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上) 第七章 『和平的早晨』

第七章『和平的早晨』

陌生的記憶將成為楔子

挽留住自己

仿佛在訴說什麼一般

*

佐山位在一片草原上.

自己的身體並不存在,只有視覺浮現.

眺望四周,發現草原的周圍環繞著杉樹林.頭上的天空十分廣闊,可以看見森林另一頭的山巒連綿.當看見飄過天空的幾片云彩時,佐山開始思考.

夢嗎?

的確是夢.這是個自己的思考能力仍存在,彷佛另一個現實般的夢境.

這風景是出自記憶嗎?還是夾雜許多東西創造出來的呢?佐山並不知道答案,不過,佐山認為這並不是夢.因為除了風和天空外,森林也時常發出沙沙作響的搖動聲,那里存在著只有現實才持有的雜遝動靜.

既然感受得到風的吹拂,表示觸覺是存在的.

那麼,也能說話嗎?

「」

發不出聲音,但是能夠移動.即便沒辦法行走,只要把視線向前,做出類似前傾的感覺,就能維持沒有實體的狀態移動視線.

就在此時,右手的方向傳來聲音.

帶著無聲的疑問回過身去,看到一名男子從遠方的森林沖出.他的年齡介于中壯年之間,有著一副混著白發的長臉,細瘦的身上穿著登山用的茶色防寒大衣.皮革制的大衣上附著毛皮,佐山判斷那是件昂貴的衣服.

他一邊跑,右肩背著的背包一邊搖晃著.

男子往這頭沖過來,彷佛被什麼追趕似的.

他張開嘴,呼出白色的氣息.可以聽到他說:

「果然沒錯果然在這里!」

那是焦渴而喉嚨干涸的聲音.

男子連滾帶爬地跑著,右肩的背包不斷滑落.他氣喘籲籲地呼出白煙,數不清第幾次膝蓋跪地時,終于丟棄肩上的背包.

身體同時向前倒,右手撐在地上.

男子站起身子,再次向前跑,一直線地跑向佐山的方位.

當他跑到伸手可及的距離時,佐山發現到兩件事.

其一,他的衣服不是現在的款式.

其二,他沒有左臂.

不管是皮革大衣還是身上穿的褲子,設計都非常寬松,看不見登山用具常見的任何特征.仔細一瞧,踏在草地上的登山鞋居然是

軍靴?

是真皮做的舊貨.他穿著那雙靴子,身體邊跑邊晃,左袖里空無一物.因為是寬松的皮制大衣袖子,所以外型硬挺,不這麼接近看無法發現.

隨著男子漸漸跑近,佐山反而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佐山心想自己不認識這男人,可是又感覺好像在哪見過他.

這個人究竟是誰呢?

曾幾何時,他的右手握著一個形似黑色懷表的機器.不過,上頭有著數根長短針.

接著,佐山看到了他的長相,消瘦的長臉長滿胡渣,盡管他氣喘如牛,但

他在笑?

不,那不是笑容,而是喜悅.是人在得以實現願望,或是獲得滿足時,才有的表情.

正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獲得的感情.

當佐山這麼想的同時,男子經過他身旁.

佐山保持僅有視覺的情況,歎了一口氣.他已經沒興趣看男子的表情了,因為男子跑過去後,即使轉頭也只能看到他的後背.

然而,佐山仍然回頭,為了知道他究竟在尋求什麼.

那里應該只有森林.

佐山向後退了一步,同時轉過身去.

然後看到一個巨大的影子.

「?」

是一座塔.

一座從草原延伸到天上,幾乎占滿整個視野的巨塔.

青黑色的影子那頭,存在著纏繞氣流的白云.即使抬頭仰望,從這里仍無法看到塔頂.由于塔是垂直聳立著,所以從下方不可能確認頂部模樣.從此處只能知道,它的整體是由近似長方形構造結合成的複合體.

「這是什麼?」佐山在意識中喃喃自語.

剛才根本沒看到.

當佐山在心中提出疑問時,他瞬間找到答案.被創造在奧多摩森林中的隱形牆,也就是概念空間.該不會是自己的視覺穿過了那面牆來到這兒吧?

低頭一看,剛才那名男子正站在附近.他背對著佐山,站在距離不到十步的位置.在他瞻仰著高塔的臉龐附近,帶著熱氣的氣息飛舞在白風中.

