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上) 第一章 『佐山的起點』

第一章『佐山的起點』

了解自我者的特權

在于得到限制自我

不再需要仰賴他人

*

含放著花苞的櫻花行道樹,在晴空下排列.

被行道樹夾在中間的道路前方,有一面環繞著廣大土地的水泥牆.位于牆壁西側的入口設有石制門柱,上頭刻著「尊秋多學院」五個大字.

掛著「春假中」假期行程廣告牌的大門沒人進出,就這麼開放著.

穿過大門,中央大道的兩旁依舊種了許多櫻花樹.

櫻花花苞滿滿地延伸至此.繼續向前走,右手邊可看到半公頃大的綜合運動場,左手邊則是可當作禮堂的白色武道館.

位于正面盡頭處的並不是校舍,而是教職員大樓.

校舍以教職員大樓為中心,向四方坐落著.雖然仍算同一所學校,但是除了主要的六棟普通校舍外,其它則是分成各專門科系使用的校舍.像是考慮到環境,而環繞在樹叢中的校舍,或是備有貯窖的研究設施,甚至還有附設柏油試車跑道的校舍.

學生宿舍則在這些校舍的環繞中林立.

該校使用的校地遍及全市四分之三的土地,校內有數座商店街,農場以及工廠,許多市鎮上的居民生活于此.

而所有的設備,絕對都會有一個記號.

IAI代表出云航空技研的記號.該公司正是維持這所學院的幕後推手.

不過由于正值春假,所以校內人煙稀少.

即便是位于西側靠近正門的普通校舍,狀況也是大同小異.

緊鄰教職員大樓北邊的普通科二年級校舍里,有一個人影.

那是站在二樓逃生門樓梯間的少年身影.

*

明明是春假,他仍然穿著學校的制服外套,還把襯衫的扣子扣到衣領處.

已定型的後梳發型兩側,各帶著一撮白發;而頭發下有著銳利的眼神及表情.

他的雙眼看著天空.

那是一片晴朗的天空.除了潔白的薄云外,上頭還有盤旋在上空的飛機.

「橫田(注:位于東京多摩地區西部,一般稱它為橫田基地,是美軍在東亞極為重要的空軍基地之一)的美軍也和我一樣全年無休嗎?喜歡高處這點,也和我一樣呢.」

「連休假也不回家這點都一樣.」他補充說明.

少年舉起左臂,袖子因而掉了下來.留有白色傷痕的左拳中指上,戴著女用戒指;而在露出的左手腕上,戴著一只銀制手表,上頭的長短針指出現在是下午兩點半.

他用戴著表的手,從懷里拿出一張紙片.

『佐山禦言先生為了完成貴祖父已故佐山熏氏所預留的權利轉讓手續,冀求您能于三月三十日下午六點,前來奧多摩IAI東京綜合設施.』

那是封邀請函.簡短的字句後面記載了IAI的地圖及邀請人姓名.

「IAI局長,大城一夫啊」

就是那位老人家吧?

他是在祖父去世時,第一個趕來參加葬禮的中年男性.他的身材高姚,滿頭白發,在IAI時總是穿著白袍.是一個跟佐山講過幾次話,還要求佐山稱呼他為老人家,並樂在其中的男性.

「不過」佐山望著紙片喃喃自語.

「身為職業股東(注:同時擁有數家公司的股份,然後出席各家公司股東會議,做出杯葛議事,妨礙公司決策等行為,藉此從中獲得利益者》的祖父,在IAI究竟持有多大權力呢?」

佐山轉頭一看,注意到身後是安全門和牆壁.鋁門雖然擦得很乾淨,牆上卻沾滿了沙塵.他帶著好奇心走近牆壁伸手碰觸後,牆上的沙子因此掉落,並留下痕跡.

「嗯」

正當他拭去指上的灰塵時,逃生門輕輕地打開了.

