分鐵平並不是不瞭解.當自己親眼目睹了蔓延在『第二世界』間的種種慘狀——自然可以實際體會到五寸釘想要預防的究竟是種什麼樣的災難.
但是,就算如此……
「說懂嗎——其實是似懂非懂啦.」鐵平接著埋怨道:「但這樣子不代表我和小緣就得要犧牲啊,這兩者又有什麼關系了?」
為了拯救外世界而殺害外界人——再怎麼想都覺得怪怪的,不管用怎樣的大義名份去美化那樣的犧牲,都讓人無法接受.
「對方應該也知道吧.」『速水』冷哼了一聲.「就這點來看,你和她根本就沒什麼兩樣.」
「沒什麼兩樣?」
「對你而言,就算世界毀滅也不干你的事;而就五寸釘來說,你們的死活同樣地也是和她無關痛癢.」
「…………」
「所以,接下來就是彼此意志的相抗衡了.說得直接一點,就是最後看誰贏了,誰就是正確的.」
什麼結論啊?鐵平忍不住這麼想著.
為什麼其它世界的人看事情的角度總是這麼極端呢?難道就不能把事情想得簡單一點嗎?
這次的事件也是一樣.在執行所謂的為了不重蹈覆轍而去消除記憶,甚至是殺人滅口之前,還有更應該去做的事情才對吧?
比如說——
這時,鐵平的腦海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那麼.」他向『速水真事』問道:「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他以一個『第二世界』生命體的立場,對于五寸釘的行動,以及如今自己企圖阻止對方的行為,又是抱持著怎樣的想法?這便是一時閃過鐵平腦海的疑問.
『速水』挑了下眉頭,轉開了視線.「你剛才問的……」他面露厭煩神色地吐了一口痰.硬是轉移話題,又回到了剛才提及的五寸釘瞬間移動的談話內容.
「五寸釘的那種動作,來自于他們拿手的在世界之間移動的技術.你被送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不是被戴上一個像手表一樣的東西嗎?用那個東西設定坐標就可以自由地變換自已的位置.」
「天啊!真是個無敵道具耶!所以意思也就是說……敵人很有可能現在就直接出現在我們的背後啰?」
「當然可以.不過,他們的手下好像並沒有配給這樣的道具,畢竟若是被我們奪走的話,對他們來說未免也太危險了.現在持有那樣物品的只有五寸釘一個人而已吧,當然,這個機構中應該備有與內部人員數量相等的裝置.」
「如果有那種玩意兒,現在就不用被困在這里了.」
「有那種東西的話,我早就拿來逃跑用了.」
一直沉默至今的槍之岳,忽然開口低聲說道.
槍之岳的呼吸依舊急促,她無視于鐵平對自己傷勢的關心,眼神有點渙散地催促道:
「你們到底在磨蹭什麼?快點突破這里啊.」
「妳以為我不想嗎?」
在他們說話的同時,又是一陣瘋狂掃射,巨大的噪音讓鐵平忍不住搗住了耳朵.
「……這樣下去,根本動彈不得啊.」
「你真的很蠢耶,不會使用那個嗎?」
只見槍之岳指了指昏厥在一旁的黑衣人.
在T字路口的彼端拉出一條封鎖線的黑衣人,看到眼前出現的人物,原本不停扣著扳機的手指硬是停住了.
出現的是穿著一身黑衣服的自己人.對方忽然高舉著雙手從路口出現,身體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而在他的背後——以槍口頂著的正是五十嵐鐵平那小子.
「不准動!」五十嵐鐵平槍口頂著黑衣伙伴的頭,高聲叫道:「把槍丟掉!」
臭小鬼,伙伴之中立刻有人低聲開罵.
但是沒有一個人拋下槍枝,他們並不是打算抵抗,只是單純的束手無策罷了.
「想開槍的話就盡管動手吧.」五十嵐鐵平毫不在乎地繼續說著:「那我就只好拿這個家伙來擋子彈了.」
那些黑衣人開始怒氣沖沖,可惡的臭小鬼,少在那邊得意忘形了.