佐山聽得到他的說話聲.

「果然在這里嗎」

他深呼吸後屈膝跪下.

他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只有視線依舊朝上地說:

「巴別塔(注:出自聖經故事《BabelTower》,一群人類想建築一座直達天庭的高塔,上帝知道後十分憤怒,便分化這群人的語言,中止他們彼此交流的能力,這群人類散居各地,從此不再溝通,交談與傾聽)昭告概念戰爭開始的遺物啊!」

他的話,讓佐山的意識遭受到毆打般的沖擊.

*

佐山彈跳起來.

視界中的景象與夢中不同.這里是個天花板很低的狹窄房間,自己身在雙層床上鋪,身旁有床棉被.露出燈罩外的熒光燈懸掛在天花板下方,而陽光則從身後的窗外射入.

房里連陣風也沒有,只有渾身的汗水.

「這里是」

佐山終于發現,這里是自己的房間.

他松了口氣搖搖頭,覺得這起床的狀況糟透了.定睛一看,自己的身體好好地存在著,剛才感覺到的汗水是如假包換的.

接著,左臂傳來彷佛從體內響起的痛楚.

佐山微微皺眉,再次體會到這並不是夢.

他低頭,某樣東西從他的頭上落下.

「?」

有個大字型的茶色小東西在棉被上動著.

他用右手提起那小東西一看,原來是貘.被捉住背後的貘,乖乖地動也不動.看到牠那被白毛覆蓋的圓滾滾肚子,佐山想起昨天晚上的對話.

「你用夢境的方式讓我看到過去嗎?」

如果真是如此

「那場夢是現實啰?」

被這麼一問,貘只是側著頭.佐山不禁苦笑.或許對貘來說,這兩者沒什麼差別吧?自己居然對著一只動物自問自答.不過

那座塔,果然和其它G有所關聯吧.

「那個男人稱呼它為巴別塔啊.」

這方面的事,到了今天下午就會全盤了解吧.大城說他在皇居等我,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不過

「在那之前,先和出云,風見一起處理學生會的工作吧.」

他自言自語的同時,才想到出云應該知道UCAT的事吧.

*


新莊身處在移動著的風景中.

電車內,穿著橘色襯衫配上白色長褲的新莊,把包包放在膝蓋上,坐在最邊邊的座位.旁邊坐著身穿茶色西裝的大城一夫.

兩人搭乘的是從青梅開往東京的特快車,目前才剛離開立川而已,還在東京的西邊.由于在立川站一口氣多了許多乘客,所以新莊眼前有一面人牆.

新莊抱著膝蓋上的包包說:

「嗚哇~大城先生,人好多喔為什麼會有這麼多人呢?」

「這還真是個帶有色情意味的問題呢,哈哈哈因為日本人很勤奮吧(注:暗指到東京去花天酒地之意).」

「什麼意思?」

大城對顰眉的新莊苦笑,眼鏡後的雙眼瞇成拱形.

「總之,這第一次的東京行,是為了什麼理由呢?居然連事前准備都願意奉陪.我一直以為咱們UCAT的公主是個不出閨房的千金小姐呢.」

「那是因為」新莊像是為了遮住胸部般,輕輕抱住身體,稍微豎起眉毛說:

「佐山同學並不知道這件事所以沒關系.而且,反正實戰部的大家之後都會跟來吧?怎麼可以只有我沒來呢?」

「妳這麼在意他的事啊?」

被這麼一問,新莊頓時僵住.

電車搖晃著,新莊也跟著晃動,不過大城卻動也不動.

接著抵達的是國分寺站,在電車停妥前,新莊一直靠著大城.車門開啟同時,新莊微微對大城鞠了一個躬,然後將身體移回原位,看著再度增加的乘客.

新莊對眼前密度提升的人牆發出「嗚哇~」地一陣感歎,然後歎了口氣.當她偷瞄身旁的大城時,發現大城也正盯著自己瞧.

他正等著新莊回答.了解這點的新莊縮起肩膀,蜷縮在座位的角落.

「嗯我很在意他.」

並小聲地承認.

只要承認了,接下來的重點就是理由吧.她以「那個」為引言,接著說:

「仔細想想,昨天我並沒有向他道謝還有,他回去的時候有說那套衣服,手表和鋼筆,都是爺爺的遺物.」

「他把家人當成陌生人看待那不就沒關系了?」

新莊聽到這句話,滿臉驚訝地看向大城.