一位穿便服的年輕女性從門縫中探出頭,綠色的雙眸在短短的茶色瀏海搖曳下,望著佐山剛才站的位置.此時佐山對狐疑地歪著頭的女性說:

「大樹老師,我在這邊.明明放春假妳卻留在學校,想必很閑啰?」

聽到這番話,大樹皺起眉頭轉向佐山說:

「說我很閑你也一樣吧?竟然在這種地方眺望天空享受青春.話說佐山同學啊」

「什麼事?有疑問就盡管直說吧.」

「好,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還是用那種態度對老師說話?」

「那是個人特色.妳要是懷疑這點就算妳輸了,大樹老師那,妳還有其它疑問嗎?」

「那第二個問題.如果在春假毆打學生,你覺得算是校內暴力案件嗎?」

「只要消息不外漏就沒關系,妳打算毆打誰?能讓大樹老師生氣,也是十分不簡單呢.」

「接著是最後一個問題你有照過鏡子嗎?」

「我可是每天都有仔細照鏡子呢.真是的,妳居然問我這種廢話.」

「對你這種充滿獨創性的學生提問,老師我還真是個笨蛋呢不對,你這種個人特色在和人相處時不會出問題嗎?」

佐山聽到老師訝異的話語,只是將手放開牆壁後使勁地甩動,讓衣袖上的布料啪啪作響.

「放心吧,我對所有人都是這種態度,將來也打算繼續維持下去.雖然有點任性,但我可不想讓人說成是個翅膀剛長硬,就跩了起來的男人雖然這樣會讓大樹老師徒增辛勞.」

聽到最後一句話,大樹只能垂下肩膀苦笑.

「這句話你不妨也說給其它老師聽聽吧?啊啊,還有,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不過你下學期的導師還是我.」

「妳明明只是個沒什麼發言權的新進教師,還能成功選到優秀的學生啊?看來很努力嘛.」

「我可是被其它老師硬塞了像你這麼獨特而優秀的學生耶,你好歹同情我一下吧?」

佐山把手放在大樹肩上,表情認真地點頭說:

「大樹老師,妳會求他人同情就表示這輩子完蛋了或許已經到了無可挽回的程度.」

「抱歉老師已經快抓狂了所以請你別講下去了.」

說完,大樹半閉眼睛走進逃生梯,抓抓頭說:

「和你說話果然很累人啊.」

「因為你不管對什麼事都很認真.」大樹補充說明.佐山聽了微笑說:

「認真?我只是」

「不是嗎?你不但在校內選舉中當上副會長的位置,成績也很優秀吧?」

佐山點頭稱是,然後交叉雙臂稍作考慮.三秒之後

「我從來沒認真過耶也完全不想使出全力.」

「咦?」

佐山無視大樹存疑的反應,聳聳肩說:

「基本上,在學校發生的事情,都老是在我認真前就結束了.我記得以前曾被祖父罵過:『別在這種小地方當上老大就心滿意足啊!』呢.」

「啊啊.」大樹聽了點點頭,把身子靠在逃生梯的樓梯問扶手說:

「你的爺爺是個很厲害的人啊,我們當然沒辦法跟他比.」

「沒錯,我不過是當上這個學院都市的副會長罷了,跟能夠從暗處強力痛擊日本經濟的祖父相較之下,算得了什麼呢?」

「算得上相當了得啊.」

「可是實際上那根本不足以測試我本身的能力.副會長選舉時,對手在最後被逼到絕境,甚至為了博得支持而脫光了跳舞,卻仍然不是我的對手.」

「那個時候是你趁對方光著身子跳舞時,用沖天炮射他屁股的嗎?」

「不,那是在會長選舉中獲得壓倒性勝利的出云干得好事.他為了提高命中率,還特地用鐵管代替槍管發射,做出根本無法想象是即將升上三年級該有的行為.」

「那我還是別問是誰在那之後引爆舞台了吧」

「別問比較好.大樹老師,妳也漸漸學會做人處世的道理了嘛?」

「是是.下屆學生會的顧問也是我,光想就讓我覺得不安啊」

「但是」大樹皺著眉頭呼了一口氣問:

「上學真的這麼無趣嗎?」

佐山聽完,停止動作.

他從正面和大樹的綠色瞳孔對上了視線.

隔了一會,佐山微微搖頭說:

「我對校園生活並沒有怨言.雖然不管是學生會選舉還是考試,都沒辦法使我認真,只能得出學校很狹隘的結論,卻不能因此就說校園生活無趣.我理所當然會覺得學校很狹隘,但我想學校還是有它的樂趣存在.」

「你真是個複雜的孩子呢」

大樹梢稍停下談話,倚著身後的扶手往後仰望天空.

相較之下,佐山看了一下手表.現在兩點五十分.