——冷靜點.
其中一個人輕聲說道.
——你們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先聽聽小鬼怎麼說吧.看他要什麼把戲,其它人雖然還有點猶豫,仍舊是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五十嵐鐵平抓著那名伙伴的身子當盾牌.一步步地逼近.空氣異常緊繃,就連吞口水的聲音聽來都格外地清晰.
就在這時候,五十嵐鐵平的某個小動作被其中一個黑衣人瞧見了.
他似乎是在和當人質的那名黑衣人打暗號.
——果然如此.
姑且不論受傷的槍之岳——光是『速水』沒跟著現身這點就已經很可疑了,答案再明顯不過.
那個人質正是速水真事的『擬態』.
「開槍!」
五十嵐鐵平突然停下了腳步,那群黑衣人看到他的反應,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紛紛以最快的速度撿起武器——
此時,他們才注意到……
「……咦?」
其中一個人發出了疑問聲.
原本被自己人丟在地板上的槍,如今有一把竟然飄浮在半空中.
「抱歉,答錯了.」
槍聲伴隨著這句話響起,最前頭的黑衣人被轟得飛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五十嵐鐵平也甩開人質,手握著槍沖進了人群中.
「嗚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大群的黑衣人根本還來不及撿起武器就陸續中槍倒地——
***
「嗚嘔嘔嘔……這對心髒來說實在是太刺激了啦……」
在大致確認所有的黑衣人都被制伏了之後,鐵平終于能夠稍微喘口氣了.不停戰斗下來的結果,果然是讓缺氧的情況越來越嚴重,雖然中途有休息過好幾次,不過現在的他再度感到整個人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一旁已經解除『擬態』的『速水』正在穿衣服,腰際又插上了好幾把家伙.
槍之岳此時才腳步踉艙地趕上來,她伸手搭著鐵平的肩膀,鐵平見狀忍不住皺起了眉頭.看到這個女人這副虛弱的樣子,心中應該會湧現幸災樂禍的心情才對啊,畢竟自己過去就是這樣子一路被整過來的.可是真的看到她這副模樣,卻又有點于心不忍.鐵平不禁為自己的濫好人性格感到一絲悲哀.
「說實話,妳已經不行了對吧?」
「不.」明明全身都虛脫無力了,槍之岳卻還是很干脆地一口否定.「我們快走吧.」
這個愛逞強的女人.
「……走吧.」
『速水』也剛好著裝完畢,他低聲說道:
「已經很深入了,差不多快到目的——」
不過話說到一半便停住了.
他的視線落在因為黑衣人的封鎖線瓦解而打開的那條通道的內側方位.
「……詰草.」
鐵平順著『速水』的目光望去,接著便看見一個少女正緩緩地從那個地方走了過來.
搖曳的雙馬尾發型,嘴角帶著微笑——但看起來已經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之前在她的微笑中,根本感受不到任何的意志.因此雖然是一臉笑瞇瞇的,卻反而讓人覺得那是為了要壓抑某種情緒而露出來的機械化表情.
可是如今的她——紫詰草的笑臉,卻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那是充滿決心的笑容.
鐵平突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啊……啊啊,妳,妳把小緣怎麼樣了!?」
自己莫名被詰草拋到這個世界時,現場只剩下她和小緣兩個人,因此之後的發展根本無從得知.如果當時詰草動手攻擊小緣的話——
「不知道……開始吧.」
詰草毫不理睬鐵平提出來的問題,她輕輕往地板踢了一下.
「第二戰.」
剎那間,便化為一陣疾風沖了過來.
『速水真事』看著紫詰草的動作,皺起了眉頭.
真是的,麻煩死了.
「快走吧.」
「咦?」
鐵平往他的方向小聲反問.不過應該是知道意思了吧.『速水』不再浪費唇舌,他舉起手槍開始對著疾速逼近的少女猛烈扣下扳機掃射著.
詰草邊繼續沖刺邊閃身避開了子彈.一發射偏了,一發削過她的腋下,一發打中地面後彈開——在幾番落空之後,距離已經相當地接近了.