那是昨晚和佐山交談時,他所說的話.

「我,我昨天明明沒有告訴你這件事耶難道說?」

新莊動作簡潔地把手伸向脖子和頭發中.

不過什麼也沒找到.相對地,大城向新莊說:

「希望我告訴妳怎麼知道的嗎?」

「嗯,嗯.」

「是嗎?妳真老實不過我絕對不會告訴妳咦,嗚哇,喂,放開我,妳想做什麼?」

「吵死了.不管大城先生您的地位再怎麼高,這可是侵犯隱私權啊.」

然後,新莊只把大城的領帶束得緊到極限,就把手放開了.

「昨晚的那件事,在我心中還殘留著芥蒂喔.」

「妳是指,把禦言的命和敵人的命,擺在同一個天秤上卻無法衡量的事嗎?」

「嗯說什麼自己是頭一次擔任前鋒,那不過是借口而已吧.那時候如果沒有同伴的狙擊,事情不知道會演變成怎樣啊.」

「不對吧,正是因為有人狙擊,事情才會演變成未知的狀況吧?」

新莊聽了忽然抬起頭,但立刻又垂了下去.

「說的也是.」新莊嘟囔著,然後將視線從大城身上栘開.大城看著前方,歎了口氣說:

「那位狙擊的同伴,不是說因為他判斷有危險嗎?難道妳無法相信同伴講的話?」

「我當然相信啊,可是我看到敵人膽顫心驚地望著我,還有佐山同學左臂受了傷」

「即使同伴和自己眼中看到的東西相同,想法也是南轅北轍嗎我們什麼時候變成在談論類似概念般的話題啊.」

大城說完,把手放在新莊頭上,摸摸她的頭說:

「那做點自己該做的事如何?藉由向亡者獻上花束,對生者施恩來償還自己的罪行吧.」

「Tes,我本來就打算驗尸結束後去獻花,還有,我也打算向先遣部隊的死者獻花.」

「是嗎?再來就是對生者施恩了吧.反正即使今天去向禦言道謝,妳應該也不會心滿意足這點妳自己也很清楚吧?」

「嗯我該怎麼做才好呢?佐山同學的左手,應該會因傷而暫時無法動彈吧.」

「妳就代替他的左手吧.」

新莊驚訝地轉向大城,然後急忙揮手說:

「我,我辦不到啦,而且那不就等于我們得時時刻刻都在一塊嗎,我」

「這算是個好方法吧?雖然有點麻煩新莊運,並不一定要妳本人去啊.」

或許領會到大城的話中之意吧,新莊露出「啊」地醒悟的表情.

大城滿足地深深點頭,豎起右手拇指說:

「今天會有很多人來,不管是同伴,禦言還是過去的因緣在那里做出自己的選擇就行.」

說完同時,傳來車內的廣播,告知即將抵達三鷹站.

特快車離皇居所在地的東京車站還有七站.地板響起煞車聲,車身開始搖晃.

不過,新莊已經不再動搖了.

*

提早在學校餐廳大樓吃完飯的佐山,正走向衣笠書庫.沿著連接建築物的穿廊走下去,穿過三年級普通校舍前,就能到達二年級普通校舍的後方.

他身上穿著學校制服,不過,襯衫的左袖扣子是解開的.

早上在浴室時,他曾經試著拆掉左臂的繃帶,傷口卻被像是大塊白色藥布的紙綁住.雖然還是會痛,不過佐山從紙上並未滲出血的情況判斷,上頭應該塗著強效止血劑吧.

走在二年級普通校舍後方時,佐山忽然想起自己昨天曾經過這里的事.他抬頭遠望二年級普通校舍的一角,也就是昨天和大樹談話的那個逃生梯,心想:

「才隔了一天,情況就變得如此奇妙啊.」

昨晚回到學校時,已經超過晚上十一點了.

佐山想起在正門前下車時,與田宮孝司交談的內容.他行了一個禮說:

「時間上方便的話,請您在近期內到寒舍露個臉吧,想必家父,家母,還有家姊一定會都很高興看到您的.」

「剛考完試,那些人應該會連夜狂歡吧.」

「家父他們說就算每晚都吵鬧也沒關系.而且,如果少主您打算回避,田宮家中還留著諭命小姐及少主的房間」

佐山訓斥他:「別提到這件事.」

田宮家管理著秋川市一帶的黑社會.由于佐山的祖父對他們有大恩,所以主動擔負起佐山家的保護工作.雖然佐山不知道是何種恩情,不過祖父,父親,以及自己直到中學前,都受到他們的保護.