「大樹老師,我想我該回宿舍了.」

「然後准備外出?」

「是啊,換個西裝,然後去拿類似祖父遺言的東西.」

佐山打開逃生門,大樹連忙離開扶手,沖進被開啟的門內,並隨著佐山關上門的動作,一同進到校舍.

*

佐山和大樹並肩走在走廊上,教室的牆壁上貼著去年最後的校內新聞.那是第一宣傳部發行的周報,以前往IAI采訪的報導為主要內容,還刊載了IAI的錄取率等幾條新聞.

大樹在比佐山低一點的視線高度上看了看報導,停下腳步.


「在太陽系外發現極可能有生物居住的星系反應哇,感覺好厲害喔~」

「只是發現罷了,看這里的報導妳就會知道是件難事.」

佐山指著另一篇報導.報紙上的照片里,有一座倒在寬廣柏油路上的巨大機械山.

「他們似乎做了高達八公尺的雙足步行機器人,結果卻大大失敗.關節部位的耐力太脆弱,光是行走就從膝蓋部位開始斷裂即使有新發現,沒有運用它的技術也是毫無意義.」

「哦~就像是雖然看到靚妹,但不懂得把妹技巧也是白搭吧」

「妳這麼聦明真是太方便了.那是在某個場合用過的借口嗎?」

「沒有啦.去年聖誕節的時候在一群朋友里面等等,不對啦!」

佐山注意到,大樹正抬頭盯著自己的臉瞧.

為什麼大樹要凝視自己的臉呢?他稍作思考.

「我露出笑容有這麼稀奇嗎?」

「不,與其說是稀奇,不如說是有趣吧.」

大樹再度跨步前進,佐山也跟著她的腳步.大樹問道:

「我可以問你爺爺的事嗎?」

佐山點頭應允,沒什麼好隱瞞的.

他們邊走邊談.

佐山說到祖父在二次大戰時脫離戰火,參加了某個研究計劃.

「那項計劃似乎和當時仍被稱作出云航空技研的IAI有所關聯.戰後祖父以當時的門路及許多發現為基礎,介入財經界,從事職業股東的工作.」

「職業股東啊.」

「當時似乎做了相當過分的事然後每當報紙上頭注銷他的名字時,他都會這說」

大樹點頭接著說:

「『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對吧我曾經在周刊上看過一次喔.」

「沒錯,祖父是個徹底的大惡徒.他讓自己變得更惡質,以便對付視自己為敵人或壞蛋的巨大對手.然後這也是我不想認真起來的原因之一.」

「原因?」

「若我要貫徹『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我還不夠成熟.為了讓我能執行必要的惡行,祖父徹底訓練過我.不過,我只學到這個方法,祖父就過世了.」

「所以你並不知道自己所做的惡行,是否真的有所必要是嗎?」

「嗯,畢竟我還不想死,所以或許會有使出全力的時機到來吧.可是,我認為在無法判斷是否必需這麼做的情況下使出全力,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佐山一邊說,一邊將右手放在左胸上.

在他把手伸進上衣,緊壓胸口的同時,大樹沒有轉過來看他,直接說道:

「你也是有你的辛苦之處啊.」

佐山點頭同意.

「那,還可以問你父親的事嗎?」

「為什麼?」

「因為去年當你的導師時,我並沒有問.雖然」

她垂下眉梢.

「我想這還是身為教師該問的事」

佐山點點頭,輕輕壓著左胸,呼吸一次之後

「不用擔心,事情很單純.比起這個,我反而想問大樹老師妳掌握了多少情報?」

大樹被這麼一問,微微抬起頭,交叉雙臂說:

「佐山同學的父親是你祖父的養子,然後和你母親一塊進入IAI工作.可是他卻在一九九五年底的關西大地震中去世.你母親則是,呃帶著你」

大樹說到一半突然閉上嘴巴,佐山不禁苦笑.

「在我說『不用在意』前,得先修正一下妳手中的情報,父親是參加IAI派遣的震災救援隊時,身陷二次災害之中全軍覆滅時去世的.」

佐山停了一拍,高舉閑置的左手.他的左拳帶著傷痕,戴在中指的女性戒指上的珍珠,在微暗走廊中綻放淡淡的光芒.

或許是走在前頭也看得見光芒吧,大樹回過頭來.

可是,佐山的視線並未放在她身上,而是看著手上的戒指.