『速水』嘖地一聲,橫身擋住了詰草的去路.詰草臉上的笑容雖然扭曲了一下,但卻絲毫沒有減緩速度,她繼續往對方的懷里沖去,馬步順勢一跨,正拳伴隨著蹬地巨響筆直送了出去.
『速水』的腹部應聲中拳,他閉上一只眼睛發出輕微的喉音,不過仍舊往詰草的顏面遞上了槍口.
詰草睜大雙眼,此時扳機聲已經傳入耳中.
槍聲響起.
『速水』的視線才因為槍口爆出的煙霧而短暫失去詰草的身影——接著腳步便一個踉艙被拐倒在地.看樣子,對方似乎是在千鈞一發之際閃開了.
「『速水』!」
「快走!」
倒在地上的『速水』大喊著.
「——咦?你給我站住!!」
頭上傳來詰草隱藏不住的焦躁聲.『速水』反射性地抓住了對方的腳踝,讓她無法順利追趕.喂!你干嘛!還不快點放手!詰草一邊叫罵著,一邊用鞋跟用力踩著『速水』的手,但『速水』完全沒有松手的打算.
「喂!五十嵐鐵平!給我站住!你的對手是我——」
『速水』抬起頭看著氣急敗壞大聲呼喊的詰草,在她拼命叫喊的那個方向——通道的里面,可以看到鐵平正以雙手抱著槍之岳的身子奔跑著.
在詰草的吶喊下,鐵平稍微回過了頭,他的眼神隔著一大段距離與『速水』短暫地接觸到.經過這短暫的四目交接後,鐵平似乎已經不再猶豫了,只見他奮力地往通道的盡頭狂奔而去.
「五十嵐鐵平!!」
噗嗤!『速水』忍不住笑出聲來,詰草憤怒地往下瞪了他一眼.
「你……」
「被甩得還真是徹底啊,臭小鬼.」
『速水』抬眼看著氣得說不出話來的詰草,露出一臉曖昧的笑容.
「同族的,我們來聊一聊吧?」
***
被鐵平抱著跑的槍之岳,身子隨著步伐的律動而上下搖晃著.她瞥了一眼鐵平那撐住自己背部與腿部的手腕後,說道:
「沒想到五十嵐你這小鬼還挺有力的嘛.」
「不然我在妳印象中又是怎樣的小鬼啦!?」
鐵平喘著氣大聲反問.這時才發現自己又要喘不過氣來了,他一意識到這點連忙調整起呼吸.
自己還是第一次像這樣抱著槍之岳,沒想到她的身體意外地輕,透過單薄的衣料所感覺到的骨骼與肌理,可以想象到目前為止她是過著怎樣的監禁生活.雖然嘴里依舊逞強著,不過臉色卻是越來越差了.
『快走!』
——真是的.
結果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速水』之所以幫助自己的理由,他剛剛甚至還挺身替鐵平與槍之岳阻擋了敵人,讓他們兩人先走,『速水』到底有什麼目的,如今想起來依舊有著些許的不安,不過……
一個念頭卻很自然地浮現在鐵平的腦海中.
——別死啊.
如果那家伙是真心要幫助自己的話,那自己會這麼想也是理所當然的,干萬別死啊.
我不會死的,所以——你也絕對不能死.
鐵平繼續跑著.
為了能夠再度見到小緣,如今也只能拼命地跑下去了.
2
商店街里的商家幾乎已經全都熄燈打烊了.
可是現在街上卻陷入了一股詭異的騷動中.
「等等……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文七很沒用地發問,不過卻沒有任何人給他回應.
小緣,露草,柚子,亞希兒,文七五個人,已經從文七的家里逃出,此時被團團包圍在商店街的中央,背靠背地警戒著.
圍著他們的,是數十名的黑衣人.
詭異,只有這個詞可以形容眼前的狀況了.這個時間本來一向都是人煙稀少的,但現在卻有一大群黑衣人密密麻麻地圍著五名少年少女,每個黑衣人都面無表情地緩緩逼近.