與其說是家人,不如說是接近上司和下屬的關系.

田宮家的每個人,都和相信祖父一樣地信任自己.

雖然不覺得困擾,但是

「我該怎麼回報他們呢」

他在口中喃喃自語,然後繼續跨步前進.他看向左腕的手表,想知道現在是幾點.

從UCAT拿到的黑色手表上,長針和短針指出現在是早上八點三十二分,集合時間是九點整.但是佐山認為出云和風見應該已經到了,因為兩個人無論何時都是一組的.

「一男一女住在學校宿舍的同間房里,也真是不合常理啊.」

佐山露出苦笑.雖然不大清楚詳細情況,不過他知道先前曾經引起滿大的爭論,畢竟是IAI的繼承人做出的事嘛,不引起話題才奇怪.

「出云是歸國子女,現在其實已經二十歲,然後風見的雙親也同意了.不光是這樣,他們甚至冒了很大的風險.」

雖然佐山跟他們是因為學生會選舉才開始來往,不過在那之前,彼此都聽過對方的傳聞.

「我們到底是從哪兒牽扯上的?今後又會變得如何?真令人費解哪.」佐山無奈地苦笑.

從遠方校舍後的樹叢里,傳來雛鳥乞食的聲音.佐山一邊聽著鳥叫,一邊從後門進入二年級普通校舍.

他走向一樓西側的衣笠書庫.當穿過微暗的中央大廳時,佐山注意到有兩個影子從正門的方向走近.


是少女和貓.

灰發紫瞳的她身穿西裝外套,腳下的貓則是全黑的.

佐山曾經見過她.

是在三月,舉行學生會和各社團交接儀式的時候吧.她是美術社的

布蓮西兒希爾特.

她的服裝,發型,甚至表情,都和交接儀式時一模一樣.

在布蓮西兒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視線轉動著.

她看著佐山的左臂.

兩人交錯而過,佐山對無聲遠去的她投以一瞥.

她好像在估計我手臂受傷的程度.

就算看見繃帶和固定帶,也不覺得好奇,驚訝或是害怕,眼神就像是看到習以為常的東西一樣.佐山一面記住這股視線,一面走向書庫的入口.

*

布蓮西兒一進美術教室,便立刻從內側鎖上門.

外頭的聲音消失了,她松了一口氣,往窗戶一瞧,發現窗簾也是拉上的.

她一和腳邊的黑貓四目相對,馬上握住右手上的青色石頭,彈了一下指頭.

隨著彈指聲,布蓮西兒問黑貓說:

「發生什麼事了?我以為你昨晚就以黑貓的模樣消失了呢」

「我去參加集會了,1st-G的和平派成員里,也養了許多像我這樣的使魔.我去和他們稍微交換一下情報罷了.」

「那,知道些什麼了?」

黑貓點頭道:

「日本UCAT的大城一夫預定今天會前往皇居.然後,明天和平派似乎將會緊急與UCAT進行全龍交涉的事前交涉.」

「那個大城是白癡嗎?若就這樣一口氣進行下去,剛被和平派踢開的『王城派』,一定會急著采取行動.」

「是啊,大家都說『王城派』已經是走投無路了他們內部的意見似乎無法一致,所以鷹派如果綁架大城一夫失敗,鴿派就能夠說服大家接受投降.」

「畢竟他們手中沒有概念核,不像我們的領導者哈根老翁持有一半的概念核.」

「那太難了.而且1st-G崩壞的時候,門在王城和市街附近打開,逃到UCAT附近的王城內人士受到保護後,持有概念空間技術的貴族們立刻逃走,成立了『王城派』.不過,他們手上並沒擁有概念核被分成兩半的1st-G概念核的任一半都沒有.」

「沒錯,為了保險起見,國王將1st-G的概念核分成兩塊,操縱文字概念的那一半,被放進哈根老翁的機龍法布尼爾改的武裝概念爐里.然而」

布蓮西兒垂下頭.