「『快前往重要的人等著你的地方』啊」

隨著深思話中之意,左胸產生了某樣東西有所動靜的感觸.

是痛苦.

而且還足以將胸口磨得嘎吱作響.

來了.

接著他看到了.看到大樹臉色蒼白,抬頭望著自己的模樣.

「佐山同學,你,你沒事吧?」

佐山甚至無法點頭示意,他領悟到自己已經停止呼吸了.當身體向前彎的時候,忽然發現有人支撐著他的胸部.

大樹從下方抱著他的身體.

「啊」

他在聽到大樹的聲音時,全身的感覺也跟著恢複了.

佐山首先感覺渾身無力,接著恢複了呼吸,後背和雙腳立刻滲出汗水.

他膝蓋使力站起身子,大樹依然維持著稍稍伸出手的姿勢.

「你,你沒事吧?」

「我沒事.」

「真的嗎?OK?YouareOK的嗎?」

「我很OK,不過妳那英文用錯了.」

身體狀況已經毫無疑問地漸漸恢複正常了,佐山接著點頭說:

「沒事了,妳安心吧,這應該是壓力導致的狹心症,談到這種話題特別容易引發.」

「那為什麼要告訴我」

「妳不是想聽嗎?這個老師好過分啊,竟然忘了這回事.」

「啊~那是因為,呃」

看到連忙揮手否定的大樹,佐山再次露出微笑.

「妳在否定什麼呢?仔細想想吧,要說什麼是我的自由,而願意撐住我也是大樹老師妳的自由啊.我認為妳做了一件好事,妳覺得呢?」

「只是,我要先強調一點.」佐山抽離撫者胸前的右手.

「母親經常對我說:『如果你將來可以成器就好了.』不過我本人的意志呢?然後,在這種諄諄教誨下長大成人的孩子,目前卻處在不曉得自己辦得到什麼的狀況.所以我想特別提出:『這是要我怎麼辦啊!』的論調.」

「的確是這樣沒錯不曉得自己辦得到什麼事啊」

大樹頷首垂肩,和佐山視線相對,充分咀嚼過話中含意後說:

「老師終于明白佐山同學為什麼總是這麼極端了.」

「姑且容許我不忽略妳剛剛的發言而問妳吧,妳是說誰極端?」

「咦?你沒聽清楚嗎?我已經說得很白了耶?難道長在你臉部旁邊的是鼻子嗎?」

佐山的左手在電光石火之間,彈了一下認真提問的大樹額頭.

他站在拉長聲音尖叫,蹲下身子的大樹跟前,撫著下巴說:

「原來還是有對學生說話很過分的老師啊.」

*

結果,佐山過了四點才離開宿舍.

光是穿上祖父留給他的三件式西裝,准備紀錄用的記憶卡錄音機和印鑒,就花了不少時間.他在宿舍的櫃台寫下外出時間便離開了.

太陽還高掛在天上.

他走過位于普通校舍區和宿舍間,總是用來當作教職員停車場的碎石廣場前往正門.

從可以當作快捷方式的二年級普通科校舍深處的樹上,傳來雛鳥的啼叫聲.

就在此時,佐山聽見雛鳥叫聲外的其它兩種聲音.

其中一種是從校舍二樓的音樂室傳出的風琴聲.

「平安夜吧.」

記憶中,星期六日偶爾會聽到這個聲音,不過這還是頭一次在特定地點聽見.雖然佐山懷疑究竟是誰在彈奏,但是從有條不紊的音色來看,應該不是學生.

然後,有另一道聲音在風琴的樂聲中漸漸靠近他.

聲音從正門傳來,那是四行程摩托車引擎的低沉運轉聲.佐山喃喃自語:

「是出云和風見嗎?」

然後走到校舍西側的柏油路上.

舉目可以望見教職員大樓,以及廣大的運動場和武道館.佐山看到教職員大樓旁有兩個坐在摩托車上的身影.明明是大排氣量的車子,黑色休旅摩托車卻平穩地從道路上騎了過來.

上頭坐著一位穿著茶色薄外套的健壯青年,和抱著背包,留著一頭中等長度頭發的少女.身穿白色無袖上衣的少女,暴露出來的背部正好對著佐山這邊.

兩人在行駛的摩托車上交談著.


青年似乎突然發現佐山,他那張略微修長的臉龐上,露出了親切的笑容.