四名少女畢竟才剛剛逃過了一次追殺而已.因此心里多少有個底,但里面唯一的男生文七卻不是如此.他就這麼陷入莫名其妙的狀況,已經彷徨到整個人幾乎都要精神錯亂了.
「出現了!謎樣的組織……」
「沒想到本人今天就要命喪于此了……」
小緣一邊聽著柚子和亞希兒以耳語交談著,一邊開口向身旁的露草提出疑問.在提問的同時目光仍緊盯著那群黑衣人不放.
「不是說商店街很容易引人注目,所以暫時不用擔心的嗎?」
「看樣子他們已經豁出去了.」露草頭也不回地應道.「這似乎是個大規模計劃之下的行動.現在這個地區的電話線應該已經全部被切斷,就連電子機器也受到了干擾.利用這種手段爭取時間,好在外世界的警察機關趕到之前殺人滅口——這大概就是對方打的如意算盤吧.」
「所以說我們……」
露草點了點頭.
「在警方的相關單位趕到之前,我們幾個人務必要撐住才行.」
小緣看了那群黑衣人一眼,她咬著嘴唇,雙腿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小緣剛剛才親眼目睹到黑衣人對露草開槍的那一幕,因此她的心里很清楚:這些人真的會殺了他們幾個人.
要和這麼一大群人對抗?
——恐怕沒有辦法吧?
怎麼可能做到呢?
顫抖從腳尖開始一路襲上全身.一股寒意由體內竄出,小緣不禁抱住了自己的肩膀,會被殺耶?我就要在這里被殺了?怎麼會這樣呢?
——我還有很多話沒有對鐵平說,該做的事也還沒有做.
一思及此,小緣不自覺更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嘴唇被她咬裂微微滲出血來.她因為疼痛而留下了眼淚——我絕不屈服.咚!小緣用力蹬了一下地板,無視于其它人不解地掉轉過來的目光.
被殺?
開什麼玩笑!
莫名其妙地失去記憶.
害得鐵平因此而受苦.
現在生命又受到了威脅.
哪有這種事?天理何在!
——我真的要生氣了.
憤怒可以抹消掉恐懼.
「我才不要死在這里……」
小緣突然轉過頭去望著柚子,亞希兒與文七.他們三個一看見小緣的表情,全都嚇了一跳,忍不住退了幾步.
「藤森同學.」
「呃?有.」
「請你保護瀧本學妹和日向學妹的安全.」
「咦?這,這個……」
「快點回答!」
「是,遵命……」
「瀧本學妹,日向學妹.」
兩名學妹同時挺直了背立正站好.
「不要勉強,盡量想辦法保護好自己.」
她們兩個原本還一臉猶疑的表情,不過轉瞬間就打起了精神——一起用地力點了點頭回應.
露草驚訝地看著眼前的發展.
「你們情侶倆……還真是一個樣耶.」
情侶?小緣馬上就知道對方話里指的是誰,她不禁羞紅了臉頰.的確,自己現在的表現有點像是『那個人』會做的事.
「……我完全不懂打斗,八成幫不上妳的忙.」
所以——小緣繼續說道:
「我會盡自己所能,做我能做的.」
「這樣就夠了.」
真的,露草這麼回道.
小緣屏住了氣息.
露草微笑著說道:
「我會處理掉這些人.」
眼前的所有人——露草沉下了腰,補充說明道.
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好像漸漸懂了——
露草朝著那道黑衣人牆奮發沖刺,她毫不猶豫地逼近,並瞄准了其中一名神色看來相當慌張的黑衣人……
接著縱身躍起.
一個空中扭腰的動作後,疾射而出的腿往那名黑衣人顏面一送,再順勢著地.
在她著地的同時,黑衣人已經趁此空隙全部蜂擁而上.他們紛紛伸出了手臂,企圖封鎖住露草的行動,露草接連閃過了幾次身之後,先往正面敵人的腹部送上一拳,再一個後肘擊往背後一送.
雖然背後的敵人胸口中了肘擊.不過露草的左手腕同時也被身旁的敵人給抓住了,她以右手將對手揮開,行動一恢複自由後,低身就是一個回旋掃腿.黑衣人的包圍網中了掃腿,如骨牌般跌坐在地,露草她幾個閃身之後暫時突破了包圍.