「操縱世界構成概念的另一半,卻從王城地下的概念設施被搶走了,是那名奪取雷金老師所做的聖劍格拉姆的Low-G男子干的.而且雷金老師為了保護概念核,最後和法布尼爾融合,隨著概念核一起被反應爐吞進去了.」

「我聽說過這件事.」黑貓接著說:

「照妳所說,戰斗發生在王城地下的設施對吧?當初在場的有國王,公主,法布尼爾和那名Low-G男子.當城里的人趕到時,一切已經結束,世界也開始毀滅了.他們看到死去的法布尼爾和國王,以及重傷的公主時,判斷Low-G男子已經將概念核從法布尼爾身上的反應爐傳送給聖劍格拉姆,並逃之夭夭了」

「嗯.和平派的法佐特等人,那時候從滿身是血的古特倫殿下口中聽到這個世界即將滅亡了.然後古特倫殿下令號召全王城與市街的人,她告知了我方的敗北,以及要大家快從那兩個門逃往Low-G.」

布蓮西兒歎了一口氣後,撥了撥頭發.

她向前走到擺放在美術教室中央的畫架.

上頭有幅反複重畫的畫布,中央為了畫上小屋和人們而留下了空白.看著那片空白部分,布蓮西兒說:

「這座森林也完全消失了,被那個Low-G來的男子,以及他奪走的聖劍格拉姆消滅.他似乎是使用格拉姆中的世界構成概念,把1st-G毀滅的.」

「怎麼辦到的?」

「因為1st-G是個平面世界.我們的宇宙是個半球形,有盡頭的封閉世界根據預測,世界構成概念失控的lst-G,會持續向內側收縮成一點後消失.」

布蓮西兒雙眼微張,嘴角淺笑.

「我們就因此失去了許多同胞的生命及故鄉,以及最重視的所有一切,換來的是敗北與從屬少道直到現在,格拉姆依然被封印在IAI本社地下,根本無從出手.不過值得慶幸的是,全龍交涉即將展開,我們可以和他們交涉,解開格拉姆的封印」

她睜眼看著貓,不疾不徐地說:

「六十年真的是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吧?」

*

衣笠書庫約有四間教室長.

里頭的寬度大約為兩間教室左右,因為加上突出校舍的部分,所以空間並不小.

它的構造像船體內殼,中央部分是越往內越低的階梯狀,每階段的空間,都足以放上高大的書架及四人坐書桌.底部的長方形空間十分寬敞,除了排放桌椅外,也擺了觀賞用的植物.

書庫內有四個人正利用著設置于底部的桌子.

一個是把制服上衣掛在肩上的佐山.

他對面坐的是穿著便服的風見.身穿黑色運動夾克的出云則坐在風見的左邊.

然後出云的對面,也就是坐在佐山左側的,是穿著睡衣的大樹.

佐山一邊單手整理著桌上的文件,一邊說:

「意見大致上歸納好了.從去年的情況來看,還是同意拉攏新生的地點在宿舍走廊,最不會有爭議吧.」

「得先明言規定宿舍的門不算在走廊之內才行啊.記得嗎?去年學生會就是因為沒有事先講明,結果土木研究社在宿舍門上鑽洞,作為招生的手段.」

「還用『如果不入社我們就扔炸藥進去喔』的熱烈招生手法.那時候入社的學生後來呢?」

「隔天舉辦了迎新集訓,他們因此被帶到群馬的水壩工地過了一個月.」

「回來就變成了貨真價實的土木研究社一員嗎?真是恐怖的洗腦,今年非得阻止不可.」

風見看著旁邊的出云,一邊點頭同意,佐山也看向身旁的大樹.

大樹低著頭,把兩手放在膝上輕輕握住,雙眼閉著,身體微微前後晃動,看來正在打盹.

對面的出云則是挺直身體,雙臂交叉看著前方熟睡中.

「出云的奇特舉止還真是方便的技能啊,特別是在開冗長的全體會議時.」

「而且質疑和應答大致上都是由身為副會長的你,和身為會計的我來應付,還要這學生會長干嘛不過我改變一下話題喔,佐山,你肩膀上的那個是什麼?」

當風見看向他的左肩時,原本正在睡覺的貘抬起頭.

風見問:「是生物嗎?」然後把手伸向牠,貘先是兩眼盯著她看

「啊,別過臉去了」

風見惋惜地說.佐山先看著貘低頭,然後轉頭看向風見.