「唷.」

他舉手打招呼,然後把車騎到佐山的身旁.

超過一百八十公分的壯碩身材,穩穩地以雙腳撐住機車後停下.

後座的少女在車身輕輕搖晃之下,把身體靠在青年的背上.

青年背部承受著少女的重量,嘴角露出微笑抬頭說:

「喂,笨蛋佐山你要去哪?去展現你的毒舌嗎?」

佐山抵著額頭歎了一口氣,語氣困擾地說:

「出云,我和你不同,我的腦袋很正常.我根本沒有說過刻薄話吧,你這個死爛邪門歪道.」

「是是,真是感謝你連春假都維持這種個人風格.」

「毋須言謝不過,學生會的三巨頭湊在一起,居然是聊這種話題,這是該怎麼辦啊.」

出云聽了這番話,只得露出苦笑點點頭說:「說得好.」

此時,靠在出云身後的少女,轉頭面向佐山說:

「我記得佐山你是要去IAI吧?」

「啊,是啊.那你們呢?」

「我們?那當然是要回宿舍去和千里卿卿我我咕!」

出云才說到一半,整個腦袋就往上翻了過去.仔細一看,那位名為風見的少女,從後方壓著出云上仰的腦袋和下巴.出云的頸部關節出現奇妙的聲響,身體就這麼緩緩向後倒.

「覺,不對啦,佐山是要問我們上哪兒去了啦.」

雖然風見這麼對他說,但是出云只是把頭靠在她的腿上,一動也不動.

看著這幅景象的風見,安慰了出云一番後,把放在旁邊的黑色背包舉高給佐山看,笑著說:

「我們剛剛去市中心了,為了買全連祭要用的新樂曲和衣服之類的東西,果然待在東京的邊陲地帶,會連文明都忘了.」

「原來如此.不過,結果你們兩個即使升上三年級,還是同房間嗎?」

聽到佐山這麼問,風見稍稍考慮一下,為難地說:

「沒辦法,自然而然就變這樣啰.就算加入其它室友,對方也會有所顧慮:而且在宿舍里,我的定位早就是大姐頭了.之前還發生過學弟只是擦肩而過,就向我道歉的事呢」

「妳的臉色好像變得跟水泥沒兩樣了.」

低著頭別過臉去的風見,垂下肩膀回答:「啊,抱歉.」然後隨意地用單手打了靠在大腿上動也不動的出云.

「你可不能變得像他一樣白癡喔?因為他濫用IAI小開的權限」

「妳不是也挺享受他濫用權力造成的好處嗎?」

「就是因為我有自覺才更生氣啊至少學生會的工作得好好干哪.」

風見抬起頭,看了佐山一眼.

「對了,佐山,我想在二年級校舍的圖書館衣笠書庫進行本屆學生會的首次任務,你有時間嗎?我想,春天的邀請祭和全連祭的對策會議由我們幾個來處理就夠了.」

「今天的話我回來也不知道多晚了.」

「好吧,因為我們明天還會再去市中心一趟那就明天早上九點衣笠書庫見吧.」

佐山點頭應允後,看著旁邊的校舍.

「衣笠書庫啊」

從這里可以看見二年級普通校舍一樓.這棟校舍西邊有一塊四間教室長的范圍向外突出,突出的深度則是一間教室寬,也就是說包含在校舍內的四間教室在內,這里總計有長寬達八間教室大的空間.

從窗戶往里面看進去,可以看見木制箱子的背面,還有厚實木板所形成的書架影子.

里頭是圖書館.

八間教室大的空間幾乎都被書塞滿了,甚至連走廊和地上都變成藏書處.衣笠書庫就是這樣的一個大型圖書館.

看著書庫窗戶的佐山,聽到風見的聲音:

「在這所學校創辦人建造的圖書館里,進行首次任務也不壞吧?雖然圖書館的管理員齊格菲老爺爺感覺有點冷漠,不過可是個願意招待我們喝茶的好人.當初在選舉的時候也受到他很多照顧,我甚至想把那里當成我們的基地呢.」

「今年的會計說起話來就是不一樣.」

「我想會長和副會長也相當不一樣.不過如何呢?我們算是配得上你自尊心的前輩嗎?」

「我認為,光現在這句發言就足以讓我們在自尊面彼此競爭了不過,至少本學院里面沒有比妳們更合適的人選.支撐秋川市的IAI企業長子出云覺,以及和他同居的風見千里,都是無可救藥的問題學生.」

「你們不可能不曉得世間如何評論自己,即使如此,你們仍舊我行我素,實在值得尊敬.」

風見聽到佐山的話露出賊笑,然後看著腿上的出云說:

「還好啦,別人怎麼說我不管.覺雖然有點問題,卻不是個壞人」

「妳也是啊,風見.」

「那你也差不多啰?惡徒家族.」

風見一邊抬頭,一邊由下往上看了一遍佐山那穿著西裝的身影.