但她才剛從包圍網中脫身,便被埋伏在一旁的黑衣人給踹中了腹部.露草硬是吞下了逆流至喉間的胃液,一臉痛苦地咽下難受的苦汁.接著雙腳往地面一蹬,揮拳打落了還掛在她肚子上的那條腿,黑衣男的膝蓋在這有如鐵錘般重拳的招呼下,身體狼狽萬分地摔到了地上.
露草還來不及喘口氣,又有人從背後撲了上來.她先將脖子稍微往前傾,接著再一股作氣地向後仰,後腦勺直往那名黑衣人的臉上猛撞.一次,二次,到了第三次,對方終于再也承受不住痛苦而松開了手,露草往對方的腋下補上一個後肘擊之後,再度和黑衣人群拉開了距離.
——沒問題.
原本還以為會因為差距過于懸殊而陷入苦戰當中,可是照目前的情形看來,只要不被壓制住行動就有機會和他們對抗.不要露出破綻,也不可以停下腳步,屏氣凝神,盡全力應戰.
有機會制服這群人.
耳邊傳來了哀號聲,露草立即回過頭去.
亞希兒和柚子雙雙跌倒在地上,一名黑衣人正在拉扯著她們的頭發,其它黑衣人見狀也圍了上去,將兩人包圍住……
「混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文七手持鈍器沖上前去,劈頭就朝黑衣人的頭部猛敲,他手上拿的是一瓶還未開瓶的一公升清酒.那酒瓶在打人之後並沒有碎裂,文七繼續揮舞酒瓶,高聲怒罵,威嚇著黑衣人.
「你們這群人給我差不多一點!!」
他雙眼充血,一臉憤慨地痛罵著:
「竟然對女孩子出手,你們還算是男人嗎!?」
「學,學長……」
柚子輕撫著可能是被打到而略顯紅腫的臉頰.淚眼汪汪地望著文七.
「古都學姊!」
文七順著亞希兒的叫聲望去,只見小緣站在藤森居酒屋的店門口拼命朝黑衣人扔著酒瓶.那些被她扔出去的酒瓶全都落到了地面摔個粉碎.
「啊……啊啊啊!我家的酒啊!」
死,死定了啦!我一定會被老爸給宰了的!文七臉色發白地哀嚎著.「你負責將這兩個人帶過去那邊!」露草一邊命令文七,一邊朝著小緣的方向快速跑去,途中還出掌擊中一個襲身而來的敵人顏面,硬是將他逼退.接著她再縱身一躍,跳過了另一個擋住去路的對手,還順勢踩了對方肩膀一腳以作為跳台.黑衣人沒料到她會來這招,一臉呆滯地看著露草遠去的身影,隨即被追隨露草腳步的文七以一公升的酒瓶敲中了後腦勺,悶哼一聲之後便倒地不起.
露草終于趕到了小緣的身邊,兩人肩並著肩與黑衣人對峙,文七和柚子他們則是慌慌張張地躲到了兩人的身後.
不曉得為什麼……好像開始有點懂了——
「喂,喂!這下子又被包圍了耶!?」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那麼沒有用啊?催淚瓦斯事件發生時的男子氣概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妳在說什麼我聽不懂啦!?」
露草似乎懂了.
「瀧本學妹,日向學妹,這些酒瓶什麼的,全都可以拿來當武器喔.」
「喔,好.」
「了解!」
「等,等等,小緣!?這可是我家賣的東西耶,等我老爸回來我就死定了啦!!」
「你真的很吵耶,等事情過後我就會請KOTO支付賠償費的,這樣可以了吧?」
「就,就算是這樣——啊啊……青菜蘿蔔隨便啦,反正都已經這個樣子了,干脆豁出去算了!」
現在終于可以理解自己為什麼想要保護他們了.
露草看著這幾個面對這種逆境還能斗嘴的家伙歎了口氣,一邊想著.
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被這些家伙給打動了.