她微微往前坐,把手交叉在腦後.

「別在意,風見,牠大概是因為還不習慣環境吧.」

「奸想摸牠喔~因為我們家有養鳥,所以不能再多養貓或狗了啊!」

風見嘴巴張得大大地,看著佐山左邊的大樹.

大樹在佐山左側大大地搖晃,還來不及阻止,她的額頭就用力撞上桌子.

一道堅硬的聲響傳來,接著額頭靠在桌上的大樹發出聲音.

「咿」

「啊,佐山,你看,老師快哭了,快想個辦法吧.」

「比如說?」

「比如像是溫柔地安慰她,讓她冷靜下來,或是一擊打昏她之類的.」

「如果全部都做,想必會非常驚人吧.」

「嗚哇啊啊啊啊~」

「哇,哭了.」

佐山正打算扶起大樹時,才發現自己的左臂沒辦法隨意使力.

佐山在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把身體轉向大樹,用右手拍她的背.

「大樹老師,妳怎麼了?」

問完,低頭哭泣的大樹干咳了一聲,接著說:


「因,因為突,突然磅的一聲嘛,讓,讓我嚇了一跳嘛(注:這句話為日本已逝知名搞笑藝人三波伸介的代表笑點).」

「最後那句話是多余的,應該說妳在哪學到這句話的?算了,總之抬高臉讓我看看吧.」

「為,為什麼?你這麼想看老師的哭臉嗎?」

「不,我是怕妳因為激烈的沖撞,造成門牙折斷或是鼻梁骨凹陷就糟了.真的變成那樣,就得趕緊送妳去整形了別擔心,是我家里黑道認識的整形外科,連小指頭都嗚啊!」

不知不覺繞到身後的風見,給了佐山後腦一掌,使得他從椅子上滑落.

「妳怎麼可以這樣對傷員呢,真是過分的學生會會計呢.」

「住口.好啦老師,妳的臉應該沒事,所以請起身吧~」

佐山歎了口氣,離開假裝安慰的現場,風見使眼色要他坐在椅子上.他往正面一看,出云正全神貫注地熟睡著,根本沒辦法交談.

手腕上的表顯示現在早上十點半,約在市中心碰面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就算坐電車去,現在也太早了.

佐山百無聊賴地走向桌旁的階梯區,隨便站在其中一個書架前.

那里放著辭典般的精裝書,書櫃上緣貼著「神話學」的牌子.仔細一看,排著一系列共十一本的黑皮書,作者的部分用金線標著「衣笠天恭」四個字,出版社為出云文書局.佐山看著這兩個名字說:

「風見.」

「什麼事?現在情況正好,所以長話短說吧.」

「是有關那個睜眼睡覺的男人家里的事妳有從他那里,聽到任何關于IAI的事嗎?」

「IAI的消息嗎沒有耶,他本人只說過,進了大學要努力用功而已.」

「是嗎?」佐山並沒追問下去.

可是,不知為何,他感覺到彷佛符號般的東西存在.

昨晚,在IAI內部名為UCAT的組織里,聽到十個異世界的事情.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發生過被稱為概念戰爭的戰事,還聽說全部的異世界都已經被消滅.

今天早上甚至夢到出現名為巴別塔之巨塔的怪夢.

然後現在,自己身在這個受到IAI強力支持的學校,而眼前的神話書共

「十一冊」

異世界共有十個,再加上這個世界,就變成了十一.

我的思考也跟著跳躍過頭了?

他不禁為自己的思考感到發笑,正督促自己要多加注意時,傳來大樹的聲音:

「你對那邊的書有興趣嗎?」

回頭一看,額頭紅腫的大樹正提起身子,風見在她的背後比出OK的手勢,佐山用視線表示了解後,與大樹雙目相對.

「這些書有什麼特別的嗎?」

「嗯.這邊的書,都是這所學校的創辦人寫的書喔~」

不用妳說,看也知道.不過,佐山並沒有打斷大樹.