「雖然看起來挺人模人樣的,不過還是有點難吧?」

「什麼東西有點難?」

「有點難以想象是什麼樣的人會站在你身邊,就像覺對我來說一樣我有點無法想象什麼樣的人,才能平衡你的白癡之處.」

「不可能有人具備能和我抗衡的力量.」

「不是這個意思啦.」

風見滿臉困惑,輕輕前後甩手苦笑說:

「我是說對等的平衡點.如果同等,不就只能放在天秤的同一邊嗎?你所需要的是對等.」

佐山思考風見話中之意,然後回答:

「這樣的人對我面言,不是敵人就是累贅吧?」

「那我對覺而言既是敵人又是累贅啰?」

風見帶著微笑反問他,佐山放松肩膀力量.

「我並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所以無法相知道答案的妳爭論.」

「哎呀,真坦率.」

「風見,我本來就是個坦率的人,只是偶爾會因此莫名其妙地牽扯到麻煩.這就是古人說的那個什麼廉潔正直者不得好報,古人真是說了一句名言啊.」

「呃,這個嘛就姑且當作你的腦內宇宙如此認為吧.」

只能苦笑的佐山看了看風見後說:「也罷.」

「好,我認同妳和出云之間的關系.不過我想問題點應該在于,對我來說是否真的有這種人存在,以及我是否該讓這種人待在自己身旁吧?」

「問題點?」

「佐山這個姓以惡徒自居.什麼人適合待在壞蛋身旁呢?」

風見並不回答,只是垂下肩膀歎了口氣.

「你真是個複雜的家伙呢.」

「剛才大樹老師也這麼對我說.」

「大家都這麼覺得吧.你究竟什麼時候才會認真起來呢?」

「我沒認真過,所以也不曉得就算想認真,不夠成熟的我也只會害怕自己.」

「佐山,你真複雜.」

「同樣的話不用重複兩遞.」

佐山一邊笑著說,一邊輕拍了像是睡著般一動也不動的出云背部.

「你早醒過來了吧?趕快回去進入你們糜爛的日常生活吧.」

風見吃驚地向下一看,出云睜開眼睛說:

「唷.」

「唷個屁,醒了就趕快爬起來啊.」

「沒有啦,因為千里妳身上很香嘛.」

出云躺在滿臉通紅的千里腿上,高興地眉開眼笑.

佐山輕笑了一聲,拍了拍風見的肩膀,准備轉身離去.

他走向正門.

此時,佐山看見一道人影.

在二年級普通校舍的一樓樓梯上,有人從二樓定了下來.

那是位身材高挑的年長男性.他身上穿著黑背心,黑長褲及黑手套,頂了個禿頭,下巴蓄有胡須.

「圖書館管理員齊格菲索恩伯克嗎?」

佐山因為學生會的工作,曾經跟他有過數次交談的經驗,是個說話精簡扼要的人.

佐山邊走向前邊喃喃自語:「他會離開衣笠書庫還真稀奇.」

重新環顧周圍,映入眼簾的是學校即將進入仲春的景色.

「真是安靜呢」

背後傳來陣陣肉體被連續捶打,以及出云斷斷續續的慘叫聲.

*

夕日漸漸西沉.


在這個斜陽照射的時間,即便是被群山圍繞的森林,夕暉仍如流風般穿過葉隙.

在這座以杉樹為主的森林里,有個影子落在其中一棵樹前.

那是坐在地上的人影.

陽光從側面照著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剪得短短的頭發似乎被什麼淋濕而反射著光芒.沾濕他頭發的液體,順著額頭流下,染黑了他的左臉.

他身上穿著類似黑白相間的軍服,左肩和左腳的部分已經撕破,看得見黑色液體隨著急促的喘息流了出來.

他伸出左手撥弄地面.被血染遍的視線什麼也看不見,只好用左手在地上摸索.