自從在校慶那天……看到了藤森文七拼命保護一名少女的模樣;看到了拼命想要相信情人的古都緣;更看到了將戀人古都緣看得比世界的存亡還要重要百倍的五十嵐鐵平.
每次一想到他們那副認真的模樣,露草就忍不住想要放下拳頭,也不知道到底該向誰出手了.反而開始對自己沾滿血腥的雙手充滿了厭惡.此外,還有那句話……
我們不是朋友嗎——?
這是為了自己心儀的人而拼命抵抗孤獨的女孩瀧本柚子,對自己說過的話.
真是的.
我一定是喜歡上他們了.
這就像是一場重感冒.
彼此都是真心的為對方著想,為了對方甚至不惜挺身而出——正因為他們是這樣的人,所以才不會輕易地就被困難給打倒,才更令人想要好好地守護.沒錯,露草在心里默默地想著.
她體認到了一件事.
不該為了防止《自毀》事件重演而讓自己的雙手沾滿血腥.
自己想做的並不是這種事情,而是——
在《自毀》來臨的那一天,保護這些人.
她發現到——
為了實現誓言而讓自己的雙手沾滿血腥,然後再獨自承受死傷者的怨恨與痛苦.雖然嘴里說著「不奢求受害者的原諒」,挺起胸說這是自己該承受的責罰,其實說穿了,不過是自己尋求救贖的一種方式罷了.
看著不停傷害他人,然後再受良心苛責的自己,心中某個角落總認為自己是「很可憐」的.露草一直苦撐著意志,不讓自己被這份自憐自艾的心態給擊倒,因為必須要這麼做才能夠貫徹當初所立下的誓言.
但是,這根本就不是自己真心期盼的道路.
結果,她果然還是背叛了和妹妹一起許下的諾言.
『就算知道如此,也停止不了,不是嗎?』
現在開始,不必再扼殺自己的情戚了不是嗎?可以不必再玷汙自己的雙手了不是嗎?從今以後這雙手——可以很單純地只是用來守護誰,不是嗎?
一想到這里,露草的內心不禁充滿了興奮的悸動.
其實答案一直以來都存在自己的內心深處,連接受這決定的心理建設也老早就打算好了.
我們不是朋友嗎——?
『不會因為當過幾天的同學就產生感情了吧?』
詰草,妳說的一點也沒錯.
就是因為被感動了,所以才無法忽視五十嵐鐵平他們一行人那種勇往直前的真摯態度.
在那一個月中,自己為了進行計劃而假扮成高中生混入校園,當時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就是柚子.然後,她在校慶那天對自己說了這句話:
『謝謝妳和我做朋友.』
沒想到在這麼短的期間內培養出來的戚情,居然輕易地便破壞了姐妹之間的誓言.
——但是我不想殺害他們.
我——『紫露草』,不想動手取他們的性命.
反而想要保護他們.
「抱歉……」
等這次的事件結束之後,再找機會好好地跟詰草說明一下吧.雖然她恐怕會無法接受,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才好——但這就是我的心情.
我想讓妳知道.
「紫同學……妳在哭嗎?」
露草聽到小緣的聲音而回過了頭,只見她正一臉擔心地皺著眉頭望著自己.
——雖然我這雙手早已經沾滿了血腥.
但我想要用它來守護別人,一次也好.
就像柚子或是小緣你們一樣——露草露出了微笑.
或許是露草那哭泣般的笑臉讓小緣覺得很意外吧,她似乎還想再追問下去.不過露草已經頭也不回地朝著那群黑衣人沖了過去.
——為什麼呢?
為了保護你們.
用我這雙沾滿血腥的手!
3
這場對決幾乎可以說是單方面的蹂躪.
詰草打從一開始就鎖定了『速水』的下盤,她算准了位置一腳用力踩下去,靴子的鞋跟就這麼死死地踩住對方赤裸的腳丫.那一腳下去的撞擊聲相當大,被踩住的腳背骨哀鳴似的發出了喀喀聲.接著,詰草再對『速水』的腹部送上一拳,頓時讓對方的身子彎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