大樹拭去眼角的淚水,並用睡衣的袖子擦擦桌面,然後歎了一口氣說:

「衣笠天恭.我剛到這所學校的時候,校長曾經仔細告訴過我喔~雖然名為創辦人,卻只有名字出現過.他從戰前就和出云公司有密切的關系,而在軍事及神話學上也非常有名你們知道一高(注:舊制第一高等學校,東京大學的前身之一)嗎?」

風見搖搖頭,佐山回答說:

「就是現在的東大吧.」

「他似乎擔任過那里的教授喔.為了研究日本神話,他踏遍出云地區(注:位于日本島根縣東部,日本神話的發源地),也因此與出云公司搭上線.」

「哦~真是知識淵博頭一次看到老師妳真的像個老師呢.」

「怎麼不光是這個黑道少年,連風見同學都說這種話~!」

佐山無視大樹的憤怒,抽出衣笠的書.他拿出來的是第一冊.

仔細一看,發現書的內文是橫式撰寫的.他用不習慣的右手拿著書,書的封面已經被磨破了.佐山單手胡亂翻開一頁,里頭首先是一張世界地圖,接著使用黑白相片和圖片,詳細寫著以北歐傳說為中心的文字.一看底頁的再版數,發現是昭和九年的初版.

是貴重物品呢.

翻開一看,內容盡是豐富的插圖和采訪相片,不過

「沒有半張衣笠氏本人的相片」

「齊格菲先生說過,他在日俄戰爭中受了傷,所以除非有必要,否則都拒絕照相.」

「那位老人清楚他的事嗎?現在他似乎不在的樣子.」

「齊格菲老爹最近早上老是跑去喂宿舍後頭的雞,還有那附近的鳥,所以今天先幫我們開好門了.有想知道的事,不妨去那里問他看看?」

出云混著呵欠的說話聲,接在風見的話後頭.

「因為他是IAI派來的,或許知道不少事吧?據說大約十年前,前任負責人去世後,他主動攬下這里的管理和企業方面的情報調查工作.」

出云向上伸直雙臂.

「所以,千里,你們現在談到什麼?弓道部招攬新生時,把人當靶射的事嗎?」

「那是往前數第七個話題了現在則是在討論如何處理老在睡覺的笨蛋.」

大樹連忙遠離帶著笑容,舉起雙拳的千里身旁.

她拖著腳下的拖鞋,走到佐山身旁.

身上仍是整套睡衣.

大樹無視背後傳來的肉體連續捶打聲,看著佐山手上的書.

「佐山同學對某件事有興趣,還真難得呢~老師覺得這是好現象喔.」

說完她打了一個呵欠,一邊用手遮著嘴巴說:

「昨天說的事,有稍微找出答案嗎?」

「妳指的是什麼事?」

「如果自己認真起來會如何之類的啊~呼~」

「這是個該邊打呵欠邊問的小事嗎?」

「啊,抱歉抱歉,可是臉色太沉重老師也受不了啊~我的座右銘是要認真地,不要鑽牛角尖,同時又輕松地過活.只是,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住呢~」

「?」

大樹伸出手指數著佐山剛才看的書本,然後從他身前滑過,指頭停在第十冊的地方.

「萬一佐山同學哪一天能夠認真起來,或是找到能讓自己認真的人,記得不要傷害到彼此,也不要感到害怕喔,然後」

她又打了一個呵欠,擦擦眼角接著說:

「不大敢盡全力的人,一旦認真起來會使出非常強大的力量,因為,心中想著無法全力以赴的人,經常希望自己能夠使盡全力.」

停了一拍後

「所以你絕對沒問題的,老師敢掛保證.」

「大樹老師,我了解了不過最後一句話是多余的.」

佐山站在「唔~」地嘟噥著的大樹面前,看看自己的手表.馬上就要十一點了.

坐每站停車的電車慢慢前往市中心,然後在那邊吃中餐打發點時間吧.

佐山點點頭,心想該出發了.

到了皇居之後,除了大城,或許還能遇見新莊.

回想起UCAT和她的事,佐山忽然考慮到剛剛大樹在這里說的話.

能夠使出全力啊.

那麼出發吧.

風見正在側頭仰望自己的大樹後面,用拳頭毆打著出云.

佐山對她說:

「風見,我先離開了,沒問題吧?」

「去死去死去死!好啊,你先回去吧你還不准回去!」

「到底哪一句才是給我的回答啊」

他露出苦笑,仔細一瞧,被書架隔開的窗戶外頭,是個大晴天.

雖然聽得見捶打聲,看得見大樹微微僵硬的表情,不過外頭卻已是個春暖花開的季節了. (來源:輕小說文庫)