費了一番功夫,才從落葉及石頭間撿起了某樣東西

一把側面刻著德語的鐵制長槍.

他緊緊抱住槍松了一口氣,然後將手指伸進右邊腰包.

「這里是通臨一號,現在位在奧多摩白丸間的三號據點附近山中,成功阻止了一名敵人逃走,也成功讀取了自弦振動,已經傳送過去.目前只剩我一個人,其它全滅.請加快腳步.」

有個悶悶地混著噪音的女人聲音回答:

『Tes(注:UCAT所用的符號,了解之意).特課正急速前往中,醫療隊也送過去了,盡快撤退.』

「雖然我也想回答Tes,不過沒辦法,我的腳受傷了.治療用的器材和術式也一塊被打碎了,現在只剩下最擅用的武器.之所以說加快腳步,是因為我不是要特課來救援」

他吸了一口氣,揮去汗水後繼續說:

「敵方是1St-G的革命軍一派.沒錯,就是第二大勢力的『王城派』人狼,大概是來和和平派交涉的吧.他們可能帶著1St-G式的賢石,所以在這個世界都化身為狼了.」

『盡量別說話五分後將展開概念空間,趕到你那邊去.』

「哈,記得要讓銀彈能生效.還有小妹不,應該是大姊吧?妳不會對我們感到抱歉吧?」

對方不發一語.他低頭說:

「算了,是我們活該決定要來的,畢竟我們普通課當初是有選擇權的對吧?」

仍然沒有半點響應,但是他繼續說:

「妳們是哪里的部隊?就算是特課,有女性的部隊應該不多.記得最近才組成一個里頭有UCAT所養的奇特少女和美人的部隊,確實是IAI的」

話說到一半就打斷了.他睜開眼睛,靠著背後的樹干站了起來.

「話說如果我回得去,麻煩拿花出來迎接我吧,那可是凱旋歸來呢.妳知道現在是什麼大肆綻放嗎?」

『Tes,現在是獐耳細辛(注:毛茛科,原產地為歐洲.在日本,因葉片形似三枚心形組合,且葉端尖銳,而得「三角草」之名)之類的吧.』

「不是啦,這里說的是我自己.」

他哼笑了一聲,把右手伸出腰包,將抱在左方的長槍換到右手,用嘴咬住背帶,以槍托和右手握把做三點支撐,然後看著前方.

前方傳來風聲.

射入森林的夕暉里,有個巨大的身影,左右搖晃著身體漸漸走近.

他像是順從風聲般,在毫無任何信號暗示下扣了扳機.

槍聲如同夕陽一般籠罩整片森林.

*

佐山在開往奧多摩,行駛于山谷的電車里睜開雙眼.

他直到剛才都還在打盹,原因出在夕陽照著身後十分舒服.而清醒的理由則是

「電車停了啊.」

佐山環顧車內,乘客只有自己和坐在稍遠座位上的兩個人而已.

其中一位是穿著黑色西裝的白發男子,另一位則是坐在男子身旁,同樣身穿黑色服裝的白發少女.可能是父女吧,兩人正並肩望著窗外.

佐山受到他們影響,也跟著往外看.

窗外一片奧多摩的群山景象.每座山的形狀都很渾圓,沒有半座低伏的小山.

「這里大概是白丸附近,還沒到第二個隧道的地方吧.再過一站就是奧多摩了」

他對這里很熟,看著外型相似的山形說:

「我曾經在那幾座山上,被飛場老師強迫跑步啊.」

如果不記得這里的地形,大概要到春天才會被人發現吧.

佐山點點頭,看向自己的左拳手骨附近的皮膚上,有個白色放射狀的傷痕他盯著左拳中指上的戒指.

「那個時候,母親也是帶我到這附近下車的吧」

他咕噥地說.看一下手表,發現已經是下午五點半了.IAI面會的時間是下午六點.

算過時間後,佐山下定決心站起身,拉拉西裝領子整理過後,走向坐在遠處的那兩個人.白發男性注意到他而抬起頭來.雖然對方戴著太陽眼鏡,不過可以感覺眼鏡下的視線正看著自己,佐山稍稍打個招呼說:

「不好意思,你知道電車為什麼會停住嗎?」

「停車信號亮了.解除之後,好像會回到白丸吧.」

男子以帶著些許期待的口氣和聲音說道.佐山發現他比外觀看來年輕,乍看之下會以為他已經上了年紀,但仔細一看就知道他頂多剛步入中年.

隔壁的少女,則是黑色連身服配上白色圍裙的女侍打扮,應該不是他的女兒.

這附近住了很多從前的大地主.

佐山定晴一看,發現少女拿著一根能夠固定手腕的行走輔助手杖,但對她來說似乎顯得過長.不過,佐山決定不要追問太多他們的事,現在該知道的是

「電車為什麼要開回去呢?」

「大概是發生事故了吧?」

「原來如此.」佐山頷首同意,心想對方也不知道詳細情況吧.

此時,坐在男子身旁的少女轉頭望向佐山.在她那雙眉持平,不露神色的表情里,只有近紫色的黑眼珠,窺視著佐山的眼眸深處.

少女吐了口氣後,開口以些許成熟的聲音說:

「失禮了.」

佐山回了一句「沒關系」,便轉身背向兩人.

當他將對面的窗戶打開時,背後傳來了和剛才相同語氣的聲音:

「你要下車嗎?」

「我不能回去,因為有人在等我.」

「你太操之過急了,說不定馬上就會恢複行駛啊?俗話說得好,『後悔莫及』呀.」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來的忠告之神,但請容我說一句:喜悅也和後悔一樣是莫及的謝謝你替我擔心,不過我很熟悉這里的地形,而且,這世上有危險的東西存在嗎?」

「的確啊,這世上確實是沒有危險.」

男子說完,太陽眼鏡下方的嘴便維持著微笑閉上.

在他將腳從座位伸直出去的同時,佐山也將腳伸出窗外,跳了出去.

佐山落在支撐鐵道的砂地上,往車外,往沐浴在夕陽余暉下的山野而去.

「」

佐山不再回頭看斜坡上的電車,走向眼下廣大的森林里.

他筆直踩下路邊的雜草,緩緩地往下走.

經過數次呼吸的行走距離後,身體沒入森林延伸出的影子中.由于太陽西沉,從旁射來的光與影,在佐山身上畫出陰影的格子,他對這里的光與空氣仍記憶猶新.

「我已經兩年沒往返奧多摩了呀,飛場道場是否還健在呢?」

當他喃喃自語時,背後傳來鐵軌的碰撞聲.

警笛響起,電車開始行駛.聲音的前進方向是上方,也就是白丸的方位.佐山藉由駛離的車輪聲,確定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

「好.」佐山點點頭,加快腳步前進.

*

白丸站是個無人車站.

電車一停到細長的月台,三三兩兩的乘客便不耐煩地走出月台.

佐山剛才詢問狀況的那兩人,則待在遠離無所事事的人群之處.

單手拿著手杖的白發男子站在月台外側,民房陰影處的卡式公共電話旁.

而女侍打扮的少女則拿著綠色電話的聽筒,站在他身前.

少女從圍裙里像拿撲克牌般取出一迭電話卡.

她迅速在綠色電話前排放好磁卡,轉頭對男子說:

「至大人,您為什麼不帶手機呢?」

「我是個謹慎的人啊,Sf.好好記住,電話鈴聲可能會引起心髒麻痹啊.」

「若是由我代為攜帶,不知您意下如何?」

「不行,妳還沒學會詐稱不在的技術,沒辦法假裝回答我不在妳身邊.就算讓妳帶手機也是毫無意義的,知道嗎?」

「Tes,我理解這根本毫無意義.」

叫做Sf的少女一邊看著他,一邊停下排放磁卡的手.電話卡是依使用度數來排列順序的,使用度數孔數相同的卡片,全都整整齊齊地重迭在一起.

Sf不加思索,拿起其中一枚剩余度數最少的,放進綠色電話里.

她使用右手的五只手指瞬間完成撥號,數秒後

「我是Sf,登錄號碼為960812B,請轉內線0013.」

然後將聽筒交給身旁的男子.他接下聽筒之後說:

「我是大城至.希比蕾,全龍交涉部隊出發了嗎?是嗎?我們剛剛才遇到一個有趣的笨蛋.等一下會發生一件愚蠢的事,窮極無聊,偽善與偽惡的世界將會展現在眼前不懂?確實,對尚未覺醒的妳和Sf來說,是不會懂的吧.」 (來源:輕小說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